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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你能明白,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你自然遭遇的一切,尤其是你自由选择的一切,都是非常有道理的,那么你会在不完美中发现爱与被爱的证明。

“武老师,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我的一位来访者这样问我。

在他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

显然,我这个动作被他发现,他有些焦虑。

他对我意义非凡,这一点毋庸置疑。

首先,最明显的是,他付费给我,这对我在物质上有帮助。

其次,我大学二年级时即立下志向,想搞明白人是怎么回事,而和他一起工作,深入探讨他的内心,每一个进步,不仅对他的心灵成长有帮助,对我的心灵成长也有帮助。并且,每一个这样的进步,都是在帮助我实现我的梦想。

最后,最深的意义是,在与他一起工作的时间里,我有几次不知不觉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放下了一切技术与努力,而只是放松地敞开心扉。他也一样,对我完全信任,将心中的一切毫无阻挡地呈现出来。那时,我们建立了如马丁·布伯所说的“我与你”的关系。

每一个来访者对我而言,都有如此非凡的意义。

只是,这个意义有待我们每一个人去发现。

作为心理医生,其实我也在时时刻刻询问来访者“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或者干脆会想我对于他有何意义。

有时,我也会直接这样询问,而大多数时候,我是在不知不觉地做这样的询问。它们发生得如此频繁而自动,我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这样的询问。

很多时候,来访者会给予我证明,他们告诉我,我帮助了他们。哦,这就是说,我对于他们是有意义的。我不光是收了咨询费用,也不光是在利用我的名气在挣钱,而是我真的对他们有意义。

更多时候,这种意义有待于我去发现,有待于我自己去确认,而不能光期待来访者的确认。如果必须期待来访者的确认,那我就会成为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总是处于焦虑中,就像一个正在恋爱的人,总担心对方是否在乎自己这个人。

要得到这种确认,或者想给予别人这种确认,我们常想,必须有完美的结果。

譬如,无数的人会在恋爱中渴求我对于他是唯一的,我们必须结婚,而且白头偕老,完满幸福地度过了一生。这才叫爱与被爱的证明,除此以外都不是。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人生将变成不是在寻找爱的证明,而是在寻找不爱的证明。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看起来你是在追求完美,但其实你关注的是不完美。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人生势必是不完美的。

因而,那爱与被爱的证明总是得不到的。

相反,假若你能明白,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你自然遭遇的一切,尤其是你自由选择的一切,都是非常有道理的,那么你会在不完美中发现爱与被爱的证明。

我一个朋友因为特殊的原因,想和太太离婚。实际上,他们十多年的婚姻看起来似乎根本与爱无关,他们极少生活在一起,他们也极少有性爱。

但是,他的太太坚决不离婚。他太太先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迫使他与自己结婚,现在又用完全不能沟通的方式拒绝与他离婚。

为此,他很恼火,觉得她就是在为难他。

然而,一天,他在非常安静的时候,想起童年的一幕。他趴在自家厕所的窗户上向下看。他家在学校门口,而他看到的,是他们班的全班同学在班主任的带领下登上一辆大巴,他们一起去春游,唯独没有他的份。因为他有哮喘,所以他的妈妈对班主任说,我们家孩子一出去就是麻烦,你不用管他了。

想到这一幕时,当年那种孤独感与自卑感再次唤起,他流下了泪水。

也就在泪水落下的同时,他突然明白,太太对他而言是何等重要。其实,一直以来,他很自卑,他怀疑根本不会有女人爱他,而他也的确很没有女人缘。

但是,他的太太用看似不近情理的方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是如此在乎他。这种感觉,其实是他一直渴求的。

那一刻,他对太太充满感激。

再见到太太时,他将这种感激告诉给太太。结果太太说,可以离婚了。

得到“你的存在对我有莫大意义”的确认后,太太给了他想要的自由。

看起来,我们要的是婚姻、地久天长、绝对忠贞、我是唯一的等完美的爱的仪式,其实我们真正想要的就是,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尤其是,我的存在对于你是有意义的。

许多人因为失恋或离婚到我这儿来,他们真正纠结的,就是这一点——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一旦得到了确认,他们的心就可以释怀了。

不过,这个确认,对方总是已经给了,而自己总是不相信,自己总是认为,必须是完美的形式,否则其他一切都不是证明。

对于这一点,我的比喻是,好像我们住在一个牢笼中,牢笼的大门非常牢固,我们以为,要走出这个牢笼,必须有一个超级英雄来拯救自己。但是,我们最终会发现,这个牢笼的大门其实是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的。并且,别人并不能将你拉出牢笼,因为你有一大堆办法拒绝别人的帮助。

就像我那位朋友,那场看起来似乎一无是处的婚姻,恰恰也正是打开牢笼的钥匙。

只不过,这个钥匙,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去确认。

我内心总有个填不满的黑洞,我总在期待一个温柔智慧坚强并且无比爱我的男人出现来填满我这个黑洞。这一切就是因为我家爸爸是妈妈,妈妈是爸爸,我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爸爸,而成年后妈妈横刀夺爱,我与爸爸渐行渐远,爸爸在我眼中的形象也每况愈下。所以我孤单,我痛苦,我无能为力。

——我博客的网友

前不久,和一个朋友C聊天,问她最近有什么变化没有。

她说:“有啊,结婚了。”

我略略吃了一惊,接着为她高兴。C已三十多岁,难听一点可以说是大龄剩女,尽管她从来不缺条件不错的追求者,但总是离婚姻有一段距离。

“你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继续问。

她津津有味地向我好好描述了一下她的先生。听完她的描述,我隐隐有一种自得感,因为觉得她能有这份好姻缘,我有相当大的功劳。

那是近两年前,我和她聊天,问到她的择偶标准。她说,意识上,她希望是强有力的成功男人,但自己又总是对这样的男人没有兴趣。的确,她的追求者中不乏成功人士,但她对这些成功人士总是不耐烦,甚至冷嘲热讽。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也有些纳闷。不过看起来也不难理解,因为追求她的这些成功人士对钱权太感兴趣了。不仅如此,他们好像还将钱权视为人生最重要的目标似的,这让她觉得很没意思。

但是,她又恰恰想和这样的男人结婚。

真是矛盾!

我请她说说她的爸爸,而她一说,我就明白症结出在哪里了。

首先看起来,她的父亲是成功人士的对立面,他温和、善良且人情世故简单得出奇。自她长大后,他从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每当遇到困难需要找一些人际关系去解决时,为她出头的总是妈妈,要不就是她自己去努力。她曾经遇到过非常困难的事情,那时还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她只好自己去找关系,遇到了很多挫折。从此以后,她对父亲绝望到极点,也开始升起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找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强有力的男人。

但是,再向前回忆时,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在她小时候,父亲带给她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5岁前,她觉得父亲是完美无缺的。她的父亲是一个美男子,并且爱好运动,她经常吊在父亲的胳膊和大腿上玩耍,她的什么需要爸爸似乎都能满足。甚至,在她的家中,连换尿布这样的事情也是爸爸做的。

到了小学时,爸爸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仍然是伟岸而迷人的。她的爸爸在她的女同学中相当有名,她们经常去她家玩,而她感觉到,她们貌似是去找她,但很多时候其实是去看她爸爸的。

一直到了初中,她对爸爸的印象才开始恶化。她逐渐发现,强壮的父亲在社会上是懦弱无能的,遇到需要人情世故的情形他总是退缩,有时还会大发脾气。而且她感觉到,是这些情形刺激了爸爸的无助感。他越愤怒,就意味着越无助和懦弱。这时,她对爸爸的讨厌就会达到顶峰。

到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和工作后,爸爸的形象更加不堪,最后全然崩塌下来,她对爸爸再也没有了崇拜感。

但是,在这一生中,又有哪个男子能给她父亲给过她的那种温暖和爱呢?至于在社会上为她遮风挡雨的需要,真的一定会胜过儿时父亲给过她的那些细致的照顾与快乐吗?

当然不是。实际上,当她回忆起儿时父亲和她在一起的经历时,她的眼里有泪水落下来,她的身体在不断颤抖。她明白,那才是最珍贵的,才是她最想要的,而钱权能提供的安全感,是无法与儿时父亲给过的感觉相匹敌的。

最后,她说,或许,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和那些将钱权视为一切的男子在一起时,她看不起他们。之所以看不起,是因为她内心深处隐隐知道,她宁愿要父亲的温和、善良和简单,后者是真正的可靠。

当她明白这一点后,她的恋爱观自然发生了转变,她开始认真地去留意那些温和而善良的男子,而对于钱权不再执着。

不过,非常有意思的是,她的先生,恰恰是既温和、善良、简单而又有相当的社会经济地位的。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以前,当她一心想找成功男人时,那其实是对爸爸的背叛,也是对自己童年那么美好体验的背叛,她潜意识中未必接受。并且,一心找成功男人,是长大后的她的愿望,而留恋温和、善良而简单的父亲,是孩童时的她的感受,这两者如果不整合,那也会给她的内心带来巨大的冲突,前者将后者视为敌人,后者也会抵触前者。结果,她既不能很好地与父亲那样的男子相处,也不能与和父亲相反的男子很好地相处,她哪里都去不了。但是,在完整地看待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后,她内心中的这两部分就得到了整合,她就有可能同时拥抱这两者了。

要主流父亲的幻象,还是要真实的父亲?

长大后重新看一看父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在未成年时,我们很容易受别人影响。常见的影响有两点:第一点是,我们很容易卷入父母的婚姻战争中,甚至是家族的战争中,而被这场战争迷惑了双眼;第二点是,我们难免会受整个社会舆论的影响,会追求主流舆论所倡导的父亲形象,而不是去尊重父亲的真实存在。

2006年春天,我的父母来到广州和我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一天,我带他们去植物园玩,当给父亲拍照片时,通过镜头看父亲,我突然发现好像看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父亲似的,他在我眼中第一次变得无比生动,我的心似乎都在和父亲的心同步跳动。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重新找到与父亲的链接感。

与C一样,我的父亲也不是强有力的。他先是在他的原生家庭被忽视,而他成家后,我们一家都被爷爷奶奶忽视和压制。那时很讲孝道,如果老人看不起你,那么不管事实如何,你都会被贴上不孝的标签而被村人所轻视。对此,爸爸没有做什么抗争,或者他也做不了,他只是默默地用他瘦弱的肩膀扛起对爷爷奶奶的责任,和对我们一家的责任。

不仅如此,我的父亲也是非常不擅长人情世故的。他喜欢一个人做事,而任何需要求人的事情,哪怕只是去邻居家借一把铁锹,他都不愿意去。母亲知道父亲这个特点,所以几乎有任何需要求人的事情都是母亲去。

父亲极其聪明,他现在已70岁了,但在做小生意时还常常用心算,而不是用小计算器算账。此外,我们家里的农具和家具,很多也是他自己做的,例如做生意用的秤都是他做的。每天,他会很早起床,要么是去赶着做小生意,要么就是在家里做各种各样的农活。除了偶尔看看电视,他几乎从来不闲着。

但是,勤劳和聪明并不能让父亲很好地撑起这个家,我们家在村里还是被边缘化,还是会被人欺压,而且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这和父亲的另一个特点有相当大关系——每当家里日子好过一点时,他就会在做生意上出点事情,要么被偷钱包,要么被人骗。

因为以上这些特点,也因为母亲偶尔会就此抱怨一些,我心里对父亲总有一些不认同。他的一些特点在我身上几乎完全看不到,譬如我一点都不喜欢修理家具和电器,大学时电脑出了问题一定是找哥们儿帮忙,而现在电脑出了问题也是由学物理的女友搞定。我们家还有很不错的打印机,主要用来打印照片,但我只会在电脑上操作,一旦出了问题,也总是由女友搞定。

因为这些不认同感,我觉得与父亲总有一些隔阂,但在植物园给父亲拍那张照片时,这个隔阂一瞬间消除,于是我和父亲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变。以前,每次打电话回家总会问:“我妈呢?”现在,我一定会和父亲聊会儿,有时聊很久。

并且,从此以后,觉得自己心里多了一些暖意。

华南师范大学的心理学老师张敏翻译了一本书《父性》。这本书称,尽管我们意识上对暴君般的父亲有百般不满,而且杀掉暴君般的父亲的譬喻在很多神话故事中都出现过,且历史上也不乏真实的故事,但是,我们还是倾向于找一个这样的父亲的。与温和近乎软弱的男性相比,很多人感情上还是更容易被强势到蛮不讲理的男性所吸引。

对于这一现象,可以在许多层面上做解释。譬如一种常见的解释称,这是远古蛮荒时代所遗传下来的需要。那时,男子是猎人,他们的狩猎能力将决定一个家庭乃至一个部落的存续,而细致、敏感和善解人意这些因素并不是很重要。也就是说,一个男子的权力味道是一种真实的保障,而不像现在更可能是一种虚幻的心理需要。

德国一名女权主义作家的故事也耐人寻味。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这位女作家先嫁给了一个无比尊重女性的男子,但最后她与这个男子离婚,而嫁给了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子。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对此,这位女作家有她的一番解释,而且是上升到哲学高度的解释。

我相信这些解释有一定道理,但我更愿意从微观的角度去看这些事件。在我看来,其中的关键就是,你真实的父亲是怎样的,你是接受了他的真实存在,还是活在理想父亲——也即白马王子的原型——的幻梦中。

你是否卷入了父母的战争而迷住双眼?

相对于社会主流舆论对父亲形象的塑造,更能影响我们是否接受父亲真实存在的因素是,家庭对父亲形象的扭曲。

我刚开始做心理咨询时,一位女来访者对我说,她非常痛苦,因她发现,她错看了父亲。她是在父亲去世10周年时才有了这一发现,再想修正似乎已没有机会,于是陷入极度的内疚中。

看轻父亲,是她的原生家庭的主流舆论。她有四个兄弟姐妹,但他们都团结在母亲的身边,对父亲报以忽视和敌意。一直以来,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觉得父亲对家庭贡献甚微,母亲才是家庭的顶梁柱,而且他们还觉得父亲不够男人。

但是,相当荒诞的一点是,他们的父亲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而他们的母亲只是一位小学文化的家庭妇女。论对家庭的贡献,这位父亲远远胜于母亲。我这位来访者,她是在父亲去世10周年时才看到了这一事实,这让她一方面感到内疚,另一方面也对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产生了强烈的愤怒。尤其是对母亲,她认为正是母亲数十年如一日地在他们面前数落父亲的不是,才让他们对父亲有了很深的偏见,以至于连最明显的事实都看不到。

夫妻之间很容易爆发婚姻战争,双方都想争夺关系的制高点。从社会的角度看,因为我们仍然生活在男权社会,似乎男性更容易获得这一制高点,但从家庭的角度看,却是未必,因为孩子们天然和母亲的链接更紧密,所以女性们有更大的机会在家庭中赢得孩子们的支持,从而令一个小家庭中的婚姻战争彻底失去平衡。

也是在刚做咨询的时候,我的另一个来访者常向我描述一种情形:每当她的父亲和母亲发生冲突时,他们四个孩子会排成一排,站在母亲的面前,挡住气势汹汹的、有暴力倾向的父亲。

看上去,孩子们是在主持正义,但这最终成了这位女子的一个严重问题。她和她的先生常常爆发冲突,每次事后看,她都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对老好人的丈夫发脾气。

我请她列举每一次对丈夫大发脾气的详情,最终发现其中有一个模式:每次都是先有一位年长的女士斥责她,接着她对丈夫大发雷霆。

这个模式是如何来的呢?

原来,自从她很小的时候,妈妈便抱怨甚至斥责她没有良心,因为她不能保护妈妈。

海灵格称,孩子天然就想做家庭的保护神。这一天然倾向会让他们很自然地想平衡家庭的各种力量。在这个基础上,假若父母一方甚至两方有意诱导孩子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他们很容易成功。

这位女子即是如此,不管年龄多么幼小,她一样会渴望保护妈妈。但是,在很小的时候,她不敢这样做,因惧怕有暴力倾向的父亲。一直到她16岁时,她才敢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在父亲面前一字排开保护母亲。

尽管是保护了母亲,但她的内疚已积攒了很多年了。她想释放这种内疚,而她的老好人丈夫是最佳的宣泄对象了。

并且,能看到童年和成年时的一个共同模式:先是一位年长的女士斥责她不中用,而后她的内疚就会被激起,接着转化为愤怒并被宣泄到男性身上。

在童年的时候,她对妈妈的保护还有主持正义的味道,但到了成年后,她仍然延续这一模式,就不再具备这一味道了,她的先生成了完全的受害者。

而在我看来,她的妈妈本来是可以直接与丈夫抗争的,但她没这样做,而是选择了以超级弱者的形象出现在家中,在大女儿还是一个孩童时就呼唤其保护自己。她虽然在很多年内没有赢得实质性的保护,但她最终赢得了孩子们的心,孩子们都和她站在一起,将父亲彻底排挤出这个家。

这位女子说,父亲经常对她和弟弟妹妹们说,他恨他们,他们是白眼狼,他们对他的养育没有一点感恩之心。最后,在家中完全找不到归属感的父亲离开了母亲,虽然没有离婚,但在外面有了女人。

背叛父亲,也是背叛自己

父母任何一方数十年如一日地向孩子数落对方的不是,都会形成一种沉重的压力。最终,为了顺应这种压力,孩子们选择了与情绪最激烈的一方站到一起。

在多个来访者中,我都发现这一现象。孩子们并不是真正去平衡强弱,实际上他们和谁站到一起,关键是看,谁在诉苦时更执着,谁有更多的机会向孩子们诉苦。

很自然的,女性在这一方面占据优势。

一个在我看来相当夸张的个案中,因母亲先向大儿子诉苦,大儿子精神崩溃了,他选择了跳楼自杀来逃避这种压力。而在自杀前,他常说,他发誓要拯救母亲,他恨爸爸,绝不会和爸爸和解。

大儿子自杀后,妈妈诉苦的对象转向了二女儿。结果,二女儿对父亲的感觉完全改变了。哥哥自杀前,她对父亲的回忆是有很多温暖的,但哥哥自杀后,她对父亲的回忆只剩下了愤怒和厌烦。

并且,因为她接住了妈妈的怨气,而妹妹和弟弟就逃脱了。尽管妹妹和弟弟对父亲也有诸多不满,但他们现在和父亲的关系比起她来要好很多。

那么,二女儿对父亲的敌意从何而来呢?毫无疑问,她是接受了母亲对父亲太多的怨气。她是在通过母亲的眼睛看父亲,而不是通过自己的眼睛看父亲。

此外,非常关键的是,母亲对父亲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可悲。原来,母亲在自己的原生家庭是严重被忽视的孩子,姥姥和姥爷对母亲都是忽视加虐待。按照道理看,母亲对自己的父母本应该有很多怨气的。但是,她却把自己的父母视为了圣人一般的人物,一直对二女儿强调:你姥姥、姥爷对我多好,我对他们多感激,如果没有他们的爱,我根本活不下来。

母亲甘愿去做自己父母的炮灰,如果这能让自己在父母心目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的话。如果这还不够,母亲还愿意让丈夫和孩子们去做自己父母的炮灰。

这是母亲和父亲关系恶化的一个关键点,父亲不愿意配合她。并且,父亲自己家也是重男轻女的,所以更是无法容忍她太照顾自己的家庭。

于是,他们的家庭就分成了两半,母亲还活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而父亲也一样,矛盾由此开始。而且,母亲不敢抱怨自己的父母,但却敢抱怨丈夫。甚至,她一生中所有的怨气都在丈夫这里找到了突破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孩子们耳边说丈夫的不是,甚至于令一个孩子自杀都不能醒悟。之所以不能醒悟,是因为发泄怨气的对象根本不对。

在这个个案中,二女儿和男性的关系一团糟,但三女儿和男性的关系却相当融洽。如果姐姐也想拥有和妹妹一样的关系,她就需要向我的朋友C学习,重新去看看自己的父亲,而且要用自己的眼睛。

你不能背离自己的心

在相当的程度上看,一些女性对孩子抱怨丈夫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在重男轻女的社会,无数女性嫁到男方家后,会遇到不公平的待遇。尤其可悲的是,制造着不公平待遇的罪魁祸首,也恰恰常是女性——婆婆。

这是一个很可悲的轮回。先是婆婆进入这个家庭时被忽视甚至虐待,她找不到自己的同盟,心无所依。但有孩子后,她的心有了牵挂,她找到了自己的同盟,而且她心中淤积着的怨气终于有了倾诉对象,孩子们总是容易和妈妈站到一起的。

如此一来,这个婆婆就和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儿子建立了过于密切的关系。当儿子爱上另一个女人后,她的心又失去了依靠,于是她很容易去排挤这个年轻的女子,就像她当年被自己的婆婆所排挤一样。

一些女性认为,女人联合孩子对抗丈夫,原因在男人的身上,如果不是他们错在先,女人也不会如此。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假若她们这样做,孩子未来的幸福就被影响甚至摧毁了。难道,孩子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个传递怨气的通道吗?

美国总统奥巴马之所以能有今天,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他的妈妈没有向他传递怨气,尽管她看上去有足够的理由向儿子抱怨不负责任的父亲,但她每一次给儿子讲起父亲时讲的都是父亲的优点。

当然,假若父亲不是一朵花,也没有必要非将父亲美化成一朵花。关键就在于,对你自己而言,父亲是谁,你与父亲有过什么样的真实往事。

我们必须尊重真相,否则就会背离自己的心,而这种背离会让心分裂,让心的一部分和另一部分剧烈交战。结果就是,我们的人生也一直处在剧烈的冲突之中。

马丁·布伯说:“你必须以你自己的方式去揭示你生存的意义。”这句话也可以用到你与父亲的关系上——

你必须以你的眼睛、你的心去揭示你与父亲这一重要关系的存在。

这种母女关系很可悲,而更可悲的是,一位妈妈之所以会向女儿传递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痛恨自己身为女人,她自己先中了重男轻女的毒,将这服严重毒害了自己的毒药又严重合理化,最后也给女儿吃下。

前不久,和十来个朋友一起吃午饭商量事情,一位女士频频给别人夹菜,并解释说,她想吃某个菜,可不好意思先吃,所以先夹给别人,然后就心无歉疚地夹给自己吃了。

听了她这样讲,我们都大笑,都学她频频给别人夹菜,饭桌上到处都是“吃吧,请吃吧”的声音。

这是一个玩笑,所以看起来有些搞笑,但是,假若你真的暗暗有这样一种人生哲学,那会令你有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争取,一定会失望

记得几个月前,我的来访者L找我时感叹说,现在“竟然”有一些好事落在她头上了。

“说说这些好事吧。”我说。

她说,先是生意上起了一点纠纷,涉及数万元人民币。如果是以前,她会暗暗预料,这些钱是拿不回来的,但这次,她忘了这样想,结果是,最后这笔钱比较轻松地追了回来。

还有,她买房子,看中的房子很满意,然而中介说,房东那里可能会有一些麻烦,办房产证的话可能不会顺利。但最后一切都很顺利,房子很顺利地买到了,房产证也出乎意料地很快拿到,并且房东留下的家具和饰品,几乎都是她想要的,一切都感觉很好。

再有,孩子要读书了,而户口上有些麻烦,她必须去争取附近一所小学的入学资格,那有些难度,但最后也是很顺利地办好了。

“或许,这些事情在别人看来没什么,”她说,“但对我而言,有些像天上掉馅饼的感觉,没想到馅饼还接二连三掉了这么多。”

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中也弥漫着欣喜,同时也有酸酸的感受,而她一开始那句话中的“竟然”仍然深深烙在我记忆中,所以我问她,为什么一开始用“竟然”这个词。

她回答说:“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有一个习惯,每当期待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会先说,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个迷信:如果她的期望是好的,那么事情一定是糟糕的;如果她绝望到极点,好事反而会有可能落在她头上。

后来经过探讨她发现,这个迷信,是她童年时人生格局的一个浓缩。她有一个弟弟,而父母非常重男轻女,如果她和弟弟利益上有冲突,那么一定是弟弟得到满足,而她势必会失望。如果她主动去和弟弟争,也就是她先有了强烈的期望,那么这种带着争夺意识的期望,一旦被父母发觉,她不光是失望,还会受到父母的惩罚,有时父亲会非常严厉地惩罚她,甚至会把她赶出家门。

相反,假若她一开始就放弃与弟弟争夺的心思,那么偶尔父母也会满足她的一些需求。

这种童年时的人生格局,最后浓缩成她的人生哲学:强烈的期望,一定会失望,甚至会被惩罚;彻底地放弃争夺心,反而偶尔会得到满足。

命运,就是自己内心在外界的展现,因为她有这样的内心,所以她有了相应的命运。在L三十多岁的人生中,别说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情了,实际上稍微与别人利益发生冲突,她都会认定自己的利益是不可能得到捍卫的,而事实也一直如此。

直到前不久,她的这种命运才得到改变,而实现这一点的关键自然是,她的内心先发生了改变。

我不能独自获得幸福?

L一开始来找我,是因为孩子的困惑,但咨询一展开,她发现自己心中涌出的情绪与情感都是关于父母与弟弟的。

她在广州读书,毕业后在广州工作,现在有自己的生意,买了车和房,看起来应该过得不错。但她很累,表面原因是弟弟一家人与父母都和她住一起,而弟弟和她一起做生意。

之所以说这是表面原因,是因为导致她感觉累的深层原因是一种不情愿。她发现,尽管主要是她在养家,但不管她怎么努力,父母对弟弟及其家人的在意总是胜过对她一家人,这令她感到很不甘心。父母重视弟弟胜于她,这一点她习惯了,但当她发现父母重视弟弟的孩子胜于她的孩子时,她感到很崩溃。

其实,不光是她对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格局不满,她的弟弟一样也不享受这种格局。他工作上也有很多令她不高兴的习惯,譬如工作上拖延、粗心与不上心等。当她试着站在弟弟的角度看弟弟时,她明白,弟弟觉得对她有亏欠,这种感觉令他抬不起头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强拧在一起呢?继续探讨时,L发现,她内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信念:她是不配得到好运的,除非她和别人在一起,她才能享受别人带来的好运,而为了要得到这一点,她需要去为别人服务。

这一信念仔细展开,就可以说是,她潜意识中认为,她是不配得到父母的宠爱的,除非她和弟弟在一起,那样她才可以分享父母的喜爱,但父母喜爱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满意于她对弟弟的照顾。

在咨询中我常常会发现,我们对好运能否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预期,几乎就是儿时能否得到父母宠爱的预期,而这一点在L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是因为这样一个模式,令她在找合作伙伴和普通职员时,总无意中去选择能力不够强而需要她支配和照顾的人。

这一发现对L的触动极大,而她回顾从前也发现,其实在很多时候,她获得别人的善意时都是没有什么付出的,她并不是非要通过为别人服务才能获得好运。很多人对她好并非是因为她对某个人好,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喜欢她。也就是说,仅仅是她自己,就可以获得别人的认可。

有了这些认识后,L的心松动了,而“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接二连三在她身上发生。

为什么只付出不索取

L的故事并不特殊,在我的女性来访者中,像她这样的例子大有人在。她们总是出身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了就总是处于为别人(多是家人)服务的角色上。

之所以要为别人服务,和L一样,是她们认定自己不能独自获得好处——其实就是父母的爱。

L相当幸运,她通过自我觉察领悟了自己人生格局的诡异之处,也由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很多像她一样的女性,都会卡在一个死结上。

这个死结即,一方面,她们渴望获得好运,即别人的善待,但另一方面,她们又会拒绝别人的善待。

譬如我一个朋友,前不久去远方旅游,飞机要凌晨6点起飞,她有两个朋友主动说要送她,她心里是渴望的,但她却以“要你们那么早起床太辛苦”为由拒绝了他们。

在飞机上,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因为怕上厕所会麻烦外面的乘客,她选择了不喝水。直到渴得不行时,她才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太荒诞,竟然会因为怕麻烦别人这么小的事情而压抑了自己如此重要的需要,最后才找空姐要了水喝。那时她也发现,坐在外面的乘客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为什么会拒绝别人的善待,为什么会如此惧怕麻烦别人呢?

她说,从感觉上,她会觉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别人有一点善待,她就会觉得回报很多,但这样一来压力就太大了。

相反,她对别人的付出,她总是觉得没什么,甚至,她会忐忑不安:我付出的是别人想要的吗?

我总结说,就好像你的付出是100分,但你习惯上会乘以0.1的系数,结果变成了10分;而别人对你的付出是1分,但你习惯上会乘以10的系数,结果变成了10分。如此一来,别人对你的付出哪怕仅仅是1分,而你就得付出100分的回报,否则你就觉得不对称。

不仅如此,她补充说,如果觉得她的付出不是别人想要的,那么她就会非常惶恐,觉得自己的付出不仅一钱不值,还会令对方不高兴。

有这些心理的话,那真是最好不要别人的善待了。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心理呢?我一名女学员的说法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她的妈妈一再向她强调,仅仅因为妈妈生育了她这一点,她就永远也还不清。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生哲学。有这种人生哲学的妈妈可能会将它渗透到生活中的每一角落,最后令女儿觉得,她的付出是一钱不值的。或者准确的说法是,无论她怎么付出,都不可能得到妈妈的宠爱。甚至,假若她的付出不符合妈妈的期望,那还会令妈妈不高兴。

这种母女关系很可悲,而更可悲的是,一位妈妈之所以会向女儿传递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痛恨自己身为女人,她自己先中了重男轻女的毒,将这服严重毒害了自己的毒药又严重合理化,最后也给女儿吃下。

在这种家庭中,做女儿的最终会明白,她不能独自获得宠爱,也难以通过直接为妈妈付出而获得宠爱,她最容易获得妈妈喜爱的方式是为哥哥或弟弟服务。

所以,我这位女学员也构建了和L一模一样的人生格局,她自己开公司,并叫来哥哥帮忙,也从经济上负担着哥哥一家人大半的生活开支。

这种格局中,女性是不幸的,她们的兄弟其实也是不幸的。她们的不幸是因为牺牲了自己,而他们的不幸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

作为女性,需要好好去认识自己不幸中所深藏着的信念,以及那些信念是如何形成的,从而破解自己的幸福密码。

男人没有女人也能够考虑自身,可女人没有男人就不能考虑她自己。

——法国作家本达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这首令人浮想联翩的诗歌,是汉朝乐师李延年献给汉武帝的,令汉武帝不禁感叹:“世上果真有这样的美女吗?”

果真有,而她就是李延年的妹妹。借助这首曲子,她成为汉武帝的妃子,并成为汉武帝最宠幸的妃子,先被称为李夫人,后被尊为孝武皇后。除“倾国倾城”与“绝世佳人”外,成语“姗姗来迟”也是汉武帝所创以表示对李夫人的怀念的,她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女之一。

李夫人之所以获得汉武帝的宠爱,不仅是因为绝世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智慧。

进宫数年后,李夫人病重,汉武帝来探访,她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并请求汉武帝在她死后照料她的兄弟。汉武帝允诺说:“只要你见我一面,我会赏给千金并封你兄弟为官。”李夫人却说:“赏赐与封官都取决于帝王你,而不取决于见我一面,所以还是不见。”汉武帝怒,想掀开被子。李夫人哭泣,汉武帝只好作罢,悻悻离去。

汉武帝走后,李夫人的兄弟们感到惊恐,问她为什么惹皇帝生气。李夫人解释说,她是因美貌而得到宠幸,“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所以假若皇帝看到她生病而不再如以前美丽,对她的爱必然会减少,甚至会讨厌她,而一旦“恩绝”,他们还会得到皇帝的恩宠吗?

不久后,李夫人病逝,而汉武帝果然对李夫人朝思暮想,甚至几次找道士为她招魂,一次有了恍惚的幻觉以为真见到了她,因而发出了佳人为何“姗姗来迟”的感叹。

除了李夫人外,钩弋夫人是汉武帝另一个有名的妃子。那是汉武帝61岁出巡时,遇到的一个美少女,她的双拳紧握,说是出生后一直如此。汉武帝令宫女去掰,但都掰不开,而汉武帝轻轻一掰就掰开了她的双手,并发现她手心中有一个小玉钩,她因而被称为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得到了汉武帝的专宠,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弗陵。汉武帝70岁,决议立弗陵为太子,即后来的汉昭帝。但几天后,汉武帝下令杀死钩弋夫人,这时钩弋夫人才24岁。

一天,汉武帝问身边的人,世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有人回答说,世人难以理解,为什么一方面立其子为太子,另一方面又杀她。汉武帝感叹说:“蠢人哪里知道我的考虑,历史很多祸乱都源自‘主少母壮’,并且年轻的太后还会骄奢淫乱,就像吕后(汉高祖刘邦的原配夫人)一样。”钩弋夫人死后第二年,汉武帝也死了。

女人是什么?

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说:“女人,是个相对的人。”他的意思是,女人无法定义自身,女人要通过男人来定义自身。

那么,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什么?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故事可以给出两个最具代表性的答案。

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但是,正如李夫人所说,像汉武帝这样的男人爱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色”,“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假若一个男人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男人,那么他势必会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化入他的骨髓,而钩弋夫人不仅美得“沉鱼落雁”,还给年逾六旬的汉武帝生了一个儿子,帮助他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是更完美的女人了。

但是,钩弋夫人和李夫人一样,在汉武帝那里,她自身的价值一样也是不存在的。最具色相的李夫人是汉武帝宠幸的性对象,而钩弋夫人则是汉武帝传宗接代的工具,她们唯独不是她们自己。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比弗洛伊德层面的潜意识更深的是集体无意识,每一个文化都有自己的集体无意识,而这集体无意识中藏着很多原型,每一个典型的人,都可以视为这个文化的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的映现。

由此,我们可以说,李夫人和钩弋夫人即是我们文化中的女性原型。理解了她们的故事,也就理解了女人的很多心理。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当你觉得很难理解现代女性的心理时,你不妨去想一想李夫人和钩弋夫人这些历史上的名女子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那里找到一些答案。

女人的感受男人负责?

女人是什么?

如果仅通过我做咨询的经历则可以说,女人是想抓住男人而不得并由此感到痛苦的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成年的女性来访者基本上最初都是因婚姻恋爱的问题来找我的,而她们当中有近80%的人有着类似的痛苦——她们最在乎的男人不在乎她们。

常常有人会说,女人是爱情的动物,所以一旦发现爱情似乎不存在时,她们就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男人也是爱情的动物,一旦发现爱情不存在时,男人的整个存在感也会受到动摇,虽然男人会有一些例外,譬如法国哲学家斯宾诺莎就不需要女人,他总是独自一人躲在一个地方思考伦理学。但普遍来讲,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爱情的动物。

问题是,男人和女人对爱情的理解不同,似乎可以概括成:女人对爱情的理解导致了男人的痛苦,而男人想逃离这种痛苦时,就会被女人理解成他们不爱自己,于是会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女人如何理解爱情?一位来访者的说法虽然极端一些,但非常典型,她对我说:“他(她先生)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为什么他就偏偏不能对我好一点?!”

她说得绝对理直气壮,以至于在那一刻我觉得,心理学中一个最基本的原则“每个人为自己的感受负责”真的不成立了。

作为咨询师,我理解她这种心理的合理性,知道它现在的逻辑,也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同时,作为男人,我也同情她的丈夫,她对自己这个观点有多肯定,她的丈夫就会有多痛苦。

这种痛苦,俄罗斯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深有体会。1910年11月,在一个飘雪的夜晚,82岁的托尔斯泰再也无法忍受妻子,他逃离家,逃入寒冷黑暗中。11天后,他在一个火车站上死于肺炎,而他临终前最后的要求是,不许妻子来到他的跟前。

这种痛苦,美国前总统林肯也深有体会。他遭遇暗杀,身负重伤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最后一个要求也是不许妻子来看他。

我的另一位来访者也见到过男人的这种痛苦。他说,岳父去世前,看到他岳母走进房间,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向妻子伸出一只手,挥舞着,好像在对相处一生的妻子大喊:“出去!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这几个男人的这种痛苦,在我看来,都源自于他们无法很好地处理妻子的那种人生哲学——“我的感受你负责,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在天堂,你对我坏一点我就在地狱,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看起来,这个人生哲学似乎没什么,不就是“好一点”吗?但这其实是要加一个定语的——“时时刻刻”。

女人一旦有了这样的信念,她的注意力就会完全放在伴侣身上,这就成了男人不能承受的沉重。

对此,法国作家蒙特郎非常反感,他因而将女人描绘成男人的噩梦。他欣赏尼采对女人的态度——“见女人时,带上一条鞭子”,他认为男人必须高高在上,对女人必须粗暴,否则女人就会吃掉他们的力量。

他说,对女人来说,爱就是吞没,在假装给予的同时攫取之,一如托尔斯泰夫人令人战栗的呐喊:“我以他为命,为他而活,我要求他也像我对他一样来对待我。”

一位女士对我说,她爱她的先生。我问她怎样爱他。她说,每当他回到家里,她必定已为他准备好了一份水果、一杯茶水和一套睡衣,甚至牙刷上都挤好了牙膏。

这就像是托尔斯泰夫人的心声“我以他为命,为他而活”,但假若这就是全部那也没什么,而这位女士在聊天中也一再向我强调说,这就是全部,她没有什么要求。

但她先生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对她说:“你不要为我做这些事,你为我做这些事时总有期待,而我满足不了你的期待,那时你就会生气。”

而她听不进先生的这些话,她说:“我就是爱你,所以我必须这样做。”

结果,她越这样做,他越不耐烦。

我建议她试试按照先生的话去做。她这样做了。这时他说:“这就对了,这样我很舒服。”并且很快,他对她的不耐烦减轻了。

那份不耐烦,是对“我要求他也像我对他一样来对待我”的抵触。

他者即地狱

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情人,同样是著名哲学家的法国女子西蒙娜·德·波伏娃写了一部世界级的名著《第二性》,专门来探讨女性。

《第二性》书名的意思即,男人是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男人是“the one”,女人是“the other”,翻译过来即,男人是“主体”,女人是“他者”。

所谓他者,即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于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

我们流传的萨特名言“他人即地狱”,其实意思也就是“他者即地狱”。对于女性而言,因为种种原因,女性沦为了“他者”,所以女性容易深陷于地狱中。

“他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这种心理,说明这位女子完全处于“他”的支配下,自己将自己置于“他者”的位置上,而结果也当真如身处地狱。

但是,为什么女性容易陷入“他者”的地狱中呢?

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故事可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那时,事实的确是,汉武帝这样的男人在掌控着一切,而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价值甚至生死,都系于这个男人如何对待自己。

马丁·布伯说:“一个人沦为了另一个人实现自己欲望的对象或工具时,这种关系就是‘我与它’的关系。”由此可以看到,李夫人就是汉武帝性欲与爱欲的对象,而钩弋夫人则是汉武帝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她们将自己置于“他者”的位置上,是汉武帝强势地将她们置于这个地狱中。

李夫人对这一点洞若观火,并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将汉武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只给汉武帝展现自己最好的色相,而不让汉武帝看到自己的“色哀”,由此成了汉武帝魂牵梦绕的性欲与爱欲的完美对象。

钩弋夫人不能明白这一点,当汉武帝下令处死她时,她跪地哀号,而遭到汉武帝呵斥:“快走快走,你反正是活不了的。”据记载,她死后数天里“暴风扬尘”,就像是她的冤魂在哀号。

钩弋夫人的惨剧并非例外,实际上,“荣其子杀其母”是汉武帝的通例,他的妃子们一旦生了孩子都会被他以各种名义处死。他这样做,源自于他自己的经历,他幼时和刚登基时曾受母亲和祖母很大的牵制,所以“主少母壮”并非是他在替自己的父辈或祖父辈有吕后这样的“超级专制的妈妈”而感叹,他是在为自己感叹。

由此,可以理解,他杀死钩弋夫人,看起来像是为年幼的儿子弗陵执政扫除障碍,但其实是他想杀死母亲和祖母的潜意识心理的投射。他谥号“孝武”,孝自然是针对母亲和祖母,但可以说,他对母亲和祖母表现得有多孝顺,他潜意识隐藏着的对母亲和祖母的攻击性就有多强,而这最终表现成他对妃子们的残酷逻辑——“荣其子杀其母”。

汉武帝的这种做法并不孤独,在中国历史上,“荣其子杀其母”的做法相当常见,譬如在隋朝前的西魏和北周,有号称“八柱国”的八大家族,皇妃都出自于这八个家族。他们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而有了一个约定,哪个妃子生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个妃子就要被处死。

在这种极端的故事中,女性的命运犹如浮萍一样脆弱。作为爱欲与性欲的对象,会有“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的后果,而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甚至可能会更惨烈。

李夫人对于汉武帝的意义,可以在现代男人对女人的态度上找到很明显的对应,男人对女人美貌的在乎,估计在每一个社会都是主流态度。

钩弋夫人对汉武帝的意义,在现代社会似乎不是很明显了,但在最传统的地区,女人还普遍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过好在主流的做法还是“因其子荣其母”。

不过,在这种地区,假若一个女人不能生儿子,或者很艰难才生了儿子,那么对她自己和对女儿们而言都可能会是一场噩梦。我听到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一个女人生一个是女儿,又生一个还是女儿,于是就一直生,直到生了七八个女儿后才生了一个儿子,那时她才可以不再做生育机器。

作为一个女人,假若你是出生于这样的家庭,那么,你很难不陷入到“他者”的地狱中。

女人要活出自己的独立性

在我们国家,重男轻女至少有数千年的传统了。所谓重男轻女,也就意味着女人的价值不在于她们自身,而在于她们对男人来说是什么。如果她们在男人的眼里是重要的,那么她们就是有价值的;如果她们在男人的眼里是不重要的,那么她们就是没有价值的。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女人发出这样的感触,是非常有道理的。对于钩弋夫人来说,这直接意味着生与死。

生与死是极端的表现,大多数女性的命运不会在这种极端处游走,但她们难以免除一种痛苦——被抛弃的痛苦。

被杀死是极致的痛苦,被送人则是相对轻一些但也是极大的痛苦,而女性普遍所接受的痛苦到不了这种地步,她们所遭受的痛苦,主要是被忽视、被冷落乃至被虐待。

她们之所以被忽视、冷落乃至虐待,原因仅仅是,她们是女性。

并且,更要命的是,最初这样对待她们的,恰恰是她们的妈妈,而且还是在生命的最早期。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首先,成年女性的生命价值被否定了,她们必须依附于男人而生存。作为女性而被蔑视、被否定甚至被欺辱,这令她们讨厌自己的女性身份。

接着,她们有了女儿,如果不是有很好的觉知,她们会将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讨厌和抵触淋漓尽致地投射到女儿身上。

在生命的最早期,这种讨厌和抵触可能会表现为,她们不愿意触碰女儿,不愿意给女儿喂奶,忽视、冷落女儿,乃至虐待她们。媒体经常有报道说,幼小的女孩被虐待,而做出如此残酷事情的,恰恰是女孩的奶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奶奶的智慧没有增长,反而对自己女性身份的恨意逐渐增加,这份恨意最终会传递到幼小的女孩身上。

生命早期的这些创伤,是非常难以平复的。托尔斯泰与林肯所遭遇的创伤是被吞没的伤痛,这种创伤很深,但它比不上被抛弃的伤痛。托尔斯泰与林肯是有自我的,他们的痛苦是发现在与妻子的朝夕相处中正在失去自我,他们的自我被妻子吞没了。而他们的妻子是没有自我的,她们所遭遇的被抛弃的痛苦令她们很早就失去了自我。

并且,每当她们试着去寻找自我时,她们总是会碰到被抛弃的创伤,这种创伤看起来是不可修补的。这时,她们就会去抓住伴侣,而这看起来是有希望的。

这也是一种恶性循环,而且是一种瘾。因为看起来,当自己痛苦时,男人对自己好一点真的会有天堂的感觉,所以她们会不断去追逐这种逃避痛苦的方式。

这种做法无异于吸毒,但是,男人早晚有一天会拒绝做毒品。

所以,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要成为一个“主体”,女人就必须学习打破这个恶性循环。

男人为了性而情,女人为了情而性;

男人没有身体,女人没有灵魂;

男人是自由的动物,女人是关系的动物;

男人是事业的动物,女人是情感的动物;

……

爱情是最重要的,爱情坍塌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无数女人如此感慨。

更具体地说,就是,有一个男人是最重要的,他不在乎自己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什么?

在小说《挪威的森林》中,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描述了女主人公绿子的爱情梦想。

“我追求的是一种单纯的真情,一种完美的真情。比方说,现在我跟你说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丢下一切,跑去为我买!然后喘着气回来对我说:‘阿绿,你看,草莓蛋糕!’放到我面前。但是我会说:‘哼!我现在不想吃啦!’然后就把蛋糕从窗子丢出去。我要的爱情是这样的。”

“但是我觉得这和爱情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嘛!”我稍稍愕然地说道。

“有啊!只是你不知道罢了。”阿绿说道,“对女人来说,这其中有很重要的意义!”

“你是说把草莓蛋糕丢出窗外这件事?”

“是啊!我希望对方会说:‘知道了!阿绿,我知道啦。我应该早晓得你不会想吃草莓蛋糕,我真是笨得像驴子一样不用大脑。对不起!我再去给你买别的。你喜欢什么,巧克力泡芙,还是芝士蛋糕?’”

“然后呢?”

“如果他这样对我,那我一定死心塌地爱他啰!”

绿子的草莓蛋糕的梦想,让男主人公渡边感到错愕。最初读小说时,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觉得女人真是奇怪,难道这就是爱了?并且还觉得有些无聊,认为这样的小事都被赋予了那么大的意义,真是太沉重了。怎么能准确猜透女人的心思呢?再说,猜透了又如何呢?

这是女人的故事,但男人的故事又如何呢?

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被誉为“现代小说之父”,有非凡的感受能力,他与女友菲丽斯订婚,毁约,再订婚,再毁约,而第三次想订婚时,死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卡夫卡认为,女人是通过男人而证明自己的存在的,一旦结婚,他就有法律义务满足菲丽斯的这一需要。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投入写小说了,而他又觉得自己是为写小说而生的,所以他对婚姻有恐惧。

真的为写小说而生的话,那就专心写小说吧。但他知道,自己同时又惧怕孤独,离不开女人的陪伴,他不要太深的爱情,陪伴就可以了。

所以,他选择了菲丽斯,和她订婚,因菲丽斯不够吸引他,但这不重要,只要有一个女人的陪伴就可以了。

但是,真到一起了,他发现,这仍然是一个沉重的义务,他惧怕,所以又毁约。

若卡夫卡碰到绿子,那会如何?绿子活泼可爱,心地单纯,又美貌诱人,但卡夫卡会惧怕她,惧怕她草莓蛋糕的爱情梦想。依照绿子的说法,似乎她只要一次这样的证明,证明这个男人可以无怨无悔地满足她的任性,然后就可以死心塌地地爱这个男人了。

然而,卡夫卡会知道,这种愿望会贯穿在生活中的许许多多的细节中,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要么“通过男人证明自己的存在”,要么就会觉得爱情没有了,世界坍塌了。这实在会太沉重了。

他的爱情因痛苦而开始

我一个朋友K,他有卡夫卡那样的才情,也是无比敏感,而他的爱情也相当奇特。

他大一时和外校一个同乡的女孩相识,刚一见面时,他觉得如遭雷击,好像一下子被打蒙了。但这不是通常爱情的那种来电,而是非常痛苦的感受,那感受就好像在说: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女孩,她生活在一个无比狭小的世界里,好像小到一个玻璃球那么大,但她却全然地满足,完全没有意愿去看外面那广阔的世界。

相反,那女孩一见到他便来电了,是很美好的那种来电。从此以后,女孩开始对他穷追不舍,非常频繁地到他的学校找他。

K惧怕那种如遭雷击的感觉,所以总是逃避她。这样过了半年后,那女孩绝望了,她打电话向他哭诉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听到她这样说,K心软了,接受了她的爱,那一刻,却有失魂落魄的感觉。

更特殊的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当女友紧紧地抱住他时,他觉得好像有一个碗口粗的木桩一下子戳到他的心里,那种感觉非常难受。

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一旦确立了恋爱关系,K对女友极其在乎,总是惧怕她抛弃自己。

为什么K会有这样的爱情?爱情不是甜蜜的吗,而他的爱情似乎一开始就是痛苦的。

上文提到,我们内心的伤痛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被抛弃的伤痛,一类是被吞没的伤痛。

因为有被抛弃的伤痛,一个人就会无比渴望爱情,并在爱情中时时刻刻都渴望亲密,这样的人在爱情中会不明白什么是个人空间。

相反,因为有被吞没的创伤,一个人在爱情中反而会特别留意自己是否有空间,他会随时为自己保留一片天地,有时是独处,有时是保守一些秘密,有时则是将注意力从爱情中转移到别处去,甚至是背叛。

对K而言,这两种伤痛他都有。先是幼小的时候妈妈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陪他,3岁前的记忆总是孤独,他总是一个人在家中,有时有奶奶在,奶奶把他照顾得很好,但是跟他并不亲近。因而,他有了严重的被抛弃的创伤。

接着,等他大一些后,妈妈对他非常依赖。他明显感觉到,对妈妈而言,似乎爸爸和其他所有亲人一点都不重要,他才是唯一,他才是妈妈的百分百,但这让K有被淹没的感觉。

因为被抛弃,所以惧怕孤独;因为被吞没,所以惧怕亲密。这双重的需要和双重恐惧交织在一起,令K无法动弹。他既不能全然投入到和女孩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中,也不能保持独立而专心做事,就像卡夫卡一样,既不能结婚,又不能没有女人的陪伴。

亚历山大征服世界是为了逃避妈妈?

卡夫卡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和一个非常依恋他的母亲,这导致了他人生的困局。不过,对这一点,他自己似乎了解得并不足够,尽管他是弗洛伊德的老乡,又是弗洛伊德的同时代人,但弗洛伊德的理论看来那时还没有影响到他,否则也许他会明白,他与菲丽斯关系的困局,不过是他与妈妈关系的再一次重演而已。

我的一个来访者D总结说,他发现感受力和行动力似乎是一对矛盾,当他对别人的感受特别敏感时,他的行动力就变得差了很多,但当他对别人的感受完全不在乎时,他做事的效率就高了很多。

卡夫卡和K,都是感受力极高的男子,他们被困在了这个迷局中,但行动力极高的人,一样也会被困住,甚至,他们的行动力都可能源自于这个迷局。

亚历山大大帝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之一,他率领数万马其顿士兵,征服了从希腊到印度的广袤疆土。

他为什么要去征服,他的动力何在?在电影《亚历山大大帝》中,你可以看到,他去征服的一个巨大动力,是远离他的妈妈奥林匹亚斯王后。

与K一样,亚历山大大帝的妈妈将儿子视为唯一,她讨厌自己的丈夫马其顿老国王,甚至对儿子说:“他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太阳神阿波罗。”这种讨厌,在电影中给出的原因似乎是他瞎了一只眼,而在历史中,至少同等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好色成性。那样一来,丈夫就不再是情感上的伴侣,于是女人就容易将自己的儿子变成自己情感上的伴侣。

电影着力描绘了亚历山大与妈妈关系的暧昧之处,很多时候,他们表现得更像是一对恋人,而不是一对母子。

这种暧昧会给儿子造成很多困惑:一方面,这是他想要的,他渴望与妈妈亲近,甚至渴望妈妈在乎自己远胜于在乎父亲;但另一方面,这又会让他对父亲有内疚,甚至还会恐惧父亲惩罚他。

不仅如此,当妈妈和儿子的关系过于紧密时,儿子就感觉自己被吞噬了,有窒息感,于是就要和这种窒息感对抗。

K彻底淹没在这种窒息感中,所以他有了那样的爱情,所以他的世界极其狭小:他是绝对的宅男,除了妈妈、妻子之外,他似乎什么都没有。

相反,亚历山大成功地找到了和这种窒息感对抗的办法,那就是去征服遥远的地方,越遥远越好,而他征服得越是遥远,他的母后就越抓狂。在电影中,当奥林匹亚斯王后在王宫里读到儿子写来的信时,她会在空旷的王宫里大声斥责儿子。看起来,她有种种斥责的原因,而她真正想斥责的是:你为什么远离我!但是,她不能理直气壮地这样指责儿子,毕竟,作为一个国王,有谁比亚历山大做得更好吗?!

同时,亚历山大也很心安,他做了一个国王最应该做的事情,同时,他似乎又可以不必内疚。

内疚,是有严重被吞没创伤的人的共同情感。K说,一次看电影,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孤身一人去电影描绘的那种金矿做工人,他可以承受那些苦,可以专心地去采金矿,那种投入做事的感觉很好。但电影看完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那样一来就太内疚了,自己怎么可以背叛妈妈呢?怎么可以逃离妻子呢?

那该怎么办呢?他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灵魂出窍。更准确的说法是拥有身外身,一个灵魂和一个身体一起去金矿,而一个灵魂和一个身体留在家里陪妈妈与妻子。

完全的亲密会害怕被吞没

有过被吞没创伤的人总想逃离,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理解男人与女人的众多不同之处。

譬如在性爱中,很多女人并不享受性爱本身,但绝大多数女人都特别享受性爱前后的那种温存,最好有充足的前戏,而性爱后再好好抱一会儿。

但是,偏偏有很多男人,既不愿意有前戏,也不愿意性爱后拥抱。尤其是对性爱后的拥抱,很多男人在感觉上会非常抵触。

性爱后不拥抱,会让女人很受伤,她们会想这个男人是不是把她们当作了性工具,而根本没有情感。但在男人看来,他们内心一个隐秘的声音是,如果是完全的亲密,自己就会被吞没,自己就会消失。

我的一个来访者即是如此,他每次和妻子做爱后,都不愿意拥抱,要么是坐一会儿,要么是站起来走走,反正就是不愿意继续亲密地抱在一起。对此,他解释说:“我不敢和妻子太亲密,那样一来好像就得背负一个重担。”

但当我让他多谈谈重担时,他第一个想到的重担是妈妈。与K一样,他也觉得妈妈把他当成了唯一,也与亚历山大一样,他的妈妈也是不断在他面前诋毁他的爸爸。

男人为了性而情,女人为了情而性;

男人没有身体,女人没有灵魂;

男人是自由的动物,女人是关系的动物;

男人是事业的动物,女人是情感的动物;

……

像以上这些关于男人与女人的说法,其实原因都可以归结为一点,男人主要遭受的是被吞没的创伤,而女人主要遭受的是被抛弃的创伤。因为怕被吞没,所以男人要逃离亲密;因为怕被抛弃,所以女人要追求亲密。

逃离亲密的男人总有一个安慰他的对象,亚历山大的是征服世界,卡夫卡的是写小说。而多数男人很容易迷上一个事物,很容易有一个爱好,逃离亲密至少是一个重要原因。

最糟糕的是,男人要逃到另外一个女人那里。在我参加的瓦苏老师的“爱的关系”工作坊中,三角恋成了一个主题,在场的许多学员都陷在三角恋迷局中,其中还有好多学员是夫妻两人一起来上课,想处理好这个迷局的。结果发现,追逐梦想和自由(其实是逃离亲密),是有婚外恋的男人的一个普遍声音。

譬如一个学员说:“我最多愿拿出50%的心给太太,此外我有很多梦想,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甚至会撒谎骗老婆,就是为了得到自己的梦想和空间。”

他还说:“我小时候妈妈比较孤独,特别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几岁时,常常一觉醒来发现被妈妈紧紧抱着哭。”

他婚后有两次婚外情,但他说准确来说是“婚外性”,他只是在寻找刺激而已。这样做了后,“第一是内疚,第二是委屈,因为结婚后觉得失去了自我,大概半年吧,完全和她在一起,我很痛苦,因为我看不到太阳”。

婚外恋——男人的美梦后是噩梦?

我自己的发现是,越是重男轻女的地区,男人搞婚外恋的现象就越是严重,而之所以会如此,核心原因是依赖与反依赖的双重奏。

先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一个妈妈在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遭受了严重的被抛弃的创伤。

接着,这个女人嫁到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大家庭,再一次遭受严重的被抛弃的创伤。在这个家庭中,她是地位最轻的一个,而且丈夫根本不是情感伴侣,因为丈夫的心首先在父母那里,接着在孩子那里,然后在家人和朋友那里,她是最末一位。

没有伴侣会非常孤独,所以她几乎必然要把孩子当作伴侣,如果是男孩,那就会更容易。这样一来,这个男孩就有了被吞没的创伤。妈妈被抛弃的创伤有多么深,他被吞没的创伤就有多深。

最后,他长大了,从法律上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而这几乎相当于要妈妈的命,其痛苦程度,就像一个妻子觉得最爱的丈夫要离开自己的程度一样。于是,妈妈要和媳妇争夺同一个男人。

在这种局面中,这个男人会非常痛苦,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分成了几瓣,甚至最好出现几个身外身,就像K幻想的那样。

从道德上,他属于妈妈,越是重男轻女的地区,就越是鼓励孝顺,以至于儿子对妈妈的孝顺是绝对不容置疑的头号道德,绝对不可违背。

从法律上,他属于妻子。现在,就算在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地区,也一样受到现代文明的熏陶,明白爱情是第一位的,所以这些地区的妻子会比以前更加理直气壮地要求爱的证明,而她们的确在法律上是有这一资格的。

但他的情感何去何从呢?当然,他对妈妈有情感,对妻子也有情感,并且就我所了解的多数个案中,其实情感还是更偏向妻子一边,但道德压力实在太沉重了,他意识和行为上更偏向妈妈一边。

那种恋爱的感觉呢?那种爱情中迷人的东西呢?尤其是轻松的两性相悦呢?这绝不可能在母子关系中寻找,似乎也很难在夫妻关系中寻找。结果,这种需要就转向了婚外情、婚外性这样的行为上。

多个和我深聊过的男性都谈过他们对同时拥有多个女人的渴望,但最终我发现,这种渴望,其实是为了逃避内疚。

有过严重被吞没创伤的男性,他们看起来很想逃离亲密。然而,假若真这样做了,他们又会极其内疚。像K那种程度的,甚至仅仅因为自己有逃离妈妈的想法,就会产生巨大的内疚。所以,逃离妈妈或妻子这样的想法,想一想就可以了,真要做的话,那不可能。尤其是,逃离妻子的想法多少还可以有,而逃离妈妈的想法,那甚至都不能意识到。

所以,绝对不可以离婚。但是,想追求轻松愉悦的两性关系的愿望怎么实现?

最好的办法是两全其美,一边保持原来的家,另一边再建一个家。原来的家代表了道德、法律、责任、义务、忠诚和生活,而另一个家代表了其他一些梦想。

同时拥有多个女人,似乎是男人的美梦,但假若这种事情真正发生,这又容易成为一个噩梦,因为人生就会陷入到纠缠的泥潭中。

化解吞没的关键——学会拒绝

作为女性,理解男性的被吞没创伤很重要,那样就会明白,他们的很多行为并不是刻意要伤害你,并不是不爱你,而是他们固有的。

作为男性,深入认识你自己的内心,尤其是深入认识你与妈妈的关系,是极为重要的。

一个儿子与妈妈的关系,一定是双重的,既希望亲密并享受亲密,又希望独立并享受独立。当你发现你与妈妈的关系似乎只有亲密而缺乏独立时,那一定是因为独立的动力被压抑了。

如果一个妈妈太渴望与儿子亲密,那么这个儿子先是享受,接着是感觉到被吞没,于是想逃离,但这个想逃离的愿望,又会产生内疚,觉得对不住妈妈的爱。

比内疚更深一层的,是恐惧,是害怕被妈妈惩罚,害怕被妈妈抛弃。

认识这些内疚和恐惧是极为关键的,因为只有化解掉内疚和恐惧的障碍,一个男人才可以真正做到允许自己追求独立。

一个非常微妙的现象是,一些男人会允许自己的配偶犯错,甚至是出轨,那样以后,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在有些时候拒绝妻子向男人要求证明自己存在的需要了。当然,这又会带给他们更大的痛苦与纠结。

在认识内疚和恐惧的同时,可以试着从行为入手。对于有被吞没创伤的人而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必须学习的功课是,对有被抛弃创伤的人表达拒绝,因为每个人都是要通过自己而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爱的关系”工作坊中,瓦苏老师教大家做了三个行为上的练习:

♥ 稳稳地站在地上,一只脚向前,伸出一只手,对向自己提要求的人说“不”。

♥ 稳稳地站在地上,向前伸出双手,对走近自己的人说“停”。

♥ 稳稳地站在地上,向两边撑开双手,说“我要我的空间”。

这些练习,都是为了让有被吞没创伤的人学会直接拒绝有被抛弃创伤的人的要求。

在我的亲密关系中,我是典型的反依赖者。2007年时,我对自己的内疚与恐惧有了非常深的理解,而最近半年,我在和女友的关系中,真的学会了直接说“不”,这对我真是很重要的一步。但也得看到,对我而言如此重要的动力,我一直到36岁才做到了基本尊重,而且我还是学心理学的,也是善于剖析自己的。

但不管怎样,我真的做到了,这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