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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理论和实践中常见的问题

几乎每一天,我都收到许多关于多元智能理论的提问。虽然大量的提问与被推荐的那些实践项目有关,或者与有问题的那些实际应用相关,但一些问题还是涉及理论本身。这些问题来自教授们、教师们、家长们、大学生们、中学生和小学生们,来自美国的各州和世界上很多国家。过去,这些问题主要通过信件、电话到达我这里,当然,现在这些问题也通过传真、电子邮件到达我的手中。

开始的时候,问题还不是很多,我尽力单独回答每一个问题。我喜欢回答问题的过程,并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久之后,问题出现了重复,而且同一类问题反复出现,我开始用公开信回答最频繁出现的问题。例如:“是否有测试多元智能的方法?”(回答是:“至少没有一种我认可的测试方法”。)“是否有多元智能中学?”(回答是:“有很多,但每所这类学校都是另外一批实践者自己创建的,没有一所是我自己创建的。)当一些有趣的、新颖的问题出现时,我有时会书面给出篇幅较长的答案,然后编入我自己的后续出版物之中。

本章的以下部分,我将回答一些常见的问题。这些问题的提出者,是对多元智能理论感兴趣的人。这些问题中的一部分,最初是由我、沃尔特斯和马高克斯·维克斯伯格(Margaux Wexberg)共同回答的,我在此对他们表示感谢。

有关术语

问:我被术语搞糊涂了。智能究竟是什么?是产品、过程、内容,还是风格?或者以上四者都是?

答:这个问题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从本质上说,智能是我们人类按照特定的方式,在处理特定种类的信息时的一种生物心理潜能。因此,智能很明显涉及有关神经网络的执行过程。毫无疑问,每一种智能都有其特征明显的神经活动过程,而这些过程的大部分在人类中是颇为相似的,只是某些过程可能会因人而异。

智能本身不是“内容”,但它朝着特定的内容发展。例如,当人们听见说话的声音或他们想和别人用语言交流时,语言智能就会被激发起来。但是,语言智能并不仅仅局限于人发出的声音。当人们阅读有关的文字内容时,语言智能也可以对视觉得到的书面信息做出反应。对于聋哑人来说,通过可以看见和触摸到的符号和手势,同样能够启动他们的语言智能(包括按句法顺序安排的一套手语)。

从进化论的观点来看,每种智能的进化,可能都是为了在一个可以预知的世界处理某些类型的内容而来的。然而,一旦这样一种能力出现之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强制这种能力,保持与最初激发它产生的内容之间的必然联系。就像此术语所表明的,这种能力还可以用于其他目的。例如,我所假设的生物物种在自然界中认知动植物其他物种的能力,现在通常被运用于识别商业产品——也就是所谓的博物学家智能,正在应用于文化世界中。还有,人类某些最强有力的体系,像书面语言,并不是直接从进化过程中得来的,而是靠空间能力和语言能力的结合得来的。至于空间能力,本来是为其他目的进化而来的。

不那么严格地说,我们可以认为某些产品,例如地图、绘画、建筑设计,涉及了特别的智能:在上述的几个例子中,涉及的是空间智能。然而,识别一种特定的智能,部分地需要站在观察者的立场上做出推论。无论如何,有的人完全可以不用空间智能,而用其他智能完成建筑设计或者雕塑的创作。除非能够确定代表一个或另一个起作用的智能的神经网络,我们无法确认哪个或哪些智能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起作用。

教育家们倾向于将术语“智能”和“风格”区别开来,出于非正式的理由,这么做并没有错。无论怎么说,“风格”和“智能”从心理结构上看,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是一个人解读一系列资料的习惯方法,例如,轻松的风格或者严谨的风格。而智能是心理系统处理信息的能力,例如一个拥有语言智能强项的人,能够很容易地处理有关语言的信息。在谈到风格和智能的时候,尽可能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

问:你曾多次用到“领域”这个词,什么是领域?它怎样与一种智能相关?

答:我很高兴你问到这个问题。“领域”是被我的同事提出的一个新的构思,它涉及人类社会中任何有组织的活动。在这些活动中,人们可以按照专业的水平排序。任何职业、艺术、手工艺或者体育运动,都是领域。一个社会中的领域,可以被看做是在电话簿的黄页中排列的各种角色。从以A字母打头的会计学(Accounting),到以字母Z打头的动物学(Zoology),一切都包括在内。

我应用术语“智能”的时候,将它当做人类处理信息的能力。作为人类,我们都有“计算”语言、数字、社会关系、空间位置等的能力。我们不能直接看到智能,但可以通过观察人们在完全不同种类的任务,以及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各种各样行为,观察到智能是怎样运作的。一个人唱歌的时候,我们可以假设她至少在运用她的音乐智能。在她跳舞的时候,我们可以假设,她至少在运用她的身体运动-智能和空间智能。

从此可以知道,我们的确观察到人们在领域中的工作。在以上介入智能运作的活动中,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推断出智能的特征。但是我们的了解仍然有限。例如上述的舞蹈家在跳舞的时候,说不定替代身体-动觉智能和空间智能的,可能是语言智能或者自我认知智能。通过心理学和神经学的研究,收集到更多的可靠证据是完全可能的。这些证据将说明发生一种行为或完成一项任务时,运用的是什么样的智能。为此,必须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更多有关行业和学科关系的内容,可以阅读我的书《重构多元智能》。

问:把在体育馆或者田径场上的运动技巧叫做“智能”不是太奇怪了吗?照这种说法,身体残疾岂不是等于心理缺陷?

答:将运动员、舞蹈家、外科医生所使用的身体运动技巧称为具体化的智能,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奇怪。在很多社会背景下,这些人的技能都受到了尊重,他们的职业表现需要大量的计算、训练和专长。对于智能与身体运动看法的偏见,反映了笛卡儿哲学中身体和思维分离的观点,以及相应而来的对不用大脑或少用大脑的种种活动过程的蔑视。然而,当代神经科学已经致力于消除脑力活动和体力活动的鸿沟,并记录下来人在身体活动过程中的认知行为(同时还有在情绪活动中的认知行为)。

至于谈到有关缺陷的问题,就好像失去听力和视觉,会分别影响语言能力和空间能力一样,某种身体器官功能受损,的确可能导致此人在身体-动觉智能领域遇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用其他系统的功能来替代失去的能力,不管是改变身体的功能还是恢复失去的功能,都是对治疗人员的挑战。当然,一方面人的感觉系统或者运动系统受损,与另一方面真正的智能缺陷之间,还是存在着较大差别的。事实上,计算机科学家已经制造出能够完成人类身体动作的机器人,以及其他各种人的缺损感官或残障器官的替代物。将来,这些器械将能够帮助残疾人像健康人一样,完成身体的各种动作。曾经明显存在于身体健全和身体残疾人之间的差距,就有可能消失了。

在这些情况下,还应该继续使用“智能”一词吗?那要看人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了。如果机器只是简单地替代了人的工作,那就仅仅是一部机器而已,而不是一个展示出智能的人。但如果是人给这部机器编制出程序,并决定了机器的运作达到的结果是什么,那么这部机器就是编制程序的人在运用一种特定的智能,计算机只不过是他手中的工具。的确,同样的推理可以用于音乐。对于作曲家来说,作曲首先需要了解乐器和使用乐谱的技巧。现在,计算机可以替代以上二者。分析师必须确定智能的来源:智能本质上就在程序编制人那里?还是存在于程序本身?还是在程序的使用者那里?

问:智能如何与创造能力相关联?

答:在研究智能并提出智能多元化观点以后,我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创造性(参见第3章)。毫不奇怪的是,我发现了存在许多形式的创造性。包含多种智能独特组合的许多领域,也展示出创造性的独特形式。我这么说是有例证的。如在物理学领域中的创造能力,与在诗歌创作、政治学或心理学领域中的创造能力是完全不同的。将创造能力普遍化注定是很难成功的,我们必须超越一般化的概念,而关注正在讨论中的创造能力和创造领域的具体细节。

关于创造力,我想再做几点评论。首先,如果一个人不能掌握某个领域,他在这个领域内是不可能具有创造能力的。掌握一个领域的过程大约需要10年左右。其次,创造性可能更取决于性格,而不仅仅依靠纯智能的力量。最可能做出创造性发现的人,是那些喜欢冒险的人,是那些不怕失败的人,是那些对未知世界充满求知欲的人,是那些不安于现状的人。最后,正像我的同事希斯赞特米哈伊所强调的那样,创造能力不能被简单地看做是一个人的特性。与此相反,创造力出现于以下三个因素相互作用之时:(1)人和他的才能、性格以及动力;(2)行业——这个人正在从事的学科或者技能的岗位;(3)领域——对于工作质量和原创性实施评价的人群或者社会机构。

关于创造力或创造性我还有许多论述,可以参考我的著作《大师的创造力》(Creating Minds)、《杰出的头脑》(Extraordinary Minds)、《改变思维》(Changing Minds)以及《重构多元智能》(Intelligence Reframed)的第8章。

理论本身

问:多元智能的理念真的是一种科学理论吗?它能够被实验证实,或是能够被实验否定吗?

答:“理论”这个术语有两重差异较大的含义。对物理科学家来说,这个词只用于一组概念上连接在一起的明确命题,它们具有独立和联合的有效性,而且可以通过系统的实验来评估。学术界以外的人使用这个术语就比较随意,可以指任何用口头表达或书面声明的想法。就像被问到股票市场的牛市时,甚至普通人都会说:“我得出有关理论了”。

多元智能理论则处于这两种理论的应用之间。它没有一套系统的命题,可以供科学家们表示赞同或反对。另一方面,这个理论不是我在某一天梦想出来的一组简单概念。与此相反,我提出了一个智能的定义,一组判断某种智能的标准或判据,证明每种智能可信程度的数据,以及修正这一理论结构的方法。这些判据可见本书的第1章,更加详细的论述见我的著作《智能的结构》中的第4章。

在很多学科中,理论大多具有这种中间媒介的地位。可以肯定,社会科学的理论都会尽可能地形成自己的系统,但是它们很少最终明确地被验证或被推翻。自然科学中的众多理论,像生物进化论和地壳的板块构造理论,同样不是可以通过单一的、简单的检测得到验证的。相反,这些理论的成立或者不能成立,都取决于长期的研究、观察和发现。

这就是我看待多元智能理论的观点。我提出一组候选智能,这些智能都有各自独特的过程,而且有理由认为它们彼此互相独立。随着时间的进展,我所提出的那些种类的智能,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相互依存的程度,或者相互独立的程度,将会被更牢固地确定下来。

寻求绝对肯定或者绝对否定任何智能理论的人,都是很天真的。重要的,是指出什么样的思考,能够给予多元智能理论以更大的或更小的可信度。例如,假设研究人员发现,大脑的某个部位事实上促进了不止一种智能的发育;或者某些人在一种智能上表现突出,但却始终缺乏另一种智能;或者符号系统表面上与某一种智能相联系,实际上却与另一种智能有同样的认知过程。虽然以上这些证据的每条线索,都会引起对整个理论有效性的怀疑。但如果做些适当的修改,此理论可能会仍然保持一定的可信度。例如我们不会仅仅因为皮亚杰某些方面的论点被以后的研究成果质疑,就拒绝他关于认知发展的全部理论。

问:多元智能理论与心理测量学中有关“g”的概念,也就是“一般智能”的概念有何关系?

答:多元智能理论不但怀疑“g”的存在,而且怀疑它的应用范围和说服力。“g”这个概念是统计学得出的结果,由于作为因素模式(factorial model,用于被评估的群体)组成部分的那些假设的不同,g的有效性在一定程度上差异很大。我们不理解g衡量的是什么,因为它衡量的可以是任何东西:从纯粹智能到遵循指令的技能和动机,再到轻易地从回答一方面的问题转而回答另一方面问题的能力,都是。

我对于一般智力因子g固有的假设表示怀疑,这个假设认为g因子很高的人,在任何智能的领域内,都能够取得同样出色的成就。对这种能够用于所有目的的智能观的争论,多元智能理论是不能同意的。对此的进一步讨论,请见《重构多元智能》一书的第6章。

智能的评估

问:对于每一种智能,人们能否都创建一种或者一组测试的方法?

答:在一段期间内,我认为对于每一种智能都创建一种测试方法是可能的,如智能展示(intelligence fair)的方法,可以简单地确定几种测试所得分数的相关性。而现在我认为成就这类测试是极为困难的。的确,只有对于每一种智能都发明数种测量方法,而且能够保证每个参加测试的人,对于遇到的测试信息和方法都不感到别扭,或许可能有效果。例如,测试空间智能,可以让一名参加测试者从事有关的活动,如在不熟悉的环境中寻找自己的道路、下象棋(或者参加其他需要空间智能的运动和游戏)、看蓝图、记忆刚刚参观过的房间内设施的位置,等等。活动结束后,参试者的表现就可视为空间智能的测试成果。

假使实施了这类智能的测量,其中的发现在科学上是很有意义的。然而,我后来却远离了发明这种测量方法的工作。其原因是,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给人贴上另外一种标签,或者打上另外一种烙印。就像我在后续章节中所表示的那样,智能的研究应该用来调动人们的长处,以帮助他们学习重要的内容,而不是当做另一种给人分类排队的方法。用一位批评我的人的话来说,就是我不想诱发人们创新的欲望,从而制造出一批新的“失败者”。

问:从科学的角度上看,神经科学研究大脑的证据会持续支持你的理论吗?

答:在神经科学的领域内,十年是很长的时间。而多元智能理论则是20多年前提出的理论。现在我们对神经系统的功能和发展,已经有了更多的认识。我发现,神经科学迄今为止积累的证据,令人惊奇地支持了多元智能理论具有普遍性的突破。神经科学的研究结果,不但肯定了我所描述过的多种特定智能,还为语言、数学和音乐等能力思维过程的微细结构,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例如,法国再认知神经学家奥利佛·豪德(Oliver Houdé)提供的可信证据表明,从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上看,逻辑能力和数字能力是明显分开的,这就说明这两种能力也可以被认为是两种分开的智能。

有时候人们会说,多元智能理论也存在问题,因为大脑是可塑性很强的人体器官,能记忆以前经历过的事件。这个评论不恰当,因为“神经可塑性”是独立于不同智能之外的。例如,多元智能理论认为,语言智能处理信息的过程,与空间智能或人际智能处理信息的过程相比较,所需要的一套神经机制是不尽相同的。事实上,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因为每个人早期经历不同,这种处理过程在大脑中出现的部位,也多少有点差别。这种情况虽然令人感兴趣,但与智能种类的确认无关。

假设对某个人来说,音乐信息的处理发生在大脑的A区域,空间信息的处理发生在B区域。再假设对于另外一个人,这两种信号的处理区域正好相反,也不会因此影响到多元智能理论的可信程度。即使对于某个人来说,音乐智能在大脑的A、B和C区域体现,而对另一个人来说,则由大脑的D、E和F区域体现,这样的事实也同样不能影响多元智能理论的可信程度。然而,如果在一组人群中,音乐智能和空间智能的过程完全相同,这一事实说明我们提出的只是一种智能,而不是两种各自独立的智能。

问:别的学者怎么看待多元智能理论?

答:就像可以预期的那样,在心理学、生物学和行为科学交叉的范围之内,各种意见都有。与标准心理测量学有关的人员,则几乎一直在批评这个理论。而除心理测量学家以外的心理学家,从总体上看,对于智能的概念及其测试方法的拓展,普遍持更为开放的观点。还有一些心理学家们,只愿意单纯检测他们自己的那套试题,其中很多人对“新”的智能不像“普遍化的”标准智能那么容易测量,感到苦恼。

学者们对新理论的谨慎态度是出名的,所以当多元智能理论受到如此广泛的批评时,我并不感到奇怪。而判断这个理论是否被接受的更可靠的方法和指标,要看它被学术文章和教科书重视的程度和引用的频率。这些年来,在谈到智能的问题时,多元智能理论被无数篇论及智能问题的文章所提及,也出现在大多数与智能问题有关的教科书里。这些引用通常对多元智能都持认可的态度。

最欢迎多元智能理论的反映,一方面来自那些从事“硬科学”,如从事生物学研究的学者;另一方面来自远离自然科学领域(如艺术和人文领域)的学者。多元智能的观念,对多个学科都相当有吸引力,而且我特别选择出来的几种智能,常常都得到了认可。如果有人想利用以上学科学者的认可来批评多元智能理论,可以提出他们都不是心理学家的理由。如果有人想利用以上学科学者的认可,来赞同多元智能理论,也可以指出这些学者与此理论没有利害冲突。对于我关于多元智能理论研究的一些尖锐批评,以及我对于这些批评的回答,可见《火炙加德纳》(Gardner Under Fire)一书。

问:多元智能理论和其他相对立的智能学说有可能相容吗?

答:在某种程度上当然可以。多元智能理论的很多方面,与其他理论家提出的观点是兼容的。我很赞同斯蒂芬·塞西(Stephen Ceci)所坚持的生物文化学的研究方法,大卫·奥尔森(David Olson)所主张的强调媒介和符号系统的观点,帕特里西亚·格林菲尔德(Patricia Greenfield)所强调的智能对于文化的敏感性,以及早期学者,比如瑟斯顿关于影响智能的多因素的立场。更广泛地说,心理学家如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语言学家如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人类学家如斯蒂芬·米顿(Stephen Mithen)提出的模块法[1],与我识别不同智能的方法是完全一致的。

最近,引起最广泛讨论的有关识别智能的方法,就是罗伯特·斯滕伯格(Robert Sternberg)提出的“智能三元论”(triarchic model)。斯滕伯格和我在批评标准智能理论方面,有更多的相同看法。但对新的理论工作应该沿着哪个方向进行,却没有那么一致的观点。那就是,我们都反对把重点放在单一的学术智能上,反对仅仅用一组简单回答的测验题,来评估智能高低。斯滕伯格提出智能的三个层面,他将它们命名为组分的(componen-tial)、经验的(experiential)和结构的(contextual)层面,同时他还为每种智能都编制了不同的测量方法。

与大多数这个领域的其他理论家一样,斯滕伯格并不注意智能运作时的特定内容。那就是,无论一个人是在处理与文字、图案、身体有关的信息,还是在处理人类自身或自然的物质世界,对他的理论都不重要。与此相反,斯滕伯格更倾向于一种“横向”智能观。他设想不管处理什么样的信息,都是智能同样的部分在运作。这里,我和他的直觉和主张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我赞赏斯滕伯格在开发新的智能测量方法上的努力。这些检测方法虽然不一定有效,但的确有助于拓宽我们关于人类能力的概念。然而,我估计他的新的智能测量方法,具有一定的冒险精神。按照我的看法,斯滕伯格过分依靠那些在传统智力测验中占统治地位的语言和逻辑的题目。我可以预言,他的新的智能测量的结果,将会因为与标准的智力测验和其他智力测验具有高度的相关性,从而无果而终。

与我相比,斯滕伯格模式的重点,表明了他自己更像一个心理学家和心理测量学家。这大概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工作引起了心理学家更大的兴趣,而我的工作则吸引了教育工作者和普通公众的兴趣。

智能及其组合的微细结构

问:各种智能彼此之间必须完全独立吗?

答:如果每种智能彼此之间都是完全独立的,这个理论从概念上和生物学上来看,就都是比较简单的。然而,这种智能的独立性在理论上并不是必须的。可能会有这样的实验结果,那就是某些智能比其他的智能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至少在特定的文化环境里是这样。智能的独立性提供了一种正确的工作假设。只有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用合适的测量手段才能检测出来这种独立性(见以上有关评估的回答)。否则,我们可能会过早做出结论,认为两种智能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事实上它们表面上的联系,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某个特定测量人为的结论。强调智能独立性的原因,是为了再次强调人在某个智能领域内的强项,并不意味着他在其他方面也一定强。这个道理对智能的弱项也一样成立。在实际情况中,某些人在表现出一组智能强项(例如语言智能和身体智能)的同时,会表现出某些智能的弱项(如空间智能和自我认知智能)。然而,生命之所以令人神往,是因为与两个人之间浪漫的相互吸引或者厌恶相比,这种两种智能之间的关联是无法预测的。

问:你怎么知道多元智能理论中的每一种智能,不大不小正好代表智能的一个单元?每种智能可以被无限分解下去吗?

答:我不相信在智能这样复杂的领域里,从分解的角度出发,会有一个唯一的、正确的单元。例如,出于某种目的,决定一个存在学习障碍的人是否能在学校的学习中获益,采用一种简单的测验,如智商测试就足够了。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希望呈现在完成特定的音乐任务时所需的能力,如演奏或作曲,那么有证据表明,只用单一的“音乐智能”就不够了。

在论述多元智能的时候,我一直都注意到,每种智能都是由构成它的若干单元组成的。对于音乐智能、语言智能和空间智能,都存在着“亚智能”(subintelligences);而且为了某种分析或培训目的,对智能的进一步分解或细化,可能就是重要的了。

我之所以只提出为数不多的一组智能,目的是使智能理论更加简明扼要和具备实用性。如果我当初提出几十种亚智能,从科学的角度看,这个理论可能会更加精确,但是这么做的结果就会使这种智能的结构缺乏实用性。不仅如此,另有证据表明,亚智能是能经常一起运作、互相支持的。出于这个原因,提出八九种智能,而不是一种或一百种智能,就是有道理的。

问:你对通常所说的数学智能和音乐智能之间的联系怎么看?

答:毫无疑问,有数学天才的人常常对音乐表现出兴趣。我觉得产生这种联系的原因,是数学家对模式感兴趣,而音乐是蕴藏着和声、韵律和作曲模式的金矿。然而,兴趣本身与技巧、才华不一样。一个数学家对音乐的兴趣,并不能预言此人一定会演奏得很好,或者能够对其他人的演奏做出敏锐的评价。重要的是要注意到,这种联系如果反过来,基本不成立。我们不会期望任意选出来的音乐家会对数学感兴趣,更不要说熟练地解决数学问题了。在音乐这件事上还可能有一种偏见,就是认为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与喜欢爵士乐、摇滚乐、说唱以及其他流行音乐的人相比,更有可能向科学和数学方面发展。

以上观察到的相关性或者非相关性揭示了另外一个因素:某些家庭,或许还有某些少数族裔的群体,特别看重学业上和艺术上的成功,既期望他们的孩子们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优秀,又希望他们在演奏乐器时也赢得赞赏。家长们的这种双重目标,使很多孩子在数学和音乐上同时表现突出。也可能有其他普遍的根本因素,比如自愿参加定期的训练,对考试分数的斤斤计较,对达到更高标准的渴望等。在得出音乐智能和数学智能之间存在特别联系的结论之前,应该先对各种技能,从严守约定的时间,到写出有说服力的文章,到在一项练习中遵循指令,做典型抽样的调查。

问:什么是能够跨越不同智能的能力,比如记忆?

答:我怀疑这种“横向能力”的存在,也就是怀疑那些被认为在所有内容的领域内都能同样有效的能力,如记忆力、注意力、知觉力等能力的存在。按照我的观点,认知科学和大脑科学领域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就是最好以纵向方式把智能看做一组能力,被用来应对外部世界和人类经历的特别问题。

让我们专门讨论一下记忆力。有相当数量的神经心理学研究证据,记录了不同种类的记忆力:瞬间记忆、短期记忆、长期记忆、语义记忆或普通记忆、事件记忆(对特定事件的记忆)、过程记忆(知道如何做)、陈述记忆(知道内容)。这些记忆反映了不同的心理过程,而且由不同的神经中心来完成。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神经心理学证据,那就是语言记忆可以从音乐记忆,从对形状、脸型、身体动作的记忆,以及其他类似的记忆中分离出来。

这种单一的记忆概念,在进一步观察后就分崩离析了。考虑下面这个问题会有启发:当我们说某个人有很好的记忆力时,我们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通常就是说这个人有很好的语言记忆力——他能够记住姓名、日期和定义。然而我们往往不知道,这个人在记忆视觉模型、音乐的曲式以及身体的动作时,或者在记忆自己(或其他人)对近来发生的社会事件的感觉时,是否会同样感到不费吹灰之力。这些技能中的每一种,都可能有自己的记忆过程,与其他技能的记忆过程完全不相关。

问:如果没有“领导者”或“管理者”,这些彼此不同又可能互相独立的智能,怎样有效地发挥功能呢?

答:一个没有设置“管理者职能”的理论,比起设置了“管理者职能”的理论,具有更多的优越性。前者更简单,而且避免了对无限回归[2]的忧虑——谁或者什么负责执行的问题。有效的工作不一定需要管理者或领导者。很多人群,管是艺术界还是体育界的团体,不需要指定领导者,也会运转得很好。围绕运作模式而组成的工作团队的数量正在增加,而按照成员等级组成的工作团队的数量,则越来越少。复杂的理论已经用文件证明了,很好组织起来的实体,完全能够在没有“总体规划”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发展。

对于智能领导者的问题,有时候我称为“中心智能代理”(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需要在理论和实践的层面上给予考虑。在理论层面上的问题是,行为更加规范是否有了“管理者”的结果?如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符合实际的决定,管理者就恰如其分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如果管理者只是简单地保证两个对立的过程不会同时发生,那就是愚蠢的。大量的证据指出,这种功能是由大脑前庭的结构来完成的。“模式制定者”因此必须决定的,是将这个“管理者”的功能视为另一种独立的智能呢?还是视为从其他智能,如自我认知智能中分离出来的功能?现在我倾向于后者。

在实践层面上,我们要问的是,当彼此之间的差异是如此巨大的时候,人们怎样才能更好地安排他们的活动和生活呢?有些人是相当习惯于深刻的思考和“元认知”(metacognitive)的:他们沉浸在自我意识的计划中,这种计划对达到要实现的目标,是非常有帮助的。其他人则是更为直觉的:他们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当他们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中,就会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据说但丁和莎士比亚的思维是如此敏锐,以至于他们从来没有被一个想法困扰过。如果以上说法有意义,就意味着手工艺匠人也同样不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为做什么、什么时候去做而烦恼;他平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旦接到任务,就开始着手创造性的劳动,然后尽可能地做好他自己的工作。

最后,如果人们发现运用某种智能的主导功能的确有益,我并不表示反对。如果出于模式化的目的,我发现做下面的事是有用的:那就是不考虑智能之间的主从关系时,观察一下能否解释人类的行为。或者将智能之间的主从关系,作为主导人类每日行为功能的一部分,观察智能的这种关系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呢?还是需要调用一个独立的智能才能起作用。(作为这个问题的回归,就是谁或者是什么在起主导作用?)

问:一种叫做批判性思维的普遍能力是什么?这种能力在当今的社会里很重要吗?我们是否应该开设课程帮助年轻人发展这种能力?

答:和对待“管理者”的职能一样,我对批判性思维的概念并不一定持反对意见。实际上,我倒是希望我自己、我的孩子、我的学生和我的朋友去批判性地思维。任何有助于实现这个过程的教育,都应该得到鼓励。

但是我怀疑是否有这么一个特别的思维形式叫做批判性的思维。正如我所建议的有关记忆力和其他假设的“横跨一切”的能力,经过认真的分析之后,它们的存在就有了疑问。在特定的领域内,似乎需要有自己特有的思维和批判的形式。所有的音乐家、历史学家、生物分类学家、舞蹈编导、计算机程序员以及文学批评家们,对于批判性思维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分析一首赋格曲的思维类型,与那些观察并对不同的生物种属分类、编辑一首诗、清除计算机程序中的错误,或是创作和改编一个新的舞蹈节目的思维类型,从本质上有不同的规律。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在这些领域中的批判性思维训练,与在其他领域中的批判性思维训练是相同的。而且我不认为当某人开辟一个新领域时,合适的“储蓄”和“转账”会出现,因为每个领域都展示出自己特有的目的、行动步骤以及所蕴涵的逻辑。

有把握地说,可能会有某些思维习惯适用于所有领域。人们可以适当借用其他领域的思维习惯,并从中获益。比如:时间上的从容和放松、其他选择的考虑、头脑风暴[3]、从有同情心的同行那里得到批评反馈,或障碍出现时把工作放在一边等都是。这些思维习惯应该从小就广泛地培养出来。但就是这些习惯,也必须在适合应用它们的领域里付诸实施。确实,虽然这些思维习惯都是你所熟悉的,但它们之间的联系应该说并不密切。指望某个完成家庭作业时从容而轻松的人,一定会在投资股票和坠入爱河时有同样表现,是非常不现实的。

因为这些原因,我并不看好那些以批判性思维为主要内容的课程。只要能证明有效果,我更倾向于把批判性思维融入到每门课程或每项活动中去,帮助人们学到这类知识的课程是有益的。在特别领域里,那些期望取代批判性思维模式的课程,或使这种模式失去必要性的课程,都让我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最后,通往“包括一切”的批判思维最保险的途径,就是安排好训练方式,从一个学科、领域到另一个学科、领域,反复灌输批判性的思维。

当我与数学家和逻辑学家谈思维时,遇到了最大阻力。对这些人来说,思维就是批判性思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遇到。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知道如何运用逻辑,在任何地方他都必须应用逻辑(如果你不能,生活将失去希望)。毫无疑问,数学和逻辑学具有值得称赞的优点,恰恰是因为它们为了能够拥有自己特色的命题和模式,寻求最大的普遍性。然而,这些人常常不会概括地摘要他们所信奉的东西。在个人生活中,他们经常表现得很不实际,或没有逻辑性,或者他们试图在不合适的地方应用逻辑,比如在追求爱情关系,在对待难缠的学生、孩子或者同事的时候。就像我们在越南和中东地区所看到的美国对外政策,那些政策遵循的是兰德公司的公司风格分析法则。心理逻辑实际上和数学逻辑是完全不同的。

问:有艺术智能(artistic intelligence)吗?

答:严格地说,不存在艺术智能。相反,智能是否具有艺术的功能,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智能开拓出来的相关的符号系统。当某个人以叙述的方式使用语言,就像我在这本书里做的,那他就不是在美学的意义上运用语言智能。然而,如果语言的表达运用了比喻以及其他富有表现力的手法,或者唤起了人们对语言本身的规范或声音特质的关注,那就是在艺术的意义上使用语言。同样的道理,空间智能可以被雕塑家、画家以美学的方式加以运用,也可以被地理学家和外科医生以非美学的方式运用。甚至音乐智能也可能被用于非美学的目的,例如在兵营里,军号的声音就只是召集士兵吃饭和升降旗的信号而已。相反,数学家为数学目的而设计的图形,最终却被陈列在艺术馆展览。

一种智能是否被用于美学目的,取决于运用这种智能的人和(或者)这个人所代表的文化。例如,某个人可以作为律师、销售员、诗人或者演说家运用语言智能。然而,文化背景既可以促进智能的艺术应用,也可以阻止智能的艺术应用。在某些文化中,几乎每个人都写诗、跳舞,或演奏一种乐器。与其形成对照的是,柏拉图设法把诗从他的理想国中清除出去,而斯大林则仔细阅读每一首诗,好像是在读外交公文。

当然,在非正式情况下,完全可以使用艺术智能这个术语,我就是这么做的。特别对于那些经常以艺术为目的智能,我经常将艺术智能作为它们的简称。在这种情况下,值得注意的是,多元智能理论在重视艺术的学校里发展得很顺利,而在艺术不被重视而且还受排挤的学校里,多元智能理论就难以发挥作用。

不同群体的智能差异

问:不同的群体在智能的质量上和数量上都一样吗?例如,男性的智能特征与女性的智能特征有区别吗?在不同的种族和民族之间的情况如何?

答:这些都是潜在的爆炸性问题。我对于智能展示测验真的能被开发出来,以及性别和其他容易区分的群体之间智能存在差别的假设,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就算是发现了这些差别,如何解释这些差别也还是问题。在西方社会里,女性在完成需要空间能力的任务时的表现不如男性;但在空间能力对生存至关重要的环境里(如在爱斯基摩人之中),这种差异会消失,甚至会颠倒过来。同样的道理,通常美国标准数学考试分数存在的性别之间的差距,在亚洲人中则缩小了。实际上,亚洲女性在标准数学考试中所得的分数,往往比西方男性还要高。

还有一个令人产生兴趣的问题,即男性和女性是否以同样的方式运用他们的智能?根据不同的研究结果,在低等哺乳动物中,雌性是通过外界的标志,而雄性则靠身体的位置来确定空间位置的。同样的差异也可能在人类身上发现。还有一个问题,即是否男人和女人都按同样的方法确定运用智能的先后顺序?卡罗尔·吉利根(Carol Gilligan)在道德判断方面所做的开拓性的研究表明,女性格外重视人际关系,而男性则更可能优先选择运用逻辑-数学的思维。

在我自己的工作中,我的选择是不探讨这类问题。明显的群体之间智能差异的探索,常常服务于值得怀疑的政治目的,就像第4章提到的澳大利亚案例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样。不为这一类目的提供更多的弹药,是我的慎重选择。在任何情况下,即使多次调查的结果都显示出不同群体之间存在着智能的差异,我也更愿意把这些差异看做是一个起点,一个设想中需要加以纠正的研究工作的起点,而不是将这种差异看做是一个群体的智能受到遗传局限的证据。

问:多元智能理论可以用于其他生物种属或者人工智能吗?

答: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我的智能清单只是一种为人类智能分类的方法。然而,这个方法同时也能提供一组目录,用于其他可能被认为拥有智能的生物种属。

人们可以因此提出一组智能的目录,然后将其用于其他生物种属。这样一种智能的分类,可以揭示出啮齿类动物有相当可观的空间智能,灵长类动物有超级的身体-动觉智能,而鸟类则显示出拥有音乐智能。许多其他物种——如蝙蝠和海豚——显示出人类还不知道或还没有发展出来的智能。而且某些智能,比如自我认知智能和存在智能,可能只是人类独有的。在《2004赛马年鉴》(A Year at the Race)中,小说家简·斯麦莉(Jane Smiley)用多元智能理论分析了马的智能;在此之前10年,心理学家斯坦利·科伦(StanleyCoren)做了同样的事,用多元智能理论分析了狗的智能。

我们大家都知道,已经编制出许多具有高智能的计算机程序。这些程序可以作曲,完成高难度的复杂运算,在大脑对大脑的比赛中战胜国际象棋大师。计算机能否开发出人际智能,目前是争论最激烈的议题。许多人工智能专家相信,计算机展示出人类所拥有的智能只是时间问题。我个人感觉到,这是个分类学上的错误。如果不是一个有某种价值观的社会成员,就不可能有人的概念,而且对于我来说,赋予计算机这样的地位似乎过分牵强了。当然,未来的人类和计算机可能都会嘲笑我的鼠目寸光。

智能和生命的历程

问:童年期过后,人身上的多元智能会发生什么变化?

答:在许多方面,多元智能似乎是给童年的礼物。观察孩子们的时候,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他们在运用自己的几种智能。实际上,我热心于研究儿童博物馆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们确实在培养儿童更多的智能。近来,一般的儿童博物馆与一般的学校相比,确实更适合儿童的大脑发育。我对于意大利瑞吉欧·爱米莉(Reggio Emilia)幼儿园表现出同样的热情,那里培养儿童的“数百种语言”。

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元智能之中的一些智能的重要性可能会下降,并且不再容易被观察到。但我相信事实正好相反:随着人的年龄增长,我们的智能只不过内在化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依然彼此不同,实际上,随着生活经历的丰富,智能表现模式之间的差别很可能会增加。但是对局外的观察者来说,这些差异表现得不明显。

例如,思考或想象一下在高中或者大学教室里发生的事。如果教师在台上讲课,学生们坐在那里,或是在做笔记,或是显得很无聊。从表面上观察者可以很容易推断出,没有任何过程在进行,或者实质上就只是一个语言表达的过程。然而,当讲课涉及学科的具体技巧和内容时,那些学生就可以随意使用任何由他自己确定的表达能力。一个有关物理的演讲,可以用语言、逻辑命题、图形或通过某种运动图像表现出来(那就是爱因斯坦思考物理学理论的方法),或者用某种音乐的形式(古希腊人强调音乐和数学的形式彼此类似)来表现。学生也可能在教室里做各种记录,并使用完全不同的辅助方法来学习和回忆。

我们的大脑深处依然是无人知晓的,没有人可以精确地告诉我们大脑某一刻在做什么。在我看来,大脑面对的挑战,是怎样使人的经验有意义,而不管这些经验是在马路上还是在学校里获得的。大脑最大限度地使用它自己配置的资源——即我们拥有的数种智能。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可能会准确地深入大脑的内部,并且观察到当我们在听课的时候,或者创作一首乐曲时,我们的哪一种智能在发挥作用。

问:我听说没有证据表明应用多元智能理论的学校取得了收获,到底有没有证据呢?

答:无论从软数据还是从硬数据方面看,都有很多证据表明,受多元智能理论影响的学校很有收获。已经有很多来自学校管理者、家长、学生、老师的赞扬。而且许多班级和学校证实,学生更愿意来这类学校,喜欢这类学校,并能及时完成学业,在评估时也表现得很好。

当然,这些证据也存在一些问题,因为几乎完全是根据他们自己的报告,所以当然偏向多元智能理论支持者的立场。我们不可能指望不喜欢多元智能方法的人,花费很多时间,报告他们在应用这个理论过程中的失败。我们只能期待喜欢多元智能方法的人,记录出这个方法的正面效果。

然而,即使这些正面报告的内容可以被独立地证实,我们还是不能肯定哪些效果应归于应用了多元智能理论。学校是个相当复杂的机构,处在相当复杂的环境当中。当定量的测试结果(例如考试成绩或辍学学生的比例)上升或下降时,就会很容易把这些成绩的“提高”或“降低”,归结为某人喜爱的“英雄”或讨厌的“坏蛋”。但是如果没有某种处于控制下的、在农业的或医学的环境以外几乎是不可能的研究,就不能证明一定是多元智能的方法,而且只是由于采用了多元智能的方法,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由于这些原因,我不愿意声称应用多元智能理论肯定能强化学校的教育。虽然我期望这种沉默会受到赞扬,但是事与愿违,我的沉默在很多学期里被误解为多元智能理论没有效果,或者被误以为我不赞成多元智能理论在学校中的应用。

因此,近来我们得到的一个新证据非常重要。科恩哈伯和她的同事们开始了一个叫做“应用多元智能理论学校”(Schools Using Multiple Intelligences Theory)的研究项目,简称SUMIT项目。这个项目研究了应用多元智能理论至少三年以上的学校,总数是42个。来自这些学校的实验结果令人十分鼓舞:其中78%的学校报告说,标准化考试的成绩提高了;58%的学校认为这些进步,应该归功于受多元智能理论启发的实践。78%的学校报告说,班级里学习困难学生的表现有了不小的进步;80%的学校报告说,家长的参与质量有所改进,其中3/4的学校认为这要归功于多元智能理论;最后,81%的学校报告说,学生更守纪律了,其中2/3的学校认为这要归功于多元智能理论。尽管这些数字反映的只是正面的情况,但它们是以实验数据为基础的,是任何持公正立场的人所不能否认的。我强烈地推荐明蒂·科恩哈伯、爱德华·菲罗斯(Edward Fierros)、雪莉·维妮玛(Shirley Veenema)就此写成的专著《多元智能》。

其他方面的问题

问:在美国和其他国家,你的多元智能理论会如何影响公立学校?

答:简单地说,我的理论能够强化一种观念,那就是人拥有多方面的才能,这些才能都可以造福于社会;在确定一名学生能否毕业,是否应该被高等学校录取等问题时,仅靠单一的测试方法(如高难度的考试)是不够的;对于学科的重要教材,可以通过多种不同的方式进行教学,从而激发学生的多种智能并且巩固其所学的知识。多元智能的理念还能帮助那些从事或接受特殊教育的人,帮助那些在美国从事或接受英语不是母语的族群教育工作的人。

问:你能够推荐一些辨认学生智能强项的方法吗?

答:如果想在你的学生入学后的第一周内,知道他们的智能状况,我提出下面的两个建议:

带领学生离开学校,到儿童博物馆去,或者到能够给他们提供丰富体验的其他地方去。例如带他们到能够从事各种游戏的运动场上去,然后仔细观察他们(见本书第13章关于丹麦西南部“丹佛斯世界”探险馆的描述)。这个视角对于你在教室里的观察,是个很好的补充。

给学生发一个简短的调查问答表,如果可能的话,也给家长和孩子们上一学年的老师发这样的调查表,了解他们对自己、对自己的孩子或学生智能强项的看法。如果这三份报告给出的学生智能强项和弱项都相同,你从中得出的结论就是非常可靠的。除非得到确认,否则我不相信来自任何单方面的报告。

问:我们在智能上存在差异的原因,是生物学方面的,还是文化方面的?特定的文化是否倾向于表现出特定的智能强项?

答:一定程度上,智能的发展是下列因素联合决定的。这些因素分别是生物的或者遗传的潜能、一种文化在人的活动中表现出的重要性、教育的优越性以及这个人的动机。他如果能得到足够的激发,如果周围环境的文化珍视某种智能,如果这种环境能够提供吸引学生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如教科书、计算机程序和学习小组),任何人都能强化自己的某一种智能。

问:我怎样才能用一种创新的方式,给新走上工作岗位的教师讲授多元智能理论?

答:参见美国圣路易斯的新城学校的校长汤姆·霍尔(Tom Hoerr)的著作。

问:对于促进美国课程标准的执行,多元智能理论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答:在几个州里,这个课程标准的执行与多元智能理论没有密切的联系。当然,我对此感到遗憾。但是在负责执行这个课程标准的人之中,有些是信奉多元智能理念的。因此他们在教学过程中,力图贯彻由多元智能导出的对重要学科的理解和有关概念。这方面的例子,可参见我的书《受训练的心理》(the Disciplined Mind)的第7章到第9章。他们还努力开发学生个人的智能强项,并将这些强项作为特定方式,用以贯彻上述课程标准。或者将开发个人智能强项作为一种途径,用来树立学生的自信心,使他们感觉到自己学习的效率,使得学生更愿意接触教材中的困难内容。

问:多元智能的方法是否有助于外语的教学?

答:刚开始的时候,我对于多元智能的方法能够帮助外语学习的观点,持怀疑态度。我认为,语言作为一种工具,掌握它需要生活在一定环境中的机会,这个环境迫使学生使用这种语言;或者需要进入语言实验室,以便接受强化训练。

但是全世界的外语教师(包括将英语作为第二种语言的英语教师)都告诉我,多元智能理论强化了他们的外语教学。现在仅仅介绍以下几种方式:

在一种语言中出现但不在另一种语言中出现的结构(如拉丁语系之间的结构),能够运用多种智能,通过几种途径的转换来学习;当学生参加能够发挥他们各自智能强项的活动时(如跳舞、绘画或者辩论等),词汇和语法最容易被他们接受;当学生就他们熟悉的知识领域的有关问题展开讨论的时候,当那些讨论的题目常常用到适合他们自己智能组合的时候,学生的学习效果往往达到最佳状态。如果众多种类的智能都能得到应用(如在唱歌、跳舞、开展不同种类的体育竞技时),甚至句型练习也会非常有效。

与此有关的更多内容,可见《教师进修学院报告》(Teacher College Record)[4]中,玛乔里·霍尔·哈利(Marjorie Hall Haley)就此发表的文章以及她引用的参考文献。

更多的信息

关于多元智能理论最新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及其答案,请见我个人的网站,网址如下:

www.howardgardner.com

关于《优善工作项目》的进展、语言的道德规范以及“跨学科项目”(Interdisciplinarity Project)的信息,请见下列网站的文章:

www.goodworkproject.com

关于“零点项目”的信息,请见其网站,网址如下:

www.pzweb.harvard.edu

关于哈佛教育研究生院的信息,也请见其网站,网址如下:

www.gse.harvard.edu

[1] 模块法把人类的大脑思维看做进化的独立的信息处理器。——作者注

[2] 回归(regression):心理学名词,意为退回到较早的或较不成熟的感情或行为方式。——译者注

[3] 头脑风暴:是一种用来产生解决方案的创造性讨论,特点是让与会者敞开思想,使各种设想在相互碰撞中激起脑海的创造性风暴。——译者注

[4] 出版于2004年1月关于多元智能的专刊。——作者注

第4章 通往教育的桥梁

罗夏墨迹测验

从选择了学术生涯的那一天起,我就认为自己主要是一名心理学家。我的书《智能的结构》是作为心理学家写的,我认为是自己对心理学家同行们所要说的话。在这本400多页的书里,我只用了几段的篇幅,讲述这个理论在教育方面的应用。

由于一些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多元智能理论在教育工作者那里,马上就得到了清楚的、响亮的回应。许多教育工作者根据自己的理解,看到了这个理论和他们所从事的教育实践之间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我给了教育家们罗夏测验的墨迹[1],他们力图破译其中的密码。

我通过阅读或者传闻了解到:一些学校分别建立了七八个学习中心或者专用的教室,每个学习中心或教室专门针对一种智能;一些学校决定集中精力培养某一种被忽视的智能;一些学校依据多元智能理论提出的七八种智能,采用七八种方式进行教学;一些学校引进了若干新的方法评估这些智能;一些学校将表现出某一种智能强项的所有学生,集中起来进行教学;另一些学校则根据学生的智能弱项,将他们分别编组进行教学;还有的学校认为,只有将具有各自不同智能轮廓的学生,编到一个教室里学习,才是最佳的教育方式。

所有以上这些应用多元智能理论的方法,我在自己的书里都没有介绍过,也没有加以提倡。我是以心理学家而不是教育学家的身份写作的,原因是我知识面的局限性使我无法提出令人信服的教育建议。教育工作者根据我提供的没有经过解释的墨迹测验,进行他们自己的研究项目。无论他们的哪一种想法,都没有能推测出我的真正意图,也没有探讨出多元智能理论的真谛。

大约有10年的时间,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并无不妥。因为我是一个心理学家、作者、理念的创造者,我不过是使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新的“米姆”[2],来到这个世界上,它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在“米姆”出生之后,创造者没有责任引导它去适应客观外界的环境。即使创造者这样做了,也没有理由认为他的做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就一定会成功。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向前看,转到其他研究方向,让“米姆”自己照顾自己。

新的行动

但是一系列事件改变了我的想法,后来我开始访问一些学校和班级。那些学校或班级教学所应用的观念,来自多元智能的理论。这些学校应用的那些观念,不可避免地有些给我以正面的印象,有些给我的印象却不是那么正面。在这些学校之中,主要的就是印第安纳布利斯的重点学校[3]——现在改名为重点学习社区。从20世纪80年代的中期开始,我就开始与这所学校密切合作。另外一所学校是圣路易斯的新城学校,我在1990年左右开始与之合作。在这两所很好的学校里,通过和那里同事们的相互影响,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在与其他同事的合作中,我也开始了一系列与多元智能理论相关的教育项目的研究。有些项目与多元智能理论的关系密切一些,有些则不那么密切。无论如何,我最终还是涉足了教育的领域。毫无疑问,每天待在小学教室里的人,与坐在象牙塔里的人相比,思考教育问题的出发点是不同的。

但是可能影响我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经常提到的一个意外。20世纪90年代的早期,我收到了来自澳大利亚一位同事的信。他的意思大致是:“你的理论在澳大利亚的一个州一直被应用着,你一定不会喜欢这些理论以那样的方式被应用。”因为不清楚这位同事指的什么,我希望得到更详细的说明。因为这种意见的交换,过去一直是以电子邮件及其附件的形式进行的,所以由于我的要求,这位同行这次送来了厚达30厘米的书面材料。我的同事是对的。

这些材料我看得越多,越不喜欢它们。最后,我看到了这些书面材料中的真凭实据——一个特殊的表格,它列出了不同的人种和不同的民族各自拥有的智能种类,以及这些人种和民族各自缺少的智能种类。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耐到达了极限,因为这些材料严重地曲解了我自己提出的教育哲学。我毫不犹豫,立刻就接受了在澳大利亚电视台露面的邀请。与其他一些教育家和科学家一道,我宣布这个项目是“伪科学”。作为一番争论的结果,这个州取消了这个研究项目,我因此感到轻松了很多。

由于这次以及其他的一些经历,我改变了过去对于理论的创建和使用之间关系的看法。我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我过去不能,将来也不能承担多元智能理论首席警察的职责,但对于我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论的应用,我还是有责任响亮地说出我喜欢什么,有责任说出在对这个理念的应用之中,哪些是我特别感到不恰当的。

在电视台露面之后,我的下一个行动就是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评论对于多元智能理论的误解。这些文章的目的,是指导朋友们和批评者们,更准确地理解多元智能理论的主张以及怎样恰当地应用它。我强调的误解,从理论的本身(例如将一种智能的概念与领域或学科相混淆,参见第2章),直到与这个理论有关的教育学的应用(例如多元智能理论应用于教育的正规途径)。我在此并不重复这些论点,因为其中的要点已经在其他章节中出现(参见第5章)。

从此开始,我毫不犹豫地在文章中、演讲里、电视节目中明确地公开表态,说明多元智能的理念应该怎样应用。我的重点在于强调那些应用这个理念的正面典型,而不是指责那些我感到不愉快的实例。即便如此,我还是明确地指出,我的那些看法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在我合理合法地向全世界介绍多元智能理论的时候,我并不拥有这个理论应该怎样或者不应该怎样应用的专利权。因为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我也有可能犯错误。

我需要在此附加声明的另外一点,是关于多元智能理论研究工作的偏移,这属于我的学术研究重点大规模偏移的一个部分。从20世纪90年代的中期开始,我的主要学术活动是职业伦理问题,我们将它命名为“优善工作项目”。这个项目的重点,是研究专业人士能够并且应该关注的,也就是他们的工作在伦理道德层面上的意义。如果不是由于多元智能理论的正确应用和错误应用,引发了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我是否会介入“优职项目”的研究,还是个疑问。

三个重要的教育学推论

在众多有关多元智能领域内的教育议题中,在我心目中有三个最为突出。它们就是教学与评估的个性化、结合教育目标的必要性和关键概念多种表达方式的优越性。下面我分别讨论每一个议题。

以个人为中心的教育

有史以来的绝大多数学校是统一制式学校:教育所有的学生都采用相同的方法和相同的内容,对学生的评估也采用完全相同的方式。这种教育方式表面看起来,毕竟是公平的,因为对待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是,正像我指出的那样,这种教育方式在本质上却是不公平的。这种教育偏向那些拥有语言智能强项和逻辑-数学智能强项的人。而对于许多像我们这样展现出不同智能轮廓的人,在学校学习则感到有些困难。

以个人为中心的教育,并非以是自我为中心的教育,也不是自恋式的教育。与此相反,是一种非常严肃认真地对待学生之间差异的教育。对于每个学生学习上的强项和学习的特点,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努力尽可能多地了解。

除此之外,教育工作者还应该尽可能地利用这些信息,对每个孩子都创造出最理想的教育。

对于个性化教育,我提出需要三种角色。第一个角色是评估专家,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获取每个孩子的信息,并以一种容易掌握的方式,将这些信息提供给教师、孩子的父母和孩子们自己。然而,并不需要强制性地评估每一个孩子,如果某个孩子在受教育的过程中茁壮成长,就应该对此感到幸运,进行下一项工作。但是如果一个孩子学习上出现困难,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准确地理解他的认知模式。

其他两个角色都是代理人,一个是学生-课程中间人,另一个是学校-社区联系人。学生-课程中间人应该为学生挑选相匹配的课程(可能的情况下,为学生进行恰当的评估)。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的确倾向于一定程度上的选择),这类中间人应该推荐多种选择,以便更加适合孩子的智能轮廓。如果有某些必修课程(我的确倾向于一定数量必修课程),中间人应该帮助学生找到这些课程最佳的教学方法。每个学生都应该学习历史和数学,但是这些课程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不一定必须采用单一的教学和评估方法。

学校-社区联系人在校园的围墙外面扮演着类似的角色。他的任务是根据一名学生的特定智能轮廓,向学生(以及学生的父母)介绍社会所需要的可供选择的行业和职业。并非所有的人都想当法学教授,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获得任意的、理想的职业环境。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探索可能适合他自己的智能强项和感兴趣的职业,有利于理解不成功的教育经历和希望接受的教育之间的差别。

当然,大多数学校没有这样的编制,也不会聘用人员担任以上中间人和联系人。那就是我为什么用“角色”而不用“职位”来说明他们。如果不可能聘用专家担任以上角色,可以在教师、家长、同伴中和更广泛的社区内,物色可以担任此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现在,我终于能够在今后几十年持续地谈论个性化教育了,并且不会引起激烈的冲突(即使发生冲突,也不能阻止我努力去做,我是一个固执的人)。使个性化教育在未来成为可能的,是强有力的计算机程序。一旦发现在计算机上的代数教学方法有三种甚至30种,再也不会有教师说“约翰尼不能按照我的方式学代数,换一个孩子给我教”。随着明天计算机容量的增大和多样性的增加,各地的教育工作者都能担任以上三种角色的各方面任务。

教育目标优先

我在各地讲学的时候,经常遇到的欢迎词,往往是“我有一个多元智能教室”,或者“我们在一个多元智能学校工作”。我对这些欢迎词感到受宠若惊,希望能表现得很有礼貌,往往带着微笑回答:“太好了,谢谢你。”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不尽相同。

多元智能理论的确与教育有关,但它自己并不是教育学的一个基本原理或者教育的一个目标。正像我早先表明的那样,作为生物的种属,我们拥有一定数量的智能,人与人的差异在于他们各自独特的智能轮廓。以上主张可以导致无数类型的教育实践,而且这些教育实践之间可能会互相矛盾。一个关于人类自身存在的事实或假设,绝不可能是人类星期一早晨或者明年该干什么的指令。

在与理查德·贺恩斯坦[4]的一次谈话中,他将这个非常生动的观点带到我的家里。他是《钟形曲线》(The Bell Curve)一书的作者,这次谈话发生在他去世之前。我们讨论了书中一个观点的含义,那个观点就是:心理测量学的智商是很难改变的。如果这个观点是对的,贺恩斯坦和我都认为一个人可能得出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

IQ很难改变,所以我们不必因此烦恼。

IQ很难改变,所以我们应该尽最大努力去改变它。我们说不定会成功。的确,我发现改变智商的一种方式,比起任何人所预期的都要容易得多。贺恩斯坦和他的合作者查尔斯·默里更加倾向于赞成第一个结论,而我则倾向于赞成第二个结论,这已经不是秘密。但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都同意这两个推论是有道理的。的确,在20世纪70年代的末期和80年代的初期,贺恩斯坦参加了一个名为“智能项目”的研究,这个项目宣称其目标是提高委内瑞拉全部人口的智能。非常荒谬的是,对于这个特定的例子,贺恩斯坦是热情的参与者,而我则是怀疑论者。

人们普遍认为,绝不可能以一个科学发现为起点,导出一项教育实践。因为任何科学发现都有多种多样的含义,它们之间并非相互一致。相反,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尽可能明确我们的教育目标是什么。有许多教育目标可供我们选择,如批判性思维、创造性思维、做文明社会中的文明人、定向服务、掌握几个学科的主要事实和理论、在学科内的全面思维、跨学科思维、技术的掌握、深入艺术与人文领域之中、学会提出问题、构建每个人的强项,等等。正像我多次发现的那样,一旦我们超越了乏味的世俗,很好地运用我们的智能,拥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就很难说清什么是真正的、可以实现的教育目标。对于教育实践的争论,则更容易也更加诱人,如我们是否应该跟踪学生的成长?我们是否应该采用双语教学?我们是否应该将每节课从40分钟改为80分钟?

同样,许多学校声明,他们实现了我上面列出的所有教育目标。但这类结论式的声明不可能是真实的。人们不得不确定首先要实现哪个目标,也就不得不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就像一个人想找出学校最希望成就的是什么的时候,就必须提出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什么目标不是重点?什么是你们不想优先实现的?”如果希望所有的人都成就所有的事业,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不可能服务好每个人。

回到多元智能教室和多元智能学校的现象上来,我宁可用一次交换意见时一位教育工作者对我所说的话来回答:“我的教育目标是X。当我的学生能做到Y的时候,我将知道我实现了这个目标。这就是我计划如何运用多元智能的概念/理论/假说/主张来帮助实现这个教育目标。”

关键概念的多种表达

在第8章里,我讨论了我今天格外珍视的教育目标:对于若干重点学科,学生展示自己真正的理解能力。比读写能力或真正掌握更加重要的,是我所渴望看到的如下证据:学生能够思考并评论一个科学实验;学生能够根据历史的先例,或者在没有先例以及假先例的情况下,分析当前发生的历史事件;面对一件艺术品,学生能够揭示它的魅力和它的创作风格。

即使学科理解的目标被摆在教育的优先地位,这也是很难实现的。毫无疑问,存在许多途径接近这一目标。我自己有信心:如果教育工作者集中精力于一系列关键的概念,并在相当的深度上探索它们,学科理解是很容易实现的。只有在以上条件下,有关概念才容易理解。在对学科深入理解的过程中,如对物理学中的万有引力、历史学中的进化论、古典音乐赋格[5]一个主题的变换等,学生获得了无可估价的财富——在那些学科中展示出来的专家的思考方式。

对于那些将“学科理解”(disciplinary understanding)当做教育目标的教育家来说,这是多元智能的理念能够真正获益的地方。一个概念或者一个理论的掌握,需要反复面对有关材料认真琢磨,否则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理解。但是运用同样的方式,提供同样内容的教育是错误的。如果学生遇到的是各种各样的虚假的材料及其背景资料,要想实现真正的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应该用尽可能合理的方式,将与需要理解的概念或与学科有关的所有智能调动起来,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第8章中,我主要介绍怎样实现几个关键概念的学科理解。在这一点上,需要说明三个问题。第一,运用多种合理的方法,引入有关学科的内容,一个教师就能够影响更多的学生。某些学生可以通过语言的切入点学习,其他的学生则通过艺术的切入点或者人际交往或逻辑的切入点学习。当然,有些学生最好通过一个切入点学习一个科目,其他的科目则通过别的切入点学习。第二,这种接近一项内容的多种角度,告诉了学生怎样成为一门学科的专家。的确,判断一个人是否为专家,就要看他能否通过多种多样的途径,思考自己的论点和技艺。最后,通过这些多元的切入点,一个人可以激活神经网络的不同群集。如果大量的神经网络被激活并且最后相连接,人们对于正在讨论中的题目就获得了牢固的、持久的心理表征。

应用多元智能理论的前提

大家对我在《受训练的心理》(Disciplined Mind)一书中有关论点的反应,令人迷惑不解,却同时使人受益。我过去认为,这个传统的教育目标,对于害怕多元智能的教育方法成为“只做你自己的事”逻辑护身符的人,对于害怕多元智能的倡导者提出自己的理念的人,以及对于那些对这个理论持保守态度的人,都是一付镇静剂,他们因此而无虑。事实上,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关于“受训练的心理”的研究令所有的政治派别都满意。传统主义者猜测,我仍然保持着在教育领域的冒险精神;而他们宁可坚持认为,他们所实行教学的课程是有关的事实和信息,而不是“理解”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目标。激进主义者则害怕我放弃以个人为中心的教育,只相信课程的设计者而不相信学生和教师。我领悟到的其实是一个温和的中间道路——传统的教育目标与实现这个目标的灵活的方式相结合,这似乎在多场教育争执中使双方都能够满意。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多元智能理论是按照公民投票表决的方式取胜的。大多数人,包括政策的制定者和家长,习惯于传统的教育方法和教育目标。我同时发现了两类人:一类是对于教育现状的积极辩护者,他们在学校学习成绩很好,因此对学校非常满意(“学校对我来说非常好,对我的孩子来说也非常好”);另一类人则憎恨学校并且在学校表现不佳(“我的孩子最好刻苦学习,这样就会比我当年做得更好”)。我发现数学家们特别青睐多元智能的观点,但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关心的只是一种智能。转变数学家观念的主要办法,就是发现一个不按照常规方法学习的孩子。这就是我看到变化的地方。

虽然多元智能理论在世界任何地方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教育的工具——或者是万能药。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可靠的推论。无论我去哪里,都遇到了一少部分人,可能是5%,也可能是25%,坚定地相信多元智能理论对于教育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有些时候,这些地区是那些对激进理念比较开放的人所在的地方,例如意大利的北部地区和斯堪的那维亚半岛的大多数地方。有些时候,有些个人、团体或者学校,希望有效地教育来自不同文化的孩子们,希望重视艺术教育,关照那些有学习困难的儿童,并且寻求使家长和社区介入孩子的教育的途径。其他关于多元智能的线索,可见科恩哈伯(Mindy Kornhaber)和她的同事在“康巴斯分析”(COMPAS analysis)中的介绍。这些研究者们发现,对于多元智能理论的接受程度,取决于有关学校是否重视学生的差异性,是否重视艺术教育的功能,是否重视教师之间的合作,是否勇于投身教育实践,以及他们对待实验的态度。

2004年末的一天,我被来自英国BBC广播公司的电话铃声惊醒。“考试成绩提高了,”电话那一方告诉我,“这个成绩应该归功于多元智能理论。你今天下午能够在我们的广播中露面吗?”由于时间的紧迫和内容的意外,我大吃了一惊。通过简单的了解,我得知英国负责学校的内阁成员大卫·米利班德(David Milliband)的确将运用多元智能的理念看做提高考试成绩的重要因素。

当我在广播电台的节目中出场的时候,我开玩笑地说:“我很高兴自己因为考试成绩的提高而得分,但如果成绩下降了,我却拒绝接受指责和埋怨。”然后我开始严肃地表明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如果考试成绩提高了,要想确认什么因素起了作用,是极为困难的。我同样指出,如果一个人想提高考试成绩,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在学校学习期间每天都参加考试。在为多元智能理论辩护的时候,我指出,对于孩子们智能强项和考试分数之间关系的再认知,可能是比较聪明的实践。此外,一定程度上教师通过多种途径提出的重要概念,给学生很多方法和机会,以指导他们学习什么。这种教育实践很可能具有良性的效应——甚至可能在标准化考试中,提高所有重要试题的分数。

很明显,从1983年我出版心理学著作《智能的结构》以后,在我和学校管理者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故事。我的多元智能理论现在已经属于教育界,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被人们谈论着,并引起了争论。我们现在所关注的,是实践中的这个理论。在本书第二部分的章节中,我将更详尽地介绍一些特别的实践。在那些我和其他人一道介入的实践中,我们探索了多元智能理论对于教育的意义。

[1] 罗夏墨迹测验(Rorschach Inkblot Test):瑞士精神病学家赫尔曼·罗夏(Hermann Rorschach,1884—1922)1917年编制的心理测验方法,根据被测试者对10幅墨迹图的描述来判断其性格。通过受测对象的选择,可以揭示出他在感知环境刺激时,智力和情绪因素的整合方式如何。医生试图通过受测人对图案的理解和解释,来了解他的精神状况如何。这一测试后来在美国得到了广泛的运用。——译者注

[2] “米姆”(meme):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中创建的新词。道金斯称,人之所以要生儿育女,目的在于使自己的DNA不断地流传下去。所谓“米姆”,顾名思义就是像儿子又不是儿子的东西,本意是指人的观念、思想、理论体系。如孔子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早已不存在,但他的儒家思想至今还在影响着中国乃至全世界。他的思想和学说,就是孔子的“米姆”。——译者注

[3] 译者1997年在哈佛大学访问讲学期间,曾当面问过作者霍华德·加德纳教授用“Key School”命名这所多元智能理论学校的原因。他回答是访问中国大陆时受到重点大学英文译名“key university”的启发,于是用“key”来表明这所学校的重要性,所以此处翻译为“重点学校”,其他各章节同样。——译者注

[4] 理查德·贺恩斯坦(Richard Herrnstein):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1994年与查尔斯·默里(Charles Murray)联合出版引起广泛争议的著作《钟形曲线》,认为智力的高低在人群中呈现正态分布,主要取决于遗传,并且与种族、社会地位有关。加德纳在自己的《重构多元智能》(Intelligence Reframed)一书中,对《钟形曲线》有详细介绍。——译者注

[5] 赋格(Fugue):源于拉丁文fuga,“追逐”、“遁走”之意,为复调音乐最复杂的曲式和体裁之一,结构包括呈示、展开、再现三个部分,可以独立成为一个作品,也可以与前奏曲结合,18世纪以后常被运用于其他音乐体裁之中。——译者注

第3章 超越智能:人类的其他珍贵能力

1991年,在举办沃尔夫冈·阿玛德乌斯·莫扎特逝世200周年纪念活动的期间,这位已去世的音乐大师,又被众多不同的企业派上了商业用场。这种对莫扎特效应的利用并不使人感到惊讶,因为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无数的人聆听过他那极富感染力的作品。同时人们也从不同的角度谈论他,称他为天才、神童、专才、音乐大师,说他悟性高、极具创造力、聪明、才华横溢……如果我为了以下两个目的援引莫扎特的例子,那么希望人们将此视为崇敬莫扎特的表示,而不是进一步利用他的标记。我这两个目的是:第一,澄清我们在谈论杰出人才时所用术语的本质;第二,介绍我对人类的才能或天赋所持有的不同观点。

莫扎特激发起人们对美好事物的遐想太多了。他是我们心中最典型的神童,像毕加索、穆勒[1]一样早慧;像他之后的音乐家同行门德尔松[2]、圣-桑[3]一样具有超凡的才华。虽然他独创的风格是逐渐显现而非突然形成的,但他还是被认为拥有无限的创造力。他的音乐作品,像他的音乐家同行斯特拉文斯基[4]、瓦格纳[5]的作品一样风格独特;他和同时代的作曲家萨列里[6]、狄特斯多夫[7]一样多产。人们还认为他智力非凡,像歌德、伦勃朗,或者乔治·艾略特[8]一样深刻地洞悉人生。

因此,莫扎特的研究者和心理学专业的学者们,均对以上说法习以为常。虽然学术用语常常有被过分扩大使用的倾向,术语轻度泛滥造成的危害并不太大。但有时人们也应该回过头来思考一下,该如何用统一的规则来扩展或应用术语。如果此种应用方法建立在连贯的理论架构上,对探讨、研究和理解都会有帮助。以下我将介绍一个框架,以便考虑我所命名的“天赋矩阵”(giftedness matrix)。在这一过程中,我将还要解释一组术语之间的区别,希望有助于理解。

分析的框架

每一项认知行为都必定有一个行为的主体,去完成某项任务,或在某领域内进行一个或一系列动作。即使此主体单独活动,他的所作所为也有可能被该领域的专家加以评估。无论评价天才惊世骇俗的举动,还是评价普通人平淡无奇的行为,都有一个可行的分析方法。在社会科学领域内,这个分析的框架可以进行如下分解:

生物心理学探讨行为主体的能力、爱好、价值观和目标,同时也探讨行为的遗传基因和神经基础,分析其认知的能力、属性和气质倾向。从行业/领域或任务的视角出发,需要评估在该社会行业或学科内部,一项任务或活动的完成情况。传统上,任务由哲学家或该行业的专家进行分析。但由于计算机科学的飞速发展,某个领域人工智能的专家,开始介入对任务完成过程和结构性质的分析。

最后,对某一行业中的行为或产品的评价或判断,由该行业内具有丰富知识的人,或按照米哈里·希斯赞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的术语,由该领域的成员来担任。缺少了这些人或组织的判断,就不可能知道行为的结果是否令人满意,更谈不上给予正确的评价。没有这种级别的评判,并不说明任务或工作一定完成得不好,只是无法对此断言而已。在此行业/领域中能够做出判断的,就是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

框架和有关概念

以这种分析的框架为出发点,我现在回到天赋矩阵的有关术语上来,暂且试着初步给出它们的定义。

智能

正像我在本书第1章中所说的,智能是一种生物心理潜能(biopsychological potentiae)。无论从何种观点出发,判断一个人是否聪慧,都会首先考虑到他的遗传因素和本人的心理特征,包括从认知能力一直到性格特点等许多内容。近来认知研究的新进展,已经表明人们对智能概念的理解,是非常深入和全面的。

天赋

天赋是早期发育成的生物心理潜能的标志,存在于文化中的每一个领域内。如果一个人进步很快,并在某一行业/领域内潜力惊人,人们就称其为“有天赋”。人类个体的天赋可涉及任何一个被承认的智能领域。

天资超常

天资超常,是在某一领域内的天赋达到登峰造极的表现。莫扎特被认为是奇才,是因为他在音乐方面有远远超出常人的天资。通常天资超常的奇才都局限于某一个领域:如年轻的数学家卡尔·高斯[9]的天赋,就不同于早慧的英国画家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10]和象棋神童塞缪尔·雷谢夫斯基(Samuel Reshevsky)。同样,莫扎特和其他极具天赋的少年,包括他的姐姐南约尔(Nannerl),都是不同的。但是偶尔也会出现极少的特例,即全能的天才,可能达芬奇就是一个。

专才和专家

专才和专家指的是从事某一学科或领域的工作十年以上,从而颇有经验和心得,并精通此领域最高水平的技能和知识的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有创造性、热爱此领域并愿为之献身,所以专家应被视为仅是具有高超技术的人才。莫扎特当年的同行们(早已被人们遗忘),可以应顾客的要求谱写协奏曲或交响曲,虽然堪称作曲的专家,却谈不上有任何创造性。

创造性

创造性是某种特定作品或产品的特征。这类作品起初在该领域内显得十分奇特新颖、难以理解,最终却为人们所广泛接受。是否原创或有无创造性,必须由该领域内学识渊博的人做出判断,而不管这领域或学科是古老的还是新兴的。专门知识或技能与创造性之间的确有相当大的矛盾,如有些专门人才毫无创造力,而一些人在远未成为专门人才之前就表现出超前的惊人创造力。

天才

我现在鼓足勇气,以诚惶诚恐的心情来介绍最后一个术语“天才”。我将这个人人崇敬的标记,留给那些既是杰出的专家,又有非凡的创造性,同时其作品或理论还具有广泛的或相当广泛的重要意义的人。在科学领域内,正是像牛顿、达尔文那样的天才,才发现了具有普遍性的重要原理。而在艺术领域内,只有天才方能创作出让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时代的人都能欣赏的不朽作品。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用天才来称呼莎士比亚、歌德、伦勃朗和莫扎特,因为他们的作品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可能其他文化背景和时代也有值得称为天才的人,但只有经过相关领域的考验,才能被确定下来。

传统心理学对天赋模式的研究

大多数传统心理学研究关注的焦点,仅仅是人的个体,我认为这是片面的。这种片面或偏见所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没有考虑到所研究的特定任务或领域,而仅仅假定能力的表现与某种文化背景下的领域无关。这种片面性所带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很少考虑到判断心理属性的过程。至少在心理学家之中,这一过程就和心理学一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研究天赋模式最有影响的方法,与在智能和智力测验领域中研究工作的方法相同。按照比内-斯皮尔曼的传统[11],智能是人的独立的属性,可以单独评估。此外还有另一个典型的传统的假设,即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一定数量的智能,而且在幼年的时期即可被测出,与其所受的训练和成长的环境关系不大。即使已经有人在做将智能多元化的工作,如瑟斯顿[12],智能仍然被认为是一种相对固定的属性,用纸和笔等工具就可以很容易地测出。

即使对智能持有这种传统的(对于我来说是过时的)观点,还是能够建立天赋研究的模式。“有天赋的人”,就是智商高的人。智力早熟者,智商可能更高,甚至可以在幼年的早期即被确定。“天才”既可以是儿童也可以是成人,关键是智商足够高,可能需要超过150才行。有一种观点认为,创造性和智能是相关的,而有些研究者则强调智能和创造性没有关系。最近出现了一种没有完全确定的共识,即对于智商达120以上者,创造力与心理测量得出来的智商无关。根据我的看法,这种根据心理测量研究方法发展出来的创造性测试,比智力测验更不可靠。因为这种测试无一例外地只看重世俗的所谓创造性的例证,如鸡尾酒会上与人交谈时的风趣幽默、反应灵敏的表现和能力,而不是所创造出具有相当深度和广度的人类的伟大成就。最后,就智力测验而言,讨论“专家”这一字眼有些反常。因为智力测验将智能视为人所拥有的最普遍的特质,而“专家”则与特定领域的能力相连。当然,门萨(Mensa)俱乐部(智商在前2%以内的人参加的组织)的很多成员,除了是考智力测验的专家以外,在别的领域内一无所能。

当代对智能及其有关事物的观点

当前,反对智能单一化的观点经常出现,它们认为最好将智能的本质看成是多元的。如前所述,其中比较典型的结论,就是对测试成绩的有关因素做分析得到的。当然,这一研究同样受到限制,那就是评价不同能力所用的方法和工具性质的限制。

在我自己的工作中,采用了完全不同的观点来看待智能的问题。几年前,我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是:既然存在着那么多由“最终状态”[13]表现出来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在世界上又得到了广泛的珍视,那么这些可能存在着的多种能力的心理学本质又是什么呢?用这种方式提出这个问题,当时被视为异端。因为我的研究看重的只是那些对于社会有意义的人物,而不是抽象的能力,这使得标准化测验变得毫无用处。此外,我认为如何看待这些人物和能力,应该和文化背景相联系。只要某种能力在一个文化背景中被视为有价值,这种能力就应被列为智能;若在某一文化背景中或领域里,人们不承认其价值,这种能力就不能被认为是智能。正是从这个观点出发,我发展了多元智能理论(参见第1章、第2章)。

根据这种智能的概念,就可以用新的、统一的方法来讨论天赋模式。一个人有“天赋”,就意味着他在与智能有关的领域中潜力惊人。“神童”或超常儿童是指不寻常地早慧的人。“专家”是指在某一领域内的能力迅速地达到高水平者,而不考虑他的方法是否有新意,还是仅仅是重复固定程序的实验。

与此相反,如果一个人在某个领域内解决问题或设计产品的方法和思路,开始往往被人们视为创新和不可思议,最后却被认可,得到赞赏,他就应被认为有“创造性”。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导出“天才”的定义,但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有资格称为天才的人,应该是那些在某一领域内进行了创造性的工作,并对于该领域的定义和范围产生了极强影响的人。这影响使得将来在此领域工作的人,不得不认真思考、努力学习那些创造性的天才做出的贡献。这些贡献越具有普遍意义,越能超越文化背景和时代,这个天才也就越伟大。年轻的作家面对莎士比亚和歌德的不朽作品,往往会肃然起敬,原因就在于此。这些巨人已经在该领域内,达到了后人难以超越的高度。

在以上讨论中,我已经介绍了一种认识智能的新的观点。随后,我将按照这种对智能的看法,把天赋模式中的其他词汇概念化。这种分析的有效程度,部分地取决于模式本身的协调一致。但对于研究行为的科学家来说,更重要的检验,是分析结果与已知的人类行为相一致的程度,还有这种分析能够导致增强理解的程度。因此,以下我要进行发展轨迹的分析。我将讨论在一个人发展轨迹上的四个不同阶段,并且随时考虑到智能、天赋和创造性等相关的概念。以上主要概念见表3-1。最后在结论中,我谈谈这些观点对于教育的启示。

表3-1 天赋模式一览表

五岁时:对行业和领域一无所知

幼儿在出生后的最初几年里,脑中对周围世界是如何运作的这一理论和概念,就形成了相当牢固的看法。这里所说的世界,包括物质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同时他们至少对于人类经常使用的一些基本符号系统,如语言、数字、音乐、二度空间的概念等,具有了初步的判断能力。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知识和能力的获得,并不一定需要经过正规的训练。幼儿获得这些符号技能和理论概念的知识,主要来源是他们与所生活的世界之间自发的相互作用。我们并不否认他们在特定文化背景下所受到的影响,只是强调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有利,这些自发形成的能力很难互相跨越。

对于大多数幼儿来说,早期的智能发展应称为“前领域”和“前领域”型。即幼儿在智能的发展过程中,并未觉察到存在于他们文化背景之中的有关领域。对于建立判断标准的相关行业,他们更加集体无意识。有些儿童幼年时可能会被特殊的领域所吸引,也即我所说的“明朗化体验”(crystallizing experience)。但对于大部分儿童来说,被吸引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兴趣而非他们拥有的能力。

但是也有例外,莫扎特就是一个。偶尔会出现个别神童,从小就表现出和一种文化背景所赞赏的某个领域有特殊的亲密关系,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精通了这个领域的技艺。对于这些特殊的例子,儿童就因跳跃式的发展而拥有了一个很高的起点,达到了专家的水平,说不定还具有创造力。

幼儿的创造力很难得到解释。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所有的幼儿都服用了产生创造力的灵丹妙药。他们特别愿意超越自己知识的界限,以巨大的热情投入游戏和活动;他们创作的作品,经常比年长者的作品更令人印象深刻,并使该行业大为震惊。但我认为合理的说法应该是:这些创造能力与行业无关。尽管幼儿的作品可能会在领域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儿童往往对该领域的运作漠不关心。

十岁时:开始掌握行业的规则

进入学龄后不久,对他们文化背景中的机会,儿童最终会采取不同的态度。有证据表明,不管这种倾向是否由学校所诱发,儿童总是很想知道行业/领域的规则和文化的传统,他们渴望尽快地掌握它们。在艺术上,我们发现儿童有一个朴实求真的阶段,他们不用比拟的手法,就能创作出尽可能准确的作品。但同样的倾向也发生在所有的领域里,那就是学生们希望知道“游戏”的规则。

因此人们可以说,此时在他们的脑中,领域的存在和行业的意识都已清楚地出现。如果学生选择(或被选择)将要从事某一行业的工作,他们就想尽快地获得有关的专业知识。在更广大的社会范围内,学生们也希望自己尽量多地受到文化的熏陶。

这个阶段的作用相当于一个“学徒期”,即通过老师的传授,学习特定领域的专门技能和知识,并了解文化的内涵。进展快的,可被视为天赋优秀者或超常儿童。但此时若论及创造力或天才,似乎为时尚早。在这一阶段中,儿童无边无沿的自由发展已经停止,但非正式的跨领域的探索则尚未开始。

如果说此时创造性的工作还没有出现,则一个具有创造力(或不具有创造力)的生命已经定型。这是因为创造力极大地取决于气质和性格的特点,取决于人口统计学所说的偶然性。那些处于(或感到处于)自身文化边缘、雄心勃勃并执著追求、拒绝批评而坚持走自己的路的青年人,极有可能在“冒险”中开始富有创造性的生活。而那些在所处群体中感到舒服和惬意的人,那些在自己的领域中从未感到压力和不和谐的人,则仅仅可能成为专家。

青春期:在十字路口

15~25岁这一阶段,是天赋模式发展中最真实的时期。成为神童的时期已基本结束,距离天才还有一段时间,这是最为重视专业知识的阶段。在这一阶段,如果谁能投身于某个领域,学习10年,就可能达到专家的水平,并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至少能做出一定的贡献。他们也可能在某一行业中有所建树,并成为具有一定声望的人。他们的智能在现时社会的各种活动中,能够正常地发挥作用,因此能在当前行业认可的范围内顺利工作。

但是至少有一部分人不会停留在专家的水平上。有时他们会断然掉头,变得富有冒险精神,开始怀疑正统观点,向往突破旧观念的束缚。他们不再满足于仅仅追随前辈的步伐,而是向他们发起挑战并力图超越自己的老师。这种日益增加的压力,可能会导致所谓的中年危机。事实上,的确有一些人在青春期后身上的创造性暂时地或永久地停滞或消失了。其他人则直接向所从事的行业发起挑战,他们成功的可能性难以预测,结果各有不同。如果能成功地驾驭这个充满危机的时期,就有希望长久保持创造力。

成熟的实践者在天赋模式中的位置

10年很快就过去了。在30~35岁时,一个人在天赋模式中的最后位置很可能就确定了。准确地说,如果专心从事某一个领域的工作,此时要么成为令人满意的专家,要么成为不能令人满意的专家,或者是成为想取得卓越成就而失败的人。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些无论由于什么原因,超越单纯的智能、天赋、专长,一生追求拥有创造力的人。我们早就知道这些人的性格特点:野心勃勃、自信、轻度神经质、富有冒险精神。我自己的研究也证明,无论从事的行业/领域是什么,有创造性的人都具有十分相似的性格。他们惯于要求他人,以自我为中心,很难得到他人的好评。

但我也曾试着理解这些人,当他们在现有知识和技能的边缘工作时,会有什么感觉。思考前人未曾有过的想法和做法,确实是令人振奋而又令人生畏和紧张的事。他们无论多么孤独,在认知和情感上似乎都需要支持。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使我想起了刚刚开始教孩子学习语言和文化的母亲。创造发明者为了让别人相信他的神经没有问题,起码要说服另外一个人,使之明白自己的确发明了一种新的语言,或者发明了一种具有深远意义的看待事物的新观念。如果没有一系列非凡的智能、社会影响力以及人格特性,投身于创造性的事业是很难想象的。

我的研究结果提出了具有高度创造力人类个体的模式。经过第一个10年对专业知识的学习,这个人会发表一个十分极端的观点,这个观点将震惊他所从事的领域。再过10年或更长一点的时间,另一个更加综合的观点会再次出现。在某些领域里,如数学、物理学、诗歌创作等,持续有所突破的可能性不大。但在其他领域中,几十年里出现连续突破的可能性是有的。这就是为什么像毕加索、斯特拉文斯基、玛莎·格莱姆[14]这样的艺术家,能长期保持旺盛的创造力[15];如弗洛伊德和达尔文这样的科学家,能够发现一个可供他们终生探讨的真理。

理解创造性已属不易,要说清它与天才之间的界限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我只能简单地设想:天才是最具有创造性的人,他们的见解奇特、新颖,能跨越不同的文化背景打动人们的心弦。仅仅在个人的领域内取得进展已经够困难的了,要取得能够影响整个人类社会进步的进展,简直就是奇迹!也许将莫扎特、孔子、莎士比亚视为奇迹并不过分,他们是人类和宇宙之间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共鸣的证据。

加上天才,天赋模式的发展轨迹就圆满了。幼儿的创造力与行业/领域无关,专家接受行业/领域的要求,这些行业/领域正是创造者发起挑战的对象。而天才则在某一行业/领域发起挑战的同时,创造出或找到组成更新、更复杂的作品或答案,更深入地揭示了人类的内心世界。

说到天才,人们通常离开了行为科学的范畴,所用词语似乎更接近文学和艺术,而不像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我们甚至无法解释天才,也无法否定他们的存在。无论莫扎特是否照亮了社会科学发展的道路,他至少永远在提醒我们,人类偶然能够达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对教育的启示

设计一个描述天赋及其推论的发展的框架,自然产生了问题:怎样才能培养或教育天赋优秀的人才?有时会听到伤感多于诙谐的嘲讽:摧残天赋优异而具创造力的年轻人,比鼓励他们开花结果容易得多!正因为我们对他们探求的奇异现象所知太少,对于家长和教师们,最重要的就是“请别伤害他们!”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上述讨论至少可产生几个一般的启示。首先,描绘形成天赋优异、专才、创造力的各种方式,有助于教育家提出以下的问题:

我们所需要的杰出表现和卓越成就是什么样的?培养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所面临的问题,与培养一个超常儿童或训练一个人成为专家所面临的问题,有很大的不同。在中国被视为天赋的,在芝加哥可能被认为毫无价值,甚至是包袱。反过来也是如此。分解这些天赋的表现形式,确定哪些是需要的,哪些是不需要的,对于任何教育家来说,都是有用的。

第二个启示是采用发展的方法进行教育。一旦人们承认对不同年龄和不同阶段的儿童应该有不同的要求,我们就应该关注不同形式的文化信息,将教学内容与不同的动机或认知模式结合,设计出来的教育方法,就应该考虑到这些发展的因素。对于一个5岁的儿童,希望他接受来自有关行业的批评,就像阻止一个拥有远大抱负的大师,接受来自行业的批评一样不合理。

第三个启示和提供给儿童的教育模式有关。儿童能得到什么样的信息,取决于他所接触的成年人或老师所展现的是专才、创造性还是某种程度的天才,取决于儿童在早期受到鼓励的或被阻止模仿的,是上述天赋模式中的哪一种。在“天赋项目”的课程中,教师或家庭教师的决定,对儿童的最终发展方向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为特定的受教育者做出选择时,能否考虑在更广泛的社会里传播有关天赋的概念和信息,是一个重要问题。就像我在中美艺术教育比较的研究中表明的那样,天赋的概念、应用以及它在一种文化背景下求得发展的方法和方式,在两种社会里传播的信息完全不同。即使在美国,什么是今天的天赋,什么是明天的天赋,都可能有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观点。

在美国的社会文化环境中,讨论天赋和教育时,必然会强调突出儿童个体差异的重要性。然而,如果此前的讨论有道理,它将提醒我们,无论是哪一种天赋,都不能被看做是单独存在于某个人头脑中或身体里的东西。通过唤起对任何活动的注意,尤其是与超常行为有关的行业/领域特征的注意,我希望教育家们,重视培育或阻碍天赋发展的非人为因素。

价值观的讨论似乎游离于科学研究之外,但在社会学的研究中,价值观的探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直接影响到对以下问题的看法。这些问题是:

天赋由什么组成?怎样在一个社区里确认、培养、激发天赋?还有,受教育的机会人人平等和培育英才本不应发生冲突,但二者之间却存在着不可否认的矛盾,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甚至很突出。在我们之中,愿意贡献自己的精力探讨这个十分有趣问题的人,有特殊的责任关注价值观的争论。可能的话,应尽力协助自己的同事、教育家们以及公众,在价值观问题上做出思考或选择。

[1] 约翰·斯图亚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1806—1873),英国著名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译者注

[2] 费里克斯·门德尔松(Felix Mendelssohn,1809—1847),德国早期浪漫乐派著名作曲家,代表作有A大调《第四交响曲》(意大利)、《仲夏夜之梦》序曲、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等。——译者注

[3] 卡米尔·圣-桑(Camille Saint Saëns,1835—1921),法国浪漫主义乐派著名作曲家和管风琴家,代表作有管弦乐组曲《动物狂欢节》、小提琴协奏曲《引子与随想回旋曲》等。——译者注

[4] 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1882—1971),美籍俄罗斯作曲家,对俄罗斯音乐、新古典主义音乐和序列音乐三种不同风格都做过成功探索,被认为“雄霸西方现代音乐50年”,代表作舞剧《火鸟》、《春之祭》等。——译者注

[5] 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qgner,1813—1883),德国中期浪漫主义乐派著名歌剧作曲家、指挥家、音乐评论家,代表作有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唐豪塞》、《尼伯龙根的指环》等。——译者注

[6] 安东尼奥·萨列里(Antonio Salieri,1750—1825),意大利作曲家、指挥家,1788年起任奥地利宫廷乐长。在1984年获奥斯卡奖的电影《莫扎特》中,被指曾因嫉妒而谋害过莫扎特。——译者注

[7] 卡尔·狄特斯·冯·狄特斯多夫(Karl Ditters von Dittersdorf,1739—1799),奥地利作曲家、小提琴家,和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一样,也是维也纳古典乐派成员之一。——译者注

[8] 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1819—1880),英国著名女小说家,以现实主义手法和细致的心理描写,创作了多部有关社会道德问题的长篇小说。——译者注

[9] 卡尔·高斯(Karl Friedrich Gauss,1777—1855),德国科学家,在数学(数论、复变函数论、统计数学、微分几何学、非欧几何学)、物理学(电磁学、地磁学、电报的发明)和天文学(行星轨道计算法)上都有重大贡献。——译者注

[10]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1829—1896),英国油画家,拉菲尔前派的奠基人之一,最著名的作品有《盲女》《基督在自己父母家中》等,1896年担任英国皇家艺术科学院院长。——译者注

[11] 比内与斯皮尔曼提出智力二因素(two factor of intelligence)理论,认为人的智力主要是由两个因素构成:一是一般因素,渗入到所有的智力活动中,每个人都具备,但水平有差异;二是特殊因素,其种类很多,与特定的任务工作相关。——译者注

[12] 瑟斯顿(L.L.Thurston,1887—1955):美国心理学家,美国心理测量学会的创立者,在测量理论、社会评价和人格等理论的应用方面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933年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1938年当选为国家科学院院士。主张人类的能力是多元的,认为人类具有数字运算、语文理解、空间关系、语文流畅、推理、知觉速度、联想记忆等七种能力,把斯皮尔曼的一般因素分解成为一组各自独立的基本心理因素,并发现这些基本因素之间存在着内部相关,即其间仍然存在着一般因素。——译者注

[13] 最终状态(end state):作者阐述多元智能理论时,多次用以表示儿童成年后进入社会所从事的各类为社会认可的职业,如工程师、科学家、商人、小提琴家、歌唱家、运动员、政府官员等。——译者注

[14] 玛莎·格莱姆(Martha Graham,1894—1981),美国现代舞的先驱者之一,曾周游世界,影响极大,门生众多,被称为“六代宗师”,且热爱中华文化。本书作者认为她是极具创造性的艺术家。——译者注

[15] 作者介绍毕加索、斯特拉文斯基、玛莎·格莱姆等大师的创造力的书《大师的创造力》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编者注

第2章 25年后的回顾

作为多元智能理论的责任人,我可以毫无隐瞒地声明,当年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个理论会如此声名显赫,也没有想到它会具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智能的结构》出版前,我已经写过几本书,这些书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关注,具有一定的销售量。但《智能的结构》出版后只有几个月,我就意识到,这本书的情况与前几本书完全不同——它竟然引起了如此广泛的关注!

虽然并非所有的评论都是正面的,但这些评论的显著特点是,都认为这本书非常重要。我收到了许许多多讲学的邀请,有些邀请来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如体育场和体育馆。当我走进这些讲学场所的时候,见识了我从未遇到过的人声鼎沸的热烈场面。在此后的一到两年时间里,很多出版商找到我,希望出版我的其他著作。很多考试机构也来找我,希望合作编写考试题,更多的人是想编写7份试卷,每份试卷测试一种智能。来自国外的演讲邀请和翻译这本书的咨询,也纷至沓来。就像安迪·沃霍尔[1]经常被人引用的说法一样,我享受着在15分钟内一举成名的乐趣。

即使一本书以及该书所阐述的理论、书的作者能够引起公众的关注,这种关注也往往是短命的。正像安迪·沃霍尔所认定的那样:听众的兴趣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对于风靡一时的教育理论和今天的美国,他说得特别准确。

但是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受到了当代多元智能理论的挑战。每一年,我都新奇地发现一些对这个理论感兴趣的国家、社会机构和学生。有些国家过去从未与我打过交道;我过去也想象不到那些社会机构竟然会对这个理论感兴趣;而对这个理论感兴趣的某些学生所学的专业,我过去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对于这种持续不断的兴趣,我很高兴,有时也哭笑不得。这个理论被贴上了奇特的社会标签,具体表现是它出现在笑话、电视节目、填字游戏、甚至标准化考试之中。幸运的是,这种注意力主要落在这个理论上,而没有落在我个人身上。就像我经常说的:“我喜欢人们讨论我的理念,却不愿意在飞机场上被人认出来。”

就像公众持续的兴趣使我吃惊一样,以下事实也使我同样感到意外,那就是多元智能理论有自己的命运,那是我无法控制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研究和实践这个理论的人所选择的方向,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研究者们关于多元智能理论提出的问题,也是我从没有考虑过的;他们所进行的研究方向,更是我从没有想象过的。例如安东尼奥·巴特欧(Antonio Battro)写了一本书,专门讲述数字智能(digital intelligence);法律学者佩吉·戴维斯(Peggy Davis)和拉尼·桂尼尔(Lani Guinier)则依据多元智能理论,论证建立法律学校和进行法律教育的重要性。教育家从自身的立场出发,也提出令人惊奇的教育改革方案。20年前在美国印第安纳州,帕特里夏·博拉诺斯(Patricia Bolanos)老师,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致力于多元智能理论应用的学校,也就是今天的十分兴旺的“重点学习社区”(Key Learning Community)。

在菲律宾,教育家玛丽·乔·阿巴奎恩(Mary Jo Abaquin)颁奖给8位全国著名人物,这8个人作为多元智能理论提出的8种智能的代表,被认为做出了很大的成绩。

以上事实表明,多元智能理论的应用已经达到相当的深度和广度。虽然这是我早期从事研究时没有预料到的,但我对此相当满意。这个理论具有如此巨大吸引力的原因,可以用一两句话来概括:“大多数人认为,人类个体只有单一的智能。而多元智能理论则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有8种甚至更多的智能,我们可以用这些智能完成任何类型的工作任务。”25年之后,多元智能理论仍然在继续引发新的问题,仍然启发着我和许多其他人,给我们指出了新的研究方向。发现以上事实之后,没有人比我更感到吃惊了。

在本章中,我将回顾在《智能的结构》一书出版以后的25年中,我进行思考时新的方向。我在第1章曾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术语的差异,这一章我将对此进行更为详细的说明,主要讨论智能和行业/领域的区别、智能这一术语的三种不同内涵以及不同智能模式的本质和形式。其他使人感到混乱和困惑的问题,例如教育的问题,或者更广范围内文化的本质的问题,将在本书的其他章节中讨论。

其他智能

正像我在前一章中说的那样,几乎所有深入研究多元智能理论的人,都对是否还存在其他智能的问题感兴趣。对于增加新的智能种类,我是极为保守的。我对此持保守主义立场的根源,主要在于我自己建立的确定一种智能的那些判据。有些候选智能可能满足一两个判据,但同时满足所有8个判据却很难。我认为已有的智能好像一组心理的化学元素,通过这些智能的组合,能够解释许多人类的能力,而不必增加新的元素。例如,当人们试图谈论技术智能或工具智能(technological or tool intelligence)的时候,我宁可认为这种能力应该是逻辑智能、空间智能、身体-动觉智能的组合。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包括存在智能在内的哲学智能,可以通过语言和逻辑能力的组合,运用不同的方式,给予恰当的解释。

除了存在智能和精神信仰智能以外,我思考得最多的就是幽默智能和道德智能。出于不同的理由,我认为这两个候选者都不够称为智能。当人们感到幽默的时候,我相信这幽默是因为偏离了正常的情理所致,或者是由于偏离了我们正常逻辑思维的小误会引起的。人们感到幽默的时候,往往事物的正常状态被某种逻辑方式改变了。如果我们感到一件事很滑稽,那么在思考的过程中,就包含着我们的逻辑智能和自我认知智能的作用。如果我们能够使别人感到幽默,那是因为我们运用的逻辑智能和他们的人际智能发生了作用。无论我们认为自己是否幽默,也无论我们的听众是一个人还是1 000个人,如果想使他们感到幽默,重要的是我们是否理解我们的听众,以及理解的程度是否准确,从而引起他们兴奋的反应。

目前人类的道德能力受到普遍的关注,是很有道理的。当然,我介入了10年的“优善工作项目”(Good Work Project)就是调查研究人类的道德能力,并试图创造使道德高尚的局面出现的条件。很多人相信,人类具有一种道德能力,并且一出生就显现出来了,而且认为人类在个体走向成熟的过程中,道德遵循着一条可预测的发展轨迹。

那么,为什么不确定道德智能呢?我的简短回答是,智能以一种可以描述的方式而不是以标准化的形式来表现的,而智能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处理信息的能力。拥有高度语言智能的人,比起语言智能较低的人,能够更加容易地处理语言信息。至于一个人如何运用自己的语言智能,则取决于价值观和行为准则,那就是我所描述的领域之外的事了。诗人歌德和宣传鼓动家戈贝尔(Gobbels)都拥有高度的德语语言智能,歌德用来写下不朽的艺术作品,戈贝尔则用来播种仇恨。

为什么幽默和道德没有资格成为智能的问题,还可以用较长的篇幅来回答,这个答案来自我关于人文科学的概念。人类的某些能力很明显与大脑相关,历史和文化对此影响极小甚至无能为力。怎样辨别听到字母“p”和“b”发音的区别,取决于我们的听觉系统。我们能否看出画面的立体感——举例来说,我为什么就不能看出——则取决于我们的视觉感知系统的天性。很明确,上述听觉辨别能力的差异和视觉感知能力的程度,与经验因素有关。但是经验的范围和多寡,也与时间和相关感觉系统的本性密切相连。

另外,人类的其他能力在不同的文化之间差异很大。人类笑的能力,很明显是所有种族都具备的能力。但我们笑什么,为什么笑,则完全取决于我们恰巧生存于其中的社会的文化。如果一个人踩到香蕉皮上滑倒了,在一种社会文化中可能引起哄堂大笑,而在另一种社会文化中可能只使人稍微感到有些滑稽,在第三种社会文化中引起的可能就只是同情之心。出于同样的理由,做出道德评价的能力,与人生存的环境和社会地位有关。我们关于许多道德问题做出的评价,也深深地打上了我们所生存的社会文化的烙印。在一个人眼中的恐怖主义者,可能是另一个人眼中的自由战士。说人类能够做出道德判断是真实的,说我们人类具有基本的道德价值观念则是夸张的。出于同样的理由,我认为道德和幽默都是与文化密切相关的能力,因此应该将它们从人类基本智能的名单中删除。

多元智能理论的科学基础如上所述,我对智能的确认是由一组判据决定的,而这组判据则是从几个学科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这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这些判据在我心里,比起它们在其他人心里占有的地位重要得多。作为一名发展心理学家,我感兴趣的问题是,自婴儿时期起,人的核心能力的种类和程度。这些能力的程度之发展轨迹是可以监测的。有时作为一名神经科学家,我搜集到的证据表明,一种特定候选智能所代表的能力似乎需要在神经系统中有它特定的位置。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过去25年里积累的有关神经系统的知识,和此前500年间积累的知识一样多。这种速度上的变化的部分原因,来自于强有力的新技术的发明和应用。这些新技术的运用,使我们能够探测到大脑运作的真实情况。这种发展速度上的变化,还来自于神经科学研究者队伍的壮大。在中世纪时期全世界只有几百名神经科学家,而现在神经科学家的数目恐怕几万人都不止。当然,还由于出现了更好的研究题目和知识以几何级数增长的现实。

新知识出现的脚步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没有人能够跟得上它。几年前,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告诉我,只要三个月不阅读学术刊物,他就会落后,而且将永远也追不上了。如果说我20年前还曾经专门从事过神经心理学研究的话,那我今天则既不能称作神经科学家,也不能称作遗传学家。我自己在以上领域内的专业知识,现在只不过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目前存在着这样的观点:近几十年以来的科学发现,能够从根本上改变多元智能理论的面貌。按照我的观点,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我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目前正在积累的科学知识,可能更加有利于而非不利于多元智能理论的成立。

认知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的进展和延伸,已经急剧地远离了皮亚杰信奉的理论。皮亚杰的理论认为,自综合发展阶段开始,在所有的知识领域之内,逻辑核心能力是所有其他人类能力的基础。与此相反,局部解剖学日益介入了特定的人类智能范围的研究,如对语言认知、音乐认知、空间认知等的研究。数量不少的人投入了以下课题的研究:人类个体如何理解他人(对他人心理的认知理论),他们如何理解自己(自我认知的知识)。在这些范围内,心理学家确定了“核心能力”——其中有些核心能力自出生伊始就不再改变,而有些能力则会随着经历和心理的发展而改变;有些核心能力是人类与灵长类动物所共有的,而此外的核心能力则为人类所独有。总而言之,虽然人类认知发展心理学很少明确地谈及多元智能理论,但从它的发展趋势看,是支持这个理论的。

同样的,这种情况在对大脑的研究中也普遍地出现了。即使一般智能存在,目前人们探索这种智能的兴趣也很小。大脑的研究者,像他们的心理学同事那样(这两类研究人员经常合作),正在确认大脑一些非常特殊的结构,这些结构涉及各种形式的信息的处理——同样是语言的信息、空间的信息、音乐的信息和人类自身的信息。神经科学进一步发展的方向,也以上述能力的研究为特征。神经科学可能还没有提出一般空间能力,但已经确认了在大范围空间中的能力、在相对局部空间中的能力、在人体运动的空间中的能力以及在地图和雕塑上表现出来的空间能力。神经科学可能还没有提出普遍的逻辑-数学能力,但早就确认了许多特殊的能力,如处理较小和较大数目的能力,处理日常生活经历的逻辑的能力,处理抽象命题的逻辑的能力,等等。如果多元智能理论被神经科学的最新进展再次提出,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几十种更加精确的技能。这些技能转换到教育工作者那里,就是另一次挑战。

未来对于我们思考最大的修正,可能来自于遗传学的研究成果。随着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我们过去非常大量的假设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例如我们知道了,人类拥有两三万个基因,只是过去估计数量的1/5。我们也知道了,我们的遗传基因的确和巨猿的遗传基因相同,和老鼠的遗传基因相近,甚至和玉米的基因相差不大!可能少量的基因导致了心理滞后效应,同时也可能少量的基因决定了智商的高低,尽管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正像心理学和神经科学一样,促进基因遗传学与智能有关能力的研究,也指向了这些能力与基因或基因簇关系的确认。研究还包括更多种类特殊的身心机能失调,例如语言口头表达和写作能力受损,对他人理解能力的降低等。后者似乎伴随着孤独症和亚斯伯格症候群[2]同时出现。

从现在起的下一个1/4世纪里,我自己不大可能再一次去探求支持多元智能理念的科学依据,也不大可能确认新的智能种类,但我希望其他人将有勇气承担这个任务。

智能和行业/领域

一个多元智能理论最需要澄清的问题,由我自己对它的困惑产生。这个困惑不难表述,但是需要分解。当我第一次撰写多元智能的时候,我对于一种智能和一个行业/领域、一类学科或一类技艺之间的差别,并不敏感。这种困惑使我忽视了一些要点,使我后悔的是,因此产生的某些错误思想,影响了此理论的应用。

就定义来说,智能是一种计算能力,也就是处理信息的能力。例如,一个具有高度音乐智能的人,很容易记忆旋律、创作节奏、跟踪整部乐曲中主题的变化。一个行业(包括领域、学科或技艺)是社会中任何有组织的行为,而社会很乐意将所有人类个体按照专门技术加以分类。只要随便扫视一下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或者教育环境所提供的课程目录,就能发现主要行业的清单(就像人们可以从电话簿的黄页上找到的行业一样)。

产生这种混淆的原因,在于智能和行业/领域往往具有相同的名称。例如既有音乐智能,又有音乐行业;既有逻辑-数学智能,又有逻辑、数学、科学领域。看起来智能和行业/领域之间,似乎有一一对应的关系,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下面我引用一个特别的例子加以说明。例如音乐表演,就包含着许多种类智能的运作。的确,我曾经分析过一个钢琴大师班,表明我最初提出的7种智能中的6种都参与了其中的教学过程。另一个同样的例子,是在从演说家到记者,再到诗人等不同的职业角色身上,我们都能够发现一种特别的智能即语言智能。20世纪的前50年,在学习语言上表现出色的人中间,以语言为职业的现象非常普遍。但自从诺姆·乔姆斯基[3]的工作导致了认知语言的革命以后,语言技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逻辑-数学的技能和与逻辑学家有关的能力,则显得十分珍贵。

简而言之,智能是生物心理的机能,而行业(或者领域、学科、手艺)是社会属性。毫无疑问,人类所拥有的智能种类和人类社会发展出来的不同行业/领域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那些智能和行业/领域之间又是如何一一对应的?也是非常有趣的问题。认真分析起来,引起困惑的就是容易混淆这两种不同的东西。当教育工作者不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时,问题就大了。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是教师说:“约翰尼学不了几何,因为他没有空间智能。”的确,空间智能对学习几何学有帮助,但是有很多途径和方法学习几何学。每个几何学教师面临的挑战,是在无论学生的空间智能是否有缺陷的情况下,都能找到教会学生完成并理解几何证明题的办法。

智能的三个不同定义

近来,我开始欣赏智能这个术语所具有的三个不同的定义或内涵。虽然不幸的是这三个定义容易被混淆,但它们每个都有自己的内涵和用途。我进一步建议,教育工作者应当尊重这些定义之间的区别,在智能的训练和强化的问题上,要区别这三种不同形式的智能。

智能是生物物种的特性。按照黑猩猩和人类的遗传物质相似的观点,定义人类智能的特征将面临着挑战。

智能是人类个体的差异。最让人关注的,是苏珊比约翰表现得更有智能。

智能是一项任务的圆满完成。用以辨别阿尔弗莱德·布伦德尔[4]钢琴演奏的,从本质上说不是他的技巧,而绝对是他诠释乐曲时的智能。

以上每一句话都同时符合英语句法和语法的要求,语言学家对于任何一句话,都不能贴上禁止使用的标签。但是,虽然每一句话都是很合理并易于理解,我仍然怀疑它们会引起读者的困惑。然而,每一句话又反映了一个不同的心理学方式,每个定义都包含了不同的教育学含义。

对于智能的第一个定义,我们可以认为是对人类(或者非人类)能力普遍特征的描述。例如,我们或许可以将人类的智能或者说成是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或者说成是预言未来的能力,或者说成是分析样品的能力,或者说成是综合不同来源信息的能力。自查尔斯·达尔文研究“人类的演化”开始,然后在让·皮亚杰研究儿童心理时继续的一个著名科学传统,就是探索并捕捉智能的唯一性和普遍性。

智能的第二个定义,就是被心理学家们广泛采用的定义。心理学传统上的那些假设,无论是智能的一元论者还是多元论者所做的,都认为智能像身高和外向性一样,是人的一种特别的属性。在一定程度上,对于人所展示出来的这种智能属性或智能属性的组合,加以相互比较,是很有用的。我将这种说法,称为对人兴趣属性差异的检测。我自己关于多元智能理论所做工作的一大部分,就是描述人与人之间在智能轮廓上的差异。

人们很少探讨智能的第三个定义,但它却可能是最让人感兴趣的。正像上述钢琴家布伦德尔的例子所说明的那样,这个定义的焦点集中落在完成一项任务的方式上。按照这个智能的定义,我们谈论一项决定是明智的还是有害的,议论实现这个决定的方式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评论领导权力的交接是有益的还是不适当的,评价在演讲中介绍一个新概念是聪明的还是不明智的,等等。

用什么来辨别第三个智能定义的内涵呢?如果对于目标的意义、某种形式的众多选择、参与者的价值系统都不了解,我们不能将一个行为或决定当成智能来描述。按照某种客观的标准,布伦德尔的钢琴演奏从技巧上说未必十分完美。

更正确地说,考虑到他自己特定的目标、考虑到钢琴演奏可以允许的选择,再考虑到听众的口味,人们可以说他对作品的诠释是聪明的,也可以说是不合格的。此外,我可以不喜欢布伦德尔对作品的诠释,但如果你能够使我相信他力图表现的是什么,说明为什么他的诠释是有意义的,就不排除这些诠释仍然是明智的。或者换一个角度说,无论你个人是否喜欢格林·古尔德[5]演奏的相同的乐曲,我都能够使你相信他对乐曲的诠释是明智的。对于一个决定的作出、一项计划制定的过程、一次领导权的转移以及一个话题在课堂上的引入等事件,说是明智的还是愚蠢的,并没有脱离具体事例的独立的判断标准。但是,如果得到了有关目标、派别和评价的信息,尽管我们可能承认得出的结论会不一致,但还是能评估这些任务是否完成得明智。

第三种智能的概念是如何与多元智能相关联的呢?我推测不同的任务需要不同的智能,或者需要不同的智能组合。与烹调一顿饭、备一堂课,或者调解一件纠纷相比,智慧地演奏一首音乐作品,需要的智能组合是不同的。

因此,有人可能会问,这种“智能语义学”(semanfics of intelligence)的讨论有何益处?请允许我提出三种可能有的意义。第一个意义是词汇上的。区别这三种智能的定义是有用的,也是重要的。否则我们可能要冒着表达时的风险:将智能的一个意思说成了另一个意思,与皮亚杰式的心理测量学家发生冲突,或者与从事同样工作的学院派心理学家发生矛盾。

第二个意义与研究工作有关。学者们和研究人员将继续探讨智能的本质,这是没有多大疑问的。我们可以预期,将有新的智力测验和新形式的人工智能机器出现,甚至发现智能的候选基因。某些研究人员在使用术语“智能”的时候,很清楚地知道他们自己的意思是什么。但是,我们同时也能预料到将会出现的思维上的混乱,除非学者们仔细地表明他们所研究的智能的取向,或者说明这种智能的含义与其他种类的智能含义有何关系。

最后,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是智能的概念对于教育的意义。当教育工作者谈到智能的时候,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个含义,就是可以假定存在于所有人身上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能在一个人身上比在另一个人身上表现得更清楚,或者更吸引人。但我们最终面对的,还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力的一部分:不需要特殊的测量方法,就能确保某种智能清楚地显现出来。与此相反,表现在“个体差异”意义上的智能,包含着对于人的潜能的判断,包含着对于怎样用最有效的方法教育每一个人的见解。如果按照理查德·贺恩斯坦和查尔斯·默瑞(Richard Herrnstein and Charles Murray)的观点,人们可能会认为萨利缺乏普遍的智力潜能;如果按照多元智能理论,人们将认为萨利缺乏的是发展空间智能的潜力,因此人们面临着明确的教育选择。这些选择从放弃更加努力地工作,到寻找教育的替代方法,以及转换对下列内容的教学手段:如几何学的定理、古代历史或者古典音乐。

做一件事怎样算是明智的?怎样就是愚蠢的?重大的教育进展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得到真正的实现。经常出现的情况是,我们中与教育有关的一些人,忽视了教育的目标、类型和评价系统,或者我们以为它们是很明显的,从而没有引起重视。然而一次练习,如一次作业、一个项目、一篇与考试有关的评论,究竟写得、做得聪明还是愚蠢,教师虽然有自己的判断和评价,却很难让学生理解。正因为老师的评价不能被很好地理解,所以很少有课程因此受益。明确评价质量的判据,不一定能满足提高教学质量的要求,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就没有理由期待我们的学生聪明地完成他们的任务。

智能的模式

在逻辑的基础上,所有种类智能的轮廓都可能存在。按照经典智能理论的观点,人们认为智能的模式是平面的。那就是说,一个心理测量学认为具有高智能的聪明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一个心理测量学认为具有低智能的迟钝的人,干什么都是低能儿。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所具有的极为相同之处,就是智商在100左右浮动。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认为智能的模式可以是任意类型的,就像已经实现的那样,随着每个人的智能强项被发现,智能的模式就成了一个八九种各自独立存在的智能的储备箱。当然,这些智能可能会有不同的组合。可能音乐智能方面的强项与数学智能的强项同时出现。也可能数学智能上的强项,预示着人际智能和自我认知智能的平庸。

智能之间是否相关以及相关的程度,是一件完全取决于经验的事。标准心理测量学数据的维护者,信奉从任何两个心理测试中得到的是“绝对复制件”。而那些研究特殊智能的人——如具有空间智能和情绪智能的人,则指出这些智能可以而且应该与一般的IQ分开测量。在我自己的研究实践中,多元智能理论的一个首要证据,就是对于大脑损伤的病人和超常儿童来说,智能的强项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直到我们对每一种智能设计出更好的测量方法之前,直到我们对无论怎样表现出来的因素,都能探测出其神经和基因的依据之前,我们将不知道不同智能之间相互独立的程度,也不能只在一种文化的背景下看待得出的结果。智能相互分离还是相互覆盖的问题,在不同的文化之间,甚至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答案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异。

在说出这些观察结果的同时,我还应该介绍一个最近出现的很有趣的对比。那就是“激光”式的智能模式和“探照灯”式的智能模式的对比。拥有“激光”式智能模式的人,就像名称暗示的那样,他们的智能轮廓似乎聚焦为一种或两种智能。莫扎特拥有专注于音乐智能的激光模式,爱因斯坦也拥有聚焦于逻辑-数学智能和空间智能的激光模式。拥有激光式智能模式的人,严重地偏向于一或两种智能。他们一般选择在发挥自己强项智能的行业工作,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在相关的领域进行深入的探索。莫扎特和爱因斯坦除了睡觉,几乎将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分别献身于对音乐和科学的关注和追求。

对比之下,拥有探照灯式智能模式的人的特征,就是具有三个或更多的而且强度相等的智能,而不是只表现出单一的、明显的、很容易说出来的智能强项。激光式的智能模式,主要表现在艺术家、科学家和发明家身上;而探照灯式的智能模式,在政治家和商人身上更为普遍。如果某一个行业需要专才,不可能指望一个政治家或者商人,在这个特殊的领域里成为世界级的专家。更确切地说,我们可以预言一个拥有探照灯式智能模式的人,就像拥有一台搜索范围宽广的雷达,会随时紧盯着屏幕,以保证没有任何重大事件被遗漏。具备探照灯式智能模式的人的智能种类是不同的。如足球教练倾向于身体-动觉智能、空间智能、语言智能的和人际智能,而一名在政府机构工作的政治家,更依赖语言智能、人际智能和自我认知智能。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不要将这两种智能模式之间的区别与通才和专才之间的区别相混淆。的确,心理测量学家强调“一般”和“特殊”的智能因子,但我的意图则是增加评估分析智能的方法。激光式智能模式的风格是深入地、持续地聚焦于一个领域,并且在那个领域内不断地进行更深入的探究。探照灯式智能模式的风格,是纵览所有区域,监测许多不同的要素,以确定没有一个角落被忽视,并试图将这些要素结合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我对此同样提出一个有趣的精神病理学方面的问题。大概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是按照激光模式还是探照灯模式调动自己智能方面,都有选择的余地。但是可能某些人没有这种选择的余地。我认为孤独症患者,或者程度较轻的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并无意识地拥有激光式的智能模式。相反,患有注意力缺陷障碍的人,可能无意识地拥有探照灯式的智能模式。他们并非有意地回避长时间地聚焦于某一点,而是无法那样做。在这种情况下,教师和家长面临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

正像迈克尔·康奈尔(Michael Connel)、基姆·谢里丹(Kim Sheridan)和我提出的那样,激光式模式或探照灯式模式的区别,比起行业之间的简单区别,可以深入一步。在政界,也可能有具备激光式智能模式的角色,例如专门监测民意或者撰写发言稿的人;同样也可能有更加典型的探照灯式智能模式的角色,例如政府中的官员,或者竞选的操纵者。尽管参议员这类角色,更像普通电器工程的承包商或者电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专注民意调查的专家和工程中的电路设计人员,则可能具有更多的共同点。

我们应该避免以下错误的观念,那就是探照灯式的智能模式,一般智能经常与这种模式相结合,与激光式的智能模式比起来,可能更重要,因为后者的能力具有特定的局限性。当然,我们应该同样避免学术上的势利眼,不要在众多组织和管理能力之中,只重视某一方面的专门才能。任何复杂的社会都需要这两种智能的模式。在任何特定的时刻,为了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转,可能需要探照灯式的智能模式。然而从长远的观点出发,我们最为珍视的激光式的智能模式,对于社会的贡献更大。

结论

从以上论述读者可以看出,自20世纪80年代早期我第一次提出多元智能理论以来,人们关注的焦点和研究的方向已经有了一些重要的变化。但极大数量的人,特别是教育界人士一直热衷于这一理论应用的状况,可以说是一如既往,并无改变。虽然从根本上说,我是学者而不是实践者,但我仍然花费了不少时间在多元智能理论的应用层面。但这是另外的故事,将在以下的章节中介绍。

[1]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8—1987),美国波普视觉艺术的倡导者,设计过贺卡、橱窗展示、商业广告插图,作品具有商业化倾向的风格。1954年获得美国平面设计学会杰出成就奖,1956年和1957年连续获得艺术指导人俱乐部的独特成就奖和最高成就奖。“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的名人”,是安迪·沃霍尔留给媒体时代最乐观的语言。——译者注

[2] 亚斯伯格症候群(Asperger ’s syndrome),一组起病于婴幼儿期的全面性精神发育障碍,主要为人际交往和沟通模式的异常。——译者注

[3] 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1928—),美国语言学家和语言哲学家。他用类似数学公式的式子,创立了转换生成语法的理论,并以此来描写自然语言。——译者注

[4] 阿尔弗莱德·布伦德尔(Alfred Brendel,1931—),奥地利钢琴家,编订了贝多芬的全部钢琴作品。——译者注

[5] 格林·古尔德(Glenn Gould,1932—1982),加拿大著名钢琴家,1955年因到美国公演时弹奏巴赫的作品《哥德堡变奏曲》而一举成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