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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结婚时,选择的标准,不是情欲与激情,更非爱与恋,而常常是安全感,不仅长辈为儿女选择时如此,年轻人自己选择时也常是如此。结果是,婚姻相对稳定,但缺乏情感。夫妻关系是家庭的定海神针,而这一个基石,普遍没打好。

【二】

婚后,因没有感情的滋养,也因为女性更缺乏安全感,导致妻子一方感觉到孤独,于是去抓丈夫,去控制丈夫,而丈夫则觉得,本来就缺感情基础,更不愿被妻子紧紧抓住,那会让他重温幼时被妈妈吞没的噩梦,所以丈夫要选择逃走,逃走的方式可以是工作、爱好或者其他女人。

【三】

妻子感觉到更加孤独无助,但她越抓,男人跑得越远。等有了孩子后,妻子终于发现,孩子可以在极大程度上弥补她内心的空洞,于是,她开始抓孩子。并且,最好是个儿子,那么,儿子不仅弥补了情感空洞,还在相当程度上弥补了情欲的空洞。结果,她把儿子抓得更紧。

儿子被妈妈 抓得很紧,那女儿呢?若 妈妈内心比较健康,则 可能给予同样待遇,也会被妈妈抓住,但若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则 女 儿容 易 成 为 妈妈 的“ 被 讨 厌的 内 在 小 女 孩” 的 投射 对 象, 被 妈妈厌恶乃至虐待,于是,造就了一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甚至内心空洞更大的女性。

丈夫逃离妻子时,会愧疚与不安,也担心后院起火,当发现儿女可以填补妻子内心的空洞时,他也会将儿女推向妻子身边。所谓的恋母情结,在中国出现了变型,爸爸甚至不与儿子竞争,而是迫不及待地将儿子推给妻子,这样他就自由了。于是,他也参与造就了另一个自己。

过去主要因重男轻女,现在则主要因男人想逃离妈妈的潜意识的动力,导致做父亲的男人不仅逃离妻子,也逃离女儿,与女儿的关系也很疏远。这导致女儿即便在母爱一环上有所改善,但在父爱一环上仍相当欠缺,于是女性对得到异性的爱要更为绝望一些。

总结一下,即男孩得到母爱表面过多但质量堪忧,普遍存在着严重的被吞没创伤,这导致男孩不能表达情欲,并且会比较被动;女孩则得到母爱和父爱都比较少,容易有严重的被抛弃创伤,而她们虽也有被吞没创伤,但比较少,所以相对男孩要主动很多。

【四】

这样的男孩女孩长大了,男孩抗拒表达情欲,抗拒亲密,同时被动;女孩则不知情欲是何滋味,并因被抛弃的创伤,而对亲密有强烈渴求,但又觉得得不到,所以会找容易掌控的男人,也即被动的男人。于是,又重复了轮回的第一个链条——夫妻之间缺乏情爱。

【五】

妻子想抓丈夫,丈夫想逃,这还不够,更要命的是,婆婆也想抓儿子,而对于妈妈,儿子意识上还不能逃离。于是导致一个独特中国现象:儿子必须和妈妈黏得紧一些,不能逃离;儿子和妻子疏远,却成了可以接受的现象,唯独妻子不能接受,但只能独自品味。

【六】

结果,婆媳关系就成了中国家庭的主要战争,目的是争夺被动的儿子,至于公公,已成了这个家庭中可有可无的一个注脚,没有人争夺他。除非他生命宽广而精彩,否则他在家庭中就是一个零。

【七】

婆媳关系中,谁都赢不了,妈妈毕竟不能得到儿子的情欲,妻子也得不到,但男人的情欲总要去找一个地方安放,于是,妓女或小三,就成了一个平衡物而广泛存在于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地区,而做小三的女子,也常是在自己原生家庭中得到爱最少的女子。这也是中国的一个独特现象。

更神奇的是,我听到一些故事,故事中的小三,甚至是妈妈为自己儿子找的。

【八】

若公公和岳父,在大家庭中还发挥着巨大作用,甚至成为家庭问题的直接制造者(有外遇不算,必须是主动冲突),这是因为,他们执着于权力感,不容别人挑战他们的权力,但他们不会制造特别复杂的情感关系,而只是一味要求别人服从他,这形成不了特别复杂的轮回。

以上这些,只是我个人对听到的数千个人的故事的一种经验总结,不代表真理,也不会自以为是非常全面的说法。欢迎其他朋友提供你们的想法。

虽然在专业上有自己的梦想,但我自己并不太想发明什么新的有中国特色的疗法,我只想弄明白,中国特色的家庭和中国特色的爱情是怎么回事。

看到一个网友说,莫言只是写了中国的一些真实故事,竟然被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其实没有魔幻,只是纯粹的现实。

我写的也只是纯粹的现实,尽管有时被认为是魔鬼般的现实。

轮回中最遗憾的是,没有爱情。和一个朋友深聊,她明白,已三十六七岁的她都没品尝过什么叫情欲,遑论爱情。我则常想,若人生重来多好,要求不高,就从大学开始吧,18 岁的年龄,但有 38 岁的智慧,一定会有绽放的青春。

大学时一友人爱用花园的意象来看人,对我的看法是,花园里到处是花,但还没开放就已枯萎了。说的真准确!

写这番话时刹那间明白(也许是投射),中国富豪们征婚时为什么总想找没有恋爱经验的处女,除了以往说的占有欲,还有幻想人生重来的念头吧。

爱情象征着美好,情欲点燃的是生命活力。哪怕爱情中不断受挫,但生命会是丰盛而绽放的。没有体验过爱情,貌似像是外部世界缺了一块,其实是内心的火焰从未被点燃过的遗憾。所以,在爱中的,大胆地去爱吧,哪怕被玫瑰刺得鲜血淋漓。

活出你的爱,活出你的生命。

你过去一定是拼命地努力去做一个你母亲可以轻视且折磨的孩子,因为你一直都害怕如果不这样做,你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谢尔登·卡什丹[注21],《客体关系心理治疗》

2008 年初,天涯杂谈上出了一个神贴《北大博士殴打岳母,六次惊动 110 !》,称北京大学佛学博士孟领殴打岳母,这个帖子只在第一页赢得了一些同情,因明眼人很快看出这个帖子漏洞百出,于是网友们很快变成一边倒地同情孟领与妻子,并攻击其岳父母与小舅子。

事情的基本脉络是:孟领的岳父母要让女儿为儿子买房,女儿答应了,但买房有困难,结果岳父母看中了女儿的大房子,最终起纠纷,而纠纷时不是女婿对岳父母动手,而是相反……

事情的关键是孟领的妻子对自己父母过于顺从。孟领曾以网名“言有尽意无穷”在天涯杂谈上发表了《关于腾房案的几点声明》一文。

文中有如下一段话:

我妻子很愚孝,这是此事之所以戏剧化和极端化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们难以及时处理家庭危机的原因之一。直到 2008 年 1 月 19 日污蔑我的帖子出笼,我妻子才算真正认识了她的父母。这不能怪她,谁愿意早早地接受根本不被父母疼爱的现实呢。

什么叫“愚孝”?即孩子会不惜牺牲自己、自己配偶和孩子的利益,而一味地对父母做出极大的牺牲。

并且,很有意思的是,“愚孝”经常会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出现:父母对一个孩子进行似乎没有餍足的索取,同时却对另一个孩子给予无限的付出。

北大佛学博士一事有类似的嫌疑。孟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他岳父母之所以想占女儿的房子,是为了把房子留给儿子。

孟领的说法是否属实,尚需进一步确认,但“向一个孩子狂索取,向另一个孩子狂付出”这样的故事,在我同样发表在天涯杂谈的《谎言中的 No.1: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一文中,可以找到大量例子。例如,一个网友在我这篇文章中留言说:

我的父母都重男轻女,因此从小在家我没有得到过重视和爱,那是给弟弟的,留给我的只有轻蔑和侮辱。我清晰地记得一些事,它们使我现在仍心寒。

父母已经把他们的所有财产转到弟弟名下,母亲说我如果也想得到他们的东西就是不要脸,女儿应该去继承婆家的财产。但是,他们遇到任何麻烦困难都不会忘记我,知道我不好意思不孝顺他们,从不忘记可以从我这里索取。

从内心讲,我愿意付给他们抚养费,如果他们卧病在床,我可以请人照顾他们,但是我没有感情给他们。他们也没给过我,看到弟弟对他们并不怎样孝敬,我很难过。可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明显地偏袒弟弟。

为什么一些父母会对一个孩子没有餍足地索取?这可以在孟领岳父写给女儿的一封信中找到答案。在这封信中,这位退休的英语老师写道:从生命的价值观来看,你永远欠我们的,还不起。我们住你的房,你还欠我们的。

仿佛是,仅仅因为生下了孩子,一些父母就认为孩子永远欠自己的,所以就可以大肆索取了。

但是,这些被过分索取的孩子,难道就不知道父母的行为过分吗?为什么他们反而会对只知索取的父母进行无限付出的“愚孝”呢?

最简单的答案是,这是他们能亲近父母的唯一有效方式。

注21:Sheldon Cashton, 美国心理学家。著有《互动心理学》等。

迎合者的武器是内疚

此前,我在《支配与服从:病态关系的双重奏》一文中,谈到了四种病态的维持人际关系的方式,分别是权力的游戏、依赖的游戏、迎合的游戏和性感的游戏。

权力的游戏和依赖的游戏,我已经详细分析过,而“愚孝”者所使用的即是第三种病态的方式——迎合的游戏。

所谓迎合的游戏,概括成一句话: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必须爱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大坏蛋。

不过,迎合者通常只意识到自己在付出,在奉献,而意识不到“否则”的威胁性信息。如果你和迎合者交流,你会发现,他们似乎是那种能给予无条件的爱的人,因他们在频频付出后,经常会表示,他们的奉献不需回报。

但实际上,迎合者会不自觉地使用一些办法,提醒接受者:“你欠我的。”

卡什丹在他的著作《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中谈到了这样一个例子:

海瑞因塔是一个中年单身母亲,有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她每天要开车接孩子上学和放学,当孩子坐上车后,她一定会提醒两个儿子锁好车门。然而,当孩子们试图这样做时,却发现车门已关好。

这位妈妈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会多此一举?

对此,卡什丹的解释是,这是迎合者的经典行为模式。锁好车门是意识层面的奉献,海瑞因塔以此显示,她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妈妈,而提醒孩子们去锁车门则是潜意识驱使的,她潜意识里希望孩子们发现,妈妈已做了奉献。

歉疚感可能是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感觉,尤其是,有人替我们做了我们本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后,还巧妙地想给我们留下歉疚感,这会令我们感到非常愤怒。

然而,迎合者不仅在助人时细致入微,也非常谨慎小心,他们会向你很卑微地表示,他们只是想帮你而已,不需要任何回报,你不必有压力。

面对这样的人,一开始我们很难能表达愤怒,我们甚至会因为自己心中的怒气而感到内疚:“我怎么能对这么好的人生气?”

不过,如果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你的愤怒会越来越难以遏制。于是,你要么向别人表达怒气,要么干脆远离这个迎合者。

海瑞因塔的两个儿子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成了问题少年,常在学校和社会上制造一些麻烦,而这是他们表达愤怒的方式,这愤怒本来是要对妈妈表达的,但妈妈这么好,他们怎么可以生妈妈的气,于是他们把愤怒发泄到别处去了。

并且,他们和妈妈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这疏远是为了减少妈妈迎合自己的机会,那样就可以少一些歉疚感了。

迎合者干吗要这样委屈自己?

这也是支配者为什么钟情权力、依赖者为什么喜欢依赖的原因。我们都想与别人亲近,但很多人只学会了一种与别人亲近的方式,支配者学会了权力的方式,依赖者学会了示弱的方式,而迎合者学会了奉献的方式。

更糟糕的是,因为迎合者只相信迎合的方式,所以当对方疏远他时,迎合者在恐慌中会对付出更加执着。但他越付出,对方越想逃离,由此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最终迎合者最在乎的关系反而断裂了。

这就是海瑞因塔和她两个儿子的互动过程。在她没有改变迎合的行为方式前,她越努力,孩子们就越想远离她。

父母越冷淡,孩子越迎合

不过,迎合的游戏并不是永远无效的,实际上,在迎合者的童年早期,这是他们能靠近父母或其他养育者的唯一方式。

我在天涯杂谈的《谎言中的 No.1: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一帖中,有很多个可以称为“愚孝”的迎合者,几乎都是女士,而且其父母都重男轻女,会对男孩百般溺爱,对她则严重忽视。对这样的女孩而言,她们最容易靠近父母的方法就是去奉献,或者为父母奉献,或者为兄弟奉献。

现实生活中我见到的这种例子也不少。我的好友、31 岁的茜茜就是一个典型。

茜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按说,她作为老小应该最受宠,但事实恰恰相反。原来,妈妈怀孕时,很想要个儿子,也觉得这次肯定会是个儿子,没想到生下来却是女儿。因为这个原因,妈妈和爸爸一直对她有点视而不见,但对其他三个孩子都堪称溺爱。

在这个家庭中,茜茜很小就变得极其懂事,生炉子、买菜、择菜、做饭和打扫卫生等家务成了她的例行工作,而姐姐和哥哥从来都不必做这些。她变得这么勤快,部分原因是父母希望她这么做,而主要原因则是茜茜自己的选择,她只有通过迎合的方式,才能获得父母一点可怜的关注。

不过,这种主动奉献中藏着渴求——“请你们把爱分给我一点吧”,也藏着愤怒——“我做得这么好,你们还不爱我,你们太坏了”。

这是她的想法。对父母而言,因为她的生命分量很轻,所以,她的奉献很少会引起父母的歉疚感,他们反而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当茜茜偶尔不想再这么做时,他们会觉得不适应,会训斥她甚至打她,而对茜茜而言,更可怕的是,父母会对她更加视而不见。

所以,如果父母对一个孩子越冷淡,这个孩子越容易成长为迎合者。

愚孝源自不甘心

导致迎合的核心原因是恐慌,迎合者之所以只奉献不索取,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旦开始索取就会令关系疏远甚至断裂。

等长大后,孩子与父母的力量对比已发生改变,而且孩子的世界已打开,他拥有了很多其他关系,对父母已不再依赖。但是,作为一个迎合者,他心中的恐慌并未消失,他仍认为奉献是能与别人拉近关系的唯一方式。

并且,自幼以来对父母持续了很久的渴望——“请你们把爱分给我一点吧”——因为一直没有实现而变成了一个魔咒,导致一个人会一直执着在这个没有实现的愿望上。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愿意在成年后做出更大的奉献。

渴望实现童年一直没实现的愿望,就是“愚孝”的核心原因。于是,我们会看到大量的这种例子:那些最被父母忽视的人成家后,常常严重牺牲配偶和自己孩子的利益,对父母百依百顺,而父母却总是把他们奉献出来的钱财再转送给他们一直溺爱的其他孩子。

这时,作为奉献者的这些人,会对父母有很多不满,但当父母继续向他们索取时,他们却发现,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仍然是一边抱怨一边继续做出无益的奉献,而他们最常抱怨的是:“我比他们更能干、更孝顺,为什么父母就不能在乎我更多一点?”

也就是说,“愚孝”者们还在寻求这样一个结果:父母终于发现他更值得爱,于是改变态度,爱他胜过其他孩子。

这种奇迹有时候会发生。一些垂垂老矣的父母终于对他们一直溺爱的孩子失去了信心和耐心,而将希望转移到了那个一直被他们忽视的孩子身上。

但更多时候,一个家庭系统的行为模式永远都没发生改变,愚孝者不管怎么奉献,也仍然得不到爱,而被溺爱者仍然是继续被溺爱。

所以,明智的愚孝者,应当放下改变父母的渴望,接受无论如何父母都不会更爱他的事实,一旦接受了这个痛苦的事实,愚孝行为就可以终止了。

奉献的结局是被忽略

相对于改变而言,更常见的事情是,愚孝者把他们的迎合游戏带到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一旦他们喜欢上一个人,他们就会祭出他们的法宝——奉献。

由此,会引出一些奇特的事情。

茜茜对我回忆说,她谈过几次恋爱,而且令她不解的是,这几次恋爱都是一个模式:男人对她一见钟情,但开始她总是不在乎他们,而他们很热情,但一旦她喜欢上一个男人,决定和他好好谈恋爱,她就会对他“百分百的好”,可是过不了多久,这个男人就会提出分手。

一开始,她说,这些男人真贱,得不到的就是好的,而一旦能得到了,他们就反而不珍惜她了。

后来,她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事实是,她的关系模式有问题。男人一开始追求她时,她会对他们毫不客气,而一旦她接受一个男人后,就变得过于容忍,不管那个男人多么过分,她都会视而不见。可以说,她的关系模式是“‘内在的父母’严重忽视‘内在的小孩’”,当男人追求她时,她以“内在的父母”自居,而将“内在的小孩”投射到对方身上,于是对他很不客气,但一旦她决定接受一个男人了,关系就会反过来,她开始以“内在的小孩”自居,而将“内在的父母”投射给对方。既然她童年时与父母的关系是极力讨好父母,那么她现在谈恋爱时也一样是极力讨好男友。

但问题是,因为父母不在乎她,所以她的奉献行为引不起父母的歉疚,但男友在乎她,所以她的奉献行为会给男友产生很大的歉疚感。于是,她的男友会对她产生莫名其妙的愤怒并不由地会疏远她,一如海瑞因塔的儿子们对妈妈的态度。

对 这一点,我也小有体会。每次见她时,我都感觉好像掉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这个陷阱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她设定好的。她很善解人意,会做出很多对我有利的小事情,而同时又表示,我不必在乎,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她不会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总之,好像不管走向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她安排好的,而尽管她说她什么都不在乎,但好像我还是说一点感谢的话为好,可好像她也表达了,我不必表示感谢……

那么,我该怎么办?很自然的,我的方法是忽略她。尽管第一面我对她印象很好,很想和她做好朋友,而她也很渴望和我做朋友,但我却很自然地找到了很多理由,迟迟没有再见她。

例如,一天晚上 12 点时她忽然有了一个重要领悟,然后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和我分享她的感受,但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发来一个短信说,她的这个领悟不重要,她为打搅我有点惶恐,我不用回她的短信……

作为迎合者,她为我考虑了所有可能性,而既然我怎么做都是她的意志,那我只好表达我自己的意志——什么都不做。

父母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爱与自由。

爱,这个含混的词,大家都能接受。毕竟,太多父母觉得,自己怎么对孩子都是爱。

可自由呢?每当我讲课时谈到要给孩子自由,总有人问我,那孩子要杀人放火怎么办?

这并非是对我的质疑,而是这些大人真的焦虑,若给孩子自由,孩子就会做出破坏性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简单说,可以理解为,问这个问题的人,他们内在有一个充满破坏欲望的小孩,他们一直花力气控制这个内在小孩,而一旦放开控制,他们就担心这个内在小孩驱动自己做很多可怕的事情,如杀人放火。

然而,这个可怕的内在小孩是怎么形成的?

咨询师个人的突破性成长,会带来个案的突破性变化。

这个道理,在我身上屡屡呈现。

2012 年 6 月底,我做了那三个让我一夜长五根白发的梦之后,我的咨询也常常进入到一种很深的境界,简而言之,在我的咨询中,来访者开始很容易地去碰触到自己的内在婴儿。

第一个突破性的个案,是在我做那三个梦后不久,发生在一位男性来访者的身上。

那次咨询,他的问题是,妻子想要孩子,而他抗拒。两人为此吵了一架,第二天他在咨询中谈起了此事。

为什么他不想要孩子?他说,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感觉在和妻子的关系里,他是个孩子,而妻子是妈妈的角色。他很依恋这种关系。但妻子说了,她讨厌这种感觉,如果他们真有了一个孩子,她就会丢开他不管,把精力都放到孩子身上。也就是说,如果真有孩子了,他就被“老婆妈妈”给抛弃了。

第二,他感觉和妻子还不够亲密,他们的关系质量有问题,总激烈地吵架,他觉得还没到要孩子的时候,他没准备好。

两个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我们是视频咨询,他讲得投入,我听得投入。专心听他讲的时候,突然间,我有了奇异的感觉,觉得书房的空气变了,有了一层诡异的色彩蒙在每一件物品上,我的身体也有了说不出的感觉,像恐惧,但恐惧又不足以表达出那种感觉。有点像自己见了鬼一样。

我将这种感觉告诉他,但没对他说像见鬼一样之类的话。听我描述这种氛围时,他一下子不行了,身体僵直在他的椅子上,充满恐惧地对我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问他看到什么了。

他的身体和声音都颤抖着说,看见一个婴儿。并且,一股冷气从他尾椎升起直冲到后脑,他的身体不能动弹了。

咨询中有时会碰到这种情形,一种可怕的意象将来访者吓到,令他的身体僵直在那儿,不能动弹。这时,我深信这是非常有道理的,所以不会慌,而是先和自己身体保持链接——即感受自己的身体并觉知自己的感受。然后,引导对方做感受身体的练习。

练习的步骤可以从头到脚,也可以从脚到头。我一般喜欢从脚到头,先让来访者感受双脚放在地上的感觉,假若时间充裕,可以一点点感受每一个脚趾,再到脚心、脚后跟、脚踝……然后到小腿。这样一点点地感受整个身体。同时,保持很自然的呼吸。

这个办法非常有效,既可以让来访者镇静,也可以让来访者放松下来。果不其然,这样进行了约十分钟后,他的身体可以动弹了。

这时,我问他,他看到的婴儿是什么样的。

他仍心有余悸地说,一个很小的婴儿躺在那儿,浑身散发着蓝光,那种感觉就像日本第一恐怖片《咒怨》中的那个鬼孩。他试着去碰触这个婴儿,而就在他的手将碰触到婴儿那一刹那,婴儿发出“嗷……”的一声猫叫,就像《咒怨》中那个鬼孩的叫声。这让他感觉很恐怖。

我接着问他,如果你是这个婴儿的话,你觉得他的感受是怎样的?

他体会了一会儿说,有两个感觉。第一,很绝望,这个婴儿觉得没有人爱自己;第二,怨气冲天,他想毁了这个没有人爱他的世界。

我又问他,那你想对这个婴儿说什么?

听我这么说,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说,我想对他说:“抱抱,让我抱抱你。”

这一刻,他瞬间明白,这个婴儿,就是他自己。

并且,是他最深的自己。

这次咨询让我想,莫非我第三个梦的精神病男子,和他这次的鬼婴儿意象,其实是一回事?

也即,我们都是最初的母婴关系出了问题,都不能在婴儿时与妈妈构建很好的链接,结果导致我们内心中都有严重的缺失。

当时,这还是一个假想式的推理。但很快,其他一些个案的进展验证了这个推理。

譬如,一位女性来访者,她在怀孕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四岁左右的恐怖小孩,一样是觉得没有人爱自己,浑身散发着蓝光,在诅咒这个世界,恨不得让整个世界消失。

后来,我在微博上发起了一个调查,让网友们练习做“碰触你的内在婴儿”:

闭上眼睛,安静下来,先花五分钟感受身体。足够放松后,想象一个婴儿在你身边……

他会在哪个位置?他是什么样子?什么神情?看着他,他会和你构建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有人的意象很好,他们看到的婴儿很快乐很满足,譬如:

◇看到一个婴儿吃饱喝足、心满意足,趴在我身旁地毯上,抬着头调皮地眨着眼睛和我逗着玩。

◇我躺在他右侧,一个眼睛大大、咧着嘴笑的男婴,光着身体穿着尿不湿,好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亲了又亲,逗他玩,哈哈!好喜欢他!把他抱在怀里,将他当作上帝给我的礼物。

◇她躺在我右侧,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不时看我一眼,眼神平静,很愉悦。

有人的意象一般,譬如:

◇她在我右后侧,像小猫一样,静静拉扯我的胳膊,想让我注意她。

◇刚出生的粉色婴儿趴着睡在我旁边,我想去拥抱他,但是没敢,怕伤害他吵醒他。

有人的意象中,他与婴儿的关系不怎么样,譬如:

◇我的脸,在冷笑。

◇在我的右侧,他一动不动地睡在棉褓里,只露出一张小红脸,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似永远睁不开眼睛。我的婴儿好像没有呼吸。我看到他,不知如何是好。

◇那婴儿在我腹腔右侧,非常哀伤和恐惧,看到我靠近,就向后退,充满怨恨,而我发现自己也并不爱他或她。我很想转身离开,因为这样的关系怎么都是痛苦的。

有人的意象就很恐怖:

◇总是无法做类似的练习,开头居然睡着了……回过神来却又无法想象一个婴儿,只看见一个塑料娃娃在对面,我害怕……再想就是真实的孩子模样了,或许因为孩子正在身边睡?

◇我发觉小婴儿躺在我身边,很无助很可怜,她很难受却不说话,我特别特别想去抱抱或亲亲她,为什么我现在一想到这幅画面就想掉眼泪?

◇我的第一反应是日本的恐怖片,然后就不敢想下去了。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好瘦小、好干瘪的孩子,看到他就心疼得想哭。非常安静地蜷缩在那里,好想给他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

◇好害怕,救救我,内在的小孩在右边,好像泡在深渊里一样,身体的大陆被硬生生挖去一半,好冷啊。

◇身边有一个婴儿,这个场面让我不寒而栗,像是日本的恐怖片,我不敢细想。

◇那个小婴儿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婴儿,感觉妈妈会杀了他,或会摔他,怎么办呢?

◇老师啊,我实在不愿意说,我看到旁边一个四肢扭曲的怪胎婴儿啊,我好害怕都不敢看啊。一秒钟就睁开眼了。

◇我一闭上眼睛联想,就浮现出《咒怨》里那张脸,非常恐怖。

◇我看到的婴儿在我右侧悬浮,有蓝绿色冷光包围,她自己的手脚抱着自己,没有表情,闭着眼,我好奇地看她,她不理我,我和她说哈喽,她干脆转过身去睡觉。好冷漠的感觉。

◇她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充满拒绝、防卫和攻击,好像我让她非常不安全,同时感觉腹部很不舒服,我该如何做?这也是我与母亲的关系。

◇试着想象了一下,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婴儿,先是越爬越远,后来到我身边咬我的胳膊。我很害怕,但是我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曾经我是那么想杀死你,请你原谅我。

◇我的妈呀,我感觉到的躺在我身边的婴儿已经死了,全身紫黑色,四脚朝天,哦,不,四肢朝天。

有人则是根本不敢做这个练习,一位网友说:好害怕!不敢想!光说在微博上的调查。觉得内在婴儿恐怖或与之关系差的,占了多数,并且恐怖的占了有三分之一。

我办过一个六天的课程,共四次。每次的第一天都讲母子关系,而当天晚上很多人会梦见去寻找一个小孩。并且,很有意思的是,无论男学员还是女学员都梦见去找男孩。

在带一个 25 人的学习小组时,我也带领大家做了这个练习。一样,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内在婴儿的学员,占少数,而多数是不怎样的,有三分之一的内在婴儿很不怎么样。

根据对他们的了解,我判断,他们看到的婴儿,的确是他们的内在婴儿,也即,他们自己婴儿时的样子。

譬如,一位年轻女子说,她看到的婴儿,脸是不完整的,身体也不全。那是因为,她在婴儿时很少得到妈妈的关注。正如我在本书一开始讲到的,妈妈看见了婴儿,婴儿才知道自己是存在的。妈妈很少看见她,所以她的内在婴儿是残破不全的。

残破不全的内在婴儿,也就意味着,她的自我形象是破碎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为了对抗这种破碎,这位女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发展出一种策略——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女孩。

这是很常见的自我保护方式,而这也的确在相当长的时间帮助了她。不过,这种完美形象,会成为一堵墙,挡在她和最亲近的人之间,阻碍她构建最亲密的关系。不过,她在一次痛哭中,让纯粹的悲伤、自由的泪水,在相当程度上化掉了这堵墙。此后,她觉得自己真实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

这是碰触真实自我的必然结果。碰触真实的自己,特别是内心最深处的内在婴儿,可能很恐怖,可能很痛苦,但却会让我们变得真实。

有时这种碰触会非常艰难。我一位好友,他做类似练习时,因为恐慌至极而不敢做。那是因为,他的妈妈在五十来天的产假结束后,就开始上班,而此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就独自待在家里。邻居后来对他妈妈说,那时他的哭声之惨烈,让他们都害怕。

依照心理学的理论,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待着,是最恶劣的做法,他很可能得最严重的心理疾病,譬如精神分裂症和躁狂抑郁症等。事实上还好,我没在他身上发现这种可能性,但是,他的确是将自己防御得特严密,这导致他不能构建稳定的亲密关系。

一位网友在我微博上说,她常做一个梦:她很幼小,躺在床上,旁边有只巨大的老鼠,她害怕至极,担心老鼠咬她,她的手还会抠旁边的墙,黄土被她抠了下来。后来她了解到,她在生命最初的几个月,就是这样独自躺在床上长大的,床旁边是土墙,有时会有老鼠出没。

新中国成立后,妈妈们的产假一直很短,最初只有四五十天,后来也不过三个来月,而依照心理学的理论,孩子至少要让妈妈带到九个月,才能保证这个孩子有一个最低的心理健康基础。

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国家的无数孩子,以及无数成人,在婴儿期都是独自长大,那该多恐怖。

不仅城市如此,农村也一样。我河北老家农村的长辈们说,他们那时孩子太多,带不过来,就是将孩子放在炕上自己待着,而大人们去地里干活,常常孩子就这样自己待着,一直到能走路。

难怪中国人做“碰触你的内在婴儿”练习时,会有那么多人有非常恐怖的意象,而这种恐怖中均有两个元素:

一、没有人爱这个婴儿;

二、这个婴儿想毁灭这个没有爱的世界。

第一个元素,会让一个人形成很深的绝望感和饥饿感,绝望是因觉得爱是不可能的,饥饿是因为渴望爱。这两点相互作用,就会在内心中形成一个黑洞。有这个黑洞的人会知道黑洞的存在,而且会觉得黑洞永远无法填满。

第二个元素,会让一个人有可怕的愤怒与怨恨,我曾梦到的挥舞着巨大的流星锤砸毁一切建筑物的巨人,就是这种可怕的愤怒与怨恨的表达。

《咒怨》中的鬼小孩,我那位来访者感觉到的鬼婴,则是更形象的表达,没有血色的脸,是缺爱,而泛着蓝光与可怕的叫声,是可怕的愤怒与怨恨。

如此可怕的内心,我们能怎么面对?简单的答案是:将这一切压抑到潜意识中去。

压抑到最严重的地步,就是彻底切断与自己内在婴儿的链接,好像它的特质在自己身上都不存在了。

然而,我们又会寻找一切机会,试着与它建立链接。

看到我内心有一个饥渴而恐怖的内在婴儿后,我很快也明白了,我为什么几次恋爱,找的都是小女孩一样性格的人。特别是现在的女友,她对自己的欲望非常执着,对金钱非常在意,个性也丰富多变,攻击性也很强,在捍卫她和我以及亲朋好友的利益时果断有力。这种个性一开始吸引了我,但到一起之后给我造成很大困扰。我经常想,为何她就这么自私,这么不考虑别人,欲望这么多!

做了那三个梦后,我找到了答案。我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和尚,但却与自己的原始生命能量切断了联系。结果是,我过于理性,有些刻板。这都是弗洛伊德说的超我在主导一个人。我从记事起,就是一个小大人形象,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童年,只是偶尔有孩子气的画面。

我女友则一直就是个孩子,她活在自己的欲望中,这让她看起来有些自私,但其实,真到了要关心人的时候,她比我更温暖,也更有力度。认识她的时候,她已 24 岁,但看上去就像十七八岁。

我和她在一起,她向我要的是稳定感,她的内心太多动荡了,而我向她要的是孩子气。我的内心太成人、太僵化、太刻板了。

但我总对她有不满,希望她放下一些欲望,更能为别人考虑。直到做了那三个梦,明白我与自己的活力严重切断了联系后,我才懂得,我是通过选择像小女孩一样的她,试着与自己内在的小孩恢复联系。悟到这一点后,对她的不满一下子少了很多。

我和她这种搭配,在现实中很常见。一个理性而刻板的无欲无求的好人,找了一个感性、灵活而总觉得不满足的坏人。好人缺乏活力,缺乏积极性,而坏人虽然活得痛苦,不能像好人那样对太多事都若无其事,但坏人有活力,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常常胜于好人。

这是我个人的故事,当然也是太多人的故事。我们的家庭和社会也有种种复杂的机制,辅助个人一起压制他们可怕的内在婴儿。

譬如,中国的家庭中,大人对孩子的活力有一种普遍的恐惧,孩子无论做什么,大人们都忍不住想限制他。你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好,你要听父母的话,父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孩子的自发行为,很容易遭到父母等大人的种种限制。

我自己想,这很可能是源自大人们恐惧自己内心这个恐怖的婴儿,觉得这个恐怖婴儿的自发行为会引向绝望与破坏,所以要限制他、疏导他。

至于我们的社会,更是有一整套思想和种种方式,来束缚、管理一个个个体的活力。这一整套思想就是以儒家为代表的思想。

美国学者孙隆基在他的著作《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说,中国人常会身心分离。特别重视身,讲究安身立命,特别在意身体健康。但是,中国人的“心”,却必须为别人的“身”服务。并且,也只需为对方的“身”服务,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好了。

是创造性,而不是其他,让个体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顺从带给个体一种无用感,并让个体产生诸如“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等想法。

创造性的生活是一种健康状态,顺从对生活来说是疾病的基础。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

2012 年度,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问自己。脑海里第一时间出来的答案是,那三个梦。

不是我的两本新书,不是我的工作室的发展,不是我上过的什么课程,也不是我第一次去了西藏,而是那三个梦。

那是 2012 年夏天的一天,应该是六月,一天晚上我接连做了三 个梦。先说说梦境。

【第一个梦】

高中同学聚会,我去晚了,等到了,聚会已散。我隐约知道,我是有意晚去的,因我觉得,我的高中同学们不喜欢我。

【第二个梦】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点胖,身高约一米六五,一确认妻子爱他,就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去新疆!我要去新疆!”

他数次确认妻子爱他,也数次大哭。

【第三个梦】

这个世界是有毒的。梦一开始,一个画外音说。

梦中是一个灰色调的世界,到处毒气弥散,飞鸟中毒,落在地上死去,河里也零星漂浮着中毒死去、肚子翻白的鱼。到处是断壁残垣,像我的老家农村,但破烂很多,而一截塌了一半的矮墙上,爬着丝瓜藤,藤中,藏着一颗人头。

接着,出现了一个精神病男子,而画外音说,整个世界的毒,都来自他,那颗人头,也是他砍下的。他高高瘦瘦,高约一米七七,很结实,因精神病的影响,脑子是坏的,总是痴笑着。不过,他却是一个强大的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犹豫。虽然智商有问题,但因心中无障碍,他总能轻松达到目的。譬如,他想见周杰伦,得知周杰伦到村里来开演唱会后,他直接去了周杰伦所住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土坯垒成的房子,结构有点复杂。到了酒店,他拿了(真不叫偷,他没有偷的概念)一套服务员的衣服,坦然换上,又推了一辆服务员的送货小车,到了周杰伦所住的院子。周杰伦正和几个人聊天,他就推着车站一边看着,傻笑着。别人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没有人去赶他。

离开周杰伦住的酒店,他去了一个广场,那是我童年时村里的一个晒谷场,有几百平米大小。干净的晒谷场上,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在玩,他加进来一起玩,很快带他们跳舞。他们跳得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热烈,突然间,一个怪异而强大的能量场形成,包裹住疯子和那几个小孩。一个小女孩感觉不对劲,她发现自己起了性欲,她惶恐、大哭、想逃离,可这个能量场宛如铜墙铁壁,她出不去。广场边上的大人也感觉到了怪异,他们想冲进来,解救孩子,可进不来。

关键一刻,晒谷场边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他气质安静,又一脸正气。他打坐、运气,接着来了一声狮子吼,破了这个邪异的能量场。

这一晚上的梦,是我三十多年有记忆以来情绪最浓烈的梦。第二天,和女友开车去上班,她发现,我头上有了白发,一数,有五根。

对我的白头发,我很清楚。因原来就中学时长过六根白发,并且就是从初一到高三,一年一根,非常准,上大学后,再没长过一根。但这一个晚上,就冒出了五根白发,让我多少体会到,一夜白头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梦,我都是做了一个后就醒来,醒来时有强烈的情绪。这时,我都是按照我在《梦知道答案》一书提到的方法进行自我解梦,即身体保持不动,不主动想什么,而是让感受和念头自然流动,看看会自动发生什么。

第一个梦很好解,说的就是我在人际交往中的自卑感。

2012 年 4 月,我回石家庄参加了高中同学毕业 20 周年聚会,本来还计划五一去北京大学参加本科同学入学 20 周年聚会,但作为宅男,接连参加两场大聚会,很耗神,所以找了一个理由,也是意识上的真实理由——要写《为何家会伤人》一书的升级版,推掉了本科同学聚会。

这个梦让我知道,写书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自卑感,我觉得在同学中并不受欢迎。

第二个梦,则帮我深入理解了我的自卑感到底是什么。

这个梦一开始让我有些费解。我想,梦里那个胖子是谁?那是我吗?我身高一米七七,情绪表达不自然,而他身高一米六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随即明白,他是我,他是我的一个子人格,是我主人格的对立面,也即荣格所说的阴影。

他哭什么,为什么而哭?对于这一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妈妈说过,我一岁四个月前一直在哭,必须抱着,否则一放下就哭。因奶奶不帮我们家带孩子,所以妈妈就一直抱着我,为此干脆不去地里干活,成了我们村几乎唯一的一个全职妈妈,受尽旁人白眼。到了一岁四个月的时候,突然就不哭了,同时也学会了走路。

我想,一岁四个月前的哭,就是第二个梦里男人的哭。婴儿时的哭,是因为渴望与妈妈建立链接,链接就是爱,这个链接整体上没形成,但一直都有希望,所以一直哭,用哭声来表达对爱的渴求。最后,突然不哭了,而那意味着对渴求链接的绝望。

心理学里有一个说法越来越深入人心:妈妈要陪孩子到三岁,三岁前不要有长时间分离。之所以如此,是研究发现,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孩子到三岁时才能形成客体稳定和情感稳定的概念。客体稳定,即我看不见妈妈,但妈妈是存在的。情感稳定,即妈妈有时对我不好,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是恒定存在着的。孩子有了这样的概念,才能承受与妈妈的分离。否则,他会将短暂的分离视为永远的被抛弃。

如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被抛弃创伤。孩子形成的被抛弃创伤,不会因妈妈回来而自动化解,妈妈必须做很多努力。很多妈妈没修补的概念,或修补时因碰到了孩子的保护壳,而很快失去耐心。结果是,这些孩子的被抛弃创伤一直留在心里。

所以,有心理学家说,如果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了两个星期以上的分离,那么,请攒下让孩子看心理医生的钱吧。

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下中国家庭。试想,十几亿中国人中,能有多少人是幸运儿,在三岁前一直和妈妈在一起,而没遭遇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呢?

我是一个幸运儿,没和妈妈怎么分离过,吃奶吃到四五岁,没挨过父母一次打一次骂,仅有一次爸爸不耐烦地吼了我一句,我还哭着找妈妈去告状。为何作为这样一个幸运儿,我的梦中和生活中,仍显示有严重的被抛弃创伤呢?

这涉及到母婴关系的质量。

温尼科特观察了约六万对母婴关系,他提出一个概念:足够好的妈妈。意思是,若妈妈足够好,一个孩子就会形成基本健康的心理。足够好的妈妈有一个条件:原始母爱贯注。

所谓原始母爱贯注,即妈妈对孩子有心灵感应能力。他发现,许多妈妈在怀孕最后几个星期,和孩子出生后的几个星期,对孩子会非常敏感,能感应到孩子的需求和内在的心声。

当看到原始母爱贯注就是心灵感应时,我不禁惊叹一声,天啊,这是要让妈妈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吗?

这句惊叹,也是我第二个梦的答案所在,也即,尽管我在中国已是幸运儿,没遭遇过严重分离,但我仍无缘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这有两个看得见的原因。

第一,因长期遭爷爷奶奶和叔伯联手欺负,还曾被村干部在大喇叭上点名广播,说我爸妈是不孝子,他们都陷入严重抑郁状态,特别是妈妈,只要稍有冲突,她就会被气得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我多次进行自我催眠时,都看到妈妈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而幼小的我惊慌地这样碰碰她,那样碰碰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些反应,妈妈会挣扎着有些回应,但有时连回应都做不了,最后我无助地躺在她身边,依恋着无助的妈妈。

第二,妈妈那边的亲戚,都不习惯表达情感,就好像一表达感情,就会不好意思似的。

因这两个原因,我想我也没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足够好的妈妈与原始母爱贯注

温尼科特提出了很多重要理论,而他最广为人知的概念,就是足够好的妈妈。

足够好的妈妈的关键,就是敏感,温尼科特称“一个真实的母亲对婴儿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足够敏感”。他认为,婴儿最初追求全能自恋感,即,他想怎样事情就会怎样发展。譬如,他饿了,妈妈的乳汁就会送上来,他冷了,就有妈妈的怀抱,他想玩,妈妈会陪着他……实际上,这样的描绘远不足以表达婴儿的全能自恋感。婴儿甚至觉知不到他与妈妈的分别,他和妈妈一体,他和世界一体,所以,世界、妈妈与他的心意是相通的,而且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很好地满足婴儿对全能自恋感的追求,而一旦这种感觉得到了很好的满足,婴儿就可以接受生命中的挫折,接受妈妈、世界和他不是一体的事实。

要做到足够好的妈妈,细致的照料很关键,而与照料至少同等重要的,是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即,婴儿出生前后的数周时间内,妈妈对婴儿全神贯注,她全然关注新生命,而她的自我、个人兴趣、生活节奏和自己关心的东西都退到背景中去了。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适应婴儿的愿望和需要。

原始母爱贯注是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不能持久,一般持续几周,并且“母亲一旦从这一状态中恢复就不易回忆起”。

第二个梦,还让我想到初恋。初恋开始是单恋,曾有三年时间,每天晚上做同一种噩梦: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找她,但找不着。

2013 年春节后,想买二手房,已看中,却看到“新国五条”出台,说二手房交易,房主要交 20% 的增值税。二手房是卖方强势,这部分增值税自然要买方出,看到这个条款,我又急又怒。结果,当晚又做梦,梦见去找初恋,还是找不到她。

醒来纳闷,这种梦已很久不做,这怎么了。随即想到那 20% 增值税带给我的情绪,然后明白,这两者有同样感觉——我最想要的美好事物,是得不到的。

初恋,是那时最想要的;房子,是我现在特想要的,当我升起强烈欲求时,这种爱而不能的梦就会袭击我。

第二个梦揭示的,是自卑感;第一个梦显示的,也是躲避同学聚会背后的那种自卑感。自卑感,貌似都是因某种条件而自卑,但其实所有的自卑,都是在爱面前的自卑。

每个人第一个最想要的都是母爱。若孩子时不能得到足够好的妈妈的爱,就会形成程度不一的自卑感。自卑一旦形成,就会导致一个矛盾:渴望爱,但当爱真降临时,却又会焦虑紧张到极点。

第二个梦中,那男子一感觉到妻子的爱,会大哭,会喊着去新疆,就是这一矛盾的表达。确认妻子的爱了,但随即不安,要逃离,要逃到“心”的疆界。

爱是什么?爱存在吗?每个人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法国著名哲学家雅克·德里达[注20]甚至说:所有的爱都是不可能的。他的意思是,你要放下对绝对之爱的渴望,才能看到真实的爱存在。

在这个问题上,温尼科特给出的答案是母亲与婴儿的心灵感应,而我最喜欢的说法,是以色列哲学家马丁·布伯的“我与你”。布伯说,当我在关系中放下了所有的期待和设想,不再将你视为我的目标或实现目标的对象,我就可能在某一瞬间与全然的“你”相遇。

不过,马丁·布伯说的“你”,是上帝。他的意思是,若我突破 “我”这个概念的框架,即可能在某一瞬间,我的神性与你的神性相遇,从而构建了“我与你”的关系。

若将温尼科特的原始母爱贯注和马丁·布伯的“我与你”结合在一起,那就可以说,心灵感应,即是遇到上帝。

基督教说,信上帝才能得救。温尼科特的心理学说,心灵感应的发生,才能让婴儿构建真正的安全感。原来,这是一回事。

文章写到这里,说实话,已超出我的设想。我事先并未想到,这篇文章会谈到,心灵感应就是遇见上帝。

这就是文字或真正思考的力量。真正的思考,是一个单独的生命,它走到哪里,是思考者控制不了的,只能服从。

第三个梦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心灵感应的爱就是上帝,是天堂,这个梦所看见的,就是地狱。

2012 年 6 月做了这三个梦,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内心的图景,真没想到,这就是我所生活着的现在中国的真实图景。梦中,空气有毒,河水有毒,色调是灰蒙蒙的,不正是当下中国的真实写照吗?它怎么如此逼真地存在于我的心中?并且,还是我创造的?

以前,我的梦中常出现恶魔,它们是一种原始的、不能沟通的、只是一味搞破坏的形象,譬如一个梦中,一个有无穷力量的巨人,没有目的地行走着,挥舞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砸毁它经过的一切建筑。

现在,这个梦则清晰地显示,恶魔,就是我自己。梦中的精神病男子,身高和我一样,瘦而结实的身材,也是我高三至研三的身形。并且,他的容貌,正是我的容貌。

以前梦中恶魔的那种原始形象,还是我意识不可直接解读的,虽然意识上知道恶魔就是我内心的一部分,这个梦则让我无法否认,恶魔就是我自身。

这是多么难接受的一点。现实中,我一直视自己为好人,而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超懂事的小大人,小时候不给父母添麻烦,大了不给别人、单位和社会制造麻烦,不自觉地都要想着付出,沾一点便宜就愧疚,如果不是学心理学,我势必会成为一个超级好人。然而,这个梦却对我说,你是魔鬼!

不过,事情不能就此结束,还要继续思考:这个魔鬼,到底是什么?

这个精神病男子,他不用做什么就让整个世界中毒,并带来鱼、飞鸟和人的死亡,就像死神,而他还带来了性。这不正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死本能吗?也可以说,他身上流动着原始的性与攻击——弗洛伊德所说的人类两大驱力。

弗洛伊德的女弟子克莱因说,婴儿先天处于可怕的心理状态,也即被死本能纠缠的状态,是母爱,让一个婴儿的内心得以转变。

不过,曾找克莱因做过多年治疗的温尼科特,在这一点上有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婴儿可怕的偏执分裂状态,是护理环境失败的结果。也即,没有原始母爱贯注,没有足够好的妈妈,婴儿会坠入到孤独与黑暗中。

若依照温尼科特的理论,我的第三个梦是第二个梦的结果,因第二个梦中不能相信爱的存在,从而跌入到第三个梦的地狱之中。

但在克莱因看来,我第三个梦更原始,第二个梦中若确认了爱,是可以救赎第三个梦的。

谁对谁错?或许,这个理论上的分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观点有一致性:若无足够好的母爱,一个人的内心就有很大一部分坠入到黑暗中。

不过,这部分黑暗并非全是缺点。那位精神病男子,虽智商不高,但有强大能量,做事绝不拖泥带水,什么目的都可达到。

这与现实中的我截然相反。现实中,我是好人,智商尚可,但强大这个词与我没有关系,我多数时候消极而被动,做事总拖泥带水,考虑太多。

如果我有精神病男子的这些特质该多好!再进一步说,如果我能拥抱第三个梦的黑暗,该多好!

比起前面两个梦,第三个梦的意象要丰富很多,解析起来也很有价值。

先说说那颗人头,头即头脑,即理性,即思考,即超我,而精神病男子恰恰就像是有身无头,他智商低,且从不思考,他只是第一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他是我的本能,我的欲望,我的本我,它的自由展现,必须在无头的情形下才可以实现。所以,这颗人头是精神病男子砍下的,也是我砍下的,必须砍下人头,精神病男子所代表着的本能力量才能涌出。

再说说周杰伦。他的歌我没感觉,但他的人我喜欢,觉得他自在,有自我力量,而本能也没压抑。再者,他大有名气。而我,是小有名气,梦中接近他,意味着我想向他靠拢。但这一部分,我通常并不怎么承认,我总觉得,名气是我专心写专栏自动带来的,而不是追求来的,我无欲无求。如此可看到,我否认自己对名气的欲望。

其实,在现实中,我否认自己的所有欲望,即精神病男子代表的那一面。

晒谷场是梦中最生动的一幕。疯子和几个三四岁的小孩跳舞,引导出他们强烈的性能量,这能量都形成一个电影《大武当之天地密码》里天丹运行时的那种气场。三四岁的小孩,按弗洛伊德的理论,正处于俄狄浦斯期,刚有了性意识,并且是指向自己的异性父母,而与同性父母竞争。俄狄浦斯期若不能过渡好,会导致种种性问题,常见的是压抑。

梦中,性能量先让一个小女孩不安,而后让晒谷场上的大人恐惧,最终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和尚,才破了这个性能量场。

这是梦的结束。也许,这正是我童年的终结。精神病男子所代表着的原始能量,经过种种挣扎,最后,归一到代表着无欲无求并且无害的小和尚这一经典形象中。

小和尚的形象,确实是我多年来的形象。中学和大学拍的照片,我脸上有一种义正词严的味道,而心中,则是落寞与无欲。

这绝非是什么心灵的力量降服了本能,而是理性的力量压制了本能。甚至可以说,是理性克制住了生命之水的自然流淌。概括来说,第三个梦,揭示的是我的原始能量,是如何被看待,又是如何被驯服的。

第二个梦,讲的是爱。第三个梦,讲的是原始的生命能量。

将两个梦结合起来看,可得出一个结论:若没有爱,原始的生命能量,会被视为可怕的魔鬼,但若有爱,原始生命能量被照亮,那么,这就是生命本身。

原始的生命能量,弗洛伊德称之为力比多,而温尼科特则称为活力。力比多一词非常有力,而且有一种原始的感觉,但活力一词更能说明问题。

温尼科特认为,若有一个高质量的母子关系,儿童的活力会被接纳,于是得以伸展。儿童认识到,他的活力不会伤害这种关系,不会被母亲所讨厌,相反会促进母子关系。于是,他就不必压抑自己的活力,他的行为,都是很自然地出自内心,都是自发性的,而不是让妈妈高兴。并且,孩子深信,他自发性的行为,是有益于这种关系的,所以就能以人性化的方式呈现。

相反,若母子关系缺乏质量,特别是妈妈不能接纳孩子的活力,看不到孩子的感受,而希望孩子顺从自己,那么,孩子的活力或者说生命能量之流,就被阻断了。孩子发现,他的活力,会伤害与母亲的关系,那么,他会发明种种策略来压制自己的活力。

具体到我自己身上,我没挨过一次打,没挨过一次骂,每一次重大的人生选择,父母从不干预,他们也不会否定我的感受。不过,我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妈妈,没有精力呵护我的活力。我最原初的那些活力,也即种种欲求和声音,对妈妈会是一个挑战。再大一些,当我带着活力在世界上——也即我的村子里——冲撞时,若带来麻烦,那也会是在村里处于弱势的父母难以应对的。

至少,妈妈到现在还会常说一句话——“安静。别吵了。”她说这些话时都不会使用感叹句,而像是陈述句。

温尼科特认为,活力是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的,它要向外界伸展自己,索要存在空间。妈妈要肯定孩子的活力,而不是压制。但流传的育儿经中,教导父母打击孩子活力的声音比比皆是。譬如新浪微博上流传这样一段文字:

从孩子出生开始,父母就要训练他们使其有能力对自己的欲望说不,并且愿意顺服父母。孩子们要懂得,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他们转的。孩子在年幼时的意志若没被降服过,他就会以为他应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最终,他就会产生一种受害者的心理:他永远没错,别人要为他的痛苦负责。

这样的文字之所以产生,在我看来,也是害怕我第三个梦的东西。

活力,即力比多,即欲望,源自我们共同的生命之河。如果孩子发现他能通过活力,先与妈妈,而后与爸爸,乃至更多亲人甚至整个世界建立关系,那么,他的活力或欲望就会成为流动的生命之水。相反,若他的活力或欲望总被否定,那他要么成为我梦中的和尚而无欲无求,要么干脆就做一个黑暗的人,让自己的欲望以黑暗的方式表达出来。

任何一种带有心灵感应的爱,都可以让阻断的生命之水重归流动,特别是爱情。

心理学有一个概念叫体重的心理平衡点,其意思是,若无重大的心理事件发生,一个人的体重会一直保持相对的稳定。对此,我有深切的体会。有十年时间,我的体重一直保持在 120 斤左右,最高不过124 斤,最低不过 116 斤。为了增肥,我试过多种方法,都无效。但有了一段很好的恋爱后,再用以前用过的方法增肥,一个月内竟然长了约 15 斤。

以前虽然知道恋爱让我体重的心理平衡点得以打破,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再想起增肥一事,我想,是恋爱让我的生命之水在一定程度上流动起来,而终于滋养了我。

这和三个梦中的道理是一样的。若第二个梦中的爱得以确认,第三个梦就不会如此黑暗了。

这三个梦是我的大梦。大梦,也即超重要之梦,这种梦意味着,一个人不仅碰触到了个人最深的无意识,也碰触到了社会乃至人类的一些共同的无意识。

我想,第二个梦的缺憾和第三个梦的黑暗,也是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这有很大的合理性,因为,在一直重男轻女的中国,是没资格普遍得到高质量母爱的,这导致太多人会有我第二个梦的缺憾,并且更严重。因这一缺憾,太多人的欲望只能藏于黑暗中,而一旦追求欲望时,就以黑暗的方式呈现。

最容易的一点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母亲觉醒,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觉醒,家庭支持母亲,而母亲支持孩子,让孩子三岁前体验到,他的欲望是很好的活力,是被接纳、被祝福的。

注20:Jacques Derrida(1930~2004),法国哲学家、西方解构主义代表人物。代表作有《书:写与差异》《论文字学》《播撒》等。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克特提出了真自我与假自我的概念。这首先在与妈妈的关系中形成,而后扩展到其他所有关系中。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自己的感受而构建;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妈妈的感受而构建。

后者的悲哀是,他自动地寻求别人的感受,围着别人的感受转,他为别人而活。

英国另一心理学家莱恩[注19]则说,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他的自我是一起的。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别人的自我在一起。结果是,有假自我者,他的身体与他的自我分离,而去寻求与别人的自我结合,更容易被别人的自我所驱动,而不是被自己的自我所驱动。何等可悲。

假自我会导致一个常见的现象——迟钝。即,当身体遭遇到一些刺激时,反应总是慢一拍,不仅如此,感受也不够清晰与鲜明。

迟钝只是一个表面反应,更深的逻辑是,假自我者将身体与“我”分离,并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所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易让他们有切肤之痛。

莱恩讲了一个例子。一位男士,一天夜里路过一条小巷,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挥起棍子向他打来,他吃了一惊,随即释然。他想,他们只是打我一顿,这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

这个例子中的“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其意思是,身体不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所以不会伤到他的自我。

这位男士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他的例子或许极端了一些。但讲到迟钝的话,相信太多人深有体会。一位女士,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人踩了一脚,她当时没什么感觉,等下车时才发现,这一脚把她踩得很厉害。

所以说,迟钝是身心分离的结果,没有“自我”的关注,身体的感觉变得不敏感了。

不管一个人的假自我多严重,他仍然会寻求真自我。或者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部分是留给最真实的自己的。然而,身心分离导致的结果是,他们的真自我与身体没有链接。

可以说,假自我者,仍在寻求为真自我留一块纯净天地,常用的办法是,他的真自我与哲学、理论或纯粹精神结合在一起,完全不沾染卑俗的身体。但身体是真实的,身体才能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所以,这个纯精神性的真自我,得不到身体的滋养,沦为虚幻。

莱恩对此论述说:

当自我放弃自己的身体和行动,退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时,最初可以感觉到自由、自足和自控。自我终于可以不依靠他人和外部世界而存在了,自我的内心充实而丰富。

与此相比,外部世界在那儿运行着,在自我眼里是多么可怜。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优越性,感觉自己超然于生活。

自我在这种退缩和隐蔽中感到安全。然而,这种状况不能长久维持。内部真实的自我得不到外界经验的确认,因此也无法发展自己,这导致持续的绝望。最初的全能感和超越感现在被空虚和无能所代替。他渴望让真实的自我进入生活,同时也渴望让生活进入自己的内部。但这时,假自我者会感觉到内在纯精神性真自我的死亡,因而会产生深深的恐惧。

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太极端了些,但贬低个体的身体而崇尚外在的道德规范,一直是儒家文化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主旋律中,王阳明和他的心学是非凡的存在。王阳明知行合一,因他证到天理即人欲,“我”心即天理。他首先提出身心合一,他的身体不是父母、圣人、帝王或他人的奴隶,而是他自我的一部分,是身心灵共同体的一部分。他的心学没传播开,因忠孝两全才是咱们一直以来传承的文化。

怀有美好理想或纯净精神的人,一定要问问,你的身体在哪里?若所谓的纯净精神不能和你的身体合一,而只存在于你或一两知己知道的幽静之处,那么你很可能是活在虚假中。

一位网友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说:我一直觉得只要掌控了一个工作上很难的东西,就能得到彻底的自由。那个“很难的东西”就是我纯净的精神吧?很怕万一不关注美好的理想,身体就跟着死亡了。

这段话很经典,他的假自我,是用来应对工作的。莱恩说,假自我者总有一种感觉,外部世界不友好甚至很残酷,所以必须辛苦地应对,不管人还是事。

他的真自我,不是那个“很难的东西”,而是“彻底的自由”。这份彻底的自由,不能从现在追求,而要一直将精力放到掌控那个“很难的东西”上,这导致代表着“彻底的自由”的真自我,从来都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得不到滋养。

一直记得一段很有智慧的话:

人生由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个大大小小的选择构成,等你老了,

回顾一生的时候,你发现最亏待的,恰恰是你自己,那你这一生,就

白活了。

这是存在主义哲学式的话语,莱恩也是一位存在主义心理学家,而存在主义一直强调这样的人生哲学:

我选择,我自由,我存在。

愿你从现在开始,从那些看似琐碎的时刻开始,活出你自己。

注19:R. D. Laing(1927~1989),英国生存论心理学家。代表作有《分裂的自我》等。

圣人情结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他的自我;

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别人。

如果自己的身体服务于自己的欲望,简直就像一种罪过。

然而,依照莱恩的说法,有假自我的人,会给自己的真自我一个空间,但因与身体以及现实没有链接,真自我就容易成为纯粹精神性的存在。纯粹精神性的真自我,也即没有私欲的自我。

这种心理投射到社会上,即一个值得我们敬仰的人必须是泯灭了自己欲望的圣人,他的动机都是为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