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控制者来说,你的想法不值一提,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的想法,拒绝真正了解你。
——摘自帕萃丝·埃文斯著作《不要控制我》
前不久,一个朋友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她和一对情侣朋友一起去吃饭。到了餐馆后,那个男子说“女士优先”,让她们两个点菜。
于是,她们两个选了几个菜。
但是,等服务员来后,这个男子却一一否定了她们选好的几个菜,说她们点的几个菜都不够好,然后点了他自认为的“够好”的菜。
“这种人,真让人受不了。”她说,“既然你自己那么有主意,一开始你自己点不就得了,干吗还让我们费心思?”
听上去,她对他似乎很有情绪似的。但再聊几句,我发现,她和他其实是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
了解到这一点后,我说:“OK,你先不要说他的其他事情了,我先对他做一些推测吧。”
她自然很感兴趣,于是我做了以下的推测:
第一,每次和他吃饭,他都会重复这个模式——先让你点,然后否定你,最后让服务员按他的意思来上菜。
第二,他决定了的事情,不管你怎么反对,他都会去做,和他在一起,你会经常觉得自己被严重忽略。
第三,他有特殊的优点——如果你需要帮助,他会不计代价地帮助你,热心程度堪称罕见,只是你会觉得他帮的好像不是地方。
第四,他常说类似下面的话:照我说的去做;听我的;就这样;遵从我的指示……
她说我的猜测差不多都对了,接着问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我回答说:“这一点都不难,因为他属于支配欲望超强的人。以上我说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些共同特点,同时又糅合了你刚才说的他自己的一些个人特点。”
支配者常意识不到自己爱否定人
上文谈到,有些人会特别渴望别人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式给予回应,他们内心中有这样一个绝对化的逻辑:
我以我的好的方式对你,你也必须以一种特定的好的方式对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别人,尤其是恋人或重要的亲人,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对待自己,但假若对方不这么做,大多数人不会感到很失望,更不会因此就认为对方不爱自己。但是,有些人会极其渴望这一点,并将这一点绝对化。
在前文中,我主要探讨了依赖者的心理机制,现在,我将主要探讨支配者。而前面提到的那位男士,无疑是典型的支配者。
支配者还可大致分为两个类型:赤裸裸的支配者,他们甚至不愿借用“我对你好”这个借口,而是直接表达“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温情的支配者,在表达支配欲望的时候,他们会使用“我是为了你好”这一借口。
很多支配者既是赤裸裸的,也是温情的。在某些人际关系中,他们懒得披上温情的面纱,而是直接使用其拥有的权力或暴力,迫使别人服从其意志。而在另一些人际关系中,他们则会温柔很多,在迫使别人服从时,会同时传递“我是为了你好”的信号。
譬如,有些人在工作单位是一个赤裸裸的支配者,但面对亲人时会表现得极有爱心和耐心,但不管多有爱心和耐心,他们一定会追求“你必须听我的”这个终极目的。
必须强调的是,当传递“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信号时,支配者自己意识上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为了对方好,但对自己习惯性地否定对方的意志缺乏认识。
所以,我对前面提到的那个朋友说,你一定会感觉自己常被他否定,但如果你拿这一点质疑他,他一定会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这样做过。”
她点点头说,她早就这样说过他,而他也正如我所预料的,根本不承认自己有否定别人的习惯。
支配者容不得别人小小的反抗
支配者的内在关系模式是强化版的“我行,你不行”,他会绝对地、一贯地认为“我行”,同时又绝对地、一贯地认为“你不行”。
若和支配者谈恋爱,那么,在最初的蜜月期,一些自我意识不是很强的人会有完美感。因为,支配者越认定“你不行”,他就越要展示“我行”,所以,他会尽自己一切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胡茵梦在其自传《生命的不可思议》中写道,她和李敖刚恋爱时,他是天底下最会照顾女人的男人。那时,每天她一醒来,床头都会放着一杯牛奶、她爱吃的食物和一份她必看的报纸。
后来,她才明白,李敖这样做有一个前提——“一切事物在他掌控中”,一旦这个前提被打破了,他就是最不容人的那种人。
所谓“一切事物在他掌控中”,即他感觉自己绝对行,或者说,他的支配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时,他就会展示“我可以为你做一切”。
不过,支配者这样做时,他藏着一个假定的条件——“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他们不仅会收回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还会施展出霹雳手段,以惩罚不听话的恋人或家人。
莎莎的例子正好可以说明这一点。她26岁,恋人比她大很多,而且极其能干,是那种大权在握的人,同时又极细心。
和她在一起时,他不仅在经济上满足她的一切需要,而且在生活上也包办了一切。譬如,烧菜、做饭、扫地等家务全是他操办,并做得极其出色。和他相比,她简直方方面面都很弱智。
不过,似乎是,她越弱智,他越爱她,而他也说过,他就是喜欢她傻傻的样子,那时他觉得她最可爱。
去年,他们有过一次比较大的矛盾,莎莎第一次非常生气,不打招呼便离开了他,失踪了几个小时。她希望男友继续发挥“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的精神,很紧张地去找她。没想到,他没任何动静,甚至连一个短信都没发给她。
最后,她慌了,自己又溜了回来。他看见她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完全震惊了,赶紧央求他,希望他能原谅她的坏脾气。央求了很久后,他终于答应原谅她,但警告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久以后,他们再次发生矛盾,她再次玩了一下失踪的游戏。这一次,他没有给莎莎任何机会,斩钉截铁地和她分手了。
对于这个故事,估计很多人会认为,这个男人真“男人”,虽然太狠了一些。
不过,我听了太多类似的故事,我料到,莎莎和他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果真,“分手”半年以后,他又回来找莎莎,她仍然爱着他,两人立即又走到了一起。
重新到一起后,对于分手的事情,这个男人并没有说过一句话。莎莎也不敢提,怕再次惹怒他,但她很想问他:“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离开我?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莎莎深切地懂得支配者的内心逻辑,她就可以轻松明白一切。
作为一个极端的支配者,这个男人把“我对你好”“你必须听我的”和“否则我会惩罚你”这三点都发挥到了极致。
当莎莎表现得“我彻底不行”时,他最爱她,对她的好简直无可挑剔。
然而,这种好,是要莎莎以“必须听我的”作为交换的。莎莎那两次失踪的小小把戏,挑战了他的支配欲望。在别的男人看来,莎莎这两次小小的失踪算不了什么,他们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可能会对她更好。
但是,这个男人的支配欲望太强了。在这两次事件中,莎莎表现出来的对抗严重刺激了他的支配欲望。
为了捍卫他的支配欲望,他接下来便实施了恋人间最极端的惩罚——“我和你分手”。
不过,这只是他的惩罚手段而已,他并不是真正想得到这个结果。所以,熬了半年后,他又来找莎莎。
显然,和莎莎在一起,才是他最核心的愿望,只是,他希望在达成这个愿望的同时,莎莎还能满足他的支配欲望。如果两个愿望发生了冲突,他便会采取一些手段来保护自己。
如果莎莎明白这一点,就可以在他回来时,坚定地抛出自己心中的那几个问题:你为什么离开我?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这时,饱尝了分离之苦的他,就可能适当地反省自己,并多少会改变自己,放弃自己的一些支配欲望。
莎莎和其男友是一个严重的依赖者与一个极端的支配者的故事。他们都有自己的问题,但他们的问题又可以相互匹配,所以可以相处得很不错。
然而,他们的故事也说明,一个支配者与一个依赖者,不可能永远会相得益彰,当支配者感到厌倦了,或依赖者想走向独立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受到极大挑战。
相比这种极端的故事,生活中更常见的是一般的支配者与一般的依赖者的分分合合,但这种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看似不激烈的支配也常导致更可怕的结果。
彻底被控制的结局常是被抛弃
于小姐是一名白领,自从毕业以来,一直在一家效益中等的私营企业工作,而她的丈夫曾先生则是一名公务员。年前,曾先生坚决要和于小姐离婚,理由是他认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他了,既然不爱了,就不必非得在一起了。于小姐不愿意离婚,说她愿意做很多努力来改善他们的关系。但是,曾先生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
和于小姐聊了很久后,我发现,他们八年的婚姻分两个阶段:前五年,是于小姐觉得很痛苦,但曾先生比较满意;后三年,是于小姐觉得不错,但曾先生非常不满。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于小姐回忆说,前五年,他们是男人当家,丈夫要求她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自己来管,她需要什么,和他商量即可。他认为,既然是一家人了,钱就应该放到一起,怎样花,两个人商量着来。
于小姐认为,丈夫这样说应该是认真的,因为他是一个很顾家的人,计划性很强,而且从不乱花钱。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意见也能达成一致,但他也没少让她尴尬。譬如,单位安排他们旅行,他如果不给钱,她就没法去;朋友们一起聚会,如果他不给钱,她就没法参加;有时想买一些服装和化妆品,他会觉得奢侈而不赞同:这些会让她伤心。
并且,曾先生很不愿妻子和其他人交往,他既阻止妻子和异性朋友与同事来往,也常阻止妻子和同性的朋友与同事来往,甚至还不愿意她和自己的亲人来往。“我感觉,他好像希望我斩断一切人际关系,最终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于小姐说。
前五年,于小姐因不想吵架,所以一直忍让丈夫。但第五年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巨大改变,以前活泼开朗、朋友很多的她,现在居然整日郁郁寡欢,而且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觉得这种状态很压抑、很恐怖,决定重新过回结婚前的生活。于是,尽管丈夫激烈反对,但她坚决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经常出去旅游,经常和同事或朋友们在一起。同时,她的性格也恢复过来,她重新变成了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
这时,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终于又做回了自己,这种感觉真好。但丈夫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他感觉他们两人的心越来越远,所以坚决提出了离婚。
从大二开始做电话心理热线一直到现在,这样的故事我听了估计不下一百个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人掌握金钱的管理权,男人希望女友或妻子最好既不和朋友来往也不和亲人来往……
作为男人,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这一类型的男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原来我以为,这样的男人醋意太大了,但他们限制女人和自己的亲人交往,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后来,看了美国女心理学家帕萃丝·埃文斯的《不要控制我》一书,我才彻底明白:这样的男人是在做洗脑的工作,将自己所爱的女人的意志洗去,然后将他心中的一个女性形象加在爱人的身上。并且,他们所幻想的这个女性形象都有一个共同点——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但是,这样的努力一旦成功,其结果是,女人的意志彻底被爱人洗去,变成了一个绝对被他控制的玩偶。这时,男人会发现,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仍然不是他所幻想的那个女性形象。所以,他会抛弃这个女人,转而去找一个新的有独立意志的女人,继续玩洗脑游戏。被抛弃的这个女人,就会变得凄惨无比,因为她的独立生存能力随着她的独立意志一同丧失了,而再失去这个男人,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所有一切。
最近,在广州电视台《夜话》节目组,我几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来求助,她们的神情总是令我想起木偶,似乎没有了任何活力。
支配欲太强的男人会给女人洗脑,而支配欲太强的女人一样也会给男人洗脑。并且,洗脑成功后,这样的女人会更失望,因为尽管她们是女强人,但仍然会和多数女子一样,渴望男人能让她们依靠。所以,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已没什么独立能力和独立精神后,她们会非常痛恨这一点,整日斥责他们没本事,但她们没有想过,这样的丈夫,也是自己塑造的结果。
一次,我和一个大公司的女高层聊天,她说她的丈夫现在对家庭的贡献简直是零,甚至是负数,因为他只能带来麻烦。然而回忆过去,她发现,她喜欢的男子都有两个特点:年龄比她小;没有个性。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呢?最明显的答案是,这样的男子好支配。
为什么一些人会如此渴望支配恋人呢?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卡什丹在《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一书中总结了两个常见的原因:
其一,这样的人童年时,和父母的关系是颠倒的,即他们的父母是脆弱的依赖者,不仅不能照料孩子,反而要孩子来照料自己。因此,孩子很小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大人,并从照料及支配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自己最初的价值感。长大了,他们便渴望重复这种关系模式。
其二,他们曾与妈妈有严重的分离,或者妈妈对他们的照料严重欠缺,这让他们对现实妈妈极端不满,而在心中勾勒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爱人形象,长大后,一旦爱上哪个人,他们便会把这个形象强加在那个人身上。因为他们童年时严重受伤,所以他们极其惧怕分离,而恋人的任何独立意志都会令他们担心分离,所以他们会尽一切努力打压恋人的独立意志。
帕萃丝·埃文斯在她的著作《不要控制我》中描绘了大量这样的个案,如果你正受着类似问题的折磨,那么,无论你是折磨别人的支配者,还是被支配者折磨的对象,这本书都值得一读。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支配欲望,都渴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爱人身上:支配者是主动地强加,而被支配者则是委婉地强加。我们都不容易看到并尊重恋人的爱的逻辑,相反我们都执着在自己的爱的方式上,并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这就导致了孤独,并且越相爱越孤独。
所以,这是一个普遍问题。
此外,在支配与被支配上,有明显的两性差异。因为种种原因,男人的支配欲望常被美化,或起码被合理化,而女人被美化的则是依赖和服从。人类历史上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此,所以,男人普遍会喜欢依赖型的女人,女人则普遍会喜欢支配型的男人,而这一倾向会一直诱惑男人发展自己的支配欲。
帕萃丝·埃文斯还认为,男人超强的支配欲和女人超强的依赖性,其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恐惧。
恐惧什么呢?分离!
意思即,男人认为,支配是好的,支配欲强的男人才会得到女人的爱,才会保证女人不离开自己;女人则认为,依赖是好的,依赖性的女人才容易得到男人的呵护,才会保证男人喜欢自己。
不过,这种恐惧源自过去,要么是人类几千年乃至几百万年的历史,要么是一个人童年时的历史,它过去曾经是有用的。但现在,假若它正伤害着你最在乎的亲密关系,那么你应当去重新认识它,并改变自己的关系模式。
当两个人的渴望相契合时,所谓完美的爱情出现了。然而,即便此时,这也不是相爱,而只是一种命运的偶遇而已。
我们都想做好人,并想用好的方式对待某人。如果一个人越重要,我们就越会用自己所懂得的最好的方式去对待他。
然而,我们这个所谓的“好的方式”常常是有问题的。
并且,我们使用“好的方式”时,藏着一个逻辑:我对你这么好,你当给予我回报。
对回报的渴望也不算是问题,但关键是,我们还渴望对方也用某种特定的方式给予自己回报。
如果对方不仅给了回报,而且还恰恰用的是自己所渴望的方式,我们就会觉得,这个人真爱自己。否则,我们就会失望,就会觉得对方对自己不够好,并生出想远离这个人的念头。
对方也会执着于类似的渴望。
当两个人的渴望相契合时,所谓完美的爱情出现了。然而,即便此时,这也不是相爱,而只是一种命运的偶遇而已。我们看见的,只是自己的世界,而并没有看到对方的真实存在。
更多的情况下,契合是不可能的,不管一个人多么爱你,他仍然不能如你所愿——自动以你所渴望的方式回报你的“好”。甚至,即便知道了你的渴望,他仍然不能甚至不愿以你所渴望的方式回报你。
因为,一旦这么做,他作为一个人的独立存在就不存在了,他就沦为一个工具,一个满足你的梦想的工具。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都渴望爱,都爱过,然而,要命的孤独却纠缠着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
雷子是我的一个好友,前不久,他从外地来到广州出差,我们一起聊天,谈到了他的爱情。
他刚遇到了一个女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这让他有些畏惧,他生怕处理不好这个关系,以致重蹈覆辙。以前,他谈过了不知多少次恋爱,但没有一个关系能持久。这看似浪漫,令别的男人艳羡,但他自己知道,这很痛苦。他其实很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高质量的亲密关系。
于是,他说他刻意地与那女孩保持距离。他告诉自己,少见面,多打电话,这样可以不会发展得太快。
既然如此,和她的电话就变得很重要了。最近有两次,他打电话给她,她都没接,直接给挂了,过了一会儿后再打过来,对他说,她当时一次在开会,一次在和老板谈话,事情很重要,所以她要那样处理。
雷子则说,如果换成是他的话,他会先接她的电话,并走到一边僻静处,简单聊几句后,再告诉她,他有公事,待会儿再和她详谈。
我则说,如果我是她,他这样对我说话,我会感到压力,并且略有不快。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没有理解我的方式的合理性,而是在诱导我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对待你。”我回答说,“你这样做,是在将你的方式强加于我。”
在人际关系中,尤其是在亲密关系中,这种诱导无处不在。
如果用普通的语言来说,这种诱导是强加。如果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这种诱导便是投射。
如果投射成功了,这个女孩下次果真以他所渴望的方式对待他,那么,这便是认同,即这个女孩认同了他的投射。
投射性认同——孤独的游戏
投射与认同,是人际关系中非常重要的心理机制,每一个人际关系中都充斥着大量的投射与认同。
一般情形下,我们尽管玩投射,也渴望对方认同,但对方并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可。对方没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太失望。
然而,有些人会特别执着,他投射时,抱着强烈的愿望,渴望对方必须以他所期冀的方式回应他,如果对方不这么做,他会严重焦虑,认为对方不爱他。这种心理机制,被称为投射性认同。
投射性认同是一种孤独的游戏。沉浸在这种游戏中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加渴望建立亲密关系,但他们在亲密关系中是看不到对方的真实存在的,他们只关注对方是否如自己所愿,按照自己所渴望的方式对待自己。
换一种说法,即玩这种游戏的人,只渴望他投射你认同,但却拒绝你投射他认同。
这样一来,这个关系就失衡了。这样的人,他看似在乎你,但其实他在乎的是他投射到你身上的幻象,他会诱导你或强迫你以他所渴望的方式对待他,而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存在,他会视而不见,他既不关心你的想法,也拒绝真正了解你。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会觉得特别受压制,因为你只有按照他所渴望的方式对他,他才会满足,除此以外的任何方式,他都不会满意。
投射性认同的游戏中藏着一个“你必须如此,否则……”的威胁性信息,它的完整的表达是:“我以我的好的方式对你,你也必须以一种特定的好的方式对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不过,玩这个游戏的人,通常只意识到前半句,即“我对你好,你也该对我好”,而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威胁信息。但作为被投射者,你会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威胁,你感觉自己没有选择权,你不能按照你的意愿对他表达你的好,否则他会不满意,而且你还会付出代价。
投射性认同的游戏并不罕见,它有四种常见的类型:
♥ 权力的投射性认同。玩这个游戏的人,其内在逻辑是,我对你好,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 依赖的投射性认同。其内在逻辑是,我如此无助,你必须帮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 迎合的投射性认同。其内在逻辑是,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必须接受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大坏蛋。
♥ 情欲的投射性认同。其内在逻辑是,我这么性感(这么有性能力),你必须满足并对我好,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性无能(性冷淡)。
权力的投射性认同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相辅相成,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常见的孤独的游戏。前者表达的含义是,我很强大,你很无能,你必须听我的;后者表达的含义是,我很无能,你很强大,我必须听你的。如果一个执着于权力游戏的人碰上一个执着于依赖游戏的人,两者会相处得比较默契。
依赖者的恐惧:独立是“坏的”
一个人之所以会形成顽固的投射性认同,和他的原生家庭的关系模式密不可分。
我们生命的一个主要动力是寻求建立关系,尤其是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第一个势必会建立的亲密关系便是亲子关系,而我们最初也是在与父母的亲子关系中初步形成了“好”与“坏”的概念。
在亲子关系中,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某时父母愿意与自己亲近,他便认为这时的自己是“好”的;如果某时父母明显与自己疏远,他便认为这时的自己是“坏”的。
考虑到我们国家的父母普遍将听话视为孩子的一大优点,那么不难理解,在我们国家的亲子关系中,父母容易执着于权力的投射性认同:我对你好,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坏孩子。
相应的,孩子容易执着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我这么无助,你必须帮我解决一切问题,否则你就是坏父母。
如果父母特别执着于权力,那么这个家庭的孩子就会特别执着于依赖。他不仅在他的原生家庭是依赖的,到了学校、社会和爱情中,他也会沉溺于依赖的游戏中。
因为他潜意识中认为:依赖是好的,会促进关系的亲密;独立是坏的,会导致关系的疏远。
这在他的原生家庭是对的,但到了其他关系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错的。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我们在原生家庭形成的“好”与“坏”的观念,到了家外面,都会有些不适应,需要及时调整。
然而,一些家庭中,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极其僵化,父母极其在乎权力,而孩子必须绝对听话。这最终会导致这个孩子形成非常顽固的依赖心理,等走出了家门后,不管现实状况多么需要他独立,他也丝毫不敢表达独立的一面。这不仅是因为他缺乏独立的能力,也是因为他潜意识深处相信,独立是“坏”的,如果他独立,就会导致关系的疏远,而如果他依赖,就会导致关系的亲近。
海灵格讲过这样一个寓言:
一头熊,一直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笼子里,它只能站着。后来,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可以爬着走,也可以打滚,但它却仍然一直站着。那个真实的笼子不在了,但似乎一直有一个虚幻的笼子限制着它。
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我们长大了,离开了家,但我们仍然一直待在一个虚幻的家中,并继续沉浸在从家中形成的逻辑里。
譬如,一个玩依赖游戏的男人,在家中,依赖可令父母对他更好,所以他会一直觉得依赖时的自己是“好我”,等他依赖时,别人就会亲近他。然而,当女友因厌倦他的依赖而表现出对他的疏远时,他会变得更加依赖。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潜意识上认为,他越依赖,别人会越亲近他。这种潜意识阻碍他如实地看待问题。
及时修正你的心灵地图
我们都执着在自己的逻辑上。并且,绝大多数人所拥有的只是一套逻辑。我们会自动认为,越危险的时候,我们就越需要执着在这套逻辑上,只有这样做才能拯救自己。
就如那只熊,以前,它在笼子里,假若挨打,它会尽可能地缩成一团,这样会让自己的痛苦尽可能地减少。等走出笼子后,再次挨打,它仍然只是会缩成一团,却没有意识到,它可以打滚、逃跑甚至反击。
只有少数人会在遭受打击后,反省自己持有的那一套逻辑,调整它甚至放弃它,而去形成一套更新的、更灵活的、更适合现实状况的生存逻辑。
对此,美国心理学家斯考特·派克称,你应当及时地修正你的心灵地图。
相对而言,依赖更多的是女性的特点,而执着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女性也远远多于男性。
譬如,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是,许多女子结婚后变得不敢开车了,于是无论去哪儿都必须由老公开车陪着。
这常是依赖的投射性认同在作祟。这些女子的潜意识中认为,作为女性,依赖是好的,可以促进与爱人的关系的亲密,而独立是坏的,会导致爱人疏远自己。
如果爱人恰恰是一个权力欲望很强的人,她们这样做就会导致皆大欢喜,男人尽管常常批评她们无能,但心里很享受太太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感觉。
然而,一旦爱人不是这样的人,她们的这种做法便会带来很大的问题。
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卡什丹在他的著作《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中讲到了这样一个案例:
贝蒂娜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一所声望很高的大学,并且取得了艺术行政管理专业的硕士学位。她嫁给了一个电子机械师汤姆,有两个孩子。
贝蒂娜是镇议员,看起来聪明能干,显然有能力应对人生中出现的大多数问题,但除了家里的问题。只要是家事,不管多琐碎,如果没有丈夫的建议,她就不能作决定。譬如,家里一个水龙头坏了,她在给水管工人打电话前,一定会先给汤姆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
一开始,汤姆只是把这种行为当作小小的骚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厌烦和愤怒,并多次警告贝蒂娜,希望她不要这么做。贝蒂娜则在痛哭流涕后承诺改变,但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状态中。
这是两个人的逻辑的错位。作为一个执着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人,贝蒂娜确信,要与丈夫关系亲密,关键是要说服他相信自己没独立生存的能力,因此她陷入婴儿的状态,诱导并强迫丈夫来扮演照顾她的角色。然而,汤姆自己没有对权力的投射性认同,他并不享受一个大权在握的照顾者的角色,相反他觉得妻子不可理喻,因为她的能力那么出色,显然能轻松解决很多家事。
于是,当贝蒂娜依赖汤姆时,汤姆开始疏远她。但他越疏远她,她就会越执着于她以为的可以修正关系的“好的方式”,于是变得更依赖。这是无数亲密关系日益冷淡的一个秘密。我们说“相爱”,但其实只是试着将爱人拉进自己的逻辑,我们看不到爱人的真实存在,一如贝蒂娜就看不到丈夫对她的过分依赖的反感。
贝蒂娜的过分依赖让丈夫感到厌烦,这还只是这个关系的表面信息。这个关系的一个隐藏信息便是威胁,贝蒂娜每次上演依赖的游戏时,势必会传递“否则”的信息——“我这么无助,你必须帮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一个婴儿的依赖并不容易让我们感到厌烦,因为婴儿的依赖是真实需要,他必须依赖我们的照料,否则他真的会死去。但一个成人的依赖,尤其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的依赖很容易让我们感到厌烦,因为这不是他的现实需要,并且我们能切实地体会到一种压制。我们会感到,自己没有回应他的自由,而只能以一种被限定死了的方式——照料他——来对待他,否则就会遭到威胁。
接受独立的“坏我”,走出依赖
我一个朋友,她的家离单位很近,而男友的家则离她的单位很远。她常加班,会在晚上10点后下班。每当加班时,她会渴望男友开车去单位接她,把她送回家,然后目送她走进家门。当他这样做时,她心中会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幸福感。
一开始,每次她加班时男友都会争取来接她,但后来,他觉得这样实在很不划算,因为她回家很方便,而他来一次很麻烦。于是,他和她商量说,能不能少接你一些,比方说,以前每次都来接,现在减少到一半的时间。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不得已勉强答应了,但刚答应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便闪过一丝念头:“他不爱我,是不是该分手了?”
这是一个经典的依赖心理机制。看起来,依赖者似乎柔弱无助,但其实依赖的背后藏着威胁的信息:你必须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对我,否则我就会考虑离开你。
这么小的事就令自己有了分手的念头,她吓了一跳,当晚便打电话给我。电话里,她反省说,她的依赖是爸爸培养出来的,爸爸有很强的控制欲望,可以为她和妹妹做一切,但她也分明感到,这种自我牺牲中藏着一个条件:你们必须听我的。
对于爸爸的控制欲望,她现在有了明显的抵触情绪。然而,恋爱时,我们会渴望延续过去的美好,同时修正过去的错误。所以,她既会渴望男友能包容她的独立倾向,同时也能在她渴望的时候满足她的依赖。
不过,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懂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男友的问题,于是对男友的情绪便消失了大半。
一个执着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人,势必会有一个权力欲望超强的抚养者。
在健康的亲子关系中,儿童出现的自主行为是受母亲欢迎的,并且会受到表扬,但在不健康的亲子关系中,儿童的自主行为却会导致抚养者的打击,起码会导致抚养者疏远儿童。所以,在不健康的亲子关系中,儿童早早就发现,要想拥有与抚养者的亲密关系,他最好表现得虚弱一些,他越没主意,越无助,抚养者便会对他越好,和他越亲密。
这也是电影《孔雀》中的心理奥秘。《孔雀》反映的是一家五口的悲剧,老大一直被当作白痴,但后来才证明,他其实是最有生存能力的,他的白痴在很大程度上是伪装出来的。在这个家庭中,独立是坏的,越想独立的孩子越没有好下场,而依赖是好的,越傻的孩子得到的糖就越多,与父母的关系就越亲密。
又如贝蒂娜,她的母亲不停地告诉她要做什么,在她所有的琐事上都会提建议。并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母亲的控制不仅没减少,反而日益增加。显然,与母亲的关系让她学会了依赖,并对独立产生了恐惧,最终也将这一点带到了她和汤姆的关系中。甚至,她之所以嫁给汤姆也是母亲的决定。可以料想,这样的妈妈之所以会选择汤姆,一定不是因为汤姆独立,而是因为汤姆好控制。那么,贝蒂娜向这么一个男人寻求依赖,显然是找错了对象。
如果你是一个依赖成性的人,你渴望改变自己。那么,你不仅需要培养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更需要去好好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逻辑。
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势必会发现,尽管你意识上讨厌自己的依赖,但潜意识深处仍然将依赖当作了“好我”,一旦你渴望与某个人亲近,就会不自觉地扮演一个依赖者的角色。同时,你的潜意识深处将独立当作了“坏我”,你会恐惧自己的独立倾向,因为你的原生家庭的经历告诉你,一旦你想独立,你得到的是惩罚和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