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太多的时候,是一个孤独的游戏。

阿成不能明白,太太为什么既不和他在一起,又不和他离婚。

他们是2004年认识的,不到半年便结婚,结婚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了一次战争——她扇了他几耳光,他则敲了她的头几下。

战争的第二天,她便收拾好细软离开了家,从此一去而不返。

现在,他在广州,而她则先去了香港,又去了加拿大,后来在那里工作,再没回来过。

阿成很希望她回来,然后两人把离婚手续办了,这样他就好开始新的生活。但她拒绝了他,并且说,她还爱着他。

“既然爱着我,那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但她也拒绝回来,理由呢,有时说是怕被他伤害,有时说怕见到他。

她爱他,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一次,她向他要一些个人资料,说办了一份遗嘱,万一她出了意外去世,他便是她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一次,在电话里,她是那样柔情蜜意,阿成被感动了,于是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厚达几十页,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把他们过去的一些经典照片放到一起,好让她一起回忆。

而她呢,收到信后,据说看都没看,便把信撕了,随手扔在垃圾桶里,而照片却留下来,还弄了几个漂亮的相框放在自己住所最显眼的地方。如果有客人来了,她便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说:“看,这是我老公,帅吧?”阿成的确很帅,客人都会点头,说你的老公看上去真不错。

这时,她便会和客人讲他的为人、他的职业和他们的一些事情,就好像他们还很甜蜜似的。

“她常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阿成问我,“但是,这样的亲人,有什么意义吗?”

“有,”我回答说,“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这个象征意义便是,她有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这个人从法律上属于她。因为这一点,她的世界便不会那么孤独,或者孤独起来也不会那么可怕。假若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牵系,这个人会想死。

的确如此,阿成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有时候,当他孤独到可怕的时候,想一想这个法律上的妻子,他会觉得好受很多。

并且,她的确是阿成唯一的亲人,他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和双亲都早已去世,而一个姐姐也在去年患了癌症去世。她是阿成的亲姐姐,但因父母早早就离婚,她跟爸爸,而他跟妈妈,所以两人很少谋面。

阿成的妻子倒是有家的,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哥哥,但她怨恨父母过于重男轻女,抱怨自己一直受忽视,所以对父母和哥哥没什么感情,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没有亲人的。

“我明白了这个象征意义,我其实也很看重这个象征意义。”阿成再问,“但她为什么就不敢回来呢?我们重新开始不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因为她爱的不是真实的你,而是她投射到你身上的一个幻影。”我说。

这个答案不是随口说的,我已了解,阿成是没法和她沟通的,不管他对她说什么,她都会否定他。显然,她心中有一个关于他的形象,但这个形象,与阿成的真实存在相差甚远,所以一旦阿成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真实存在时,她便会否定他,而说他是另一种样子。

她把他的几十页的信撕掉并扔在垃圾桶里,并不是因为她恨他,而仅仅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他的真实存在。

爱他却又不回来,那是因为,回到他身边,便会时时面对他的真实存在,这会时时让她有颠覆感,所以她拒绝回来——其实是拒绝在一起。

我问阿成:“假若你计划去加拿大,她也一样不欢迎吧?”

“的确如此!”阿成回答说。

显然,她渴求的,是万里之外的爱。距离这么远,爱一个人便成了爱一个幻想中的人。但是,爱一个完全是幻想中的人,缺乏现实感,所以就把这个幻想投射到一个具体的男人身上,然后说爱那个男人。

这是一个极端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中的道理却可以呈现在大多数爱情中,起码大多数爱情的一开始,我们爱的其实都是自己投射到对方身上的幻影。爱得越痴狂,这种投射就越严重。

于是,相爱容易相处难。因为爱的是幻影,是一个孤独的游戏,而相处则要和一个真实的人打交道。这是真正的关系,这真的很不容易。

我还知道一些千里之外的爱。两人先是在网上认识,很快来电,爱得死去活来,然后争取到一个城市生活,结果到了一起后,关系迅速破裂。

这也是一些无性婚姻的秘密。两人只是一起生活,但却拒绝那最亲密的关系,这样就不必去碰触灵魂的真相。

爱,太多的时候,是一个孤独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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