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创造性,而不是其他,让个体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顺从带给个体一种无用感,并让个体产生诸如“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等想法。

创造性的生活是一种健康状态,顺从对生活来说是疾病的基础。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

2012 年度,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问自己。脑海里第一时间出来的答案是,那三个梦。

不是我的两本新书,不是我的工作室的发展,不是我上过的什么课程,也不是我第一次去了西藏,而是那三个梦。

那是 2012 年夏天的一天,应该是六月,一天晚上我接连做了三 个梦。先说说梦境。

【第一个梦】

高中同学聚会,我去晚了,等到了,聚会已散。我隐约知道,我是有意晚去的,因我觉得,我的高中同学们不喜欢我。

【第二个梦】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点胖,身高约一米六五,一确认妻子爱他,就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去新疆!我要去新疆!”

他数次确认妻子爱他,也数次大哭。

【第三个梦】

这个世界是有毒的。梦一开始,一个画外音说。

梦中是一个灰色调的世界,到处毒气弥散,飞鸟中毒,落在地上死去,河里也零星漂浮着中毒死去、肚子翻白的鱼。到处是断壁残垣,像我的老家农村,但破烂很多,而一截塌了一半的矮墙上,爬着丝瓜藤,藤中,藏着一颗人头。

接着,出现了一个精神病男子,而画外音说,整个世界的毒,都来自他,那颗人头,也是他砍下的。他高高瘦瘦,高约一米七七,很结实,因精神病的影响,脑子是坏的,总是痴笑着。不过,他却是一个强大的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犹豫。虽然智商有问题,但因心中无障碍,他总能轻松达到目的。譬如,他想见周杰伦,得知周杰伦到村里来开演唱会后,他直接去了周杰伦所住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土坯垒成的房子,结构有点复杂。到了酒店,他拿了(真不叫偷,他没有偷的概念)一套服务员的衣服,坦然换上,又推了一辆服务员的送货小车,到了周杰伦所住的院子。周杰伦正和几个人聊天,他就推着车站一边看着,傻笑着。别人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没有人去赶他。

离开周杰伦住的酒店,他去了一个广场,那是我童年时村里的一个晒谷场,有几百平米大小。干净的晒谷场上,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在玩,他加进来一起玩,很快带他们跳舞。他们跳得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热烈,突然间,一个怪异而强大的能量场形成,包裹住疯子和那几个小孩。一个小女孩感觉不对劲,她发现自己起了性欲,她惶恐、大哭、想逃离,可这个能量场宛如铜墙铁壁,她出不去。广场边上的大人也感觉到了怪异,他们想冲进来,解救孩子,可进不来。

关键一刻,晒谷场边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他气质安静,又一脸正气。他打坐、运气,接着来了一声狮子吼,破了这个邪异的能量场。

这一晚上的梦,是我三十多年有记忆以来情绪最浓烈的梦。第二天,和女友开车去上班,她发现,我头上有了白发,一数,有五根。

对我的白头发,我很清楚。因原来就中学时长过六根白发,并且就是从初一到高三,一年一根,非常准,上大学后,再没长过一根。但这一个晚上,就冒出了五根白发,让我多少体会到,一夜白头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梦,我都是做了一个后就醒来,醒来时有强烈的情绪。这时,我都是按照我在《梦知道答案》一书提到的方法进行自我解梦,即身体保持不动,不主动想什么,而是让感受和念头自然流动,看看会自动发生什么。

第一个梦很好解,说的就是我在人际交往中的自卑感。

2012 年 4 月,我回石家庄参加了高中同学毕业 20 周年聚会,本来还计划五一去北京大学参加本科同学入学 20 周年聚会,但作为宅男,接连参加两场大聚会,很耗神,所以找了一个理由,也是意识上的真实理由——要写《为何家会伤人》一书的升级版,推掉了本科同学聚会。

这个梦让我知道,写书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自卑感,我觉得在同学中并不受欢迎。

第二个梦,则帮我深入理解了我的自卑感到底是什么。

这个梦一开始让我有些费解。我想,梦里那个胖子是谁?那是我吗?我身高一米七七,情绪表达不自然,而他身高一米六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随即明白,他是我,他是我的一个子人格,是我主人格的对立面,也即荣格所说的阴影。

他哭什么,为什么而哭?对于这一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妈妈说过,我一岁四个月前一直在哭,必须抱着,否则一放下就哭。因奶奶不帮我们家带孩子,所以妈妈就一直抱着我,为此干脆不去地里干活,成了我们村几乎唯一的一个全职妈妈,受尽旁人白眼。到了一岁四个月的时候,突然就不哭了,同时也学会了走路。

我想,一岁四个月前的哭,就是第二个梦里男人的哭。婴儿时的哭,是因为渴望与妈妈建立链接,链接就是爱,这个链接整体上没形成,但一直都有希望,所以一直哭,用哭声来表达对爱的渴求。最后,突然不哭了,而那意味着对渴求链接的绝望。

心理学里有一个说法越来越深入人心:妈妈要陪孩子到三岁,三岁前不要有长时间分离。之所以如此,是研究发现,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孩子到三岁时才能形成客体稳定和情感稳定的概念。客体稳定,即我看不见妈妈,但妈妈是存在的。情感稳定,即妈妈有时对我不好,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是恒定存在着的。孩子有了这样的概念,才能承受与妈妈的分离。否则,他会将短暂的分离视为永远的被抛弃。

如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被抛弃创伤。孩子形成的被抛弃创伤,不会因妈妈回来而自动化解,妈妈必须做很多努力。很多妈妈没修补的概念,或修补时因碰到了孩子的保护壳,而很快失去耐心。结果是,这些孩子的被抛弃创伤一直留在心里。

所以,有心理学家说,如果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了两个星期以上的分离,那么,请攒下让孩子看心理医生的钱吧。

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下中国家庭。试想,十几亿中国人中,能有多少人是幸运儿,在三岁前一直和妈妈在一起,而没遭遇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呢?

我是一个幸运儿,没和妈妈怎么分离过,吃奶吃到四五岁,没挨过父母一次打一次骂,仅有一次爸爸不耐烦地吼了我一句,我还哭着找妈妈去告状。为何作为这样一个幸运儿,我的梦中和生活中,仍显示有严重的被抛弃创伤呢?

这涉及到母婴关系的质量。

温尼科特观察了约六万对母婴关系,他提出一个概念:足够好的妈妈。意思是,若妈妈足够好,一个孩子就会形成基本健康的心理。足够好的妈妈有一个条件:原始母爱贯注。

所谓原始母爱贯注,即妈妈对孩子有心灵感应能力。他发现,许多妈妈在怀孕最后几个星期,和孩子出生后的几个星期,对孩子会非常敏感,能感应到孩子的需求和内在的心声。

当看到原始母爱贯注就是心灵感应时,我不禁惊叹一声,天啊,这是要让妈妈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吗?

这句惊叹,也是我第二个梦的答案所在,也即,尽管我在中国已是幸运儿,没遭遇过严重分离,但我仍无缘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这有两个看得见的原因。

第一,因长期遭爷爷奶奶和叔伯联手欺负,还曾被村干部在大喇叭上点名广播,说我爸妈是不孝子,他们都陷入严重抑郁状态,特别是妈妈,只要稍有冲突,她就会被气得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我多次进行自我催眠时,都看到妈妈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而幼小的我惊慌地这样碰碰她,那样碰碰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些反应,妈妈会挣扎着有些回应,但有时连回应都做不了,最后我无助地躺在她身边,依恋着无助的妈妈。

第二,妈妈那边的亲戚,都不习惯表达情感,就好像一表达感情,就会不好意思似的。

因这两个原因,我想我也没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足够好的妈妈与原始母爱贯注

温尼科特提出了很多重要理论,而他最广为人知的概念,就是足够好的妈妈。

足够好的妈妈的关键,就是敏感,温尼科特称“一个真实的母亲对婴儿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足够敏感”。他认为,婴儿最初追求全能自恋感,即,他想怎样事情就会怎样发展。譬如,他饿了,妈妈的乳汁就会送上来,他冷了,就有妈妈的怀抱,他想玩,妈妈会陪着他……实际上,这样的描绘远不足以表达婴儿的全能自恋感。婴儿甚至觉知不到他与妈妈的分别,他和妈妈一体,他和世界一体,所以,世界、妈妈与他的心意是相通的,而且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很好地满足婴儿对全能自恋感的追求,而一旦这种感觉得到了很好的满足,婴儿就可以接受生命中的挫折,接受妈妈、世界和他不是一体的事实。

要做到足够好的妈妈,细致的照料很关键,而与照料至少同等重要的,是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即,婴儿出生前后的数周时间内,妈妈对婴儿全神贯注,她全然关注新生命,而她的自我、个人兴趣、生活节奏和自己关心的东西都退到背景中去了。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适应婴儿的愿望和需要。

原始母爱贯注是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不能持久,一般持续几周,并且“母亲一旦从这一状态中恢复就不易回忆起”。

第二个梦,还让我想到初恋。初恋开始是单恋,曾有三年时间,每天晚上做同一种噩梦: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找她,但找不着。

2013 年春节后,想买二手房,已看中,却看到“新国五条”出台,说二手房交易,房主要交 20% 的增值税。二手房是卖方强势,这部分增值税自然要买方出,看到这个条款,我又急又怒。结果,当晚又做梦,梦见去找初恋,还是找不到她。

醒来纳闷,这种梦已很久不做,这怎么了。随即想到那 20% 增值税带给我的情绪,然后明白,这两者有同样感觉——我最想要的美好事物,是得不到的。

初恋,是那时最想要的;房子,是我现在特想要的,当我升起强烈欲求时,这种爱而不能的梦就会袭击我。

第二个梦揭示的,是自卑感;第一个梦显示的,也是躲避同学聚会背后的那种自卑感。自卑感,貌似都是因某种条件而自卑,但其实所有的自卑,都是在爱面前的自卑。

每个人第一个最想要的都是母爱。若孩子时不能得到足够好的妈妈的爱,就会形成程度不一的自卑感。自卑一旦形成,就会导致一个矛盾:渴望爱,但当爱真降临时,却又会焦虑紧张到极点。

第二个梦中,那男子一感觉到妻子的爱,会大哭,会喊着去新疆,就是这一矛盾的表达。确认妻子的爱了,但随即不安,要逃离,要逃到“心”的疆界。

爱是什么?爱存在吗?每个人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法国著名哲学家雅克·德里达[注20]甚至说:所有的爱都是不可能的。他的意思是,你要放下对绝对之爱的渴望,才能看到真实的爱存在。

在这个问题上,温尼科特给出的答案是母亲与婴儿的心灵感应,而我最喜欢的说法,是以色列哲学家马丁·布伯的“我与你”。布伯说,当我在关系中放下了所有的期待和设想,不再将你视为我的目标或实现目标的对象,我就可能在某一瞬间与全然的“你”相遇。

不过,马丁·布伯说的“你”,是上帝。他的意思是,若我突破 “我”这个概念的框架,即可能在某一瞬间,我的神性与你的神性相遇,从而构建了“我与你”的关系。

若将温尼科特的原始母爱贯注和马丁·布伯的“我与你”结合在一起,那就可以说,心灵感应,即是遇到上帝。

基督教说,信上帝才能得救。温尼科特的心理学说,心灵感应的发生,才能让婴儿构建真正的安全感。原来,这是一回事。

文章写到这里,说实话,已超出我的设想。我事先并未想到,这篇文章会谈到,心灵感应就是遇见上帝。

这就是文字或真正思考的力量。真正的思考,是一个单独的生命,它走到哪里,是思考者控制不了的,只能服从。

第三个梦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心灵感应的爱就是上帝,是天堂,这个梦所看见的,就是地狱。

2012 年 6 月做了这三个梦,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内心的图景,真没想到,这就是我所生活着的现在中国的真实图景。梦中,空气有毒,河水有毒,色调是灰蒙蒙的,不正是当下中国的真实写照吗?它怎么如此逼真地存在于我的心中?并且,还是我创造的?

以前,我的梦中常出现恶魔,它们是一种原始的、不能沟通的、只是一味搞破坏的形象,譬如一个梦中,一个有无穷力量的巨人,没有目的地行走着,挥舞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砸毁它经过的一切建筑。

现在,这个梦则清晰地显示,恶魔,就是我自己。梦中的精神病男子,身高和我一样,瘦而结实的身材,也是我高三至研三的身形。并且,他的容貌,正是我的容貌。

以前梦中恶魔的那种原始形象,还是我意识不可直接解读的,虽然意识上知道恶魔就是我内心的一部分,这个梦则让我无法否认,恶魔就是我自身。

这是多么难接受的一点。现实中,我一直视自己为好人,而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超懂事的小大人,小时候不给父母添麻烦,大了不给别人、单位和社会制造麻烦,不自觉地都要想着付出,沾一点便宜就愧疚,如果不是学心理学,我势必会成为一个超级好人。然而,这个梦却对我说,你是魔鬼!

不过,事情不能就此结束,还要继续思考:这个魔鬼,到底是什么?

这个精神病男子,他不用做什么就让整个世界中毒,并带来鱼、飞鸟和人的死亡,就像死神,而他还带来了性。这不正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死本能吗?也可以说,他身上流动着原始的性与攻击——弗洛伊德所说的人类两大驱力。

弗洛伊德的女弟子克莱因说,婴儿先天处于可怕的心理状态,也即被死本能纠缠的状态,是母爱,让一个婴儿的内心得以转变。

不过,曾找克莱因做过多年治疗的温尼科特,在这一点上有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婴儿可怕的偏执分裂状态,是护理环境失败的结果。也即,没有原始母爱贯注,没有足够好的妈妈,婴儿会坠入到孤独与黑暗中。

若依照温尼科特的理论,我的第三个梦是第二个梦的结果,因第二个梦中不能相信爱的存在,从而跌入到第三个梦的地狱之中。

但在克莱因看来,我第三个梦更原始,第二个梦中若确认了爱,是可以救赎第三个梦的。

谁对谁错?或许,这个理论上的分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观点有一致性:若无足够好的母爱,一个人的内心就有很大一部分坠入到黑暗中。

不过,这部分黑暗并非全是缺点。那位精神病男子,虽智商不高,但有强大能量,做事绝不拖泥带水,什么目的都可达到。

这与现实中的我截然相反。现实中,我是好人,智商尚可,但强大这个词与我没有关系,我多数时候消极而被动,做事总拖泥带水,考虑太多。

如果我有精神病男子的这些特质该多好!再进一步说,如果我能拥抱第三个梦的黑暗,该多好!

比起前面两个梦,第三个梦的意象要丰富很多,解析起来也很有价值。

先说说那颗人头,头即头脑,即理性,即思考,即超我,而精神病男子恰恰就像是有身无头,他智商低,且从不思考,他只是第一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他是我的本能,我的欲望,我的本我,它的自由展现,必须在无头的情形下才可以实现。所以,这颗人头是精神病男子砍下的,也是我砍下的,必须砍下人头,精神病男子所代表着的本能力量才能涌出。

再说说周杰伦。他的歌我没感觉,但他的人我喜欢,觉得他自在,有自我力量,而本能也没压抑。再者,他大有名气。而我,是小有名气,梦中接近他,意味着我想向他靠拢。但这一部分,我通常并不怎么承认,我总觉得,名气是我专心写专栏自动带来的,而不是追求来的,我无欲无求。如此可看到,我否认自己对名气的欲望。

其实,在现实中,我否认自己的所有欲望,即精神病男子代表的那一面。

晒谷场是梦中最生动的一幕。疯子和几个三四岁的小孩跳舞,引导出他们强烈的性能量,这能量都形成一个电影《大武当之天地密码》里天丹运行时的那种气场。三四岁的小孩,按弗洛伊德的理论,正处于俄狄浦斯期,刚有了性意识,并且是指向自己的异性父母,而与同性父母竞争。俄狄浦斯期若不能过渡好,会导致种种性问题,常见的是压抑。

梦中,性能量先让一个小女孩不安,而后让晒谷场上的大人恐惧,最终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和尚,才破了这个性能量场。

这是梦的结束。也许,这正是我童年的终结。精神病男子所代表着的原始能量,经过种种挣扎,最后,归一到代表着无欲无求并且无害的小和尚这一经典形象中。

小和尚的形象,确实是我多年来的形象。中学和大学拍的照片,我脸上有一种义正词严的味道,而心中,则是落寞与无欲。

这绝非是什么心灵的力量降服了本能,而是理性的力量压制了本能。甚至可以说,是理性克制住了生命之水的自然流淌。概括来说,第三个梦,揭示的是我的原始能量,是如何被看待,又是如何被驯服的。

第二个梦,讲的是爱。第三个梦,讲的是原始的生命能量。

将两个梦结合起来看,可得出一个结论:若没有爱,原始的生命能量,会被视为可怕的魔鬼,但若有爱,原始生命能量被照亮,那么,这就是生命本身。

原始的生命能量,弗洛伊德称之为力比多,而温尼科特则称为活力。力比多一词非常有力,而且有一种原始的感觉,但活力一词更能说明问题。

温尼科特认为,若有一个高质量的母子关系,儿童的活力会被接纳,于是得以伸展。儿童认识到,他的活力不会伤害这种关系,不会被母亲所讨厌,相反会促进母子关系。于是,他就不必压抑自己的活力,他的行为,都是很自然地出自内心,都是自发性的,而不是让妈妈高兴。并且,孩子深信,他自发性的行为,是有益于这种关系的,所以就能以人性化的方式呈现。

相反,若母子关系缺乏质量,特别是妈妈不能接纳孩子的活力,看不到孩子的感受,而希望孩子顺从自己,那么,孩子的活力或者说生命能量之流,就被阻断了。孩子发现,他的活力,会伤害与母亲的关系,那么,他会发明种种策略来压制自己的活力。

具体到我自己身上,我没挨过一次打,没挨过一次骂,每一次重大的人生选择,父母从不干预,他们也不会否定我的感受。不过,我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妈妈,没有精力呵护我的活力。我最原初的那些活力,也即种种欲求和声音,对妈妈会是一个挑战。再大一些,当我带着活力在世界上——也即我的村子里——冲撞时,若带来麻烦,那也会是在村里处于弱势的父母难以应对的。

至少,妈妈到现在还会常说一句话——“安静。别吵了。”她说这些话时都不会使用感叹句,而像是陈述句。

温尼科特认为,活力是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的,它要向外界伸展自己,索要存在空间。妈妈要肯定孩子的活力,而不是压制。但流传的育儿经中,教导父母打击孩子活力的声音比比皆是。譬如新浪微博上流传这样一段文字:

从孩子出生开始,父母就要训练他们使其有能力对自己的欲望说不,并且愿意顺服父母。孩子们要懂得,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他们转的。孩子在年幼时的意志若没被降服过,他就会以为他应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最终,他就会产生一种受害者的心理:他永远没错,别人要为他的痛苦负责。

这样的文字之所以产生,在我看来,也是害怕我第三个梦的东西。

活力,即力比多,即欲望,源自我们共同的生命之河。如果孩子发现他能通过活力,先与妈妈,而后与爸爸,乃至更多亲人甚至整个世界建立关系,那么,他的活力或欲望就会成为流动的生命之水。相反,若他的活力或欲望总被否定,那他要么成为我梦中的和尚而无欲无求,要么干脆就做一个黑暗的人,让自己的欲望以黑暗的方式表达出来。

任何一种带有心灵感应的爱,都可以让阻断的生命之水重归流动,特别是爱情。

心理学有一个概念叫体重的心理平衡点,其意思是,若无重大的心理事件发生,一个人的体重会一直保持相对的稳定。对此,我有深切的体会。有十年时间,我的体重一直保持在 120 斤左右,最高不过124 斤,最低不过 116 斤。为了增肥,我试过多种方法,都无效。但有了一段很好的恋爱后,再用以前用过的方法增肥,一个月内竟然长了约 15 斤。

以前虽然知道恋爱让我体重的心理平衡点得以打破,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再想起增肥一事,我想,是恋爱让我的生命之水在一定程度上流动起来,而终于滋养了我。

这和三个梦中的道理是一样的。若第二个梦中的爱得以确认,第三个梦就不会如此黑暗了。

这三个梦是我的大梦。大梦,也即超重要之梦,这种梦意味着,一个人不仅碰触到了个人最深的无意识,也碰触到了社会乃至人类的一些共同的无意识。

我想,第二个梦的缺憾和第三个梦的黑暗,也是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这有很大的合理性,因为,在一直重男轻女的中国,是没资格普遍得到高质量母爱的,这导致太多人会有我第二个梦的缺憾,并且更严重。因这一缺憾,太多人的欲望只能藏于黑暗中,而一旦追求欲望时,就以黑暗的方式呈现。

最容易的一点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母亲觉醒,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觉醒,家庭支持母亲,而母亲支持孩子,让孩子三岁前体验到,他的欲望是很好的活力,是被接纳、被祝福的。

注20:Jacques Derrida(1930~2004),法国哲学家、西方解构主义代表人物。代表作有《书:写与差异》《论文字学》《播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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