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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父母,我必须考上一流的大学。”

“如果不是为了父母,我早不读书了。”

“妈妈快把我逼疯了,她整天唠叨,什么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哪所重点大学,什么你怎么学习成绩总不见起色,什么这次考试又因为马虎丢分了吧……我现在对学习厌倦透顶,一上课脑子里就回响着她的唠叨,根本学不下去。”

“爸爸是个工程师,他从不打我骂我,但我特别怕他。只要我的成绩不进步,他一看我就拉下脸来,整天整天不理我。光考高分不行,我必须有进步他才高兴,才会夸我奖励我。明年就要中考了,我担心极了,要是考砸了怎么办?天啊,我一想到爸爸的反应,就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

迄今为止,我收到了数千封中学生的信,很多孩子提到了父母给的压力,上面几段话是最平常不过的片断了,还有多封信提到这样的话:

“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父母的期望,我累极了,真想哪一天离开这个世界。”

对此,广州某中学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高三班主任解释说,父母比孩子对学习更着急,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了。就她看来,父母们造成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应试教育低。一直从事中小学教师培训工作的知名心理学家徐浩渊博士说,父母的压力远超过教师,是孩子们学习压力的主要来源。

为什么父母们给孩子制造了这么大的压力?

徐浩渊博士说,最简单的解释是,父母将自己的焦虑转嫁给了孩子。父母,尤其是妈妈,他们自己的成长停滞下来,对自己能否适应社会产生了巨大的焦虑,但他们不是通过自己的成长去解决问题,而是将希望更多地寄托在孩子身上,结果让孩子承受了双倍的压力。

“家长希望孩子好,但常不知道该怎么做,”徐浩渊博士说,“最常见的是,他们不考虑孩子的心理需求,而是从自己的心理需求出发,为孩子设计人生。结果,他们出于爱心教育孩子,最后却发展出束缚孩子成长的非爱行为。”

“请举一个例子,好吗?”我问道。

听到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话,50 多岁的徐博士突然哽咽起来,她忍着泪花讲了一个“每次必然让她流泪的真实故事”:

小学生小刚突然跳楼自杀。他留下遗书对爸爸妈妈说,他觉得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他们的期望,累极了。爸爸妈妈常说,他们对他很失望,他不想让爸爸妈妈再失望,所以想到了死。自杀前,他砸碎了自己的储钱罐,把攒了几年的零花钱留给了爸爸妈妈。他说,他走了,爸爸妈妈不需要那么辛苦了,如果他留下的钱不够,爸爸妈妈可以加些钱,“坐坐火车,坐坐轮船,你们去玩一玩吧……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回忆到这里,徐博士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她说,小刚那么爱父母,他对父母“坐坐火车,坐坐轮船,你们去玩一玩吧……不要再那么辛苦了”的期望,其实是他自己最大的向往。他认为这是最好的事情,自己实现不了了,但希望自己最爱的父母去实现。

小刚的心理机制是投射,他最希望做一件事情,但自己得不到,就希望最爱的父母得到。他是将自己的愿望投射到了父母的身上。其实,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很多情况下也是投射,他们有种种心理需求,但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而是期望孩子能去实现。孩子是最爱的人,孩子实现了,就像是自己也实现了。 “

这种心理是‘孩子不急父母急’的根本原因,”徐博士说,“父母们自己的心理需求得不到满足,却把由此带来的心理压力转嫁给了孩子。”

转嫁(一):有劲儿全往孩子身上使, “全陪妈妈”逼儿子成少白头

董太太的女儿蓉蓉上高二了,现在什么家务活都不干。这倒不是董太太刻意惯出来的。一开始,董太太还要求蓉蓉做点家务,但蓉蓉只要一拖,做妈妈的就会忍不住自己动手了。譬如,看着女儿的脏衣服堆在家里,如果不去洗,董太太会觉得心烦意乱。只有洗了,心里才会痛快一点。表面的原因是,这符合自己的卫生习惯。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这样做给女儿节省了时间去学习。

尽一切可能节省女儿时间让她去学习,这成了董太太的原始心理需求。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潜意识中,她对社会的变迁感到焦虑,觉得自己适应不了目前激烈的竞争。但是,她又没有勇气去提高自己,于是就暗暗希望女儿能考上名牌大学,在社会竞争中“占据制高点”,自己也因此产生了成就感。

所以,她有劲儿就往女儿身上使,而不是往自己身上使。

这种心理转嫁机制在妈妈的身上比较常见。不过,董太太的做法是很普通的,有一些妈妈的做法比较极端。

譬如,“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一篇名为《如此“培优”令人心疼》的文章讲到了一种怪现象:在武汉,一些妈妈把业余时间全部拿来陪孩子上各种各样的“培优班”,除了工作外,她们时刻陪伴在孩子身边,不让孩子有一刻空闲,必须拿出全部精力去增强自己的竞争能力。这篇文章是一个爸爸写的,他写道:

儿子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被他妈妈逼着“培优”,从没过过周末。六年来,妻子把他送进的“培优班”不下 30 个。儿子自嘲是见不到阳光的人,早晨 6 时走,晚上 11 时休息。经常晚上八九时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一看,他斜靠在床上,流着口水睡得正香,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让人心疼!

儿子五年级时长出几根白发,当时我没在意。上初中后,儿子白发越来越多,现在看起来像个小老头……我们担心孩子有病,带儿子看了好多医院,看了西医又看中医,医生的结论是孩子精神压力过大。按医嘱买回核桃、黑芝麻给儿子吃,可儿子的白发仍不见少。

每天早上 6 时,妻子准时叫儿子起床复习功课。即便上厕所、吃早餐时,妻子也要让儿子多背几个单词。儿子上小学时,每天下午 5时 30 分放学。妻子在校门口直接将儿子从汉阳接到武昌,赶 6 时的“培优班”。公共汽车上,妻子一手端饭,一手拿水。儿子在车上解决完晚餐。晚上 9 时下课回家,儿子还要完成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

并且,这样的妈妈成了一个群体,她们相互交流信息,听说哪个“培优班”好,就会相互告知,然后纷纷去替孩子报名。

这些“全陪妈妈”将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提高孩子的能力”,尽管出现了明显的负面效果仍不肯停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呢?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这是极端的“有劲儿就往孩子身上使”,她们看似是为孩子,但内心中,她们是为自己不能适应社会而焦虑。

徐博士说:“很多妈妈,自己完全停止成长了,她们能不焦虑吗?但她们不努力让自己成长,而是将压力全放在孩子身上。她们说,这是爱,但不客气地说,她们是在转嫁自己的焦虑。”

转嫁(二):把“理想自我”强加给孩子,知识分子要求孩子更上一层楼

前面的转嫁方式中,父母一方停止成长,而将“提高竞争能力”的压力完全转嫁给孩子。但还有一些家长,自己并没停止成长,但孩子则成了他们证明自己的工具,而不是独立成长的另外一个人。只有孩子成功了,自己才有脸面。如果孩子不能出类拔萃,自己会觉得很丢脸。

著名教育家徐国静说,她发现工人妈妈们对孩子的发展很满足,她们说,我儿子学习不错,要考大学;女儿成绩不怎么好,但她有梦想,将来一定有出息。但“知识妈妈”们对孩子的标准普遍苛刻,因为她们比的不是孩子有没有考上大学,而是有没有考上清华、北大,是否去了哈佛。

这是一种“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的差距问题。“理想自我”总比“现实自我”高一层,工人妈妈的“理想自我”可能是成为知识分子,孩子只要达到这个水平就行了。但“知识妈妈”的“理想自我”更高一层,孩子必须达到这个水平她们才心满意足。但在很多方面,工人家庭和知识家庭孩子的起跑线是一样的,知识家庭的孩子并不比工人家庭有优势,但却承受了父母更大的压力。

一个妈妈诉苦说,自己听了很多讲座,看了许多教育书籍,希望女儿能学习绘画、英语、舞蹈和音乐,所以专门在少年宫附近买了房子。尽管这套房子格局不好,又很贵。但上中学以后,她发现女儿成绩变差了,她的“全方位”设计落空了,而且女儿变得特别不听话。自己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会换来这个结果?这位妈妈陷入痛苦之中。

徐国静认为,这些父母其实都在不自觉中把自己当成“债主”,甚至逼孩子“还债”,从而站到了孩子的对立面上,亲情关系也变得像“债主”和“债务人”般紧张,这样的家庭环境非常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转嫁(三):孩子是实现目标的对象,教育学家的“完美教育”逼孩子自杀

徐浩渊博士也说,一些高知家庭的父母压力是极其沉重的,她知道有两个家庭,父母都是教育学教授,孩子却自杀了。

其中一家,父母都是某师范大学教师,他们为孩子设计了一套“完美”路线,要求孩子严格按照该路线去发展。孩子小时候还不错,但年龄越大问题越多。第一次高考时,没考上重点大学。在父母的要求下,他第二年参加了复考。就在考试成绩公布的前一天,因为担心自己考不上父母要求的重点大学,他跳楼自杀了。令人痛惜的是,成绩公布后,他的分数超出了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徐博士说,这个孩子的父母,作为教育学教授,显然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教育不成功”这样的结果。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结果无疑是对自己职业的嘲笑和否定。

犹太哲学家马丁·布伯[注15] 将关系分为两种:“我与你”“我与它”。前者的特征是,“我”将对方视为和“我”完全平等的一个人,而后者的特征是,“我”将另一个人当作了自己实现目标的对象或工具。无论目标多么伟大,当一个人将另一个人视为对象或工具时,这种关系都是“我与它”的关系。

按照这个理论,这两个教育学教授,他们与孩子的关系就是“我与它”的关系,因为孩子成了他们教育学理论的实验对象。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人,有他自己的心理需求和人格,但这两个教育学教授,和那些“全陪妈妈”一样,他们都忘记了这一点,将自己的梦想强加在了孩子的身上。

注15:Martin Buber(1878~1965),现代德国最著名的宗教哲学家,宗教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以关系为世界的本质。代表作有《我与你》等。

转嫁(四):通过打孩子宣泄情绪, “打是亲,骂是爱”的潜意识并不伟大

小龙的语文考试不及格,爸爸把他揍了一顿,并且告诉徐博士: “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们爱得不得了。打他是为了他好,再这样下去,他以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那可怎么办?打是亲,骂是爱,我怎么就不打邻居的孩子啊?”

但是爱的结果呢?小龙的语文成绩毫无长进,他还对语文课产生了厌恶感。显然,小龙消受不了父亲的“爱”。

但是,这真的是爱吗?徐博士说,是,但又不是。在意识上,小龙的父亲是为了爱,但在潜意识上,通过打孩子,做父亲的可以宣泄自己在其他地方郁积的负面情绪。

她说,做父母的必须要学会问自己一句:“我真考虑孩子的心理需求了吗?我是不是把自己的心理需求转嫁给了孩子?”

譬如,小龙的父亲还做过这样一件事:小龙闹着要买一双昂贵的耐克鞋,这要花掉爸爸半个月的收入,但小龙的父亲咬咬牙还是买了。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看到邻居家的孩子脚上穿着一双耐克鞋,如果自己的儿子没有,比不上人家,多丢面子啊?让儿子穿上名鞋,看似满足了孩子的需要,但实际上满足的是做父亲的虚荣心。

一些家长,当对孩子的暴力起不到效果时,会将暴力转向自己,做一些自残的极端事情。“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上讲到一个事情:重庆一位“望女成凤”的张先生,为给“屡教不改”的女儿一点“颜色”看,竟用菜刀剁下自己的左手小指。看到父亲的鲜血,女儿才慌了手脚,跪在地上使劲打自己的耳光,向父亲认错。这位 45 岁的父亲说:“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已经 16 岁了,但是她的心理年龄可能也不过12 岁,打实在不起作用,我只能这样做。”

父母转嫁焦虑为什么容易成功

在采访中,徐博士几次感叹说:“为什么家长们的忘性这么大?他们难道彻底忘了自己童年时的愿望、感受?他们难道忘了被父母 控制一切的郁闷和痛苦?为什么现在他们做了父母,给孩子的压力 更大?”

她分析说,这是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个人原因。他们担心跟不上社会的步伐,担心被社会淘汰,但自己又缺乏成长空间,于是将成长的压力全放到了孩子身上。

第二,社会原因。现代社会的确缺乏保障,这严重加大了父母的焦虑。

在一个论坛上,处处可以见到第二种原因。一位母亲说,不逼不行啊,面对激烈的竞争,要想将来出人头地,只有“从娃娃抓起”,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但两个原因总是综合在一起的,一位妈妈说,他们两口子都是下岗职工,但仍然咬紧牙关送孩子培优。从孩子二年级起,就送他上培优班:语、数、外、武术、美术、音乐,总共有十来个,前后花了两万多,就是希望他长大后,能有份像样的工作,不会面临下岗。

以前,我们是大锅饭,不讲竞争。现在,我们比西方社会还讲竞争,而且升学似乎成了唯一的竞争路线,绝大多数家庭都将希望寄托在这条路线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最初,只有高考压力大。后来,中考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一些地方中考的难度已超过高考。慢慢地,压力渗透到小学、幼儿园,甚至产前,已经到了“竞争从娃娃抓起”的地步。

孩子很在乎父母的情绪

徐博士在几十所中学做过演讲,到最后,她都会问孩子们一句: “你们最 希望谁听我讲课?” 孩子们每次都几乎一致地回答:“爸爸!”“妈妈!”

教师和父母同为应试教育的两个直接与孩子们打交道的链条,但为什么孩子们几乎只希望父母去听听心理学家讲教育?

徐博士说,因为孩子们在乎的其实不是学习,而是爱。学生与教师的关系,核心是学习。而亲子关系的核心是爱。家长们认为,爱孩子的方式就是让孩子好好学习,而孩子们知道,成绩与爱是画等号的。

在记者收到的信件中,许多中学生都提到,“我只有取得好成绩,父母才会夸我”,或是“只有我学习好,父母才会给我好脸色”。孩子们是将学习与爱之间画上了等号,他们知道,只有学习好,才能赢得父母的爱。

不仅如此,孩子们也疼爱父母。像文中最初提到的那个自杀的小学生,他是多么爱爸爸妈妈。徐博士说,相对于成年的父母,孩子们更像是一个敏感的心理学家,父母只考虑他们的生存,他们却特别在乎父母的情绪,对父母的心理变化非常敏感。他们很容易围绕着父母的情绪转,而父母也会有意无意地利用自己的情绪去控制孩子。

一名男大学生,在徐博士“心育心”网站上发帖子说,他现在“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如果去做了,不但父母不高兴,我也不会开心”。为什么会这样呢?在徐博士的网上咨询中,他说这源自上中学时的一件事情。当时,他想去爬泰山旁边的一座荒山,但父母强烈反对,他做了长时间的说服工作,父母最后同意了。他玩得非常快乐,也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但回来后,他发现,父母仍然不高兴,一句关心的话都不问。从此以后,他发誓再也不做让父母不高兴的事,譬如他本来不愿意上这所大学,但这是父母的意愿,为了让父母高兴,他就来了。

孩子的学习乐趣被“转嫁”

用转嫁压力的方式,父母们控制住了孩子,让孩子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去发展。他们如愿以偿了,但是,徐博士说,这会引出一系列的心理问题。

第一,加剧了孩子的学习压力。一名高三班主任说,她的毕业班的学生说,他们在大学中最怕的就是妈妈的唠叨。并且,孩子们承受的不只是双倍或三倍的压力。因为,父母们不是当事人,他们并不能真正地体会到孩子们的学习压力,所以在向孩子施加压力时容易失去控制。像那位“全陪妈妈”,她在施加压力时已经失控了。

第二,侵犯了孩子的个人空间。徐博士说,在父母“严密监视”下长大的孩子,他们缺乏心理疆界的概念,成人后要么容易依赖别人,要么容易去控制别人,父母不尊重他们的个人空间,他们也学不会尊重自己和别人的个人空间。

第三,令孩子形成外在评价系统。小时候,孩子太在乎父母的评价。长大后,他就容易在乎同学、老师、老板、同事等人的评价,整日活在别人的评价中,做事情不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需要,而是为了得到别人好的评价。徐博士说,有内在评价系统的孩子,他会享受到学习本身的乐趣,这成了激励他努力学习的最大动机。但被外在评价系统控制的孩子,“天生爱学习的动机”被“为了父母而学习的动机”所取代,他们的学习会过于在乎别人的赞誉,过于在乎考试成绩,也容易产生考试焦虑。

改变之道:与孩子一起成长

把压力转嫁给孩子是一种“双输”局面,对孩子的危害很多,家长也不舒服。因为孩子不容易心存感激,很多家长觉得很伤心,抱怨孩子不感激。怎么改变这种“双输”局面呢?徐博士建议从以下几点做起:

一、给孩子空间。

徐博士说,她特别不爱听孩子们说“我是个孝顺的孩子”。什么是孝顺呢?一方面,孝顺意味着尊重父母。但很多情况下,孝顺的意思是“什么都听父母的”。

但父母的意见就很对、很成熟吗?徐博士不这么认为。她说,其实,父母怄起气来常和孩子一样,缺乏理性,总是根据自己过去的经验去要求孩子,但他们“提的要求要么根本不合理,不合时代;要么就常常只是为了捍卫父母的权威”。

徐博士说,如果父母包办孩子的成长,什么都替孩子作决定,那么,孩子就学不会自己作决定,就学不会果断和思考。父母只有给孩子留出充裕的个人空间,孩子才会发展出完整的独立人格。

二、自我成长。

徐博士说,很多父母其实在按照自己的理想自我塑造孩子,但如果自己的现实自我和理想自我相差太远的话,孩子长大以后,就容易出现强烈的叛逆心,因为他会发现,父母其实是“说一套做一套”。更重要的是,如果父母自己也在成长,他们就不容易对适应社会产生恐惧和过分的焦虑感。并且,如果他们更多地去关注自己的成长,就不会动辄干涉孩子的成长。

一个做了多年学生心理咨询的心理老师说,如果只是孩子的成长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但如果孩子问题的背后是父母的问题,那就很难解决,除非父母们先做改变。他还断言,如果家长只是一味地寻求怎么解决孩子的问题,而不是在自身寻找原因的话,孩子的问题就无法解决。所以,家长应该与孩子一起成长,这是最好的办法。

徐博士说,家长们应该明白,家庭是一个系统,孩子出问题了,必然能从家长的身上找到相关的原因。要想孩子得到改变,整个家庭系统都应该发生改变。

三、进化爱的方式。

徐博士说,以前,物质匮乏,生存很容易出问题,所以父母之爱的集中表现方式就是牺牲自己的物质,保证孩子的物质生存条件。但现在,物质匮乏已经居于次要地位,父母应该进化爱的方式,从以前关注物质的方式中脱离出来,应该更多地考虑孩子的人格成长和心理需求。

最后,徐博士再次强调,她希望父母们在着急的时候反省一下: “我考虑的到底是谁的心理需求?到底是谁在焦虑?”

孩子的成绩,父母的信仰?

一次同学聚会,晚上和两个老友深谈。他们两个收入不错,家庭和睦,家人身体也都好,但都有一个共同的苦恼——太关注孩子的成绩。

他们说,我们是河北省重点高中毕业,都上了重点大学,意识上并不希望给孩子压力,毕竟,孩子在学业上超越自己的概率已很低。但是,孩子的成绩总是强烈地牵动他们的心,看到孩子的成绩提高,就开心;孩子的成绩降低,就失落。

他们还说,自己的人生已别无所求,没什么好再渴望的了,就是在意孩子的成长。

听到这里,我瞬间明白,他们是将孩子的成长当作信仰了。

我们是无神论的国家,我们也是反个人主义的社会。如此一来,一个人的精神生命或灵魂,安放何处?既不能安放在信仰上,也不能安放到自己身上。最容易安放的地方,就剩下了两个:对父母的孝,对孩子的培养。

对父母的孝,不容易成为精神的寄托,但孩子不一样,孩子的成长变化,会给父母带来刺激,让他们觉得生活是新鲜的,是有期盼的。

可以说,中国人缺乏自我,缺乏灵魂的寄托,是有普遍性的,并不仅仅是没有文化的父母才这样,有文化的也一样。

至少我们要意识到:不能将你的自我,寄生在孩子身上。

武老师:

你好!请你帮帮我!

我很担心我的儿子变坏。他今年 14 岁,在四川老家,正上初二。他两岁之后,我和丈夫一直在外面打工,他跟爷爷奶奶长大。

他爷爷奶奶说,孩子现在问题很大,不仅抽烟喝酒,还通宵打牌和上网。他的老师也说,我儿子除了学习成绩好外,其他方面都令人头疼。他不听话,在班里又是孩子头,虽然不是班干部,但比班干部都更有威信。

更糟糕的是,最近一次我给他打电话,他居然说,爷爷奶奶太烦了,烦得他有时都动了杀心。正好前一段时间,我们看到《广州日报》上那个弑父大学生的新闻,所以担心得不得了。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宁愿他学习糟糕但道德好,也不愿他学习好但道德糟糕。

一位焦虑的妈妈:张琳

教育孩子的一个原则是,不要只紧盯着孩子的问题,而是要寻找并理解问题背后的原因。

不过,在通过电话采访张琳的时候,我感觉她明显违背了这个原则,她为儿子的问题而焦虑,却没有去关注问题背后的原因。

我问张琳 : “你觉得儿子抽烟喝酒打牌和上网这些行为很糟 糕吗?”

“是很糟糕,我很担心。”她说。

“你很希望他改掉这些行为?”我问。 “是的,我对他说过,他应该把精力放到学习上去。”她说。但是,她儿子在年级已经名列前茅了,而且成绩一贯还非常稳定。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对儿子说,希望你放弃那些行为,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上去,显然不会有说服力。

我继续问她,是否想过,她儿子已进入青春期了,而青春期的孩子会比以前有一个非常大的改变。她回答说,她知道儿子进入青春期了,但不明白我说的改变是什么。

“叛逆!”我回答说。

接下来,我向她解释,叛逆是青春期最大的特点。不过,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之所以叛逆,并非是一定要和父母对着干,而是为了尝试自己的力量,试着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他们不愿意继续做“乖孩子”,如果父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频频向孩子发号施令,期望孩子按照他们设计的“正确路线”发展,那么孩子会用叛逆行为来向父母说 “不”。“叛逆期的孩子仿佛故意和父母过不去,他们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独立空间。”我对她说,“如果父母尊重他们,一开始就给了他们独立的空间,那么他们的叛逆行为会大大减少。”

抽烟喝酒是最典型、最常见的叛逆行为,当孩子出现这些行为时,做父母的不要急着去谴责孩子,甚至强迫孩子改变,因为那常常会激发孩子更强烈的叛逆心,从而更频繁地抽烟喝酒。相反,做父母的应该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对孩子的干涉太多了,或者自己对孩子的某些教育方式不对。

言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

听我说了这些道理后,张琳想了想,给儿子的叛逆行为找了一个答案:爷爷奶奶太唠叨了。

她说,暑假期间,她接儿子到广州待了一个多月。临走的时候,孩子求爸爸妈妈让他留下来,因为爷爷奶奶整天对着他唠叨,让他烦透了。

“我们劝他说,爷爷奶奶唠叨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听话,”张琳说,“当时他立即就沉默了下来,一声不吭了。”

“他当然要沉默,因为他觉得,你们根本不理解他,他说什么都是白说,那就不如不说,”我向她解释,“他会觉得,好孤独啊,为什么所有的亲人都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呢?”

这是父母与孩子之间最典型的错误的沟通方式。孩子不仅是在描述“爷爷奶奶整天对着他唠叨”这件事情,更是在表达他“烦透了”的感受,但做父母的只对这件事情给予了回应,却根本没有考虑孩子的感受。

既然正常表达发挥不了作用,那么孩子只好用惊人的语言来表达不满,这就是他告诉父母说对爷爷奶奶“动了杀心”的原因。其实,他使用这种语言,只是为了让父母明白,爷爷奶奶的唠叨让他多么难受,他多么想摆脱。

儿子的这种惊人之语吓坏了张琳,但她仍然没有考虑儿子的感受,而是立即给儿子贴了一个标签:道德糟糕。她儿子当然会感受到妈妈的这种评判,从而会觉得更加孤独,更加得不到理解,于是也会变得更叛逆。

听完我的分析,张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的确,我没有考虑过儿子的感受……我现在明白了,那我是不是要立即把儿子接过来,不让他继续跟着爷爷奶奶?”

“不要急着作决定,”我强调说,“更重要的是先理解你儿子的感受。他觉得爷爷奶奶太唠叨了,如果唠叨这一点改变了,他也会相应放弃这个要求。”

家长应该先学会聆听

很多时候,我们向别人倒苦水时,其实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并不是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如果那个人只是倾听,并表达出对我们的理解,这就够了。但假如那个人连珠炮似的给我们提出一系列建议,那么不管那些建议多么好,我们都会觉得孤独,甚至还有受伤害的感觉,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孩子们也一样。这时,你不要和他们一样也变成孩子,和他们一起急。相反,做父母的应该静下心来,耐心地和孩子沟通,先理解他们的感受,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决定该怎么做。

也在这两天,一个亲戚给我打电话说,她正上初二的儿子拒绝上学,家长怎么也劝不动。最后,她百般逼问,儿子才告诉她,他英语成绩很差,英语老师又脾气火爆,经常当着全班人的面训他,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不想去上学。因为这点理由就不想去上学?她觉得啼笑皆非,但她已没有办法再说服儿子了,于是打电话给我。

“你有没有对儿子说,老师训你是为了你好。”我问她。

“说过,我知道老师这样做是为了我儿子好。”她说。

这就是问题的来源了。她这样说中规中矩,看上去很符合道理,但这势必会让她儿子觉得不被理解,于是变得更固执。

这种说法是我们的习惯,但却是对孩子的严重不尊重。如果撇开习俗,只看问题本身,那么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是老师不对,他自以为可以用当众训斥的方法给这个孩子施加压力,从而逼他努力学习,但实际上他这种做法只会严重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最终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厌学情绪。

最后,由我给她儿子打了一个不到十分钟的电话,让他先说了一遍老师是如何训斥他的。然后,我对他说,你英语不好,这是你的问题,但他发脾气,那是他的问题。仅就发脾气这件事上,并不是你不对,而是他不对,你不必因此而自责……

我说完了这番话后,他很快就对我说:“我知道了,我去上学。”

成熟的父母先了解孩子的感受

表面上这个孩子不想上学,但实际上,他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假如家长理解他的这种感受,并帮他分辨真正的是非,而不是发表“大人永远是为了你好”这种言论,那么当他感受到自己被理解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放弃自己那些极端的行为。相反,如果家长不考虑孩子的情绪,而是把焦点集中在孩子的不理智行为上,就难以做通孩子的思想工作,甚至会促使孩子变得越来越极端。

很多孩子没有学会直接表达感受,尤其在青春期,他们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搞定。但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怎么办?他们通常的办法是,做一些有点过分的事情,用这种方式告诉大人自己遇到了一些麻烦。

美国家庭治疗大师萨提亚[注14] 说:“当孩子确实有错误需要纠正时,充满慈爱的父母通常会采取很坦诚的办法,询问原因,倾听孩子的心声,给予关爱和理解,同时体会孩子的感受。最后,才利用恰当的时机,在孩子自然地想倾听时才给他们讲道理。”

换句话说,成熟的父母不会在第一时间去处理孩子的问题,他们会先处理孩子的感受。假如父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孩子就不会做过分的举动,而张琳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再拿“动了杀心”相威胁。

注14:Virginia Satir(1916~1988),美国心理治疗师,亦是家族治疗的先驱。

你是否还记得你那青涩的青春期?那个时期,你经常被莫名的忧伤所缠绕?现在,你的孩子到了青春期。看着他们,你却在想,他们是何等无忧无虑,他们是何等快乐!

其实,他们的青春期,和你的青春期一样,充满着莫名的忧伤。

这种忧伤,是青春期的特点决定的,这种莫名忧伤,是必然的代价,也是上帝给成长着的我们的一个青涩的礼物,只是我们希望这代价不要太大。

2011 年 11 月 6 日四川省平昌县某中学三名学生在该县森林公园里喝农药自杀,经医院抢救,12 岁女生张某和丁某死亡,14 岁男生获救。这样的事情令人痛惜,却无独有偶。据统计,只 2013 年上半年上海 地区有 31 名学生非正常死亡,其中就有 6 名学生是自杀身亡。中学生自杀的原因大多是学业压力、家庭矛盾、情感纠纷等问题。

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她看了这些报道后,赶紧回家和女儿谈了一番话。结果,她吃惊地发现,十几岁的女儿有很多“愁”。

“本来,我以为她这个年龄是无忧无虑、整天傻开心的年龄,但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多的愁!”她说。显然,她忘记了,当她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愁。

抑郁源自于丧失

忧愁,而且是莫名的忧愁,是青春期的一个典型特征。因为,青春期处于一个不断“丧失”的阶段。

咨询师胡慎之说,抑郁情绪均来自“丧失”,我们心理世界的任何一部分重要内容的丧失,都会引发或轻或重的抑郁情绪。

譬如,被老板辞退、失恋、离婚、因意外而残疾和重要的亲人去世都是严重的心理内容的丧失。遭遇到这些严重心理丧失的人,必然会产生抑郁情绪,善于处理的人,通过向别人倾诉、宣泄、自我调整等方式,将这些抑郁情绪化解出去了;不善于处理的人,将抑郁闷在心里,闷得多了,就发展成了抑郁症。

改变也会带来抑郁。因为,改变意味着辞旧迎新,旧的心理内容被我们放弃了,新的心理内容诞生。不管新的内容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积极情绪,丢失的那部分旧的心理内容仍然会让我们抑郁。

正是因为这一点,正常人在分手、离婚并建立新的亲密关系时,主动的分手者和被动的分手者一样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抑郁情绪,无论新的关系、新的生活多么美好,这种抑郁都不会消失。

消失不会发生,发生的是平衡和抵消。

也就是说,当改变发生时,迎来的新的心理内容产生了好的情绪,辞去的旧的心理内容产生了不好的抑郁情绪。如果好的情绪多于不好的抑郁情绪,那么这个人整体上就会处于快乐状态。

相反,如果不好的抑郁情绪远远多于好的情绪,那么这个人就可能会陷入较严重的抑郁状态。这是青春期抑郁症的核心因素。

青春期必然叛逆

青春期的孩子有一对矛盾的心理冲突:脱离对父母等亲人的心理依赖,走向独立的自己。前者意味着丧失,是辞旧;后者意味着获得,是迎新。在这对矛盾当中,如果后者占据了主要地位,那么尽管不断地有莫名的忧伤袭来,我们仍然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整体上是积极的、阳光的。相反,如果前者占据了主要地位,抑郁情绪就会成为我们的主导情绪。但问题是,我们的文化中,不鼓励孩子的独立性。

“我们的文化,喜欢好孩子,”胡慎之说,“经典的好孩子,在家里听父母的话,依赖父母,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依赖老师。这样一来,这个孩子的独立空间就会受到挤压,他会觉得不是为自己而活,于是就缺乏动力。他可能会出色地完成老师和家长交给他的任务,但却表现得比较麻木,对很多事情都缺乏欲望和追求,这也是抑郁的一种体现。”

我平均每天会收到十多封信,而这些信中有三分之一是中学生写来的,其中说得最多的句式是“为了(担心)父母……”,而相当地缺乏“我想(要)……”这样的句式,比较典型的句式是“如果不是为了(担心)父母,我早不上学了”。

对此,我的理解是,他们觉得,人生不是自己的,而是父母的,他们是在为父母而活,他们学习、生活的动力来自父母的压力。

如果他们是“坏孩子”,他们就会走上叛逆之路,不理会父母的压力,甚至和父母对着干,父母让他们向东,他们非向西。这种“叛逆”,其实是青少年在争取自己的独立空间,试图成为他自己。

“好孩子”易有两个恶果

这样看来,好孩子似乎比坏孩子更可取。

但其实,从十 二三岁开始,一直到青 春期的基本结束,是我 们生命中的第二个“叛逆期”(第一个是 1.5~3 岁)。正常情况下,每个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表现出较强烈的叛逆来,不听父母的话,什么 事都要自己来。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必须完成的任务:脱离 对父母及重要亲人的依赖,走向独立的自己。以正常的速度走完这 个叛逆期之后,在 18 岁左右形成一个完整的“自我”,他们开始约略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终于基本成为 一个成年人了。有了这个“自我”,他们就会有较强烈的欲望,明 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而不需要监督也能有很强的动机去 追求一些人生目标。

然而 , 那些过于好的“好孩子”,他们的父母控制欲望太强,一直让孩子按照他们的安排来学习和生活,而根本没有给孩子独立的空间,甚至严格抑制孩子的“叛逆”。这样的话,这些好孩子的青春期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叛逆期”。这会造成两个恶果:

一、叛逆期推迟

广州某外企 31 岁的经理李祥,就是典型的叛逆期推迟。他到了大学才出现了强烈的叛逆心,故意和父母、老师对着干,故意不认真学习。我知道的另一个经典案例是,一位男士,到了 36 岁才开始他的叛逆期。他离了婚,因为婚姻是父母安排的。他辞去工作,因为工作是父母安排的。最后,他很理智地对父母说:“我已经 36 岁了,这之前的前半生,我完全是为你们活着,什么都听你们的,但后半生,我想为自己而活,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请你们理解我,不要再控制我。”

二、缺乏生命力

太好的“好孩子”,会有一种通病:缺乏激情。因为,他们努力学习也罢,努力工作也罢,都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为了满足父母及家人的期待。这种刻意的努力,是一种强迫性的努力。父母要督促他们,他们也要经常督促自己,才能继续努力下去。但是,他们仿佛对努力来的结果,譬如好成绩等奖赏没有什么热情,他们的口头禅是“没所谓”,仿佛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们兴奋。

阿琼在遗书的一开始写道:“我不快乐,一直以来也不快乐,我似乎觉得缺了点什么,但我说不出是什么,那使我不安和痛苦。”

我的理解是,她的“缺了点什么”,可能缺的就是生命激情。她在家很听话,在学校和同学的关系很好,她哥哥说她“什么事都能自己搞定”。这看上去很好,很容易让家人以她为傲。但同时,她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没什么兴趣和爱好,一直都有点冷冷的样子。这种感觉积攒下来,最终让她对活着彻底失去了欲望和动力。

为了防止青春期的孩子陷入抑郁症,胡慎之建议父母需要懂得以下几点:

第一,理解孩子的叛逆心理,懂得一定程度的叛逆心理是非常正常的,是孩子走向成长和独立的必然阶段。

如果父母尊重孩子的独立,那么这种叛逆心理就会减轻。如果父母不尊重,那么这种叛逆心理反而容易变得更强。

第二,给孩子充分的独立空间。

在正常情况下,不必太想“知道孩子在做什么”。青春期是一个心理变化非常剧烈的阶段,因为他什么都想尝试,今天是这种心理状态,明天可能就变成另一种样子了,做父母的不必太为孩子偶然出现的异常行为而焦虑。

第三,青春期之前,一般说来,父母是孩子心中无所不能的“神”,孩子们普遍对父母有一定的崇拜心理,这种心理让他们依赖父母。

但进入青春期后,这种崇拜心理一般会消失大半,孩子们会重新崇拜新的偶像,譬如明星人物、政治家、科学家等。这种心理的转变,会让孩子们变得不再对父母言听计从,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力大大下降,父母应做好这种思想准备,明白孩子这种心理转变背后的积极意义。

第四,不要对孩子偶尔出现的强烈叛逆行为,譬如离家出走、早恋等大动干戈,要理解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适当反思是不是对孩子控制得太厉害了。一般说来,强烈的叛逆行为是对父母强烈控制欲望的一种反击,如果父母对孩子的控制适当变弱,孩子们的叛逆程度也会自然而然地下降。

第五,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不要再把“乖”“很听话”还当作优点来看。相反,做父母的应该感觉到焦虑和担忧,并适当地调整自己的教育方法,把孩子推向独立的世界,减少他的依赖心理。

第六,谨防孩子陷入严重的抑郁状态。

胡慎之说,如果孩子比较叛逆,你起码不用担心他会想到自杀,因为叛逆的孩子一般会有较强的生命力。相反,如果孩子非常听话,那父母倒是应该有所担忧。抑郁症的一个重要源头,是本来向外的愤怒不能表达,转而指向自己。叛逆的孩子容易向外表达愤怒,而好孩子则容易将愤怒憋在心里,最终攻击自己。

评定孩子是否陷入抑郁症的标准可以概括为“三少”,即话少、行动少、情绪少。像阿琼,在家中很少说话,暑假很少出门,情绪一直很低落,已经明显符合抑郁症的诊断标准了。

最后,胡慎之强调,青春期的心理,即便对专业人士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他的一个德国老师曾说,当处理青春期孩子的心理问题时,能有 20%的成功率就很不错了。

看上去,这是一个悲观的数字。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专家、家长和老师都难以做到用一套严格科学的控制手法让青春期的孩子健康成长,应该让他们独立成长,让他们自己去体味生命的酸甜苦辣,并最终成为他自己。

为什么要听话?

北京教委 2013 年出台新规定,禁止学校和老师给小学生布置作业。本是好事,但却引出了很多家长的焦虑。多家媒体报道说,没有作业了,很多家长焦虑得不行,他们不知道,除了学习,还能和孩子谈什么。

如果没有作业,孩子的时间怎么打发。不用来学习,孩子不会学坏吗?有作业好,还是没有作业好?这是一个问题,但更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的家长们和孩子能不能构建深刻的情感链接。

每个人都孤独,而打破孤独的唯一答案是,能与其他人或其他事物构建真切的链接。

感情链接,是最真切的链接之一。但中国人羞于谈感情——其实是内心对爱绝望,结果是,父母不能与孩子进行流畅的情感交流,而只能进行语言层面的交流。

语言层面的交流即思维层面、也即头脑层面的交流。身、心与脑三者中,头脑层面的交流最靠不住。《圣经》中写道,人类齐心协力想造一个通天塔,上帝为破坏他们的努力,教他们学会说话,但学会说话后,他们便起了争执,通天塔就修不下去了。这个故事的寓意是,没有语言,人能通心,从而可以建立真正的链接,于是齐心协力,但有了语言,就隔断了心,人们都以为自己的语言是正确的,因而起了争执。

简单来说,执着于头脑层面的链接,其结果是,你要符合我头脑的想象,你要和我语言要求你的一模一样。

中国父母夸孩子时,基本都会用到这个词——听话。究其原因,是因为不强调感情的中国人,既缺乏心灵层面的链接能力,也不习惯身体的碰触,而只是追求干巴巴的语言链接。父母的力量远强过孩子,于是语言层面的链接,很容易就成为父母发出语言的指令,而孩子要遵从父母的语言。这就是听话。

然而,若有情感方面的链接,我们就会觉得,听话不重要,因为不管你是否听话,我都能感觉到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爱我我爱你就可以了,你走你自己的路,我祝福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感觉到你在我心中。

对一个人而言,最可怕的是,他最为重要的感受,却被周围人纷纷说,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是相反的样子。

我现在越来越多地发现,内心严重的分裂,甚至精神分裂症,就是这样发生的。

假若一个家庭是极端家长制的,那么故事常这样发生:权力狂(常是父母,偶尔是家中的长子或长女)极力向下施加压力,让别人服从于他。因各种资源掌握在他手中,并且他偏执地追逐这一点,甚至不惜杀人或自杀,于是家庭成员纷纷顺从,最后精神最弱小的,就成了这个权力结构的终端受害者。

终端受害者的精神非常苦闷,他向家人诉说,但因为怕麻烦或恐惧,没有一人支持他。相反,他们都说爱他,并说权力狂的一切疯癫行为都出于爱他。这时,他向外部世界求助。可外部世界的所有人也说,权力狂爱他。他发现他的痛苦没一个人能理解,且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该痛苦,他应快乐,并感恩权力狂。

于是,他饱受折磨的灵魂被驱逐到一个角落。假若他将这些痛苦展现到外部世界,那么他所能居住的角落就是“异端”“疯子”“精神病”世界。这种外部现实也会进入内心,他自己也会驱赶自己的痛苦到内心一个极度被压缩的角落,结果他内心也处于极端分裂中,因这份痛苦,是他生命的最大真相,它不能被忽视。

可以想见,在特别讲孝道的地方,一个孩子最容易成为权力狂家庭的受害者。他被父母伤害,但所有家人都说,父母是爱你的,你不该有痛苦。到了社会上,大家也这么说。去看书,书上也这么说。最后,他只能分裂。

有时是一个学生受了老师的伤害,但学校不给他支持。回到家,父母也说,老师虐待你是教育你。书中也这么说。最后,他也得分裂。

在严重重男轻女的社会,一个女性,也容易有这样的结果。她的痛苦,不能到任何地方诉说,每个人都会用一套奇特的、绕了很多弯的逻辑来告诉她,别人没有错,错在你。譬如印度,被强奸的女性都不能报警,因报警会被警察奚落甚至被警察强奸。最后,她也只能分裂。

我写这些文字,绝非说,所有的精神分裂都源自这种现象,我只是看到,我了解的一些内心分裂甚至精神分裂的人活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中。对他们而言,系统性的被迫害妄想是非常真实的。最可怕的就是,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说,虐待你的人是爱你的。请记住,轻易地说这样的话,就是在制造分裂。

所以,请“看见”痛苦者的痛苦感受,确认他们的痛苦感受是多么真实,不要粗暴地进行评判,更不要朝相反的方向说。你以为,你在让他看到正能量。殊不知,你在继续将他朝分裂的方向推。精神分析认为,精神分裂症等重型精神疾病的心理因素的源头在于极度糟糕的母婴关系。这也可以理解为,婴儿期的重要感受不能被母亲看到,不能被确认,于是这些感受就成为破碎的裂片,婴儿的自我功能不能包住这些裂片,更谈不上整合。

我为这个题目写过一系列微博,一是因一些个案的累积,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一事件:重庆一九岁女孩,没按照父亲要求摘菜,被父亲训斥、反驳,遭父打耳光。但在学校,竟被感恩教育老师教导,在一千人面前向父亲下跪并求原谅。这就在女孩心里制造了巨大分裂。所幸的是,网络上对这种教育一片骂声,但最初报道此事的《重庆商报》仍然称此事很感人。

最后强调一句话:感受被看到,就是最好的治疗。

痛苦的童年为神经症“播种”

19 岁的张馨性格豪爽,颇有男孩子的胆气,独独怕蚂蚁,从不敢坐在草地上,每到一个地方,她必须要先仔细地检查有没有蚂蚁。不过,她可没有胆量检查,必须由朋友先完成这个任务。

24 岁的梁雨不敢和人对视,因为“谁都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不对劲”。他也不愿意上街,因为他觉得大街上的人都在议论他。

34 岁的方菲和丈夫吵了一架后,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她的腿失去了知觉,但医院怎么都检查不出问题来。后来,一名心理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特效药”——其实是生理盐水,让她的腿重新恢复了知觉。但前不久,在对 7 岁的儿子发了一场大脾气后,她的胳膊又失去知觉,不能动弹了。

…………

以上案例都是典型的神经症[注13],张馨患的是蚂蚁恐怖症,梁雨患的是对视恐怖症,而方菲患的是癔症。这些形形色色的、难以理解的神经症症状会给患者带来巨大的苦恼,几乎每一名强迫症患者都强烈希望能消除自己这些奇特的症状。

但是,美国心理学家斯考特·派克在他的《心灵地图》一书中宣称:“(神经症的)症状本身不是病,而是治疗的开端……它是来自潜意识的信息,目的是唤醒我们展开自我探讨和改变。”

注13:也称神经官能症,是一组精神障碍的总称,包括神经衰弱、强迫症、焦虑症、恐怖症、躯体形式障碍,等等,患者深感痛苦且妨碍心理功能或社会功能,但没有任何可证实的器质性病理基础。病程大多持续迁延或呈发作性。

神经症在幼年时播种成熟期发作

神经症又名神经官能症,是最常见的心理疾病,患者有持久的心理冲突,并为此深感痛苦,但其戏剧性的症状常缺乏明显的现实意义,而且没有任何可证实的器质性病变基础。

患者也罢,周围人也罢,很容易关注患者富有戏剧色彩的症状。不过,按照精神分析的观念,虽然患者为神经症的症状痛苦不已,但这其实只是一个象征,问题的核心在于患者的一些创伤体验。只不过,这个创伤体验主要并不是源自此时此地的创伤事件,而是产生于幼年发生的一些创伤事件。

当时,对于严重缺乏人格力量的小孩子来说,这些创伤是“不能承受之重”,如果直面它会遭遇心理死亡或实质死亡。所以,幼小的孩子会发展出一套特定的心理防御机制,扭曲创伤事件的真相,将其变得可以被自己所接受。从这一点上讲,神经症是一种保护力量,可保护幼小的孩子渡过可怕的童年灾难。

同时,当时的创伤体验就会成为一个“脓包”,被压抑到潜意识中“藏”起来。等当事人长大后,再一次遭遇到和童年类似的创伤事件——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藏”在潜意识中的“脓包”就会被触动,并最终表现出相对应的神经症。

并且,奇特的是,尽管神经症一般是在五岁前就埋下了“脓包”的种子,但一般都要等到当事人足够大时——譬如青春期或成年才发作。这是什么道理呢?

美国心理学家斯考特·派克认为,这是生命的一个秘密。童年的痛,弱小的我们无法承受,必须扭曲,以保护自己。但当神经症真正展现的那一时刻,我们其实已经长大。这就好比是,戏剧化的神经症症状是在提醒我们,喂,你长大了,有力量了,别逃了,现在是正视童年那个不能承受之痛的时候了。

创伤越早,患病越重

心理疾病从轻到重可以分为三类:神经症,如抑郁症、强迫症、社交焦虑症和广场恐怖症等;人格失调,如表演型人格障碍、自恋型人格障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和边缘型人格障碍等;精神病,如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等。

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五岁之前的人生阶段是人格发展的关键阶段,一个人的人格在这一阶段被基本定型,如果儿童在这一阶段遭遇严重创伤,他就会埋下患病的种子。如果以后的人生阶段再一次重复了类似的创伤,他就可能会爆发相应的心理疾病。

一些精神病患者到了成年才发病,但其患病基础一般可追溯到出生后九个月,他在这一阶段没有得到父母的呵护,他们的病情可以用数种方法缓和,但几乎不可能治愈。人格失调的患者被公认是婴儿期得到完善照顾,但从其九个月到两岁间未能得到很好的呵护,因此他们的病情虽然比精神疾患轻微,但仍相当严重而不易治愈。神经官能症患者则被认为是幼儿期受到妥善照顾,直到两岁之后才因故受到忽视。所以一般认为神经官能症情节最轻,也最容易治疗。

案例:大企业副总得了恐艾症

神经症的症状是如此富有戏剧性,以至于神经症患者的人生常常变成一团迷雾。在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案例中,我们会非常清楚地看到这种复杂性。

去年 11 月,在某心理咨询中心,51 岁的卢斌无比焦虑地对咨询师瞿玮说:“瞿医生,请你务必再帮帮我,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这是卢斌第二次到瞿医生这里寻求治疗了。上一次是三年前的夏天,瞿玮还记得卢斌来到咨询室的情形:这个个子约一米八,帅气、干净、身材匀称、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刚坐下来,就以非常急迫的语气说:“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担心自己得了艾滋病。”

表面上怕染上艾滋病,实际上焦虑不能升职

原来,卢斌是一家企业的副总经理,家庭观念极强的他一直洁身自好。然而,数月前,因为要陪外商,在一名客户的极力怂恿下,卢斌和一名小姐发生了性关系。没过多久,卢斌发现自己的生殖器部位有些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感染上了尖锐湿疣。经过治疗后,他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不过,事情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成为了噩梦的开始。一次,卢斌在报纸上偶尔看到一段文字说“性病有可能会变成艾滋病”,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检查,每一次结果都证实是阴性,一个又一个的医生对他说,尽管他们不能百分百地保证,但他的尖锐湿疣转换成艾滋病的可能性近乎是零。然而,这一切检验结果都不能化解卢斌的担忧,他的焦虑情绪越来越严重,先是不断做噩梦,接着整夜整夜失眠,最后出现了惊恐发作——恐惧到身体颤抖、出冷汗,甚至有濒临死亡的感觉。一名医生怀疑卢斌是心理因素作祟,于是建议他去看心理门诊。

“你这是恐怖症的一种。恐怖症的内容各式各样,有人怕脸红,有人怕开阔地带,有人怕闭塞空间,有人怕蜘蛛,而你是怕自己患上艾滋病。”心理咨询师瞿玮说,卢斌对艾滋病的恐惧其实只是一种象征,并无现实意义,患者真正担忧的是其他方面的内容。

第一次治疗时,瞿玮先给卢斌开了一些抗焦虑的药物。吃了一周药物后,如期而来的卢斌在咨询中找到了他的真实焦虑:担心落败换届选举。

卢斌回忆说,在恐艾症爆发前,公司启动了换届选举程序,他和另一名女副总是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一开始,卢斌自信爆棚,他认为自己的业务能力明显高于对手,当然应该是总经理的不二人选。但是,随着选举的进行,他逐渐发现,相对于有点清高的自己,善于搞人际关系的女副总得到了更多的支持,优势日益明显。就在这个时候,卢斌看到了“性病有可能会变成艾滋病”这段文字,“恐艾症”随即爆发。

在治疗中,瞿玮帮助卢斌明白,他对艾滋病的恐惧其实是由换届选举引发的焦虑的“置换”。也就是说,对艾滋病的焦虑是一种“幻象”,只具有象征意义,对换届选举的担忧才是真实的。因为不能很好地面对换届选举带来的焦虑情绪,他于是玩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游戏,把选举焦虑变成了“恐艾症”。只不过,这种游戏是他的潜意识在起作用,卢斌自己并不明白。

卢斌接受了瞿玮的心理分析。接下来,瞿玮给卢斌开了抗焦虑药,并结合认知行为模式的心理治疗,主要是通过与瞿玮辩论,让他领悟到自己症状的荒谬性,最终彻底化解了卢斌对艾滋病的恐惧,这前后大约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治疗的效果不止于此。在公司换届选举中,和预期的一样,卢斌果真败给了那位女副总。不过,卢斌现在没有了不服气的情绪。相反,他看到了女对手的优秀之处,开始由衷地欣赏她的为人处事能力和领导才能,两人的关系反而改善了很多,这一时成了公司内的美谈。

女儿再次诱发他的焦虑症

去 年 11月,时隔三年,卢斌再一次出现在瞿玮面前,他的问依然是焦虑,但其内容换成了对女儿卢迪的担忧。当年九月卢迪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就读工程类专业。学校和专业都是卢斌替女儿选的,认为这会保证女儿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卢迪非常崇拜爸爸,当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但是,进入这所学校不久,卢迪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工程类专业,她一次次地给爸爸打电话,哭着要转专业:“班里的男生都这么刻板,专业也没劲极了。爸爸,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换专业。我受不了了,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卢斌怀疑女儿和自己一样,患上了某种焦虑症,于是建议女儿到瞿玮这里做一下心理咨询。不过,瞿玮最后诊断,卢迪并没有患上焦虑症。因为,作为神经症的一种,焦虑症病人所焦虑内容是缺乏现实意义的,但卢迪的焦虑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她不喜欢所学的这个专业。并且,具有现实意义的焦虑是好的,因为这种焦虑是一种力量,会推动我们去改变自己的处境。

被压抑的愤怒变成了焦虑

卢斌第一次来看心理医生,真正的诱因是与公司女副总的竞争;第二次来看心理医生,直接的诱因是对女儿的担心。这两个一致的信息中,透露了卢斌潜意识里的秘密:重要的女性,触动了他“藏”在潜意识中的一个“脓包”。这个“脓包”是什么呢?这要回到卢斌的童年。

卢斌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分别小他三岁和四岁。本来他的童年一直很幸福。但他五岁的时候,爸爸患了严重的肺病,多年卧床不起。在卢斌的记忆中,从此以后,“妈妈就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她首先得照顾好爸爸,其次要照顾好妹妹和弟弟,而我总是被忽略的一个”。不过,卢斌很懂事,他知道妈妈的担子不轻,所以作为长子的他不仅没有半句怨言,反而主动扮演起了半个爸爸的角色,替妈妈分担了很多家务,也很懂得照顾弟弟妹妹,“妹妹很听话,弟弟很调皮,我经常头疼怎么管教他”。

这仿佛是这个家处理家庭危机最自然不过的方式。但是,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承受半个爸爸的角色,实在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心理咨询师瞿玮的督导医生、德国专家罗斯霍普特说,让一个小孩子过早地承担这样的压力,他势必会心有怨言,有愤怒,有攻击性, “为什么总是忽略我?为什么非得要让我承担这么重的压力?”而家里唯一健康的大人——妈妈,是他最可能选择的对象。然而,可能他看到妈妈的压力更重,也可能这个家庭不能接受对父母的攻击。所以,这个“小大人”就只好把自己的愤怒压抑下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这个“小大人”承受的压力越大,在他心中产生的攻击性就越多。但是,这些攻击性,他在家中根本没有机会表达,只能压抑到潜意识中去。并且,可以料想的是,以后他在对女性的攻击性表达上也会出现问题。这样一来,他的愤怒只会越攒越多。当然,最重要的愤怒情绪还是在童年攒下的,尤其是对妈妈的愤怒。

但是,愤怒情绪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在实在无法忍受时可以适当地宣泄一下。卢斌也有这样一个出口,那就是把愤怒当作焦虑来表达。前面提到,“这个‘小大人’承受的压力越大,在他心中产生的攻击性就越多”,压力也即焦虑,由此,提早负担家中太多责任的“小大人”们就会形成一个心理公式“焦虑=愤怒”。也就是说,当这些“小大人”们潜意识中积攒了太多的愤怒时,他们表达出来的反而是焦虑。

这正是卢斌的情形。当和公司女副总发生冲突时,卢斌就像童 年时面对妈妈一样,无法对这名女副总表达愤怒。所以,当相互竞争产生的敌意越攒越多时,这种敌意就唤起了他自童年起就埋藏的众多潜意识里的愤怒。这么多的愤怒必须表达一下,只不过是以扭曲的方式——即神经症的方式,把愤怒表达成了焦虑。这是为什么卢斌将选举中产生的愤怒情绪置换为“恐艾”这种奇幻的神经症行为的原因。

他女儿要换专业的情形也有些类似。从工科类专业换到理科类专业,是他女儿自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但是,女儿一定要从工科类专业换到文科类去,这就要卢斌付出额外的努力。和正常的父亲一样,卢斌势必也会对女儿的有点过分的要求产生愤怒情绪。但是,他的心理机制注定不允许他表达愤怒,所以他只能再一次以焦虑的方式表达出来。潜意识里的那个源自童年的“脓包”,最容易被那些与童年创伤类似的创伤所激发,公司女副总是他工作中的重要人物,与她的竞争触动了卢斌的“脓包”。女儿是她生活中的重要人物,她的过分要求也触动了卢斌的“脓包”。

应哀悼过去而非倾倒愤怒

不过,随着治疗的进行,卢斌也越来越有力量进行愤怒的表达。有一次,在和妻子吵架的时候——这在他的家庭中很罕见,卢斌终于表达出了愤怒。

他对妻子说:“我很焦虑,我觉得活不下去了。” “那你就去死吧!”妻子回答说。 “我就是不死,你让我死,我偏不!你……”卢斌勃然大怒,和妻子狠狠吵了一架。

事后,卢斌对心理咨询师瞿玮说,这次吵架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不过,以这种方式去宣泄潜意识中积攒的愤怒,合理吗?答案是:NO !

因为,尽管妻子的回答不对,但卢斌的愤怒,与其说是此时此地对妻子的攻击,不如说是源自潜意识的攻击,他是将自童年以来积攒的愤怒一股脑倾倒到妻子头上了。这种倾倒,并无太多意义。因为,童年的不幸已不可更改了。这就导致,卢斌无论如何宣泄自己的愤怒,无论怎么表达潜意识里的难过——“为什么给我那么大压力,为什么唯独我这么痛苦”,他都无法改变童年发生过的事实。

所以,最应该做的,德国专家罗斯霍普特说,是应该进行一次“哀悼”。即咨询师先让患者在咨询室环境下充分地选择一下潜意识里的攻击性,然后承认自己童年的不幸,接受这个事实,最后和这个悲剧说一声再见,就像是哀悼自己一个逝去的亲人那样。那样一来,卢斌的愤怒情绪就会得以宣泄,潜意识里那个“脓包”就会消失大半,而且“焦虑=愤怒”这种神经症式的心理公式也会被改变。

不过,有一点必须澄清的是,这个心理分析并不是在说卢斌的妈妈应被谴责。生活首先毒害了卢斌的爸爸,接着又毒害了卢斌的妈妈,他们都很不幸。这种情况下,卢斌去承担部分的不幸,是正常的。生活对于卢斌的爸爸是不公正的,对于妈妈也是不公正的,对于卢斌就更是不公正了。而卢斌的神经症就是对这个不公正的接受,他像是一个容器,接受了疾病给这个家庭中的部分“心病”,最终以自己得了神经症的方式表现了出来。这种神经症,可以说是一种“善”。一旦卢斌的神经症最终被治好,他会明白,这个给了他巨大痛苦的神经症也塑造了他的优点。

孩子长大了,会渴望独立空间,渴望伸展自己的手脚,尝试自己的力量。这是一个生命成长的必然规律。

但是,很多家长意识不到这一点,在他们心中,孩子就是永远不懂事的小孩,永远不知道怎么做事的小孩,他们得时时刻刻为孩子的

一切事情操心。于是,孩子哪怕都 20 岁了,他们还像对待一个两岁的孩子那样对待他。

并且,尽管他们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似乎只能令孩子变得越来越糟糕,但他们仍然无法放下自己那密不透风的“爱”的风格。

这是因为,这种爱的背后,其实有一种恐慌:一些家长无法忍受孩子的独立倾向,无法忍受与孩子分离的规律。

武老师:

救救我的儿子吧!

他 21 岁了,刚上大三,暑假期间,我让他去舅舅那里打工,那个地方比较偏僻,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他迷上了网络,整夜整夜地上网,白天工作没精神,他舅舅怎么说他都不起作用。有一次,为了躲舅舅,他甚至步行十里地去另一个网吧上网,舅舅找到他后把他打了一顿。

我听说孩子迷恋上网后心急如焚,于是请假去孩子打工的地方,陪了他一个月,为了让他不上网或少上网,我说尽了一切好话,有一次还跪下来求他,让他不要因为网瘾毁了自己以后的前程。他答应我少上网,我在的时候他也做到了。但我一走,他又开始整夜整夜待在网吧里,他舅舅忍不住又打了他一次。

随后,他与舅舅不辞而别,回到学校里,再也不理会我们。打电话过去,他一听是我的声音就会立即把电话挂掉。他爸爸在电话里骂了他几次后,他连爸爸的电话也不接了,好像我们成了他的敌人似的。

现在,听说他还疯狂地上网,我都快绝望了。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除了上网,他还有很多问题。都上大三了,他还没什么朋友,也没有追过一次女孩,每天都独来独往。再过两年,他就进入社会了,这样怎么能行呢?就这些问题我也想了很多办法,逼他去和同龄人交往,想办法给他创造机会与一些异性交往,但都没有让他有什么改变,他还是那么孤僻。

我该怎么办啊?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的儿子吧!

梁姨

读完这封信,我不由想起前不久曾在一个关于网瘾的新闻发布会上看到的一位妈妈。

新闻发布会的主办方介绍说,这位妈妈是因为儿子的网瘾问题而来的。但是,私下里与这位妈妈对话才知,她儿子已有半年多没怎么上过网了。听她这么说,我有点犯晕,我问她,那为什么还来参加这个关于网瘾的会议呢?

她回答说,儿子虽然不上网了,但学习动力不够,她为这一点很焦虑,所以希望这次新闻发布会主办方的心理医生能帮儿子提高学习动力。

我再问她,她儿子犯网瘾时是什么状况。她回答说,他每天上两个小时的网,大概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就不怎么上了。

“每天上两个小时的网,你认为这是网瘾吗?”我问她。

“现在听了很多关于网瘾的故事后,我知道儿子的状况不算严重,但是每天用两个小时上网,这不是浪费学习时间吗?”她说。

这番对话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很多家长对“网瘾”是有自己的诊断标准的,即上网只要被他们认为有可能妨碍学习,就是网瘾。

再回到梁姨的信上来。她儿子打工所在地“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在这种情况下,一个 21 岁的男大学生经常出入网吧,是很可以理解的事情。但他的舅舅不这么看,不仅严加管教而且还打了外甥一次。

频频上网与舅舅打21岁 的外甥,这两者之间,究竟哪个更不正 常呢?

在我看来,显然后者更不正常。

梁姨给我的信很长,里面还有好几处明显比他儿子上网更不正常的地方。

譬如,这男孩的爸爸几次打电话训斥儿子,叫儿子戒除网瘾。但这个爸爸自己却有赌瘾,已经输到严重影响家里的日常生活了。这样的爸爸,却来训斥儿子的网瘾,能起到作用就怪了。

但我觉得这里面最不正常的是妈妈的下跪行为。

这个男孩的“网瘾”,其危害性有那么严重吗?竟然要妈妈下跪求他改变?

我给这位妈妈回了一封信,言辞有些激烈,大概意思是:儿子戒不戒网瘾,是个小问题,他们做父母的,倒应首先反思一下自己的方式。

她的方式,是通过自我牺牲来勒索孩子的服从,我都把自己摆到这么低的位置了,你看看我多么可怜啊,还不顺从,你这个不孝子!

通过自我牺牲,给对方制造愧疚感,然后以此逼迫对方服从,是中国家庭中非常常见的一种策略。

别老挑儿女的错

最近一段时间,我接连收到多封类似的信件,都是妈妈写来的,她们为自己 20 岁左右的儿女焦虑至极,担心他们朋友少,担心他们不结交异性,担心他们缺乏社会适应能力。

给我的感觉是,这些妈妈都有一双挑剔而锐利的眼睛,专门用来寻找儿女的问题。就和我在网瘾会议上见到的那位妈妈一样,儿子每天上两小时网就断定他有“网瘾问题”,儿子不上网了就担心他有“学习问题”,如果儿子学习问题也解决了,我估计她就开始担心儿子的“朋友问题”,等儿子进入成年后则开始担心他的“女友问题”……

总之,不管儿女怎么样,做妈妈的都能找到问题。

从意识上看,这些妈妈是担心儿女成长得不够健康,但其实,我想他们担心的是儿女的独立,是儿女与自己必然的分离。

一位妈妈给 我的电子邮件里说,儿子16岁了,她不知道儿子是 怎么想的,于是不知道该怎么监督儿子健康成长,她对此非常焦虑,问有什么办法可以了解儿子的想法。

我回信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特别希望有独立空间,特别希望自己为自己做主,做父母的只有给儿子设定一个正常的底线——好好学习不做坏事——就可以了,没必要非得知道孩子想什么。

我接着又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她儿子写来的。他说,前面那封信,是不会用网络的妈妈让他写给我的,原希望我能站在她的角度上,帮她劝导一下儿子,没想到我倒站到了另一个立场上,让她很不舒服。他说,我的回信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正是这么希望的,而“妈妈对我的爱太过了,常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这两封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显然,儿子并不需要妈妈“密不透风的关爱”,这其实是妈妈的需要,她渴望与儿子黏在一起,当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独立、越来越渴望自己为自己做主时,这位妈妈就感到了极大的分离焦虑。她渴望永远了解儿子的想法,以为那样就感觉不到分离了。

妈妈的这种做法,会给孩子被吞噬的感觉。他们常常被动地满足妈妈的这种不分离的需要,但为了对抗这种被吞噬感,他们会形成一个保护壳。即,他们所有配合妈妈的行为,都是从壳外面生出的,而不是从内心发出的。久而久之,妈妈再也问不出他们内心的话。

置换了焦虑的内容

在我看来,那些永远能发现儿女的“成长问题”并为之深深焦虑的妈妈,其实置换了焦虑的内容。

就是说,她们真正焦虑的,并不是儿女的成长,而是与儿女的分离。她们自己缺乏独立,所以需要那种无时无刻地关爱另一个人的感觉,这种黏在一起的感觉消除了孤独,也消除了我们生命中经常要遇到的无意义感,即空虚。

儿女小的时候,没有强烈的独立意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进入青春期后,他们开始叛逆,渴望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并有了主动离开妈妈的意愿。

儿女的这种意愿让这些妈妈感到焦虑,而“了解儿女的想法”“发现儿女的问题”则成了她们控制儿女的常用方法。

怎么,难道妈妈想了解儿女的想法,不应该吗?做妈妈的就用这种逻辑控制住了儿女。 “发现儿女的问题”则是更有利的控制方法。儿女再怎么发展,也是不完美的,什么时候都会有“成长的问题”。既然儿女有问题,那么妈妈为此焦虑,并为此投入巨大的精力教育儿女,也是理所应当的了。所以,我们还是要黏到一起。

如果黏到一起能对儿女好,那么这种控制方式也算可以接受的。但事实表明,效果恰恰相反,那些时时刻刻都在为儿女的“成长问题”而焦虑的妈妈,她们的儿女在长大后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由进入青春期的孩子的特点所决定的。一般而言,进入十三四岁后,孩子就会进入一个漫长的叛逆期,父母让他们向东,他们偏偏向西。但他们不是非得要与父母过不去,而是渴望展示自己的力量,自己为自己做主,从而最终发展成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如果做妈妈的不理会孩子的这一特点,而是用密不透风的爱为孩子的“所有问题”操心,那么孩子常会发展出一种极端的叛逆:我什么都不做了。意思就是:我什么事情你都要操心,我怎么做你都能找到问题,那我干脆什么都不做了。

正是在这种逻辑之下,梁姨 21 岁的儿子才变得特别孤僻。

一个男大学生对我说,无论他做什么事情,耳边好像都能响起妈妈的各种叮嘱,让他烦不胜烦,于是什么都不想做了。儿女出现“成长问题”,一般都能在父母的身上找到原因。

所以,我在回信中告诉梁姨,她最好先去看心理医生,但首先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她自己。假若她改变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她儿子很有可能会不治而愈。

更重要的是,她要活出自己的生活,让她的能量贯注到自己的生活上。太多中国父母过于关注孩子,一个关键原因是,他们的生命已乏善可陈。

“我的孩子出了问题”这种话不要急着说,因为很可能出问题的是父母自己。在这里我给妈妈们一些建议:

一、不要渴望彻底了解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只要孩子守住了“好学习不做坏事”这一底线,就不要总想着去和孩子谈心。

二、不要总把眼睛盯在儿女的“问题”上,青春期的孩子自然地会出现许多问题,这是青春期的发展特点所决定的。

三、尊重青春期孩子的叛逆意愿。假若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发展,给他们充分的独立成长空间,他们的叛逆行为自然会消失大半。

四、反省一下你自己,你是不是特别害怕孩子离开你?

五、丰富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自己的生活不无聊、不空虚,那么你就不会太黏儿女。

六、改善你与丈夫的关系,把你的情感重心从你与儿女的关系转移到你与丈夫的关系上来,让丈夫来填补你的情感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