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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是独木桥,为了督促孩子通过这一独木桥,很多家长喜欢高压政策,也喜欢只用成绩上的得失评价孩子。高压政策的结果就是,孩子面对挫折时非常脆弱。尤其是那些成绩一贯出色的孩子,他们无法独自承受高考失败的打击。

每年,我都会听到一些例子,因为无法化解高考发挥失常,一些孩子最终患上严重的心理障碍。

每年高考成绩公布之后,相信都会有一些孩子要遭遇他们无法面对的事实——高考落榜或考不上中意的学校。因此,我想通过讲一个过去的故事,让这些孩子和家长懂得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挫折。

这个方法并不难,概括为一句话是:父母真诚地和孩子一起承担挫折。孩子脆弱的承受能力是果,父母的高压政策是因,所以,孩子难以承受也不应该独自承受这个挫折。在中国,高考不只是一件个人的事情(虽然我很期望父母们能这样看),而是全家的事情。所以,失败了,父母要学会与孩子一起承担。

当然,对那些从不干涉孩子并尊重孩子独立空间的父母,我认为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他们的孩子有足够的承受能力,能独自处理这一挫折并从中获益。

“从高考结束到现在,我已接到五名毕业生的求助电话,”咨询师袁荣亲说,“他们预料自己的分数会比较糟糕,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表面上,这个事实是分数低,难以考上中意的大学。实际上,这个事实是担心别人瞧不起自己。

也就是说,他们怕的其实不是失败,而是怕被人否定。所以,他们最经常采取的措施就是,封闭自己,不和人打交道。

广州市某重点高中的毕业生小丁在电话中对袁荣亲说,他每天一早会逃出家门,很晚才回来,就是因为担心父母老问他:你考得怎么样呢?“我觉得这次肯定考得不好。”小丁说。照他平时的成绩,他应该能考上中山大学这一档次的重点大学,但他仔细预算了分数后,认为自己只能考上一般的本科。

“父母对我期望很高,我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说。”他说。

并且,逃出家门后,他也不敢去找同学,而是尽可能躲在能避开一切熟人的地方。偶尔,当父母要去亲戚家串门时,他也是找各种借口不去,因为他有一个表弟和他同时高考,表弟估分很高。他说,一想到亲戚会拿他和表弟作比较,就觉得很难受。

“其他四个毕业生的情况大同小异,”袁荣亲说,“让他们作评估时,他们最害怕的,都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被人看不起。”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在多年的教育中,就是这样做的。当孩子成绩好时,他们非常看得起孩子,夸奖他们,并给他们各种奖励;当孩子成绩糟糕时,他们非常看不起孩子,指责他们,惩罚他们。

这样做的父母们会说,他们的动机是好的,但是,这种极端的教育方式会让孩子认为,高考——这个最关键一步的失败,意味着对自己的终极否定。

案例:自闭的失败者

没有人愿意面对这种终极否定,为了逃避这种终极的否定,他们会发展出一些病态的行为方式。

阿兰在家里自闭了两年后,苏太太才意识到自己女儿问题的严重性。直到高中毕业前,阿兰一直都是被同龄人艳羡的对象。她聪明、漂亮、性格活泼,有领导才能,而且一直是一所重点中学的尖子生,每个人都认为,她起码会考上复旦大学那一档次的重点大学,如果超常发挥,说不定可以考上北大清华。并且,大学毕业后,她的人生也一定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但是,一帆风顺的她恰恰就在高考中考砸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高考中失去了感觉。她一点都不紧张,也一点都不兴奋。结果,最后她的成绩只能上一所再普通不过的本科学校。

阿兰希望复读,但苏太太反对。她常用高压方式教育女儿,譬如,如果女儿考不了全班前三名,就罚女儿跪半个小时面壁思过。但是,她对袁荣亲说,这些高压方式其实只是一个策略,她希望能通过严厉的奖惩方法,督促女儿考上如意的大学。但是,如果女儿发挥失常,只能上一所普通大学,她也能接受。并且,她看到太多复读的例子,整体上并没有什么更好的结果,所以她不想让女儿冒这个险。

阿兰尽管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按照妈妈的安排读了大学。但是,她的性格发生了巨大改变。首先,她不愿意再和高中同学联系,她对妈妈说,她担心别人嘲笑她,更讨厌别人的同情。她也拒绝和大学同学交往,其理由是“他们根本不配和我做好朋友”!她也瞧不起自己所上的大学,因为“学校小得可怜,老师也是一群没有素质的人”。

同学们意识到了她的态度,于是联合起来孤立了她。最后,她连课都不愿意上了,成绩越来越糟糕,大二读到一半时,她退学了。

分析:自闭=逃避否定

退学后,阿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她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和父母说话。刚退学时,她还上一上网,在网上和陌生人聊天,但一年后,她干脆连网也不上了,只是整天躺在床上睡觉。

中间有一次,她跟着重点大学毕业的表姐去北京玩了一趟,并参加了表姐的一次聚会。但从此以后,她连重点大学的学生也瞧不起了。 “你的那些同学,怎么都那么俗呢?聚到一起,除了谈吃,就是谈穿,要不就是谈嫁人,你们怎么就没一点追求?”她对表姐说。

对这个案例作了一些了解后,袁荣亲分析说,阿兰已到了精神分裂症的前期,这不在他的诊所治疗的范围之内,于是他将阿兰转介给其他医生。

“阿兰的问题难以治疗,但却不难理解,”袁荣亲说,“她把自己关起来,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不和父母说话,这种极端自闭的状态,其实都是为了逃避来自他人的否定。”

他认为,现代教育的一个悲剧是,许多家庭为了让孩子集中精力学习,不让孩子参与任何其他事,只是一门心思学习,于是许多孩子就只培养出了一个心理支柱——好成绩。一旦这个支柱垮了,孩子的精神世界就崩溃了。

苏太太认为,她的高压方式只是一种策略,她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但殊不知,女儿已把她的高压内化成自己人格的一部分,已经很难从身上剥离。

譬如,如果阿兰考不到全班前三名,苏太太就罚跪。一开始,苏太太要监督女儿这样做。但后来,即便没有她的监督,女儿会自动地跪半个小时思过,并认为这完全是理所应当的,“考不好当然要自我惩罚”。

这一切的高压方式都是为了争取最后一个终极结果:高考的成功。而这个终极结果的失败,对于阿兰这样的女孩而言,无疑意味着终极否定。

这种终极否定的压力太沉重了,所以,阿兰要逃。她不和高中同学来往,是因为怕被高中同学瞧不起。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瞧不起自己。“你怎样看自己,你就会怎样看别人,”袁荣亲说,“阿兰在大学期间,瞧不起学校,也瞧不起老师,实际上是她自卑心理的外移。非常自卑或自责的人,会在挑剔别人或责备别人的时候宣泄掉一些积压的不良情绪。”

高中毕业后,阿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避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但这种自我否定来自她自己,不会因为她挑剔否定别人而消失。最后,她只有逃到彻底封闭的状态下,不和任何人交往,那样就绝对不会再被别人瞧不起了。

然而,她的自我否定,却不会因为她的彻底自闭而消失,却反而会因为彻底自闭而更强烈。毕竟,这个状态下,她再也找不到别人可以指责,从而宣泄掉自己的一部分不良情绪了。

治疗:妈妈向女儿道歉

大约自闭了两年之后,苏太太才决定给女儿找心理医生,这已经太晚了。袁荣亲说,如果能够早一点让心理医生介入,阿兰的问题就不会发展到彻底自闭的状态。

如果能够早期介入,袁荣亲说,他会建议苏太太向女儿道歉。这是很关键的一步,因为阿兰和许多孩子一样,认为高考失败是她一个人的责任,毕竟是她在考试而不是母亲在考试。

但是,独自承担这个终极的否定,实在太痛苦了。所以,阿兰拒绝直面这个事实,从而不断地逃避。

这个时候,如果苏太太对女儿真诚地道歉,告诉女儿说:“我错了,我不该用那些错误的方式给你制造压力,我要为这一切向你表达深深的歉意。”

那么,这样一来,阿兰就会感觉到,她不是独自在承担这个压力,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从而就能直面高考失败这个事实。

做到这一点后,他还会建议苏太太对女儿说:“你爱我,但我利用了这一点来控制你,我不应该这样做。现在,我想对你说,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无条件地爱你。”

当然,道歉只是开始。如果道歉足够真诚,做妈妈的接下来一定会遭遇新的挑战:女儿会指责她,一开始可能只是零星的指责,但接下来会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这个时候,做妈妈的不要做任何自我辩解,而只是倾听,让孩子倾诉,并且告诉孩子:“我很难过,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过去一直忽视你的感受,一直不理解你。”

指责达到高峰时,孩子可能会有失公允,会有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父母的倾向。这个时候,做父母的仍然不要去辩解,他们最后会发现,这只是一时的,孩子到了最后经常会号啕大哭一场,然后对父母表示谅解。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袁荣亲说,“真诚地承担错误教育方式的责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如果想把孩子从高考失败中拯救出来,他们一定要走出这一步,毕竟,他们的高压教育方式的确给孩子制造了太多的痛苦,他们要有勇气承认这一点。”

当父母做出这一点后,那些觉得受到了终极否定的孩子才会有勇气面对高考失败这个事实。

接下来,袁荣亲说,他会帮助孩子们重建自己的价值感。他会帮助孩子们理解,高考只是人生长河中的一个环节,它虽然很重要,但这一个环节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整个人生的失败。相反,如果你坦然接受了高考失败这个事实,就可以真正理性地选择新的道路,而不是在懊丧和痛苦中度过未来的日子。

有的孩子高中上了十二年,也就是说,高三读了十年。这是我们应试教育病态之处的极端展现。

不过,就高中的这些知识,需要重复学十年才能掌握吗?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教授郑日昌的回答是,不需要!他认为,对于许多复读的孩子而言,他们在复读中需要解决的不是知识水平问题,而是心理问题。

这个心理问题,就是压力问题!

“我高七了,你高几?”这是百度“高考吧”一篇网文的题目。

本来,高中是三年,但我们流行复读,复读一年是高四,这名高中生已复读三年,但当年高考仍未考上理想大学,他决定再复读一年,是高七。

在“高考吧”,他并不孤独,旁边就有一个帖子是《一名高八生的自白书》,说自己复读到高八,终于考上大专了。

然而,这个帖子不过是“抛砖引玉”,引出了许多复读的神话。一个回帖说,他同学的哥哥复读读到高十二,但人家后来读到了清华的博士后。也有惨的,一个回帖说,他同学的一个亲戚也是为了要考理想的大学而复读到高十二,最后累了就不再坚持了,而上的这所大学,他在高三时就能考上。

网络上的故事,不太可靠,但也有可靠的。

郑日昌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知道一个高十二的例子,还知道一个高九的例子。高十二的学生目标不高,只是为了考上本科,但那

个高九的孩子就心比天高,每次都是上了大学后觉得那所大学不好,于是退学复读,结果复读六年,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一流的重点大学。

只是,郑教授认为,这些孩子,复读这么多年,主要的工夫并不是花在学知识上,而是花在解决心理问题上。

郑教授说:“他们的知识水平,其实在高三或高四,最多高五就已打好了,后来的复读,并非是知识的查漏补缺,而是心理上的努力,主要是减压。”

复读两年后,她从初一开始读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没见过高七、高九甚至高十二的例子,但我读初中时有过一个初九的女同学。

我是在河北农村长大的,那时,我们那里流行从初中考中专或师范,以尽快实现“鲤鱼跳龙门”,从农业户口转到城镇户口。当时的竞争非常激烈,我这个女同学学习一直非常努力,初三时只以几分之差没考上中专。她复读,但初四初五仍然以几分、十几分的差距没上中专线。这时,她对自己的整个知识基础产生了怀疑,居然选择从初一开始复读,但在“初八”仍然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中专。

她再次复读,到了我们班。

和她一起复读的,仅我们学校就有两百余人,一共八个毕业班,平均每个班有 20~30 名复读生插班进来。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初二毕业考试,我考了全年级 55 名(这时全是应届生)。初三第一次考试,我仍然考了全年级 55 名,但已是应届生中第一名。

当时,我对这一现象百思不得其解,我没觉得自己超常发挥,也没觉得同班的优秀应届生对知识的掌握水平不如我,但为什么这一次忽然不如我了呢?想了半天,最后忽然明白,肯定是以前比我成绩好的那 54 名应届生,都被这两百余名复读生给吓坏了!

这也有道理,复读生比我们多学一年、两年甚至六年,基础知识应该比我们牢固,成绩应该比我们好……估计那些优秀的应届生,就是在作这种思考时被吓坏了。

但我是那种对别人的存在不太在乎的人,而且父母从不给我施加压力,所以麻木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成了前 55 名应届生中唯一没有被吓倒的学生。

成功的秘诀只有两个字:减压!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后来每逢考试,我都睡得比别人多,吃得比别人香,玩得比别人爽……结果,我的成绩每逢大的考试都能向前蹦 10~20 名,等最后中考时,我仍然是应届生第一名,总成绩也是全年级第一名。不过,扣除掉不计入录取分数的历史、地理和生物这三门课的成绩,我就只是全年级前五名左右,但仍可以考上我中意的重点高中。

我那个女同学,也考上了她如意的中专,并且高出了中专线几十分。

她的初九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她的成绩出现如此大幅度的增长呢?

答案只有两个字:减压!

这要归功于我们的班主任,他特别会做减压的工夫。全年级八个班中,只有我们一个班有三四名应届生考上了中专师范和重点高中,而其他七个班一个都没有。这不是因为学生的素质和努力程度,而是因为我们的班主任经常对我们说:“应届生怎么了?你们别小看自己高看复读生,好学生上初中三年足够了,别怕他们!”

所以,我们应届生没有感觉到太多压力。

同时,他也对复读生说:“整天像老黄牛一样学习,你们累不累。学了一遍又一遍,你们烦不烦。你们不是知识没掌握好,是太把考试当回事了。”

所以,我们班的复读生在中考时发挥得也特别好。最后,我们一个班考上中专、师范和重点高中的,居然和其他七个班的总和差不多。

聪明父母懂得减压之道

压力太大,会把人压垮。但这么简单的真理,却好像只有少数人才懂得。

高三还没开始,就有一些即将进入毕业班的学生给我来信说,现在父母整天都盯着他们,要他们为了“人生最关键的战役”而好好学习,他们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很听话地一天连着一天地刻苦学习,但心里老想着:“万一明年考砸了怎么办?岂不是太对不起父母?”考试焦虑就这样提前开始了。

通常父母这样做并非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一种随大流或没有主见的做法。

“教育部给各地教育部门施加压力,各地教育部门给校长施加压力,校长给老师施加压力,而老师给孩子施加压力的同时,也给家长施加压力,而家长再给孩子施加压力。结果,孩子还没考试就被压垮了,”郑教授说,“此外,媒体凑热闹,交通部门凑热闹,警察也凑热闹……全社会都极度关注高考,这种压力最后全转化到孩子身上,你说他们能没有压力吗?”

随大流的父母,或者人云亦云的父母,会顺从这种压力流,和全社会一起给孩子施加压力。但聪明的父母,会用一些方法帮孩子分担一些,从而减少孩子的压力。

郑教授就这样做过,他有两个儿子,老大不爱学习老二爱学习。“但不管老大还是老二,都有老师时常找到我,要我督促孩子学习,”他说,“我理解他们,因为他们有教学任务,所以我会对他们说,放心吧,我会督促孩子。但他们一走,我就把这事扔到脑后去了。干什么呀,孩子们够累了,再说督促只能好心办坏事,真要为孩子考虑,就要学会为孩子减压,而不是加压。”

用这种方法,郑教授成功地给两个儿子减了压。后来,他的小儿子去了美国留学并留在美国工作,而大儿子只有高中文凭,但“他挣钱比我多多了,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很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好的沟通是健康家庭的一个标志。在这样的家庭中,孩子可以直接对父母表达自己的情绪和不满。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假若孩子心中有了不满,但却又被禁止表达,那么他们就会发展出一些特殊的表达方式来。

用考砸表达对老师、母亲的不满

最常见的表达方式是“被动攻击”,即孩子有意无意地做错一些事情,然后惹得父母特别生气。结果,父母对孩子进行一番攻击,斥责他甚至打他。这样看上去是父母攻击了孩子,但实际上是孩子内心深处故意惹父母生气。但因为他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所以就仍像是一个乖孩子。

“被动攻击”最典型的例子是“医生的孩子常生病,教师的孩 子不学习”。

这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学家曾奇峰的观点。他说:“医生的孩子常生病,教师的孩子不学习,是我在咨询中经常遇到的案例。”

我的许多来访者都是做老师的,我好几次听到这样的感慨:我是搞教育的啊,他(她)把学习搞得这么差,我怎么向别人交代!

豆瓣网有近八万成员的小组“父母皆祸害”中,相当多人的父 母就是老师,你在许多文章中都可以看到他们如何讨厌自己做老师 的父母。

心理咨询师寥琦也赞同曾奇峰的观点,她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小勇是广州某中学初三的学生,他学习很努力,一般的小考试成绩一贯出色,但一到了大考试,譬如期中、期末或升级考试,他就总会考砸,很少有例外。

小勇的父母都是教师,而妈妈张老师就在小勇的那所中学里教书,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就是无法帮小勇提升大考时的“心理素质”,无奈之下,她带着儿子来看心理医生。

母子俩见到寥琦后,张老师先发了一通感慨:“我是优秀教师,在区里都很有口碑,教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但就是教不好我自己的孩子,我觉得自己真丢脸。”

说完这番话,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小勇,而小勇看上去也很难过,他的头垂得很低,不肯看妈妈的眼神,也不和心理医生对视。

听完张老师的一番话后,寥琦请她离开咨询室,留下她和和小勇一对一地做心理咨询。在张老师离开咨询室的那一刹那,小勇头抬起了一点,寥琦看到,刚才他脸上的那种羞愧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的神情。

“我知道他的那种神情是什么意思,”寥琦说,“我接过多个这样的案例,知道这样的孩子在意识上很羞愧,但内心深处其实埋藏着很多怨恨。”

她说,这是由这个家庭的沟通模式所决定的。爸爸妈妈很爱小勇,可以说到了溺爱的地步,不要求小勇做任何事情,只要求他成绩好。此外,爸爸妈妈还要求小勇“听话”,并常对儿子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爸爸妈妈的苦心。”

考砸让他反而有一丝快感

从小勇的表现看,他好像完全知道父母的苦心。他每天都起早贪黑地刻苦学习,不仅很听话,还常对父母许愿说,他以后要考最好的大学,找最好的工作,然后挣很多钱,以回报父母的爱。

这让爸爸妈妈很开心,不过他们总是对小勇说:“爸爸妈妈不会要求你给我们什么回报,你只要取得好成绩就行了。”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小勇学习很努力,平时小考成绩很出色,但一到大考就是不行。

咨询进行了很多次以后,小勇才终于袒露了他的心声:“不知道为什么,等拿到大考的成绩,发现不怎么样时,我心里一开始总闪过一丝快感,然后才会有丢脸和失败的感觉,觉得又考砸了,又让妈妈失望了。”

这种一闪即逝的快感是问题的真正所在,原来小勇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想考取好成绩的。咨询做到最后,小勇承认:“我讨厌他们(父母),他们一天到晚围着我转,让我烦不胜烦。但我很快会对自己说,你怎么能恨爸爸妈妈呢?他们对你那么好,那么无私,你反而恨爸爸妈妈,你还有良心吗?”

他想否认自己对爸爸妈妈的不满,但最终还是表达了这种不满,大考的考试成绩就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其含义即:“你们不是希望我取得好成绩吗?你们最在乎这个,那我偏偏不考好。但你们别怪我啊,我努力了,肯定是你们教我的方式有问题。”

这种心理很微妙,和多数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小勇意识上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心理,他只是在拿到糟糕的考试成绩后隐隐约约有一丝快感。

咨询到最后,寥琦又和张老师谈了几次,最终帮助她明白,儿子讨厌他们这种“溺爱+成绩”的教育方式,建议他们不要再紧盯着儿子的成绩,也不要太过问儿子的学习,试着让他“自生自灭”一段时间。

张老师犹豫了很久,最后答应试一试。 “他们是上半年来的,当时小勇还在初二,我知道的消息是,小勇升初三的成绩不错,在班里名列前茅,和他平时的考试成绩相当。”寥琦说。

太听话的孩子最容易“被动攻击”

小勇的案例,是很典型的“被动攻击”。他从不主动对父母表达不满,这样的家庭也不允许他表达不满。那么,他在意识上就一切都听父母的。父母让他好好学习,好的,他就好好学习;父母要他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好的,他对父母说,他是多么爱他们,多么理解他们的苦心。

但是,在父母最在乎的成绩上,却出了问题,而每次看到大考成绩后的那丝快感,泄露了小勇的秘密:他在潜意识里不想考试。

小勇这样做,刺中了作为教师的父母的软肋,他们愤怒甚至感到羞耻,而这正是这个“乖孩子”潜意识深处的目的。他用这种方式,被动地对父母进行了攻击。

这种案例很多。如果父母以道德自居,那么孩子就可能会变成一个没有控制能力的“坏孩子”,莫名其妙地做一些坏事,被人发现就痛哭流涕,但一转身就又忍不住做“坏事”去了。一些有偷盗癖的孩子,他们家里很有钱,父母给他们的钱也很充足,同时父母也很讲道德,但他们就是常忍不住去偷同学一些很不起眼的财物。

曾奇峰接治过多名医生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是什么方面的医生,他们就偏偏得那方面的疾病。 “这些家长常常觉得,自己最骄傲的地方让孩子给嘲弄了,他们为此而感到很深的羞耻,这恰恰是孩子在潜意识里希望达到的目标。”曾奇峰说。

他说,这些案例中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有三个共同的地方:第一,对孩子的控制欲望非常高,他们生怕孩子遇到任何挫折,于是希望尽可能完美地安排孩子的一切,以防止他们遇到麻烦;第二,他们对孩子的期望很高;第三,他们不允许孩子表达对父母的不满,他们认为,孩子最好的优点就是听话。

请还给孩子一个独立空间

这三个特点结合在一起,会让孩子感到窒息,他们其实对父母产生了深深的不满,但不能用主动的方式表达出来,于是就采用了被动的方式。

“生命的价值在于选择,但做父母的常常忘记这一点,他们不让孩子去作选择,总是忍不住要替孩子作选择。”曾奇峰说,“但是,如果父母什么都替孩子做主,那么就无异于是在杀死孩子的生命。”

曾奇峰强调,这并不是哲学说教,其实是孩子们的切身感受。一个经常为自己的人生作决定的孩子,他的生命力是汪洋恣肆的,尽管因为年轻,他会遇到一些挫折,但那些挫折最终和成就一起,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丰富多彩的,“更重要的是,这是自己的”。

相反,假如孩子只能按照父母的决定去做,那么,这些决定越正确,其窒息感就可能越强。一方面,孩子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多,能力也越来越强,但另一方面,他的生命激情却会越来越低。他们感受到这一点,于是想对父母说不,但他们又一直被教育听话,所以连不也不能说了,只好用被动的方式去羞辱父母。

这会达到目的,因为控制欲望很强的父母,是经常会产生无能为力感的,他们常发现,孩子的确听话,孩子的确努力,路线的确正确,但好的结果就是不会产生。

“这是因为,孩子们在呐喊,我讨厌你强势的安排,我要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曾奇峰说。

要改善这一点,最好的方式就是适当放手,即父母给孩子制定一个基本的底线——认真生活不做坏事,然后放手让孩子去决定自己的人生,只在非常有必要的时候才去帮孩子。

并且,他强调,父母不要常打着“沟通”的名义,而迫使孩子必须和他交流,因为孩子和成年人一样,希望有一个隐秘的空间。如果父母太喜欢窥视孩子的所有秘密,那么这孩子势必会发展出一些特殊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空间,这是生命最基本的本能,因为“我”必须与别人拉开一段距离,只有这样“我”才知道,与任何人紧密地黏到一起都会阻碍我们成为我们自己。

曾奇峰说,他有两句最基本的心理学原则送给所有的父母:

如果孩子没有秘密,那么孩子永远不能长大。

如果父母什么都替孩子做主,那么就是在杀死孩子的生命。

被动攻击

很多人际关系是失衡的,一方明显处于强势,一方明显处于弱势。并且,强势的一方攻击性很强,同时又不允许弱势的一方表达他的感受。

然而,任何人一旦被攻击,一定会感到愤怒,并想还击。一个关系不管多么失衡,这一点也不例外。

不过,弱势一方根本不能直接表达愤怒,那么,他们会发展出独特的还击方式。从意识上看,他们不敢违背强势一方的要求,不敢挑战强势一方的意志,在强势方的强大攻击下,他们唯唯诺诺,乖得不得了。

但他们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做砸了;很容易兑现的承诺,他们却不守信……总之,他们常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令强势一方暴跳如雷。

此时,强势一方看上去仿佛是遭到了严重侵犯似的。

这,也正是弱势一方的还击,是弱势一方潜意识深处的渴望。他们没有表达出强有力的愤怒,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愤怒,但他们通过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来达到的效果,却和直接用愤怒攻击强势方没有什么两样。

这种心理机制,叫做“被动攻击”,也叫做“隐形攻击”。

好的心理机能,是趋利避害。糟糕的心理机能,是趋害避利。譬如,闻到大便是臭的,然后避而远之,这是正常的心理机能。相反,闻到大便是香的,于是欣然接近它,这就是变态的心理机能。从这一点上看,在目前的应试教育体制下,比起网络成瘾来,考试成瘾更加可怕,更需要警惕。

《重庆晚报》报道说,西安某中学一高二女生患了“嗜考症”,症状是迷恋考试,如果有几天不考试就觉得“烦躁、空虚”,并且只要不能得第一就认为是失败,而考高分的目的,是赢得老师的夸奖和同学的羡慕。

考试上瘾,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此,心理咨询师于东辉说:“毫无疑问,这是坏事。”

“目前的应试教育使得孩子们的考试压力极大,对此产生厌倦情绪,是正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于东辉说,“相反,如果迷恋上考试,把考试当作生活中最大的快乐来源,这是非常可怕的心理状态。”

“考试上瘾的孩子会有一个收获——取得比较优秀的成绩,但是,他们会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于东辉说,“我所知道的几个嗜考症的案例,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最后这样的孩子要么发展成偏执型人格障碍,要么发展成精神分裂症。”

于东辉认为,遇到不好的事情,有消极抵触的情绪产生,这是正常的。遇到不好的事情,反而产生积极快乐的情绪,这是不正常的。目前的应试教育让学生们产生消极抵触情绪,甚至染上网瘾,虽然看似不合理,但实际上很容易理解,干预起来也比较容易。相反,如果考试上瘾,几天没考试就非常难受,这是不正常的心态,干预起来也比较困难。

考试上瘾,源于不正常的奖罚方法

考试上瘾的情况,一般源于家长对孩子不正常的奖罚方法,如果考好了,孩子会得到极大的奖励,在其他方面,无论他做得多么好,都得不到这种奖励,甚至根本就得不到奖励。相反,如果考砸了,孩子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这种完全以考试成绩为标准的单一奖罚办法,很容易催生孩子的考试瘾。

人的大脑中有一个快乐中枢,如果快乐中枢频繁受到单一来源的刺激,那么我们就会“爱”上这个刺激方法,不管这个刺激多么危险,仍然会乐此不疲。这个时候,我们趋利避害的心理机能就会受到严重伤害。

心理学家做过试验,用较轻的电击刺激小白鼠的快乐中枢,然后让小白鼠学会控制这个电击的方法。之后,小白鼠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电击自己,至死方休。

家长们所用的完全以成绩为取向的奖罚办法,和心理学家对小白鼠的电击有异曲同工之处。

前一段时间,于东辉治疗过一个“嗜考症”的男孩小丁。他在广州一家省级重点高中读高二,当时每天晚上学习到凌晨两三点,早上五六点就起床,妈妈劝他注意休息,但怎么劝都没用,因为他太爱学习了,不这样做就非常焦虑。

上初中的时候,小丁经常考全班第一名,但他对此很不满意,经常发誓一定要考全年级第一、全市第一。初三学习紧张是应该的,所以小丁的妈妈没有太在意孩子的这一做法,但上了高一后,小丁仍然如此拼命,甚至在暑假期间,小丁仍然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他准备 “快鸟先飞”,先把高一的知识学好,以保证自己在新学校取得好成绩。他妈妈当时就动了念头,想带小丁去看心理医生,但小丁的爸爸反对,他认为孩子爱学习没有什么不好。

但后来,看着孩子日渐瘦弱的身体,以及过于亢奋的神情,小丁妈妈越来越担心孩子会垮掉,于是不顾丈夫的反对,带儿子来找心理医生了。

过度奖励让人考试成瘾

于东辉说,小丁染上“嗜考症”并不难理解。原来,在家里,小丁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取得好成绩。有了好成绩,爸爸妈妈会给他各种各样的奖励。

不仅如此,小丁的好成绩还是维持这个家的最重要支柱。他的爸爸妈妈关系不好,经常吵架,也闹过离婚,但只要小丁的成绩出现进步,他们就会变得非常开心,起码会有一段时间不吵架。相反,如果小丁的成绩一直原地踏步,甚至出现倒退,爸爸妈妈的关系也会随之恶化。

这是双重的压力,小丁不仅要为自己而好好学习,他还要为维持父母的关系而好好学习。因此,他的忧患意识很重。只是,他的成绩已够出色了,在全班名列前茅已使尽了浑身解数,再提升一步谈何容易。所以,他只能用时间去比拼。

不过,于东辉强调,只凭高度的压力,一个孩子是很难考试上瘾的,只有快乐才会把他们带到这里。对小丁来说,取得好成绩就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并且好成绩还让他当上了家庭的“救世主”,这都是对他的过度奖励。

严重考试成瘾需要心理干预

于东辉说,最严重的考试上瘾的案例表现为当事人的心理机能已被严重破坏,就仿佛是“一个恶魔控制了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完全做不到“趋利避害”。相反,网络成瘾的孩子,起码在心理机能上,基本上是正常的。 “很多有网瘾的孩子,要么是家里没有温暖,要么是父母给的压力太大,家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他们的监狱。所谓的网瘾,不过是他们从一个糟糕的监狱逃到另一个糟糕程度较轻的监狱而已。”他说。

国内知名的心理学家、武汉中德医院的前院长曾奇峰也极力反对用“网络成瘾”这种词语去形容孩子。他认为,这个词语是一种“妖魔化”,并且忽视了网络对孩子起到的一定的保护作用。就记者所了解,在心理学界,这是大多数专家的共同观点。

嗜考症危害更严重

教育学界也有不少专家持有这一观点。西安市教育学会前会长许建国说:“嗜考症的危害不亚于迷恋网吧。”

过于迷恋网络,需要心理干预。考试严重成瘾,更需要心理干预。

小丁在于东辉那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后,起码可以做到不再每天都学习到凌晨两三时,而是减少到 12 时。但在小丁爸爸的激烈反对之下,这次治疗被中断了。 “非常可惜,我也非常担心他的未来,”于东辉说,“我预料,如果孩子这样发展下去,他最后一定会患上偏执型人格障碍。成绩将成为他生活中的唯一支柱,这个支柱一旦坍塌,他就有可能会患上精神分裂症。”

对这一点,我有更直接的了解。在北京大学上本科时,我楼下住的是数学系,其中一个同学,因一门考试不及格得了精神分裂症。他发病时是深夜,当时光着身子绕着宿舍楼跑,边跑边喊:“我是北大的!我是北大的!”

他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得到好成绩然后被认可——坍塌了。

区分学习上瘾与考试上瘾

于东辉还强调,必须区分学习上瘾和考试上瘾。

学习上瘾的孩子,享受的是知识带来的快乐,这是天然的快乐,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快乐,是对这个世界更多一些了解后的快乐。这种快乐,决不会是单一性质的快乐,所以这快乐无论有多大,都不会让一个人像前面提到的小白鼠那样,歇斯底里地去追求电击带来的快乐,至死方休。这是一种内部评价体系,学习上瘾的孩子,他们非常独立,知道是自己在掌控自己的局面,不会轻易为别人所动。长大以后,这样的孩子会更独立、更有创造力。

相反,考试上瘾的孩子,他们的快乐其实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他们所追求的,不是知识带来的天然快乐,而是家长、老师等外人的奖励和认可。文章一开始提到的那个西安的高二女生,只是为了得到老师的夸奖和同学的羡慕,她的学习动力,全来自比较,即“我一定要比别人得到的更多”。如果有别人比自己考得更好,她就认为自己是失败者。有一次,她数学考试得了第三名,家人觉得还不错,鼓励她继续努力,可她竟然两天没吃饭,说这是对自己考得这么差的“惩罚”。

让孩子多点爱好

于东辉说,要防止孩子染上“嗜考症”,他有以下几条建议:

一、不要只根据成绩好坏奖罚孩子。孩子取得了好成绩,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快乐,但不必非得给予他很高的奖励。“因为,外部奖励太频繁,会夺走孩子内在的喜悦,”他说,“对孩子而言,考试成绩好本身就是一种奖励,如果他很爱学习知识,那么这就是对他学习知识的认可,这会带给他内在的喜悦,这种内在的喜悦是最好的学习动力。但是,如果频繁给予物质奖励,这种内在喜悦就会被外在的奖励所取代,孩子的学习动机会因此变得不单纯。”

二、孩子考砸时,要给予理解而不是责骂。多数“嗜考症”的孩子,其父母对孩子的学习要求相当苛刻,考好了,“一俊遮百丑”,其他什么问题都可以不追究 ; 考砸了,“一丑遮百俊”,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得不到认可。甚至,孩子考了全班第一,父母会说:“有什么好得意的,这点成绩就翘尾巴了?你考了全校第一才算有本事!”

三、让孩子适度参与家务。很多家庭,学习成了孩子唯一的任务,在这种教育环境下,孩子最后只把成绩当作唯一精神支柱,就不难理解了。

四、鼓励孩子有其他爱好。但不要把爱好当成任务,当成必须完成且必须做好的任务,那样一来,爱好也失去其意义,变成压力了。总之,就是不要让孩子像前面提到的小白鼠那样,只有考试这一种快乐。好的人生,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快乐。

内部评价系统与外部评价系统

有真自我的人,他会形成内部评价系统,即,他行动的动力来自于自己的内在。

有假自我的人,他会形成外部评价系统,即,他行动的动力来自于外部的他人。

放在学习上,有内部评价系统的学生,他之所以热爱学习,是因为他喜欢学习,学习本身带给他很大的快乐。相反,有外部评价系统的学生,他努力学习是为了追求外部的奖励,也即家长和老师的奖励。

外部评价系统的悲哀之处在于,一个人过于在意别人的评价,而失去了自己。

没有纯粹的内部评价系统,也没有纯粹的外部评价系统。关键是,你的动力系统中,哪个占主导。

幼童时代,父母无条件的爱就像是在打造一个安全岛。心中有了安全岛,孩子才会信心十足地探索世界,和人交往。他们深信,如果受伤了,受挫了,可以随时回到这个安全岛上来。

许多孩子之所以迷恋网络,一个常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一个可靠的安全岛。他们被父母、学校“遗弃”了,他们的安全岛四分五裂。于是,他们去网络上构建新的、虚幻的安全岛。

这是一位妈妈写给袁荣亲咨询师的一封来信:

小芸今年 16 岁。她出生一个月后至小学三年级,一直由乡下外公外婆抚养。三年级至六年级随舅父舅母在县城生活和读书。从初一至今随父母在东莞读书。

小芸开始记事时,因某些原因,有人曾经骗她说,警察要抓她。所以,每当得知有陌生人进村或听到摩托车、汽车的声音时,她就吓得边跑边哭,不知该往哪里躲。(外公外婆对她特别关爱,她现在也常说外公是最最关心她的人,是她最信赖和尊敬的人。)

三年级至六年级,她随舅父舅母去县城生活和读书。舅母很少跟小芸谈话沟通。她白天上学、晚上自修都是独来独往,没人接送。看到其他同学总是有父母或家人接送,她常打电话告诉我,说她晚上下自修课回家的时候很害怕,说舅父舅母不疼她,所以不接送她。她常羡慕其他同学命好,能得到父母的疼爱,有钱花,穿得漂亮,长得漂亮。她怕自己长得丑,父母不疼不爱她。不过,虽然存在着这些思想包袱,但她读书还是很用功,从不迟到缺课,下课准时回家,按时完成各科作业,而且成绩一直很不错。

五年级第一学期,她在学校赛跑中摔断了右手。因手术失误,导致五个手指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她很伤心、痛苦,常哭着打电话对我说,她的手残废了,不能拿笔写字了,一辈子不能读书了。为治好她的手,我不惜付出一切,带她到广州和深圳求医。她坚强地挨过了三次手术的痛苦,还坚持针灸约八个月时间,这八个月她一直独来独往,无人接送。后来她的手慢慢地好了,当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一个手指有知觉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打电话向我报喜。

她的手虽好了,成绩却一落千丈。她不能接受现实,每次知道分数后,都不相信这是自己的成绩。从此,她对学习越来越没兴趣,开始寻找其他快乐。六年级上学期,她学会了上网,常在自修课后到网吧,每次玩两个小时左右。她舅舅知道后,批评她,她反而玩得更厉害,有时干脆不回家,整夜整夜待在网吧里。

我得知这些情况后,心里非常焦急。为了她能好好读书,也为了便于教育和引导她,决定让她换一下环境。在初一第一个学期,我们把她转来东莞读书。开始几个星期,她很听话,学习很认真。但不知为什么,转来还不满一个月就又旧病复发。老师告诉她爸爸,说她去上网了。爸爸教训她,父女关系本来就恶劣,从此以后更差了。

最后,她说她想住校,因为学校才有学习气氛,遇到问题可随时问老师。我们不同意她搬到学校住,她又哭又闹地说,如果不同意她到学校住,就不读书了。我们软硬兼施,都无法说服她,只好依她。不出所料,搬到学校后,她常在自修课期间独自跑出去上网,老师发现后又告诉了她爸爸。她爸教育她、批评她,她都不听。后来,她爸忍无可忍,狠狠打了她一顿。我们还减少了她的零花钱,想从经济上限制她上网。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由于没钱上网,她竟然偷了班里同学的钱。这件事闹得全班同学都知道了,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她、警告她,还叫她上讲台向同学们作检讨。从此以后,她再也无心读书了。以前只是晚上上网,现在白天也泡在网吧里,没钱了就向旁边的熟人借。

因为长时间上网,又没钱给,网吧老板曾关了她三天三夜。最近一次,她出走了大约二十多天。我们伤心欲绝,找遍了东莞几乎所有大小网吧,都没找到她。最后,还是她自己回来了。因为旷课时间太长,学校怕出事负责任,准备对她作自动退学处理。于是,我们通过各种关系,又把她转回老家读初一的第二个学期。

在老家的半个学期,她住在堂兄家。开始她表现得还不错,参加了学校的文艺晚会演出并得了奖。老师、同学都夸她多才多艺,她也很开心。但也许是她太小心眼,太多心,太虚荣,太在乎自己的长相。不久后,她回家告诉堂哥堂嫂,说她每次走在学校里,就有人看她、议论她,说她长得丑,走路难看,等等。她又没法在老家读书了,叫我们必须把她转到东莞来读书。就这样,去年九月份我们又想办法把她转到了东莞。从去年九月到春节前二十天左右,她还是表现得很好,期中考试还得了全班文科第一名,也曾获得作文比赛第一名。但就在期末考试前几天,她突然旷课一个星期,又泡在网吧里。好像怕我们知道,她总是利用上课时间去上网,下课准时回到家。如果不是老师打电话,向她爸爸问她的去向,我们还蒙在鼓里呢。因为上网,她期末有两科考试没有参加。放寒假的时候,她又常常几天几夜泡在网吧,不回家过夜。

小芸任性、孤僻、冷酷、自私,缺少对别人的爱心和感恩,自尊心、虚荣心特别强。来东莞后,从未同父亲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同父亲吃一顿饭。她迷上了 QQ 和游戏后,整天与网友通电话和信件,经常写日记,发泄自己对亲人的深仇大恨。她拒绝别人的教育,每当别人教育她的时候,她就表现得非常厌烦,脾气特别大,有时候还大喊大闹,说要杀死某某。她上网至今曾多次偷钱离家出走。她简直到了无法无天、不可救药的地步了。我们为她的事感到万分痛苦!然而,我们的痛苦和悲伤,却无法打动她的铁石心肠。她似乎是个不长心肝的废物了。

“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读完这封信后,我的脑海中形成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哭着、跑着,努力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却怎么都找不到……

美国临床心理学大师罗杰斯[注16]认为,对于一个幼儿来讲,父母的无条件和积极关注是至关重要的成长因素。他们无条件地爱他,不向他提任何要求,也不谴责他,他们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孩子而爱他、呵护他,无论他有什么缺点。得到无条件积极关注,幼儿就会在心中形成一个“安全岛”,爸爸妈妈的爱就是安全岛的基石。他非常自信地去探索世界,去建立关系,并不特别惧怕受到伤害。因为他深信,如果他受了伤,如果别人拒绝他、不要他,他可以回到这个安全岛上来,爸爸妈妈会爱他、支持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安全感会逐渐沉淀为一种潜意识。有了这种潜意识的成人会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一如儿童时期信任爸爸妈妈那样。他们很少猜疑别人的心思,但如果有明确的理由告诉他,一个人不值得信任,不值得爱,他们会坚决地离开这个人,而少做蠢事。他们也会受伤,但他们的伤口总是会比较快地痊愈。

注16:Carl Rogers(1902~1987),美国心理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寄养 = 被抛弃

然而,小芸没有获得这种安全感。相反,从小她被无助感所纠缠。

后来,小芸的妈妈承认,她在信中讲到的“某些原因”是,小芸是第二胎,他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但她丈夫家特别想要一个儿子。当时下定决心,如果是男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留在身边。但没想到第二胎还是女孩。失望之下,他们在小芸还不足一个月时把她送到外公家藏起来。

总拿“警察要抓她”来吓唬小芸的,不是别人,就是小芸的亲人。他们担心暴露小芸的身份,所以每当管计划生育的干部进村时,他们都会把小芸藏起来,并吓唬她“别哭,一哭警察就会把你抓走”。小芸就是在这种东躲西藏的环境下长大的。爸爸妈妈一年回老家看一次小芸,给她带很多礼物。小芸知道他们就是爸爸妈妈,但她不能叫他们爸爸妈妈,而是叫叔叔阿姨。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幼小的小芸心里是多么无助:“坏人”来了,没人能保护我。我有爸爸妈妈,但他们不要我。如果我是个男孩,爸爸妈妈就要我。我非常羡慕姐姐,她好漂亮,爸爸妈妈要姐姐不要我,肯定是因为我长得太丑了。外公外婆对我很好,但他们对舅舅舅妈的孩子同样好,甚至比对我还好。舅舅舅妈对我也好,但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更好。

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爱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没有人爱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这种无助感贯穿了小芸的 16 年人生。

小芸之所以拼命学习,并不是因为喜欢学习,而是因为,这是她争取爱的手段。她知道,如果成绩好,爸爸妈妈就会对她特别好。如果成绩不好,爸爸妈妈就会对她失望。所以,她努力学习,只是因为那样就会赢得爸爸妈妈的爱。尤其是妈妈的爱,因为她恨爸爸,她知道,是爸爸想要一个儿子,是爸爸决定把她送到乡下。

小芸也有一个小小的安全岛,但这个岛上的主要基石不是爸爸妈妈无条件的爱,而是她的好成绩。当学习好时,无论遭遇什么挫折,只要回到心中的这个岛上来,她就暂时得到了安全感。

但那次事故摧毁了这个脆弱的安全岛。当她在电话里向妈妈哭诉 “一辈子不能读书了”,实际上,她是在担心,自己再也得不到妈妈的爱了。因为她相信,妈妈爱她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好成绩。

学校也抛弃了她

所以,她极其害怕不能上学。她以罕见的意志去承受痛苦的治疗,且一声不吭。谁都知道疼,有安全感的孩子会哭出来。哭是一种信任,哭的孩子知道,只要一哭,爸爸妈妈就会过来呵护他,这种爱会减少其心理疼痛和不安。但小芸不哭,因为她以为,父母爱优秀坚强的她,而不是脆弱的她。

手术成功了,但她失败了。在付出近一年的时间代价后,成绩一落千丈。这时,她的安全岛崩溃了。别的孩子也会在成绩下跌时难过,但很少有人会像她这么难过,因为这几乎是她安全岛上唯一的基石。

这时,如果妈妈在她身边,一遍遍地告诉她,“宝贝,无论你怎么样,你都是我心爱的女儿。无论你怎么样,我都无条件地爱你”,情况会有很大改善。但妈妈不在她身边,妈妈只在电话里安慰她。当她伤心,觉得天塌下来时,当她担心失去爱时,没有人拥抱她、理解她、接受她,只有人远远地教育她、指导她。

于是,她去了网吧,那里有人无条件地支持她,听她倾诉,对她没有任何要求。

乖张行为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孩子上网成瘾了!”从郑太太的信中,可以看到,她对这一件事情是多么不安。她担心女儿成绩会越来越差,所以把女儿接到了东莞的家中。对小芸来说,这意味着终于回家了,终于被爸爸妈妈接受了。但这让小芸再一次验证,妈妈不是因为爱她才要她,而是担心她成绩会越来越差,所以不得不要她。也就是说,妈妈的爱是有条件的,“我们爱不爱你,是要看你的成绩的”。

袁荣亲说,没有回家之前,小芸整天幻想回家,期望值非常高。但回家后,她的幻想迅速破灭了。妈妈关心她的学习胜于关心她。至于爸爸,她恨他,因为是他不要她的,是他嫌她不是男孩。显然,爸爸也恨她,他觉得自己够辛苦了,为小芸付出了这么多,她却一点都不领情。

他说,所有与父母分离过的孩子,对回家都抱着很高的期望。刚回家时,父母务必要重视这一点,给他特殊待遇。父母必须明白,孩子的乖张行为常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要恢复安全感,就必须给孩子无条件的爱。

学校是安全岛的另一块基石

但小芸的父母没做好这种准备。于是,小芸发现,她的期望原来只是幻想,真实的父母远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这种感觉进一步摧毁了小芸的安全岛。于是,刚回家不到一个月,她又逃到网吧去了。

在这次近距离的交锋中,小芸和父母对彼此的失望都达到了顶点。父亲打了她,还断了她的零花钱,而小芸逃到了学校。

但是学校也接着抛弃了她。她偷了同学的钱,班主任要求她在全班同学面前公开道歉。对小芸来说,这无疑意味着老师同学也不要她了。安全岛上另一块薄弱的基石也破裂了。

既然家和学校都不再是安全岛,小芸就干脆彻底逃到网络中去,从网络上寻找基石,建立新的安全岛。于是,她开始白天也去网吧了,没日没夜地泡在网络里。

她一直重复“被遗弃猜想”

童年阴影会 留下巨 大的影 响。小芸 尽管已经 16 岁了,但 她其实 一直是那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在努力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却总是找不到……

信件的最后一段验证了这一点。

再次转回老家的学校后,小芸参加文艺表演,甚至还拿到了文科第一和作文竞赛第一,并赢得了师生一致的称赞。

但因为不安全感积攒得太多,小芸已经很难把这种称赞变成安全岛的基石。相反,她变得“太小心眼,太多心”,总觉得别人在说她丑。妈妈无法理解这一点,但这并不难理解,在童年时,小芸就认为父母之所以不要自己,就是因为自己长得丑。现在,她只不过是再一次重复这种被遗弃的感觉罢了。安全感强的人不会太关注别人的消极信息,但小芸的安全感太低了,所以她会变得极度敏感,容易看到消极信息,而且每个信息都让她再一次重复“被遗弃猜想”——“我丑,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我”。

袁荣亲说,一个人如果在童年只获得了很少的安全感,长大后就很难再重新建立一个安全岛。小芸的情况,正是如此。

他说,在爸爸妈妈眼里,小芸长大了,他们把她按大孩子看待,对她提出各种要求和指责。但是,小芸自己仍然停留在四处寻找安全感的小女孩状态。要纠正小芸的网络成瘾,双方都要付出努力。小芸要知道,自己长大了,可以承担更多。小芸的父母要知道,小芸的心理仍停留在幼儿时代,他们必须重新给她无条件的爱,只有整个家庭系统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小芸的网瘾才有望真正消失。

他说,甚至要感谢网瘾,因为如果没有网络,小芸的安全感会崩溃得更加彻底,她也就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客体稳定性与情感稳定性

缺乏安全感,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涉及到一个广为人知的观念 ——妈妈最好亲自带孩子到 三岁。

为什么?因为,孩子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到三岁才能形成两个概念:客体稳定性与情感稳定性。客体即孩子身外的物体。幼小的孩子没有客体稳定的概念,他们能看到一个事物,才觉得这个事物存在,而看不到,他们就觉得这事物不存在了。所以,和他们玩藏猫猫的游戏,他们会玩得不亦乐乎。

情感稳定性,即一个人只要确认对方是爱自己的,那么,他不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无端对这一点产生怀疑。

客体稳定的概念,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孩子一岁半即可形成,而情感稳定的概念,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要到三岁才能形成。

只有形成这两个概念后,孩子才能承受与妈妈的长时间分离。长时间,指的是两个星期以上的时间。有研究表明,若在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两个星期以上的分离,会让孩子形成强烈的创伤。

所以,在三岁前,妈妈要尽可能亲自带孩子,不能与孩子有长时间分离,并且要与孩子有良好的互动。这样一来,孩子才能形成所谓的安全感。

想象一下那些在中国普遍存在的农村留守儿童,以及城镇都存在的隔代抚养现象,就可以知道,这在中国是个奢望,所以,这导致中国人普遍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