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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双手合十,唤了声:阿弥陀佛。

    神匠见是和尚,就问:出家人,有啥事就说吧!

    和尚说:我为神事而来。

    神匠说:我只塑女身。

    和尚说:我要塑尊女神。是观音。

    神匠只塑女神,这是方圆百里人人皆知的,神匠的女神塑的活。以前神匠也塑男身。塑地也挺有名。可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只塑女身了。神匠的女神塑得真,就象一位真神那么慈祥地站在你的跟前,听你的苦,听你的忧。

    神匠就随和尚到了一座庙。庙很新,和尚说:这是我化了二十年的缘才盖起来的,目的就为塑这尊神。和尚说得很凄凉。和尚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说:照图上的女人的样子塑,一定要塑活。图上是挺俊秀的女人。神匠觉得很面熟。很面熟。

    和尚说;把她塑成个观音吧!你行的。

    神匠没有言语。

    神匠一连三天都在喝酒。和尚在念他的经,念得很专一。

    第四天,神匠就开始找料了。找料是为“搭骨架”。神匠选料和别人不同,他除主躯是两根硬木外,剩下选的都是白蜡、桑之类的有弹性、有韧性的软木。神匠认为:女人的柔不在皮肤,而在骨子里。

    骨架搭好了,神匠就开始培泥。泥培得很快,不到三天,形状就出来了。

    和尚一直在前堂念他的经。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在前面唤他过去吃饭。也不问他进展如何。神匠觉得这样很好。

    这一天到“洗尘”了。就是给神洗澡:从头上洗一盆清水。洗去尘世的灰垢,好干干净净地做神。神匠不这么认为,他说神是人变的,他给神洗尘,是洗神味。

    洗尘是最圣的时刻。神匠把门和窗都用布遮得严严实实,因为这是他的绝活。就是往神身上涂抹他的汗水。他妻子问过他,你的神塑得那么活,有绝招吗?他在酒后告诉妻子。他对妻子说:神有了人味神才是神。神才活。

    神匠要给观音涂抹汗水了,神匠很激动。这时,门推开了。和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神匠心里一凉,他觉得他的一种东西就象夏天里的一块冰,正在慢慢地融成水。

    和尚说:用我身上的汗吧,你看,我身上都是水呢!

    神匠想拒绝。神匠想我是神匠,哪能用你的呢!可神匠身上的汗没了,神匠就觉得身上发冷。他有一种被打败的感觉。神匠没有流露出。

    和尚看着观音,就对神匠说:她身上能有我的味,我就足了。我这二十年没有白苦。

    神匠的心一颤,泪差点流了出来。

    天秋了。神匠看着落叶,心想:该走了,真的该走了。别留恋了。

    该给观音“安心”了。

    神匠的女神塑得活。神匠认为:那是有心的缘故。人有心才能活,神也是,神没有心怎是神呢?那是一具泥胎。旁的神匠认为他这是多此一举,他们说世人活得苦,活得浮躁,有个寄托,有个作揖叩头的对象就行,有心无心都是泥胎,都是自己骗自己,骗局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呢!

     神匠不那么想,他说:神是人变的。人和神都是一样的,都有心,没有心哪能活呢!

    那天,神匠对恋在观音前不愿离开的和尚说:安完心神才是神,你现在拜的是泥胎。和尚不解。神匠说:你出去吧,我这就给观音安心。

    和尚看了看观音,就出去了,不一会儿,神匠就听到前堂传来木鱼声。声很乱。

    神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神匠就用手从头到下摸着他的活儿,泪稠稠得流下来。

    神匠看着观音。观音也望着他,甜甜地笑。笑得神匠心里空空落落的,神匠就扑腾跪下了。神匠从没有给他的活儿跪过,这次不同,他跪下了。

    神匠看着观音说:他就是爱你的那个人呢!你知道吗?他就是为你而出家的那个人!

    观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很博大很宽容。神匠说:他在和我斗呢!说实在的,我不想赢他,可不赢不行,你是我的女人......

    神匠就重新再看他的那尊观音。猛然,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他自言自语道:该走了.......

    一柱香后,和尚推开了门。和尚看到神匠倒在血泊里。神匠的心没有了。

    和尚看到观音的心口有一颗鲜红的心,正在有节奏地跳着.......

    和尚就看着观音,观音笑得更美了,更真了。和尚觉得在观音笑容下,他只有永远低着头。

    和尚猛然间明白了他为什么永远拥有了不那个女人。他知道自己一辈子只有当和尚了。和尚便很苦地呼了声:阿弥陀佛。

故事发生在1932年夏。

天穹下,空旷的原野上,一辆载盐的独轮车在缓缓前移。推车的是个魁伟的汉子,拉车的是一位瘦小的少妇。

汉子只穿一条裤衩,屁股一会儿扭左,一会儿扭右,四肢青筋暴突,古铜色的胸脯上垂着数条小溪。

“使劲!”爬坡时男人呵斥女人。

“甭使劲!”上了坡,男人又呵斥女人。

“甭使劲—你耳朵塞驴毛啦?”女人拉的绳打弯儿了。女人扭头瞅男人,眼里是疼爱与担心。男人紫黑的脸上,弥漫着雾腾腾的水汽。女人的心一缩,不由拉紧了绳子。

“唉!”男人的意思:上坡用劲太大,到了平地,你该换换气。女人又瞅男人一眼,意思是:你难道不该换换气?

女人朝前一望,见是半天的郁郁葱葱。

“高梁真好看!”女人说。男人说:“是好看。”他俩看了一会儿高梁林;男人说:“咱俩都活80岁!”“不,都活100岁!”女人觑男人。男人说:“我也不愿死!”女人说:“我也是。话说回来,死也没啥,睡着了一样。要死咱俩一块儿死,死后咱俩装在一个棺材里!”男人说:“在棺材里,我就紧紧地搂住你!”女人听了这话就咯儿咯儿笑。

小路钻进望不到边的高梁地,高梁正在孕穗,高梁叶莹莹的润润的,触摸着他的肌肤,他觉得痒痒的很受用。高梁叶碰到唇,他就张嘴将叶儿含嚼,味儿清香甜涩。

“这高梁很密。”他说。女人扭头看男人,看了男人,自己脸上就有红云飘飞。“歇歇。”男人放下盐车深情地看女人,女人放下拉绳深情地看一棵翠绿茁壮的高梁。男人抱起女人亢奋地在高梁地里疯跑。随后寻得一片洁净的草地,把女人轻轻放在上面。男人女人全把千般柔情万般亲昵献出来。

盐车在高梁深处重又响起来。半下午时,他俩走出高梁地。路清晰起来,周遭明亮起来。突然他俩嗅到淡淡的水汽。“荞花,吃饭。”男人肩上的车带绷紧了,男人从车兜里拽出两张暗红的高梁煎饼,一张递给女人,另一张留给自己,男人边赶路边吃。吃过饭,小山似的盐车与这对青年男女就映在路边的水塘里。

男人女人放下盐车就扑向水塘,他俩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喝足了,还要强迫自己喝一气—这是以备消耗。

“塘水竹叶一样青!”重新赶路时,女人留恋地看着水塘惊叫。男人突然嗅到清爽甜润的竹叶香,耳边听到竹的萧萧声,眼前就漫出一大片竹林。

“这塘像自家门前的塘!”女人说,“只是塘边没有野菊花。”男人驻足,痴痴看那闪闪的塘,肯定说:“是竹林!”女人信男人的话,也就觉得这塘是竹林,她的心幕上就是竹林映出的一大片浓荫。

走着走着女人突然“哎哟”一声,随后就跛行着。男人放下车奔过来,查后知是崴了脚。他将女人抱起来,放在小山似的盐车上。男人抱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她是犟不过男人的。坐在盐车上,她揪着心,缩着身子,两臂张扬着,提气发力,她觉得如此能减轻自身的重量。

“你呀!”男人笑。女人就窘迫起来。男人注视着女人,随着脚步的节拍,唱起来:“头一,游一,一游到河西,河西。”这是女孩玩拾子儿游戏时唱的歌。女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与男人合着唱:“二支,知礼,织带子送你,送你。”

隽永优美的儿歌,撒播在陌生的原野上。

又一次走进另一片高梁地的深处,走进夜的深处。盐车声消失了。男人采了高梁叶铺在野地上,这便是美妙的床。高梁叶凉凉的爽爽的。高梁叶与青草的气味滋润着他俩的嗅觉。夜声显得悠远浑厚深幽与神秘。女人对夜有几分恐怵,男人就坐起来,将自己的身子弓成环形,把心爱的人儿紧紧地箍在里面;天上的繁星怜爱地注视着高梁林深处的这对青年男女。

他俩醒来,已是早晨,但天竟分外闷热起来,女人望一眼高梁林,然后仰首望天说:“这黑阴阴的天,像口大锅,扣在咱俩头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笑笑,吼一声“嗨!”拳头朝头上的“锅”击去:“他娘的,我真想把这‘锅’砸了,透透气儿!”

女人说:“砸了这‘锅’,咱俩就去那清清亮亮的地方!”

……

55年后的一天,因病卧床的老人,突然神奇地下床用白布包煎饼。他边包边急急地唤:“荞花,荞花,快和我一起走!”儿子惊慌地对爹说:“娘五年前就走了!”“胡说,你这逆子,是想哄我——荞花咱走!”儿子盐生知道爹是回光返照,就凄然地问:“爹,您上哪儿呢?”

爹说:“我和荞花推盐去!”

兵回家探亲时,小琪抱一个孩子来看他,兵屋里一屋子人,很热闹,小琪进来,把一屋子的热闹熄灭了。

旋即,众人离去。

一屋子只剩下兵和小琪,还有那个抱在小琪手里的孩子。相对无言。

良久,小琪开口说话了。“我对不起你。”

兵无言。

小琪说:“是母亲逼我嫁给大狗的,他有钱,给了聘礼两万块,我不嫁母亲跳了两次河。”

兵无言。

小琪说:“我是爱你的,一直爱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你还同意的话,我跟大狗离婚,跟你结婚。”

兵无言。

小琪见兵不说话,出去了,俄顷,小琪走了回来,她手里除了抱着一个孩子外,还多了一只风铃。

小琪说:“这风铃是你以前送给我的,这两年我一直把它挂在门口。”

兵看见风铃,开口了。“你现在来还我风铃,是吗?”

小琪摇头。“我刚才说了,你还同意的话,我跟大狗离,跟你结婚。这事,你不要急于回答我,你考虑,同意的话,把风铃挂在你门口,我看见了风铃,会来找你。”

小琪说着放下风铃走了。

屋里剩下一个兵。

兵呆着,许久许久,后来兵拿起风铃,在手里晃动,于是有丁零丁零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小琪住在隔壁,听得到风铃声,她跑出来,抬头往他门口看。

他门口,眼里潸然泪下。

兵回部队时,也没把风铃挂在门口,兵把风铃带走了。回连队后,兵把风铃挂在营房门口,是大西北,风大,风铃整天在门口丁零丁零地响,兵没事时,呆呆地看着,还说:“小琪,我把风铃挂在门口了,你看到了吗?”

军营里挂一个铃,起先让兵们觉得好玩,久了,兵们烦了,觉得丁零丁零的声音很吵人,于是让兵拿下,兵拿下来,把风铃放好,但没事时,兵会把风铃拿出来,兵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把风铃在胸前晃动,让风铃丁零丁零地响,还说:“小琪,我殷风铃挂在心口了,你看到了吗?”

小琪看不到,兵把风铃挂在心口也罢,门口也罢,小琪都看不到,小琪只看得见他的家门口,那儿没有风铃。

两年后兵退伍了,这回,小琪没有来看兵,兵问人家,小琪呢,怎么不见,人家说小琪老公找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把小琪离了。

兵沉默起来。隔天,兵把负铃挂在门口。

小琪没来。

兵便看着风铃发呆,在心里说:“小琪,我把风铃挂在门口了,你看到了吗?”

有风吹来,风铃丁零丁零地响,兵听了,又在心里说:“小琪,风铃在响哩,你听到了吗?”

小琪听到了,也看到了,但她一动不动抱一个孩子坐在屋里,没出来。

隔天,兵找上门去。

兵去之前,把风铃取了下来,然后放在胸前,同时用手晃动着,于是在风铃丁零的响声中,兵走进了小琪屋里。

小琪见了兵,把头勾下,然后说:“我现在被人遗弃了,你还来做什么?”兵说:“不定期告诉你,我不但把风铃挂在门口了,还挂在心上了。”说着,兵又把手中的风铃晃起来,抱在小琪手里的孩子,4岁了,会说话,听见风铃响,孩子把一只手伸出来,还说:“妈妈我要。”

谁知是哪个不小心,一膀子把那家伙蹭掉到地下,借着惯力,滴溜溜转至地中间,口儿就开了,扑哧扑哧冒白沫儿,吓煞个人!

新开的井口,连工棚都是简易的。矿工们装束好了,下井之前挤在这简易工棚里,都年轻、好疯,闹得小偏厦地动山摇,就闹出这桩事来。

冷丁把众人吓得哄地散开,一愣,又渐·渐地明白,知道原来是灭火器,就都站住,等头儿或哪个懂行的去拾起,关上,不就结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箭一般地从人堆里射过一个人去,一下子扑在那冒白沫的灭火器上。他不懂怎样关闭,只用手拼命去堵,身子死死地压在那物件上,一边火烧火燎地冲大伙儿喊:“快!快跑嘛你们!”

这是个小合同工,刚从农村招上来不到俩月。

看他那认真样儿,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小合同工更急了,破口大骂:“你们还不滚开,要死呀你们!”

大伙儿更是大笑。连个灭火器都不认识!

忽然笑声一家伙打住,井长来了。

井长过去把灭火器关土,看着已经自己爬起来的小合同工,那小脸弄得一塌糊涂。井长忍不住也笑了,他和蔼地问:“小伙子,你这是表演哪路功夫?”

小合同工脸腾地红了,赶紧扭向一边:“操,我当它要爆炸呢。”

井长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几天后,井长跟矿长汇报,谈到那个小合同工,并要求给他转正。井长说:“我一定要留住他,就冲这种精神!”

井长说这话时,满脸是泪!

苏大夫本名苏金伞,民国初年在小白楼一带,开所行医,正骨拿环,天津卫挂头牌。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颏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似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要是当年入班学戏,保准是金少山的冤家对头。他手下动作更是“干净麻利快”,逢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呢?手指一触,隔皮戳肉,里头怎么回事,立时心明眼亮。忽然双手赛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喀嚓喀嚓”,不等病人觉疼,断骨头就接上了。贴块膏药,上了夹板,病人回去自好。倘若再来,一准是鞠大躬谢大恩送大匾来了。

人有了能耐,脾气准各色。苏大夫有个格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这叫吗规矩?他就这规矩!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苏七块”。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谁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伞了。

苏大夫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夫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可三轮车夫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还哼哟哼哟叫疼。谁料苏大夫听都没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心思全在牌桌上。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了。

牙医华大夫出名地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子,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痛口服的药面子。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今儿的牌各有输赢,更是没完没了。直到点灯时分,肚子空得直叫,大家才散。临出门时,苏大夫伸出瘦手,拉住华大夫,留他有事。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

“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

华大夫把这话带回去,琢磨了三天三夜,到底也没琢磨透苏大夫这话里的深意。但他打心眼儿里钦佩苏大夫这事这理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