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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刚要下班,妻来电话说叔父不见了。我一听心里直发毛,叔父到这里来治眼疾,人生地不熟的,他视力那么差,街上那么多车,能跑到哪里去呢?

  叔父是前天被父亲送来的,由于家里农活儿忙,父亲住了一晚就走了,临行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叔的眼睛治好!”叔父40岁才结婚,我们兄妹三个能顺利读小学、念中学、上大学,全靠叔父了。叔父没啥大手艺,就是干活儿不惜力,一直辗转着帮人在建筑队干活儿。叔父原本视力不好,20年前外出打工时,左眼又不幸被钢筋刺瞎了。前些日子父亲说叔父的右眼患了白内障,我赶紧让父亲把他送到城里来医治——一个农村老人,看不见东西怎么行?

  没办法,我和妻只好各自骑上单车,到附近几条街道去找。饿着肚子在街头晃荡到下午三点,毫无进展的我回到家里,正准备喝口水再出去,客厅的电话响了。对方说自己是秦楚酒店的保安,在酒店发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老人,这电话号码是老人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的。我一听,忙问老人是不是眼睛有些看不见?保安不耐烦地答:“眼睛看不见还能溜进酒店,如果视力好,我们这些保安还不得被经理解雇了?”

  放下电话,我慌忙出门打的直奔秦楚酒店。为了对付可能发生的争执,我边走边约上几位朋友——人多势众嘛,一旦起争执可以解决得顺当些。

  秦楚酒店在老城区,离我居住的地方挺远。从打的费用估计,至少离家十几里。我想不出,几乎双目失明的叔父是怎么摸到那里去的。

  急急忙忙赶到时,几个朋友已骑摩托车先到了。我找到保安室,问老人在哪里。一个胖保安打量了我一眼:“看来老兄混得不错呀,怎么能让老头子这样呢?”我说:“老人不就乡下人穿得土了些吗,我让他怎样了?”胖保安不无讥讽地说:“问题是他溜到我们餐厅偷吃客人的剩饭哪!”

  “偷吃剩饭?”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怎么也不信保安的话,我知道叔父穷,但他绝对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年轻时他外出打工回家,上百里山路,为了节省钱,他总是挑着重重的行囊饿着肚子走路。路边什么吃的没有?顺手牵羊搞几个瓜果或拽几颗花生吃,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可叔父没有。他的行囊里还掖着打工时舍不得吃的干馒头和给我们兄妹买的糖果饼干,而他只是一次次喝着路边溪涧里的水回家。多刚强的人哪!

  我们在酒店一个角落找到了叔父。他满头稀疏白发,蜷身蹲在那里,冷冷的风吹得他紧缩着满是皱褶的脖颈。我埋怨他为啥一个人跑到这里,要搀他站起,他却忽然无声地哭了。他狠狠擂了一拳自己的脑袋:“我给你们出丑了,让娃们陪我丢人了!”

  我问他是不是吃了餐厅的剩饭,叔父又擂了自己一拳,痛悔地说:“我只吃了半个剩馒头呀。那是别人剩的,我以为不要了……”我蹲在叔父面前,一直到他情绪稍稍稳定,才问:“您老是不是迷路了?”叔父摇摇头:“我年轻时常在这一带干活儿,哪条街道我都熟。我是专门到这里来看这座大楼的。”叔父顿了顿又说:“我这只左眼就是建这座大楼时被钢筋扎瞎的,右眼如今又得了白内障,手术后不知能不能看得见。”

  我愣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和许多农民工一样,叔父把力气和汗水留在了这里,甚至把他的血和一只眼睛永远留在了这里。而当一幢大楼、一座城市建成后,叔父他们便被城市遗忘了。尽管城市遗忘和冷漠了他们,他们却惦记着这座城市,因为那是他们生命和血汗的一部分。

  我扶起愧疚的叔父,告诉他:“今天咱们不回家了,晚上就在这里吃最好的饭菜,喝最好的酒,我们陪您将这座大楼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

  叔父嘴唇哆嗦着哭了。当晚,我们在秦楚酒店吃饭。经理和许多客人知道了原委,纷纷过来向叔父敬酒。那是叔父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他在灯红酒绿中笑着,在人们的致意中笑着,我却分明看见,有一串泪水从笑着的叔父的右眼里溢出来。

他是一个木匠。

  是木匠里的天才。

  很小的时候,他便对木工活儿感兴趣。曾经,他用一把小小说的凿子把一段丑陋不堪的木头掏成了一个精致的木碗。他就用这个木碗吃饭。

  他对对着一棵树说,这棵树能打一个衣柜、一张桌子。面子要多大,腿要多高,他都说了尺寸。过了一年,树的主人真的要用这棵树了,说要打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他就站起来说,那是我去年说的,今年这棵树打了衣柜桌子,还够打两把椅子。结果,这棵树真的打了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木料不多不少。他的眼力就这样厉害。

  长大了,他就学了木匠。他的手艺很快就超过了师傅。他锯木头,从来不用弹线,木工必用的墨斗,他没有。他加的榫子,就是不用油漆,他也看不出痕迹。他的雕刻才显出他木匠的天才。他雕的蝴蝶、鲤鱼,让那要出嫁的女孩看得目不转睛,真害怕那蝴蝶飞了,那鲤鱼游走了。他的雕刻能将木料上的瑕疵变为点睛之笔。一道裂纹让他修饰为鲤鱼的眼睛。树死了,木匠又让它以另一种形式活了。

  做家具的人家,以请到他为荣。主人看着他背着工具朝着自家走来,就会对着木料说:“他来了,他来了!”

  是的,他来了,死去的树木就活了。

  我在老家的时候,有段时间,常爱看他做木工活儿。他快速起落的斧子砍掉那些无用的枝杈,直击那厚实坚硬的树皮,他的锯子自由而不屈地穿梭,木屑纷落;他的刻刀细致而委婉地游移……他给爱好写作的我以启示:我的语言要像他的斧子,越过浮华和滞涩,直击那“木头”的要害;我要细致而完美地再现我想像的艺术境界……多年努力,我未臻此境。

  但是,这个木匠,他,在我们村里人缘并不好。

  村里人叫他懒木匠。

  他是懒,除了花钱请他做家具他二话不说外,请他做一些小活儿,他不干。比如打个小凳子,打扇猪圈门,装个铁锹柄……他都回答:没空儿。

  村里的木匠很多,别的木匠好说话,一支烟,一杯茶,叫做什么做什么。

  有一年,我从郑州回去,恰逢大雨,家里的厕所满了,我要把粪水浇到菜地去。找粪舀,粪舀的柄坏了,我刚好看见了他,递上一支烟:你忙不忙?他说不忙。我说,帮我安个粪舀柄。他说,这个……你自己安,我还有事儿。他烟没点上就走了。

  我有些生气。

  村里另一个木匠过来了,说:“你请他?请不动的。没听人说,他是懒木匠?我来帮你安上。”这个木匠边给我安着粪舀子,边说走了的木匠:“他啊,活该受穷,这些年打工没挣到什么钱,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工地上的支架、模具都是铁的,窗子是铝合金的,木匠做的都是这些事,动斧头锯子的少了。他转了几家工地,说,我又不是铁匠,我干不了。他去路边等活儿干,等人家找他木匠活儿,有时一两天也没人找。”

  我说:“这人,怪啊”

  我很少回老家,去年,在广州,有一天,竟想起这个木匠来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事,一些声音在耳边聒噪:

  ——你给我们写纪实吧,千字千元,找个新闻,编点故事就行。

  ——我们杂志才办,你编个读者来信吧,说几句好话,抛砖引玉嘛。

  ——你给我写本书,就讲女大学生网上发帖要做“二奶”的。

  我什么也没写,一个也没答应。我知道我得罪了人,也亏待了自己的钱包。我想着这些烦人的事,就想到了木匠。他那样一个天赋极高的木匠,怎么愿意给人打猪圈门,安粪舀柄?职业要有职业的尊严。他不懒,他只是孤独。

  去年春节我回去,听人说木匠挣大钱了,两年间就把小瓦房变成了两层小楼。我想,他可能改行了。我碰见他时,他正盯着一棵大槐树,目光痴迷。

  我恭敬地递给他一支烟。我问他:“你哪儿打工?”

  他说:“在上海,一家仿古家具店,老板对我不错,一个月开5000元呢。”

  我说:“好啊,这个适合你!”

  他笑笑说:“别的不想做。”

小雨哥哥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幅画。

  那是一张描绘在象牙白的绢上的淡墨山水,题名《春江花月夜》,并有张若虚的诗作为题记:江天一色纤无尘,皎皎空中弧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那一夜正是桂月如镜之时,丹江河畔一片静谧。银色的沙滩上,小雨哥哥把这幅画送给妮子:这是锦书。小雨哥哥说。锦书?妮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明白。小雨哥哥笑了:噢,锦书就是写在织锦缎上的情书。妮子脸红了,颔首看手上的画,那明月高照的天是她熟悉的,那月下泛舟的江水是她熟悉的,还有这隐隐约约的山石与林木,也是眼前情境中真实的写照。只是这样,她好像读不大懂,妮子毕竟只有初小的文化,但妮子分明是慧心的女孩,于情于境之中她自有贴切感受。这一走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呢。小雨哥哥低下了头:我还喜欢你,妮子。小雨哥哥还说:你是五百年后中国唯一的一个村姑呢!

  翌日清晨,小雨哥哥踏着薄雾离开了月亮湾。渡口临别前,妮子拿出一双手绣的花鞋垫送给小雨哥哥,扭扭捏捏表情紧张:不知大小合适不,是我前几天夜里煤油灯下偷偷绣的。男孩子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女孩子的手绣制品,这鸳鸯戏水这蝴蝶翩跹的图案,这一针一线绣出的一片女儿情意,简直是最精美的工艺品。小雨哥哥激动地满脸通红:太好了,太好了!小雨哥哥说:这也是锦书呢!

  小雨哥哥是打省城来的学美术的大学生,由于喜欢山水画,喜欢作家贾平凹笔下的山石明月和美中的丹江河,便循着作品中的那个有月亮的渡口,来到了妮子所在的月亮湾。小雨哥哥先是给各家各户的老人们画像,各家各户轮流着吃住,山山水水的画个不停。遇见妮子之后,他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小雨哥哥说他终于遇见了他梦想中的姑娘。小雨哥哥说他喜欢妮子的这一身山地姑娘的打扮,这明眸皓齿,这小芳式的又粗又长的辫子,小雨哥哥说啦,永远不要剪了长辫子,永远不要去烫头,一定啊!

  小雨哥哥的信是半个月后收到的。在信中,小雨哥哥写了好多让人脸红耳赤心跳加快的话,小雨哥哥说妮子送给的那双绣花鞋垫,他拿去参加了学校的民俗工艺大展,引起强烈反响,现在还在玻璃橱窗中陈列着呢!小雨哥哥还寄了一封锦书给她,依然是象牙白的细绢,依然是水墨淡彩,但已不是山石明月,而是一幅妮子的肖像画,题着一行字:我心中的小芳。妮子听过小雨哥哥弹着吉他唱的那首民谣《小芳》,也深知这句话的深重意蕴,一颗心便在酥胸里扑嗵起来,一种甜甜的幸福感充盈全身。妮子突然想到,该给小雨哥哥再绣一双鞋垫,小雨哥哥是把鞋垫当做锦书去读的,那么就给他再寄一封锦书吧!世上最好的锦书。

  第二天有红红的日头,妮子卸下门板,打糊了上白粉的浆子,用干净的旧布一层一层地打袼褙,太阳坡里晒得干板硬正,就用珍藏的桂子红和宝石蓝的细布糊起鞋垫来。这两块细布都是做了经三行纬三行的抽丝处理的,网眼网眼的,正好用七彩的丝线去填充美丽的花纹。而花样是早就印在心里边的,所绣的花色也是红蓝各不相同,红的一面绣上狮子滚绣球步步生莲,蓝的一面绣上鲤鱼跳龙门万事如意。

  妮子是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完成这个绣品工程的,妮子的手工技巧和调和的色彩搭配表现出绝无仅有的精湛,每一个狮子头上各有一个霸气傲然的王字,冲天长嗥的英雄气;每一条鲤鱼的鳞片都折射出了阳光的七彩环,鱼尾跳跃溅起的水花分明是透明的玉如意。而花边是用三色的丝线双股锁针绣成的,红蓝的两面都是重合的光边相吻的龙凤齿。这样的绣品妮子是第一个绣出的,也是最后一个绣出的。因为妮子锦书似地寄出去之后,再也没有收到小雨哥哥的锦书。

  三个月后,妮子收到了寄自省城美院的一封来信。是一个妮子不知念贾还是念瓦的甄老师写的,很短,有四行字,告知两件事:

  1 .妮子寄来的绣花鞋垫送去香港参加亚太民俗大展,荣获金奖,奖金一万港币。

  2 .本班同学吴小雨在去敦煌写生途中,误闯入沙漠禁地,现下落不明。

早早吃了早饭,王林扛上锄头就要下地了。今年雨水多,庄稼长势好,杂草也跟着疯长。还未出门,村主任推开院门进来,村主任望眼王林肩上的锄头,村主任说:“你公路边上的那片地先不要锄了。”

  王林看着村主任问:“为啥?”

  村主任叹息一声说:“乡长这两天要下村检查工作,还要亲自铲两条垄的,我想来想去,还是公路边上你的那片地合适,过路人都看得见乡长铲地的。”

  王林轻哼一声说:“乡长弄这景干啥!他不铲这两垄谁能说啥!乡长毕竟不是庄稼人。”

  村主任说:“乡长这是响应县里号召,提高农业意识,领导干部要深入田间地头的。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王林说:“行,我留两垄给乡长。”

  村主任忙扯住就要往出走的王林说:“不行。不是留两垄给乡长的,是整片地都得留着的。”

  王林立刻瞪圆了眼睛说:“整片地都留着?这不是瞎闹呢吗!地里的草都快赶苗高了,我不赶紧着铲出来,过两天还铲得出来吗!乡长要铲地,我给他留两垄不就行了吗!”

  村主任扯住王林不放,说:“乡长能一个人来吗?各部门得跟人来,总不能乡长一个人铲地各部门的人在地头上看着吧!”

  王林一听脸都白了,紧张地说道:“这些人来铲我的地,我的地还要不要了,哪个是会铲地的人啊!”

  村主任把住王林的肩膀说:“你不用担心,他们能铲多少?铲不了多大会儿就该腰酸背痛的了,等他们一走,我找几个像你一样的好庄稼把势,有半天的工夫你那片地也就铲完了。这样可以了吧!”

  王林望望村主任,村主任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林不能不给村主任面子的。王林放下了肩上的锄头。

  过了两天,乡长还没有来,看地里已是杂草丛生了,王林焦急地来找村主任。村主任也焦急,说:“我这天天往乡里打电话,乡长这两天实在忙得脱不开身来的,再等个一两天,一两天乡长就来了。”

  王林急得火上房,但也只好耐心地等着,两眼望穿地盼着乡长快点来。

  又心急火燎地等了两天,乡长还没来,地里的草已经封垄了,都看不见苗了。王林跑来找村主任,王林急得直跺脚地冲村主任喊道:“乡长到底来不来了?草都快把苗欺死了,再不铲地就不用要了。”

  村主任也急得直跺脚,抄起电话——已是这天第三次往乡里打电话,乡长秘书接的电话,一听是村主任电话,乡长秘书不高兴地训村主任说:“你一天想打多少遍电话?不是告诉你了吗?乡长现在没时间,这一两天有时间就过去。”村主任刚要说话,乡长秘书已啪地挂了电话。

  王林突然怒吼一声:“我不能等了!”

  村主任把手里的电话啪地摔在了桌子上,冲王林喊道:“我想等啊!可不等能行吗?乡长管着咱呢!”

  王林血红着眼睛喊道:“可那是我的地,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我不能看着它毁了啊!”

  村主任口气缓下来,说道:“发火闷气都没用,要怨你就怨你的地在公路边上。你也别大喊大叫了,来年我把村里的机动地包给你几亩,补补你今年的损失。”

  王林眼里蓄满了泪水望着村主任说道:“村主任,我心疼啊!”

  铲地时节过了,乡长也没有来。村主任在确认乡长不来铲地后,急忙忙地来找王林。王林家没人,村主任就忙奔王林家公路边的田地。在王林家的地头上,村主任没见到王林,村主任问坐在地头上悲戚的王林媳妇王林去哪了,王林媳妇抹着泪说:“王林打工去了,王林他一见这片地,他就心疼得不行。”

  村主任望着已是杂草纵横荒芜了的王林家的田地,感到心里刺刺啦啦地疼。

  秋日的一天,乡长下来检查秋收,乡长看到公路边上有一片荒芜的田地,地里一人来高的杂草在微风中摇摆出一片枯黄一片悲凉。乡长有些心疼,不高兴地说:“这么好的一片地,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跟在乡长身后的村主任犹豫了一下,说道:“出外打工去了。”

  乡长立刻面容严肃地说道:“锄禾日当午,种地是辛苦,出外打工难道就不比种地辛苦吗?看来,农民外出打工把地撂荒的问题也该提上工作日程了。”

汽车进入了山区,山路崎岖不平,颠得人五脏六腑都翻腾出来。车上只有十几个乘客,坐在后几排的乘客,因为颠得吃不消,都挪到了前排。他却主动移到了最后一排,五个座位连在一起,正好可以躺下。他太需要休息了。这段日子,工作丢了,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也吹了,整个人完全处在心灰意懒中,连续十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绝境,自己是那么渺小,存不存在都不重要。此行,他想回老家看看父母,年迈的双亲培养出他这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他决定在了断自己之前,再看一眼可怜的双亲。

汽车颠簸着前进,乘客都昏昏欲睡。他也恍恍惚惚进入梦乡。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撞击后,汽车猛地停了下来。所有的乘客,都被惊醒了,有人头撞在了前排椅子扶手上,有人被震碎的窗玻璃割伤,有人被抛出了座位,躺在后排的他,也被高高地弹起,又重重地摔了下来——出车祸了!车厢里,立即爆发出一片惊叫声、哭喊声。一片混乱之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撞伤,但看来都无大碍。大家稍稍松了口气,探头窗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看,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车子悬在路边的半空中,晃晃悠悠,而下面,是一个峡谷!大家这才发现,车头车尾不在一个水平面!车头向下,尾巴翘起。

车内再次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声,混乱之中,倾斜的汽车剧烈地摇晃,随时都可能坠落。他看看身边,最后一排只有他一个人。窗户开着,他轻轻移到窗前,看看外面。还好,还有近半个车身挂在路牙上,只要从窗户跳出去,他就获救了,安全了。他站起来,探身准备往外跳,可是,因为他的移动,车厢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跳下去,整个汽车可能因为重心失衡而坠落。前面的乘客发出惊呼:你不能跳,不然我们可就都完了!

是的,他不能只顾自己跳出去,那将置一车人于死地。可是,如果不马上跳出去,汽车可能随时坠落,那自己将与大家同归于尽。他不怕死,他这次回乡,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死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冷静地判断了一下形势。中学时,他的物理成绩就很好,他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车头和车尾重量的稍稍改变,都可能使平衡打破,而致车毁人亡。其他乘客都在汽车的前半部分,车尾只有他一人,他是这个平衡系统中,最重要的一环。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这么重要过!

现在,唯一可行的自救办法是,他保持不动,维持这个平衡,让前面的乘客,慢慢往后移,再从窗户逃出险境。他对大家说,我不动,你们一个一个从前面挪过来。千万不能挤,不要慌张,一个一个来!在他的指挥下,离他最近的一位乘客,一点一点,向车尾爬过来。汽车轻轻摇晃着,每一次抖动,都揪着大家的心。第一位乘客,成功地移到他身边,从窗户跳了出去。又一位乘客,爬了过来。十几位乘客都获救了。受伤的司机,也从驾驶室爬了出来。

他最后一个从窗户跳了出来。汽车晃了晃,没有坠落。惊魂未定的乘客们,都安全获救了。看着摇摇欲坠的客车,大家的脸上,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欣慰。等大家定下神来,才想起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小伙子。如果没有他的沉着和勇敢,不敢想象,会是怎样不堪的后果。大家四处找他,要向他表达谢意,却没有找到。他已经悄悄走了。他的家就在离此地只有几公里的山坳里,上中学时,为了省路费,他就常常一个人从这条山路步行回家。十年前,也是从这条山路,他走出了大山,他是他们山寨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曾经令多少人为之自豪啊。而眼前的挫败,相比以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而他也终于明白: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很重要,即使是一粒微尘。

落日的余晖洒满山林。他拐进一条小路,这样可以早一点到家。归巢的鸟儿们,成群结队,从头顶掠过。他要从这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