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女人也能够考虑自身,可女人没有男人就不能考虑她自己。

——法国作家本达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这首令人浮想联翩的诗歌,是汉朝乐师李延年献给汉武帝的,令汉武帝不禁感叹:“世上果真有这样的美女吗?”

果真有,而她就是李延年的妹妹。借助这首曲子,她成为汉武帝的妃子,并成为汉武帝最宠幸的妃子,先被称为李夫人,后被尊为孝武皇后。除“倾国倾城”与“绝世佳人”外,成语“姗姗来迟”也是汉武帝所创以表示对李夫人的怀念的,她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女之一。

李夫人之所以获得汉武帝的宠爱,不仅是因为绝世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智慧。

进宫数年后,李夫人病重,汉武帝来探访,她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并请求汉武帝在她死后照料她的兄弟。汉武帝允诺说:“只要你见我一面,我会赏给千金并封你兄弟为官。”李夫人却说:“赏赐与封官都取决于帝王你,而不取决于见我一面,所以还是不见。”汉武帝怒,想掀开被子。李夫人哭泣,汉武帝只好作罢,悻悻离去。

汉武帝走后,李夫人的兄弟们感到惊恐,问她为什么惹皇帝生气。李夫人解释说,她是因美貌而得到宠幸,“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所以假若皇帝看到她生病而不再如以前美丽,对她的爱必然会减少,甚至会讨厌她,而一旦“恩绝”,他们还会得到皇帝的恩宠吗?

不久后,李夫人病逝,而汉武帝果然对李夫人朝思暮想,甚至几次找道士为她招魂,一次有了恍惚的幻觉以为真见到了她,因而发出了佳人为何“姗姗来迟”的感叹。

除了李夫人外,钩弋夫人是汉武帝另一个有名的妃子。那是汉武帝61岁出巡时,遇到的一个美少女,她的双拳紧握,说是出生后一直如此。汉武帝令宫女去掰,但都掰不开,而汉武帝轻轻一掰就掰开了她的双手,并发现她手心中有一个小玉钩,她因而被称为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得到了汉武帝的专宠,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弗陵。汉武帝70岁,决议立弗陵为太子,即后来的汉昭帝。但几天后,汉武帝下令杀死钩弋夫人,这时钩弋夫人才24岁。

一天,汉武帝问身边的人,世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有人回答说,世人难以理解,为什么一方面立其子为太子,另一方面又杀她。汉武帝感叹说:“蠢人哪里知道我的考虑,历史很多祸乱都源自‘主少母壮’,并且年轻的太后还会骄奢淫乱,就像吕后(汉高祖刘邦的原配夫人)一样。”钩弋夫人死后第二年,汉武帝也死了。

女人是什么?

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说:“女人,是个相对的人。”他的意思是,女人无法定义自身,女人要通过男人来定义自身。

那么,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什么?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故事可以给出两个最具代表性的答案。

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但是,正如李夫人所说,像汉武帝这样的男人爱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色”,“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假若一个男人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男人,那么他势必会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化入他的骨髓,而钩弋夫人不仅美得“沉鱼落雁”,还给年逾六旬的汉武帝生了一个儿子,帮助他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是更完美的女人了。

但是,钩弋夫人和李夫人一样,在汉武帝那里,她自身的价值一样也是不存在的。最具色相的李夫人是汉武帝宠幸的性对象,而钩弋夫人则是汉武帝传宗接代的工具,她们唯独不是她们自己。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比弗洛伊德层面的潜意识更深的是集体无意识,每一个文化都有自己的集体无意识,而这集体无意识中藏着很多原型,每一个典型的人,都可以视为这个文化的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的映现。

由此,我们可以说,李夫人和钩弋夫人即是我们文化中的女性原型。理解了她们的故事,也就理解了女人的很多心理。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当你觉得很难理解现代女性的心理时,你不妨去想一想李夫人和钩弋夫人这些历史上的名女子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那里找到一些答案。

女人的感受男人负责?

女人是什么?

如果仅通过我做咨询的经历则可以说,女人是想抓住男人而不得并由此感到痛苦的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成年的女性来访者基本上最初都是因婚姻恋爱的问题来找我的,而她们当中有近80%的人有着类似的痛苦——她们最在乎的男人不在乎她们。

常常有人会说,女人是爱情的动物,所以一旦发现爱情似乎不存在时,她们就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男人也是爱情的动物,一旦发现爱情不存在时,男人的整个存在感也会受到动摇,虽然男人会有一些例外,譬如法国哲学家斯宾诺莎就不需要女人,他总是独自一人躲在一个地方思考伦理学。但普遍来讲,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爱情的动物。

问题是,男人和女人对爱情的理解不同,似乎可以概括成:女人对爱情的理解导致了男人的痛苦,而男人想逃离这种痛苦时,就会被女人理解成他们不爱自己,于是会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女人如何理解爱情?一位来访者的说法虽然极端一些,但非常典型,她对我说:“他(她先生)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为什么他就偏偏不能对我好一点?!”

她说得绝对理直气壮,以至于在那一刻我觉得,心理学中一个最基本的原则“每个人为自己的感受负责”真的不成立了。

作为咨询师,我理解她这种心理的合理性,知道它现在的逻辑,也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同时,作为男人,我也同情她的丈夫,她对自己这个观点有多肯定,她的丈夫就会有多痛苦。

这种痛苦,俄罗斯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深有体会。1910年11月,在一个飘雪的夜晚,82岁的托尔斯泰再也无法忍受妻子,他逃离家,逃入寒冷黑暗中。11天后,他在一个火车站上死于肺炎,而他临终前最后的要求是,不许妻子来到他的跟前。

这种痛苦,美国前总统林肯也深有体会。他遭遇暗杀,身负重伤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最后一个要求也是不许妻子来看他。

我的另一位来访者也见到过男人的这种痛苦。他说,岳父去世前,看到他岳母走进房间,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向妻子伸出一只手,挥舞着,好像在对相处一生的妻子大喊:“出去!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这几个男人的这种痛苦,在我看来,都源自于他们无法很好地处理妻子的那种人生哲学——“我的感受你负责,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在天堂,你对我坏一点我就在地狱,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看起来,这个人生哲学似乎没什么,不就是“好一点”吗?但这其实是要加一个定语的——“时时刻刻”。

女人一旦有了这样的信念,她的注意力就会完全放在伴侣身上,这就成了男人不能承受的沉重。

对此,法国作家蒙特郎非常反感,他因而将女人描绘成男人的噩梦。他欣赏尼采对女人的态度——“见女人时,带上一条鞭子”,他认为男人必须高高在上,对女人必须粗暴,否则女人就会吃掉他们的力量。

他说,对女人来说,爱就是吞没,在假装给予的同时攫取之,一如托尔斯泰夫人令人战栗的呐喊:“我以他为命,为他而活,我要求他也像我对他一样来对待我。”

一位女士对我说,她爱她的先生。我问她怎样爱他。她说,每当他回到家里,她必定已为他准备好了一份水果、一杯茶水和一套睡衣,甚至牙刷上都挤好了牙膏。

这就像是托尔斯泰夫人的心声“我以他为命,为他而活”,但假若这就是全部那也没什么,而这位女士在聊天中也一再向我强调说,这就是全部,她没有什么要求。

但她先生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对她说:“你不要为我做这些事,你为我做这些事时总有期待,而我满足不了你的期待,那时你就会生气。”

而她听不进先生的这些话,她说:“我就是爱你,所以我必须这样做。”

结果,她越这样做,他越不耐烦。

我建议她试试按照先生的话去做。她这样做了。这时他说:“这就对了,这样我很舒服。”并且很快,他对她的不耐烦减轻了。

那份不耐烦,是对“我要求他也像我对他一样来对待我”的抵触。

他者即地狱

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情人,同样是著名哲学家的法国女子西蒙娜·德·波伏娃写了一部世界级的名著《第二性》,专门来探讨女性。

《第二性》书名的意思即,男人是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男人是“the one”,女人是“the other”,翻译过来即,男人是“主体”,女人是“他者”。

所谓他者,即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于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

我们流传的萨特名言“他人即地狱”,其实意思也就是“他者即地狱”。对于女性而言,因为种种原因,女性沦为了“他者”,所以女性容易深陷于地狱中。

“他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这种心理,说明这位女子完全处于“他”的支配下,自己将自己置于“他者”的位置上,而结果也当真如身处地狱。

但是,为什么女性容易陷入“他者”的地狱中呢?

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故事可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那时,事实的确是,汉武帝这样的男人在掌控着一切,而李夫人和钩弋夫人的价值甚至生死,都系于这个男人如何对待自己。

马丁·布伯说:“一个人沦为了另一个人实现自己欲望的对象或工具时,这种关系就是‘我与它’的关系。”由此可以看到,李夫人就是汉武帝性欲与爱欲的对象,而钩弋夫人则是汉武帝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她们将自己置于“他者”的位置上,是汉武帝强势地将她们置于这个地狱中。

李夫人对这一点洞若观火,并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将汉武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只给汉武帝展现自己最好的色相,而不让汉武帝看到自己的“色哀”,由此成了汉武帝魂牵梦绕的性欲与爱欲的完美对象。

钩弋夫人不能明白这一点,当汉武帝下令处死她时,她跪地哀号,而遭到汉武帝呵斥:“快走快走,你反正是活不了的。”据记载,她死后数天里“暴风扬尘”,就像是她的冤魂在哀号。

钩弋夫人的惨剧并非例外,实际上,“荣其子杀其母”是汉武帝的通例,他的妃子们一旦生了孩子都会被他以各种名义处死。他这样做,源自于他自己的经历,他幼时和刚登基时曾受母亲和祖母很大的牵制,所以“主少母壮”并非是他在替自己的父辈或祖父辈有吕后这样的“超级专制的妈妈”而感叹,他是在为自己感叹。

由此,可以理解,他杀死钩弋夫人,看起来像是为年幼的儿子弗陵执政扫除障碍,但其实是他想杀死母亲和祖母的潜意识心理的投射。他谥号“孝武”,孝自然是针对母亲和祖母,但可以说,他对母亲和祖母表现得有多孝顺,他潜意识隐藏着的对母亲和祖母的攻击性就有多强,而这最终表现成他对妃子们的残酷逻辑——“荣其子杀其母”。

汉武帝的这种做法并不孤独,在中国历史上,“荣其子杀其母”的做法相当常见,譬如在隋朝前的西魏和北周,有号称“八柱国”的八大家族,皇妃都出自于这八个家族。他们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而有了一个约定,哪个妃子生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个妃子就要被处死。

在这种极端的故事中,女性的命运犹如浮萍一样脆弱。作为爱欲与性欲的对象,会有“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的后果,而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甚至可能会更惨烈。

李夫人对于汉武帝的意义,可以在现代男人对女人的态度上找到很明显的对应,男人对女人美貌的在乎,估计在每一个社会都是主流态度。

钩弋夫人对汉武帝的意义,在现代社会似乎不是很明显了,但在最传统的地区,女人还普遍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过好在主流的做法还是“因其子荣其母”。

不过,在这种地区,假若一个女人不能生儿子,或者很艰难才生了儿子,那么对她自己和对女儿们而言都可能会是一场噩梦。我听到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一个女人生一个是女儿,又生一个还是女儿,于是就一直生,直到生了七八个女儿后才生了一个儿子,那时她才可以不再做生育机器。

作为一个女人,假若你是出生于这样的家庭,那么,你很难不陷入到“他者”的地狱中。

女人要活出自己的独立性

在我们国家,重男轻女至少有数千年的传统了。所谓重男轻女,也就意味着女人的价值不在于她们自身,而在于她们对男人来说是什么。如果她们在男人的眼里是重要的,那么她们就是有价值的;如果她们在男人的眼里是不重要的,那么她们就是没有价值的。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地狱”,女人发出这样的感触,是非常有道理的。对于钩弋夫人来说,这直接意味着生与死。

生与死是极端的表现,大多数女性的命运不会在这种极端处游走,但她们难以免除一种痛苦——被抛弃的痛苦。

被杀死是极致的痛苦,被送人则是相对轻一些但也是极大的痛苦,而女性普遍所接受的痛苦到不了这种地步,她们所遭受的痛苦,主要是被忽视、被冷落乃至被虐待。

她们之所以被忽视、冷落乃至虐待,原因仅仅是,她们是女性。

并且,更要命的是,最初这样对待她们的,恰恰是她们的妈妈,而且还是在生命的最早期。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首先,成年女性的生命价值被否定了,她们必须依附于男人而生存。作为女性而被蔑视、被否定甚至被欺辱,这令她们讨厌自己的女性身份。

接着,她们有了女儿,如果不是有很好的觉知,她们会将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讨厌和抵触淋漓尽致地投射到女儿身上。

在生命的最早期,这种讨厌和抵触可能会表现为,她们不愿意触碰女儿,不愿意给女儿喂奶,忽视、冷落女儿,乃至虐待她们。媒体经常有报道说,幼小的女孩被虐待,而做出如此残酷事情的,恰恰是女孩的奶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奶奶的智慧没有增长,反而对自己女性身份的恨意逐渐增加,这份恨意最终会传递到幼小的女孩身上。

生命早期的这些创伤,是非常难以平复的。托尔斯泰与林肯所遭遇的创伤是被吞没的伤痛,这种创伤很深,但它比不上被抛弃的伤痛。托尔斯泰与林肯是有自我的,他们的痛苦是发现在与妻子的朝夕相处中正在失去自我,他们的自我被妻子吞没了。而他们的妻子是没有自我的,她们所遭遇的被抛弃的痛苦令她们很早就失去了自我。

并且,每当她们试着去寻找自我时,她们总是会碰到被抛弃的创伤,这种创伤看起来是不可修补的。这时,她们就会去抓住伴侣,而这看起来是有希望的。

这也是一种恶性循环,而且是一种瘾。因为看起来,当自己痛苦时,男人对自己好一点真的会有天堂的感觉,所以她们会不断去追逐这种逃避痛苦的方式。

这种做法无异于吸毒,但是,男人早晚有一天会拒绝做毒品。

所以,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要成为一个“主体”,女人就必须学习打破这个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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