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搜索

一个农民在公路上拦住了我,请求我跟他到他家里去,他说,也许我能够帮助他,他同妻子发生了争执,这场争执使他生活得十分痛苦。他还有几个好动而脑子单纯的孩子,他们只会毫不懂事地往什么地方一站,要不就干脆跟你捣乱。我说,我愿意跟他去,但是实在是没有把握,我作为一个陌生人是否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孩子们我也许可以引导他们去干些什么,可是在他的老婆面前我可能会束手无策,因为老婆好斗的根源一般因丈夫的品质而来,由于他不想争执,他一定已经作出了改变自己的努力,但既然他都没有成功,那么我又能干什么?我顶多能把他老婆的好斗嗜好引到我身上来。

这段话我与其说是对他讲,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接下来明确地问他,我如果为此作出努力,他将给我什么报酬。他说,这都好商量;只要我能起到一点作用,我就可以要什么就拿走什么。听了这话,我停下了脚步,我说,这种笼统的说法我不能满意,必须明确地商定。他每个月给我什么。他对我要求月薪感到惊讶。我对他的惊讶感到惊讶。难道他认为我可以在两个小时里处理好两个人该欠一辈子的账吗?难道他认为,我可以在两个小时后背上一小麻袋豌豆作为给我的酬劳,感激地吻他的手,用我的破布裹住自己,然后继续在冰冷的公路上漫游下去吗?不行!这个农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但却是紧张地听着。事实上,我说,我将长时间地待在他那儿,以求找到可以给事情带来改善的下手之处,然后我将不得不待更长的时间,以求尽可能把事情安排妥当,然后我就老了,疲倦了,将根本就不再离开,而是在那儿休养,享受他们大家的感激。

我在死人那儿作客。这是个宽敞整洁的墓穴,有几个棺材已经停放在这里,可是还有许多空地,有两个棺材开着盖,里面看上去像是睡觉的人刚离开的乱糟糟的床。一张写字台放在靠边上的地方,所以我没有马上就看到,一个身体壮实的男人坐在写字台后面。他右手拿着一支笔,好像他刚才还在写什么而现在正好停了下来似的,左手在背心前玩弄着一根闪闪发光的表链,脑袋低垂在表链上。一个女佣人在扫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扫的。不知出于哪门子的好奇心,我扯了一下那把她的脸完全裹住的头巾。这回我看清了她。这是个我一度认识的犹太姑娘。她长着一张饱满而很白的脸,细窄的深色的眼睛。

她从把她弄得像个老妇人似的破布中向我露出笑脸,我说:“你们在演喜剧吧?”

孩子们有个秘密。

在阁楼上,在一个成年人已经走不过去的堆满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破烂货的很深的角落里,律师的儿子汉斯发现了一个陌生人。他坐在一个竖起来靠在墙边上的木箱上面。当他看到汉斯的时候,他的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有麻木。他以清澈的目光迎着汉斯的目光。一顶用羔羊皮制作的很大的帽子盖住了他的脑袋的很大一部分。一副强有力的一字胡向两边翘出。他身上套着一件褐色的宽大的大衣,用一条特别宽的,让人想起马的套具的皮带束着。腿上佩着一把不长的弯形军刀,刀鞘闪着微弱的光。两脚插在装有马刺的靴子里,一只脚搁在一个倒着的酒瓶上,另一只脚直立着,脚跟和马刺插在木头上。当他慢慢伸出手向汉斯抓来的时候,汉斯喊道:“滚开!”转过头跑向阁楼较新的那部分,跑得远远的,直到晾在那儿的湿衣服碰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却又马上走了回去。

那个陌生人带着一点轻蔑噘着下唇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汉斯慢慢地向前走,试探他之所以不动是不是一个阴谋。可是这个陌生人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放松地坐在那儿,放松得让人几乎觉察不到他在点头。于是汉斯终于敢把将他和这陌生人隔开的最后一道障碍,一块炉子挡板推开,走得离他很近,最后甚至敢去碰他。

“你身上灰那么大!”他吃惊地说着赶紧缩回已经弄黑了的手。

“是的,都是灰。”那陌生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发音是那么怪,以致话音落地之后汉斯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叫汉斯,律师的儿子,你是谁?”

“原来这样,”陌生人说,“我也是一个汉斯,我叫汉斯·施拉格,是巴登州的猎人,从涅卡河畔的阔斯伽腾来的。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猎人?你曾打过猎?”

“喔,你还是个小孩子,”陌生人说,“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嘴咧得那么大?”

这个毛病也是当父亲的律师给他指出过的,可是对一个说话几乎让人听不懂的猎人来说,在他面前咧大了嘴本来是无可厚非的,这种责备由他说出来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叶廷芳 黎奇 译)

我误入了一片无法通过的荆棘丛中,只能大声叫喊公园管理员,他马上就来了,但却无法穿过荆棘走到我身边来。

“您是怎么跑到这片荆棘丛当中去的?”他喊道,“您不能沿着同一条路走出来吗?”

“不可能,”我喊道。“我再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我刚才一边想着事一边平静地走着,突然就发现我在这个地方了,就好像是我走到这里来了以后,荆棘丛才长了出来。我再也走不出去了,我完了。”

“您像个孩子,”管理员说,“您首先沿着一条禁止通行的路,愣穿过从来没人走过的树丛,然后您就叫起苦来。但您并不是在一个原始森林里,而是在一个公园里,人们会把您弄出来的。”

“可是一个公园里根本不该有这样的树丛,”我说,“而且人们又怎样能救我呢?谁也进不来。如果人们要试试看的话,那就抓紧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在这里过夜我可受不了,而且我已经给荆棘刮得遍体鳞伤,我的夹鼻眼镜又掉了下去,再也找不到了,没有眼镜我简直就是半个瞎子。”

“这一切都很有道理,”管理员说,“可是您还是得忍耐一会儿,我总得先去把工人找来,让他们开出一条路来,而且在这之前还得获得公园主任的批准。稍稍拿出点耐心和男子汉气概来,好不好?”

(叶廷芳 黎奇 译)

有歌声从一家小酒馆里传出来,一扇窗开着,没有挂上钩子,在那里晃来晃去。这是一栋小小的平房,周围是一片空旷,这里已经离城相当远了。这时来了一位迟来的客人,悄悄地走来,他穿着一套紧身的衣服,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向前摸索,其实这时月光十分明亮,他侧耳在窗前倾听,然后摇了摇头,弄不懂,这么美妙的歌声怎么会从这么一家酒馆中传出来,他双手一按窗台,背向跃了上去,可是他够不小心的了,竟然没能在窗台上坐住,而是一下子掉进了屋里,但跌得并不深,因为有一张桌子紧挨着窗放着。酒杯飞落在地上,坐在桌旁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两脚还悬在窗外的新客人又从窗子里扔了出去。他掉在了柔软的草丛中,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再度侧耳倾听,可是歌声已经停止了。

(叶廷芳 黎奇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