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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来访者,她脸上的神情很素、寡、淡,看着她,我不由得想到了僵尸。

她已四十多岁,单身,但人生像是没有了任何动力一样,我多次问她,这辈子,你有什么想做而一直没有做的,她每次都回答说,别说愿望了,我甚至连想法都没有。

这是怎么形成的?原来,她的原生家庭,有六七个孩子,但家里经常鸦雀无声,平静得吓人。

高中时,暑假,正赶上农忙,家里这么多口人,但每天就是吃饭、干活、睡觉……没有人说话。连续几天这样过去后,她崩溃,大哭,跑回学校去了。那时学校暑假没有住宿条件,但她想了各种办法,硬是留在学校里不回家了。

LONELINESS

孤独

这是极致的坟墓家庭了,家人们如同僵尸,而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也会如同僵尸。

这样的坟墓家庭,只想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表面上好好的,至于内在如何千疮百孔,他们不关心,也没能力关心。

另一位来访者梦见一个墓地,那里有十来个坟墓,每个坟墓中,都有一个小小的炉子,炉子里有熔岩一样的东西,炉子和炉子间,有通道,但通道是被切断的。

看着这个通道,她在梦中想,如果能把这些打开,让炉子和炉子之间的熔岩流动起来,这些坟墓就会活起来,这块墓地就会充满生机。

醒来后,她很快想到,这就是她对自己家族的感觉,家族里的每个家庭都死气沉沉,只有一点点热乎劲,而这点热乎劲,都是由孩子提供的。

过去,她的确想过,如果孩子之间多一些联系,也许家族间的热乎劲就会多一些。但是孩子们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少了。

活在孤独中的孩子

总                                                               

          对幼儿来讲,

孤独会让他们活着没意思;

对婴儿来说,

孤独就等于时刻让他们处于地狱中,

他们会觉得魔鬼在身边出没。

所以,如还没生孩子的人,

若预料你的孩子常在孤独中,

那就别生了。

咨询中还发现,很多来访者,在一些场合下会觉得有小偷闯入,这会引起他们很大的恐惧。

常见的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时,会担心有小偷闯入,或觉得已有小偷闯入家中。

如有家人陪伴时,这种情形会好很多。但严重时,哪怕身边有家人陪伴,甚至全家人都在,仍然会觉得有小偷闯入。

并且,这个小偷与一般概念上的小偷不同,他不仅诡异,可以偷偷闯入,而且无比强大,能轻松杀死自己乃至所有家人。

可以说,这更像是一个大盗,但又不是大盗,因为大盗有正面交锋的感觉,小偷意象不仅有侵害,更重要的是,他的阴险和出其不意令你防不胜防。

那么,小偷意象是怎么回事?

悄无声息地闯入、

并且意图杀死所有家人

一次,一位男性来访者在咨询中讲到了他的小偷意象,我问他,你最近什么时候最恐惧他。他说最近一次,他单独在家中,觉得小偷进来了,就在他身边巡视,令他恐惧不已。

我让他详细地描绘这份恐惧,并将小偷意象视觉化,突然间,他的恐惧到了极点,他对我说,武老师,小偷就在我们旁边,他来到咨询室了。我说,没关系,欢迎他的到来。就看着他,感受他,然后想象如果这个小偷可以对你说话,他想说什么?

他想了想讲到,小偷说:别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是来陪伴你的。讲完这句话,他号啕大哭。

他的童年,也常处于孤单中,这份孤单很可怕,于是,他创造了这样一个小偷意象,来吓唬自己。虽然恐惧的感觉很不好,但总好过孤单。

小偷意象,还有更深刻的部分。其实,小偷就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

一个也有小偷意象的网友要我解梦,梦中,小偷杀死了所有家人,而没有杀死她,甚至凶杀现场都没有她。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小偷就是她自己,所以才杀了所有家人而没有杀她自己。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明如大盗甚至恶魔一般可怕,再多的家人都可以被轻松杀死,却会被觉知为小偷呢?小偷的主要特征,是偷偷摸摸潜伏着,这其实是你自己内心的大盗偷偷摸摸潜伏在家中。

再讲讲另一个来访者的鬼的意象:在来访者洗澡时,一旦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个鬼孩、一个鬼妈,在洗澡间里爬上爬下,用恐怖的眼神看着他,所以他洗澡时,很少敢闭上眼睛。

一次出差,他又在洗澡中,开始恐惧起这个鬼孩和鬼妈来。但这次,他想试试,彻底不抗拒,欢迎他们到来,看看会如何。于是他闭上眼睛,的确在瞬间出现了鬼孩和鬼妈,那幅景象是蛮可怕的。

但他大喊:管你他妈的是人是鬼,就请过来陪陪我吧。结果,一瞬间鬼妈和鬼孩竟然消失了。这一刻,他痛哭,也立即明白,孤独,是比怕鬼更可怕的感觉。

在孤独时,会觉得周围有妖魔怪鬼这种终极的加害者在盯着自己。但其实是,孤独引起了我们很痛苦的内在感知,我们将它投射成,是外部有一个魔鬼对自己不怀好意。

孤独一人时,黑夜里是会有各种声音,呐喊的是自己,哀嚎的是自己,狂笑的是自己,窥伺的也是自己。

只有自己时,自己会分裂幻化成各种二元对立的两部分,譬如好与坏,而将坏等阴影投射到黑暗之中。但如果有一个爱的人住在心里,投射出去的就变了。

因此,孤独的反义词,是链接。

在有链接的关系中,双方都有享受,而且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在关系中的被滋养。

我们容易美化孤独,但其实,我们需要借助关系,才能成为你自己。

关系,就是一切。

你在,所以我存在。

你们使唤我,你们虐待我,

在这个家我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

请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

2012年7月,13岁的青岛女孩孙正雯自杀前,写了一份遗书,质问她“亲爱的父母”。

这份遗书有四页,三页遗书正文,写给父母,一页遗嘱,像是写给父母之外的他人,强调将她拥有的一切“能捐都捐了吧”,器官和组织捐给需要的人,压岁钱给山区的孩子,还有图书与课本,“会有人喜欢的”。

这三页遗书和一页遗嘱,既令人触目惊心,又透露着一份淡然与幽默,这种风格,我也曾在此前自杀的女大学生走饭的微博中见过。

这份淡然与幽默,骨子里是无奈,是“小蚊子(孙正雯网名)”与走饭对她们未看清楚的命运的认输。

所谓命运,对一个人而言,首先是,你投生于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父母就是想让她死?
chapter one

走饭的家庭,应该是那种常见的中国家庭,而孙正雯的家庭,则达到了残酷级别,一如她的微博所写:“你们使唤我,你们虐待我,在这个家,我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

她的遗书第一页首先写的是“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她刚上初中才1年零1个月,被拆的信件和日记,“有词典那么厚了”。爸妈为此搜她的房间,搜她的书包,妈妈称个人隐私是“掩饰错误的手段”,爸爸则说,想有隐私是因为“揍得轻”。

遗书第二页写的是“被使唤”,很小的时候,就要给父母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稍有不对,就会招致拳打脚踢。一次作业做得晚,妈妈罚她光着腿在水泥地上跪了一夜,还“好心”地在她膝盖下放了许多玻璃碴。爸爸则因为丢了一个800元的小相机,迁怒于她,将她打得几度昏死过去。

遗书第三页写了最近的事情。因中学老师的告诫,爸妈不再用手打女儿,而改用杂志扇、用圆镜砸。令人发指的是,就在几天前一次家长会当晚,爸爸把她往墙上抡,妈妈则一个劲地踹她的头。这一刻,小蚊子明白了,父母就是想让她死。

几天后,她真的死了。

她可以不死吗?

当然可以,孙正雯父母的虐待方式对一些人来说骇人听闻,但我从朋友、读者和来访者中听到太多这个级别的虐待,他们都活了过来。

我自己估计,假若说孙正雯的父母没有资格做父母,那么,中国至少有十分之一的父母该被剥夺抚养权。他们虐待孩子的手法尽管堪称残酷,但绝非罕见。

可以不死的方式很多,譬如离家出走,譬如抗争,譬如向外人求助,而最常见的,是使用种种心理防御机制,例如遗忘、隔离、压抑等。总体来说,都是自欺欺人的方法。

童年自欺欺人,假装受到的痛苦并不深,长大了,有力量了,再去面对。

孙正雯之所以走到自杀这一步,或许原因是,她太清楚了。作为13岁的孩子,她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这个问题不是真的,所以她问了一个真实很多的问题:

“你们究竟有没有拿我当人看?”

这不是教育,而是赤裸裸的虐待
chapter two

当然,太清楚绝非关键原因,而关键原因,许多人都看到了——无助。

无助有两个层面的含义:

第一层,孙正雯发现,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父母虐待她。父母的虐待似乎不是为了达到某一个目的,而就是为了虐待。她做家务无效,她温顺无效,她考好成绩也无效……

第二层,是她发现,社会给不了她任何支持。同学们早就知道她被虐待,初一的一位老师还给她的父母打了电话做干预,但这些支持不能阻断父母的残酷行为。

遗书中,孙正雯丝毫没谈及她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其他亲人或邻居等。这都可以想象,大多数成年人都会使用雷同的语言“安慰”孩子—— 父母打你是为了你好。

大人们的脑子都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话弄糊涂了,所以很难警醒,除非这种打骂到了真正变态的级别,例如一位叫燕志云的妈妈将女儿苏丽的嘴缝上,原因是她偷吃了鸡食。

成年人的糊涂也反映到媒体和专家身上,报道和分析父母对孩子的家暴时,都习惯性地使用“暴力教育”“教育方法不当”这一类词语。

拜托!这根本不是教育,而是赤裸裸的无人性的虐待!

既然不是教育,为何孙正雯的父母如此残酷地折磨自己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

不使用“暴力教育”这个词时,我们还容易想到两个原因:重男轻女,不是亲生的。

孩子不是亲生的,所以才虐待,这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就好像是,假若孩子是亲生的,中国父母就会多么疼爱似的。实际上,绝大多数残酷虐待孩子的,就是亲生父母的所作所为。

非亲生,或许是我们小时候遭受虐待与忽视时常使用的一个自我欺骗手法吧。

至于重男轻女,在孙正雯的事件中尚未看到一点苗头。

那么,孙正雯的父母为何虐待女儿?或者说,中国无数的父母残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时,他们的心理是怎么回事?

婴儿都渴望无情使用妈妈
chapter three

在我看来,英国著名的心理学家温尼科特发明的一个术语可以解释,即客体使用。

自体是自己,客体就是别人和其他事物。客体使用即婴儿可以自由地使用妈妈、妈妈的乳房、玩具或其他人与物,而不必担心该客体的反击,更不必担心这个客体会与自己断绝关系,并且,这个客体会承受住婴儿的攻击,而不会毁灭。他说道:

受主观全能感的驱使,婴儿会无情地使用客体,他创造它、利用它,完全出于自己的快乐,在完全侵吞时,又毁灭它。这种体验需要母亲交出自己并能在被使用后存活。

如果母亲经过婴儿的使用不能存活,如果她退缩、崩溃或反击,婴儿一定会以自己欲望的完整体验为代价,过早在意“外在性”。结果,婴儿害怕需要,害怕使用他的客体,并伴随着对欲望的不合理抑制。

简而言之,在妈妈这个最重要的客体那里,婴儿需要获得一种自由感,他可以自由地对待妈妈,而不必担心被反击,也不必担心失去妈妈。

有了这样一种自由感,婴儿才敢于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发展自己的个性,从而形成真自我。

相反,假若婴儿发现,这样做不行,他会被妈妈反击,或至少被妈妈讨厌,更严重的是,他会被妈妈抛弃,那么,他就会恐惧自己的人性,并倾向于以妈妈的感受为中心,从而发展出假自我。

以前我的文章也多次讲过真自我与假自我,讲过婴儿对妈妈的攻击性,但总想对此披上点温情的面纱,而温尼科特的说法,很严重。

对于一个儿童来说,要成长起来以便能够发现他本性的最深刻的部分,必须有人受到蔑视甚至有时受到憎恨,而无须担心关系有彻底破灭的危险。

无情地使用客体,这一点在两部电影中刻画得很深,一个是《长江七号》中,先是小狄的爸爸百般折磨七仔,接着是小狄,后来是小狄的同学,但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折磨,七仔仍然忠于小狄。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新少林寺》。电影中,已出家的前军阀侯杰,被自己的小兄弟曹蛮背叛,并有辱妻失女之仇,但他即便在与曹蛮的生死搏斗中,都救了曹蛮一命,最终令曹蛮浪子回头,成为一个好人。

希望有一个人,无论我怎么对待他,他都对我不离不弃。

这样的话,我在太多人那里听到过,而七仔对小狄,侯杰对曹蛮,则可以说验证了这一点,结果是,小狄全身心地爱上七仔,而曹蛮的蛮性得以化解,成为一个好人。

巨婴式父母想无情使用孩子
chapter four

客体使用,在温尼科特这里,是婴儿对妈妈的需求。

孝道,表面上,像是孩子的一种自我安慰:父母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更深层的地方,则像是客体使用这一愿望的逆转,我们不能在自己父母身上实现这一点,就转而在孩子身上追求这种感觉 —— 

我可以对你做一切,而你不会反击,更不会抛弃我。的确,孩子除了自杀、离家出走等少数办法外,是没法抛弃父母的,而因个人力量与资源所限,加社会道德教导,他们也难以反击父母。

由此可以说,孝道,是对人性的逆转。

但这种逆转是极具破坏力的。毕竟,客体使用这一点,最好是婴儿对妈妈,因婴儿的需求容易满足,而婴儿的“无情”,因其力量太小,杀伤力也有限,他们会给大人情绪上的强烈冲击,但不会给大人造成实质的攻击和伤害,大人容易承受。

然而,一个成年人的“无情的客体使用”,就会变得太有杀伤力。

最有杀伤力的,是成年父母对自己弱小孩子的“无情的客体使用”。孙正雯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她清晰地概括出了父母对她的“客体使用”需求——你们使唤我,你们虐待我,在这个家,我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

既然是“客体使用”,自然是“使唤你”“攻击你”,并且,你要在我绝对控制之中,否则,我会担心你的反击,更会担心失去你,所以,不能有隐私与自由。

使唤与攻击,使得“客体使用”有了残酷意味,但父母对孩子的客体使用,也有看似不错的。

一次,我在一个电视节目上做评委,大家问一个妈妈,说说你儿子的三个优点吧。

这位妈妈想了想说:第一,他无条件地爱我;第二,他包容我,我怎么发脾气,他都能包容;第三,他可以为我做一切。

说完,台下几十个师奶激动得一起鼓掌。

这是很荒诞的一幕。这位妈妈三十来岁,她的儿子六七岁,瘦瘦小小的,怎么看都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少年,然而,他却像是自己妈妈的“好妈妈”。

再问下去,发现这位妈妈的家族有这样一个传统:做孩子时,脾气都很好,对大人很能善解人意;做了父母,脾气就变坏,为所欲为。

可以说,这个家族,大人们都是乱发脾气缺乏控制力的孩子,而孩子,却被迫做了好父母,去承载大人们对好父母的客体使用功能。

“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这个问题不对。

“你们究竟有没有拿我当人看?”这个问题是对的。

更对的问题是:“你们究竟有没有拿我当孩子看?”

一个受虐待的孩子,他对于父母未必就是不重要的。相反,他可能是极重要的,仅仅因为他承载着父母“客体使用”的功能,就无比重要了。至于孙正雯,她的父母并非不重视这个女儿,他们将她送到一所昂贵的中学,还为了上学方便,一家人在学校附近租房住。

但孙正雯父母的心理发展水平太低了,他们还停留在婴儿程度,没有能力将自己的女儿当人看,而将女儿纯粹地当作了一个“客体”,通俗的说法,即一个物,哲学一点的说法,即,“满足自己欲望与目的的一个对象或工具”。

既可以说,这是基本人性,也可以说,是她的父母自身心理发展水平有限。

这绝对不是一个受教育水平的问题。据网上消息,孙正雯的父亲孙云东,毕业于山东大学外语系,自己还开办有一个企业咨询公司。

既然不是受教育水平,那该是什么问题?从孙正雯自杀后孙父的一系列表现看,他可能缺乏作为人的基本情感。

孙正雯于2012年7月8日自杀,11日,孙云东发微博,全文是,“选择,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艰难的思考”,而后两篇微博问“怎么办”。女儿都自杀了,他还发这种文字,由此可看出,他缺乏情感,只有思考和行为。

他对女儿的自杀如此忽略,而他的微博,孙正雯是首个粉丝。正如所有的孩子一样,尽管被虐待成渣,孙正雯还是渴望获得父亲的爱。

孙云东虽缺乏人的正常情感,但懂利害,他的这几条微博都被臭骂,没吭声。但两个月后,他又发了一张风景照,再被臭骂。对此,我也有愤怒,但试了一下,将自己代入了他的角色,感觉,他内心早已崩毁,是想通过外在的“我还不错”的信息将自己拼装起来。觉知到这一点后,我只能叹息一声。 

那些支持孝顺的道德家,你们谁,能对着孙正雯说:你要孝顺你爸?!

合则生,分则死。

共生,包含着这个逻辑。从国家的层面看,我们这块土地上,任何时候,只要出现分裂,总是要追求统一。

相比之下,古希腊那么小的地盘,却有一千多个联邦,并存了很多年。

整个欧洲,也就和我们国土面积差不多,但也一直是大大小小的国家林立,统一从未发生过。现在欧盟想搞统一,但英国不断要闹分裂,而英国国内,苏格兰也会闹分裂。

有意思的是,他们是分则生,合则死。每当有哪个野心家,如拿破仑,想搞统一时,就会血流漂杵,但统一总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甚至可以说,统一在欧洲从未发生过。

我们则是,统一占据了历史的大多数时间,而分裂是间隙。分裂时,各个野心家和有使命感的人,就总想着统一。

放到单个人的层面上,如果你的心理还处于6个月前的共生期,那么,你也是,合则生,分则死。

所以中国人难以承受孤独,都必须结婚。大家庭总想着和小家庭搅一起,而分离是很可怕的:“宁毁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因为都是婴儿,而婴儿不能独活,生理上离开妈就活不了,心理上离开别人也活不了。

一位男性来访者,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和妻子,而母亲则说,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其实他有父亲,但对母亲来说,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常做一种梦——

在黏稠的水里游泳,寸步难行。他感觉到,和母亲的关系让他窒息,他也渴望自由,但他不敢与妈妈分离,他担心,如果这么做,母亲就会死掉。

这种观感,部分上是真实的,因为母亲对他这样表达过。

这也是处于共生关系的人的共同感受:

你我不能分离。

你离开我,我会死;

我离开你,你会死。

所以,我常内疚到要死。

一次,他看一部美国西部片,讲围绕着加利福尼亚州的金矿而发生的种种故事,如同丛林社会,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向,人命如草芥,很残酷,他却喜爱上了这部影片,觉得非常自由洒脱,那样死去也很好!但只是这样一想象,他就感觉到巨大的内疚,他想,如果他真走了,妈妈就会死掉。

最后,他想,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使用分身术,将自己一分为二,真实的自己去了这个金矿,洒脱地生死。而另一个只有皮囊的自己,留在家里陪妈妈。

另一位男性来访者,遇到的困境是,妻子死活不会和他离婚。

一开始他也不敢提出来,因他想象,如果他胆敢提离婚,坏脾气的妻子会追杀他一辈子,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他。

有意思的是,这位男士,从小就有一个想象中的陪伴者 ——“毛毛”,是一只公仔。

小时候,他的确有这样一个公仔,而且也叫“毛毛”。

这个公仔一直陪伴他到十几岁,实在是太脏太破了,他还舍不得扔掉,但妈妈实在受不了,趁他不在家时给扔了,这险些导致他和妈妈绝交。

虽然毛毛实质上不见了,却一直在想象中陪着他,他们是绝对的共生关系,宛如一人。

他对妻子的很多想象,其实来自于对毛毛的想象。

随着咨询的进展,他的自我逐渐变得强大而完善,他有了要和毛毛分离的意识,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意识一出来,他就会充满伤感和恐惧。

伤感可以理解,任何分离都会有伤感发生。但恐惧什么?

他想象中,如果离开了毛毛,毛毛会先是伤感,接着变得充满怨恨,会恨不得杀死他,或者自杀,乃至摧毁整个世界。

对这两个来访者而言,关键要看到,这其实是作为巨婴的他们自己对于分离的恐惧。

他们担心,一旦分离,自己就会是一个无助的婴儿,自我也会破碎掉。

当理解了这一点,又的确看到,他们的自我其实已经比较完整,能独自面对外部世界了,这种分离会死的想象,也就基本消失了。

亲密和分离,构成任何一对关系的两大动力。

我们需要亲密,需要爱与链接感,当体验到我与你合一时,会产生巨大的愉悦。

同时,我们也需要分离,在分离中成为自己,并且分离也意味着对彼此的检验——我离开你,不同意你,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只有亲密,而没有分离,关系会出大问题。

咨询和生活中,我都见过多个看上去很理想的恋爱,真是惊叹于他们的浪漫与投入,那真是全情投入加无怨无悔。

但奇怪的是,两人会越活越苦,各种惨事不断发生,并且两个人的个性与能力的发展也停滞下来,他们的世界和心胸甚至都在不断变小,最后真如王小波所说,像一对小老鼠在谈恋爱。

为什么会这样?我有感觉,但长时间以来却形不成语言。

例如,一个女孩和一个军人谈恋爱,她有洁癖,需要上厕所时,他就会开着一辆破车,送她到几公里以外的五星级酒店去。他们绝对把彼此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上。

这位女子先感觉到他们关系的不对劲,她对我形容说:“我和他,就像两棵歪脖树拧在一起。”

现在才明白,这些全情去爱的人,是在追求婴儿时没被满足的共生感:我只有你、你只有我,生活一致思想统一,差异被消灭了,成长也被消灭了。

须知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罗素如是说。他们恰恰活成了对立面。

很有意思的是,我知道的这些伴侣,多数都没要孩子,因这会破坏他们的共生感。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但却真活出了相爱相杀。他们似乎没有一点想绞杀彼此的心,但绞杀却发生了。

因为,共生关系中,绞杀必然会发生。

在咨询和工作坊中,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我对来访者和学员,表达了一些不同意见,他们说,感觉自己被批评了。

这也会发生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别人和他们有一点不同意见,他们就感觉自己被批评了。

其实真相是,他们自己听到一点不同意见,就想攻击对方。

他们也并非只有霸道,实际上,那些容不得一点不同意见的人,想和别人建立关系时,又会灭掉自己的意见。

灭掉对方的不同意见,和灭掉自己的不同意见,都是一个目的:

追求绝对共生,我和你,完全一致,我们之间没有杂音,如此一来,我们就宛如一个人。

从所有的共生关系中,我都看到了共生绞杀,它包含两个层面的意思:

1
身体上

你我不能分离,你离开我,我会死,所以恨不得你死;我离开你,你会死,所以我内疚得要死。

2
想法上

你的想法要和我一样,否则你去死;我的想法也要和你一样,否则我去死。

“父母在,不远游”这句古训,在我看来,讲的就是空间上的绞杀。甚至还有更严重的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

假若有孝道原教旨主义,那么孩子既无空间上离开父母的自由,也无处理身体的自由,都得听父母的。

至于听话哲学,则是要求在想法上,孩子和父母想象的一样。

若孩子这么做,就等于满足了父母与孩子共生的需求 —— 这个孩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但这样一来,孩子的个性发展,也就被绞杀了。

如果伴侣之间也追求共生,那么可能就会出现:“在空间上绝不分离、在思想上绝对统一”这样的事情,这自然会对彼此构成绞杀。

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他们的绞杀极其严重,而他们又不是很相爱,所以就变得非常憎恨彼此。

他们的绞杀,主要是思想上的一致:两个人一旦做一件事,似乎就必须得达成一致,而且在自己主控的事情上,谁都不愿意让步。

如,妻子买了一辆豪车,丈夫反对,但无效。结果丈夫说,看我哪天把你的车弄坏!然后,妻子出差,丈夫去开这辆车,结果出车库时,撞到门上并卡住了。这一刻,丈夫一下子有了巨大恐惧,他可以想象,如果妻子回来,会怎样大发雷霆不依不饶。在这种恐惧驱使下,他去修车库的门,谁料门竟然彻底塌了,整个车库倒了,把车砸得更厉害。

这件事,懂一点精神分析的会说丈夫在潜意识中就想弄坏妻子的车,但我在和他们咨询时深切感受到,其中的关键是:在丈夫的感知里,似乎妻子没有一点宽容空间,所以他根本没可能去求妻子原谅。问妻子,妻子的确说,她认定丈夫就是有意攻击她,她恨得牙痒痒。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妻子身上。他们的企业运营得很好,妻子是女强人,是主要运营者,丈夫管账。

妻子是慷慨大方之人,而丈夫节俭到有些抠。每到年底该给员工发年终奖时,妻子就会非常焦虑,她也觉得丈夫没有给她一点宽容的空间,在发年终奖这件事上要绝对按照他的来,而这既不符合她的风格,也不符合管理。于是,离年底还有两个月时,她就各种讨好丈夫,以换取他的让步,结果丈夫还是不让步,她暴怒之下,就把丈夫扔一边去,自己决定了怎么发年终奖。

这两个人在一起,似乎就是来相互绞杀彼此的:在我为主的事上,你必须绝对按照我的意思来,没一点妥协的空间;在你为主的事上,我感觉你也有同样的绝对控制感,没给我留一点妥协商议的空间。

他们不相爱,所以这份绞杀就变得非常醒目,而在那些相爱的关系上,这份绞杀一样可以超级严重。

例如,一对夫妻,丈夫是超级球迷,每次世界杯时,会看得如痴如醉。妻子对丈夫的爱好吃了醋,于是对丈夫说,如果你爱我,就把世界杯戒了。丈夫果真这么做了!

这样就太可怕了。这样的话,两个相爱的人就会剁掉彼此向外伸展的手脚,最终导致了对彼此的绞杀。并且,这也会导致极大的愤怒产生。

譬如这位丈夫,为了保护共生关系,戒掉了世界杯,但他由此对妻子产生了巨大愤怒。

然而,他要维护他们两个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的感觉,所以从不表达愤怒。结果,愤怒最终演变成憎恨。

而在我看来,这样的共生爱情,后来遭遇的一系列惨事,也是由这些愤怒乃至憎恨演化而来的。

一个生命,是逐渐走向更开阔的世界的过程,好的关系,应该最终会导向这个结果。

如果在一个长期关系中,你,或者彼此,都越活越狭窄,那真是需要好好反思一下:你们的关系是否变成了共生绞杀。

从婴儿到少年,需要经历三阶段:

6个月前,是一个人的共生阶段。

6个月到3岁,是两个人的阶段。

3到5岁,是三个人的阶段。

相应地,爱情也有三阶段:

第一阶段,1+1=1,我们两个,宛如一个人。

第二阶段,1+1=0,我的所有痛苦不幸都是因为你,我恨你。

第三阶段,1+1=2,我是我,你是你,我们在一起。

第一阶段的共生一开始很迷人,但不可避免会进入第二阶段,如果化解了这一阶段的憎恨与愤怒,就可以进入第三阶段。

以后,则是两个人一起亲密地走向开阔人生。

“曹德旺要跑”事件充斥着诡异。十分诡异。

曹德旺有一次哀叹:面对不明真相又容易激动的人,“我沮丧得像只剩半条命”。

在最初的采访报道中,曹德旺说他去美国投资开厂,一个是汽车玻璃作为配件要跟着汽车整车厂走,二是中国的税负太重。

诡异的是,大批吃瓜群众没记得曹德旺说的税负有什么数字、有什么依据,却都只记住了他去美国开工厂的事了,然后就一起喊,曹德旺要跑了,不能让曹德旺跑了!

成为焦点漩涡人物的曹德旺,又几次出来解释,但屁用都没有,他仍然成了要跑的典型。你特么在中国赚够了大钱,你现在跑了,你还有良心么?

以至于曹德旺悲愤回击:“我跑什么跑,我是反党了反国了还是反人民了?”

其实,曹德旺说的中国企业税负太重的问题,作为一个成功的大企业家,有数字、有依据、有对比,都不是瞎说的,税负重,尤其是杂费太多,税和费加起来确实是企业不能承受之重。

而且,福耀玻璃去美国设厂,本身就是市场行为,而且是经过商务部审批的,跟有没有良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咱们这些年对外开放,吸引外资,松下、西门子、三星、奔驰、苹果,无数个各国企业都来了,也没听见他们母国的人民说他们要跑啊。趋利是商业的本性,商人重利轻别离呀。

想起前一两年的“李嘉诚要跑”的舆论风暴,也是这个罪状:你靠着我们才赚了大钱,你钱赚够了就跑,太特么没良心了!你还是中国人不?

这跟前些天的“罗尔诈捐事件”也有惊人相似,很多人狂喷罗尔,其实只是听说他有三套房两辆车却还诈捐,于是就生气了,却根本没有去静下心来了解事情的全貌。

这里面最关键的,与其说是思想认识问题,不如说是情绪心态问题。

搞清楚这个问题,对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否幸福开心很重要,下面具体讲讲。

先看一下情绪的来源:我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受情绪困扰?老九发现,很多情绪起源于我们对某件事物的看法,而这个看法却常常是经不起推敲的,甚至是错误的。

而片面看法又是被我们的心态决定的。我们希望是我对了是你错了,我们希望曹德旺是真跑了,这样就能证明,我的“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的看法就是正确的了。

所以,本质是,很多人从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曹德旺没跑,甚至在口水战爆发以后,内心更盼望着曹德旺真跑、曹德旺快跑,这样我就对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根本不愿意聆听的深层原因。耳朵都闭上了,眼睛都闭上了,是因为我不愿听,不敢听。因为我不敢面对失败!

就是这么诡异,其实也并不诡异。因为,我对,你错,是如此重要,因为这些人内心再也承受不起失败的打击,再也承受不起“我又错了”的打击。

在九型人格看来,我失败了、我错了,我有责任,这些都是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是很多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是比死还可怕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辩论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来劲。

每个类型的人心里都有深层恐惧,九型秀以前专文剖析过,还推送过一篇说北京人为什么疯狂生吃袁崇焕的文章,今天限于篇幅不再赘述,新来的九友回复“老虎”、“赵薇”我私下里发给你。

你不是不放过曹德旺,而是不放过自己!

除了深层的心智模式的原因,情绪还有一个重要来源,就是不讲逻辑。不是不愿讲逻辑,是不会讲逻辑。不是因为有情绪导致我们不讲逻辑,而是因为我们不会讲逻辑才导致有情绪。

为什么这样,只要看看身边很多人吵架就明白了。

比如两口子吵架,盛怒之下,喷涌而出的经常是定性、定罪的语言,在逻辑学上,这就是“不证而论”。

不证而论是咱中国人的传统。所谓不证而论,就是不顾逻辑学上的“充足理由律”,只有论点,没有论据。先入为主,强加于人。

一句话说,这就是不讲逻辑。

巧了,昨天老九的一位老领导来分享他的人生感悟,他就说到:知识分子为什么不好骗?不是因为他知识多,而是他懂逻辑。

你一定经常看到身边很多人不会逻辑思维,情绪过剩,理智不足。该用脑袋的时候,我们用上了热血。

因为不会逻辑思维,我们便成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说”的愚昧、幼稚、狂热的人。不管是何等荒谬的名堂,一出笼便能风靡一时。

因为该用脑袋的时候,我们用上了热血,所以,我们总是很容易冲天愤怒。被情绪控制的我们,能干出什么好事,只能阿弥陀佛了。

曹德旺有一次就说了实话,他说,面对这些不明真相又很容易激动的人,“我会沮丧得像只剩半条命”。

你觉得曹德旺是什么性格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