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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朔

每一次告别都是死去一点点。——雷蒙德.钱德勒

年前小岛说年后他要去浪迹天涯,他提议我们几个老朋友聚一下,以示告别。

我们当然都表示赞成,只要有人请客,我们都是乐意奉陪的。

那天聚餐的气氛很热烈,大家酒都喝得不少,小岛做了很慷慨激昂的陈述,大意是他稀里糊涂过了三十多岁了,不能再稀里糊涂过下去了,既然三十不能立,三十能走也是不错的。

小岛说得很动情,好几次声音都哽咽了,眼角有些湿润。

我们完全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再加上酒精的渲染,我们都有些激昂,对他的决定大加赞赏,什么事业,什么成功,什么爱情,什么婚姻,大多是过眼云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我们要活在当下,活出真我,活出一片新天地!

由于担心语言太苍白,小岛还深情清唱了一首汪峰的《再见青春》,虽然由于情绪激动加上醉意泛滥,唱得有些跑调,但情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及丹田,让我们都不禁动容。

他唱着唱着,竟有些泪流满面的趋势,我们不禁唏嘘感叹:还是年轻好啊!跑调都能唱得这么有范儿!赞!

最后,由于实在太感动了,老秦抢着买了单,说是要让兄弟省点钱,留着路上用。

多么好的兄弟啊!作为铁血哥们的我自然也不能落后,我毅然决然地把所有没吃完的菜打了包,朗声道:“浪费是可耻的!兄弟,留着路上吃!”

春节后,迟迟不见小岛有所行动,正当我们疑惑时,接到了他的电话,说这阵子处理了家里一些后事,比如把必备的行李打包、把不用的物件该卖的卖,该丢的丢,只是有些东西确实难处理,比如前女友送的礼物等等,着实让他纠结了好久。现在终于处理得差不多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春暖花开之日,就是你我告别之时。

于是他提议再聚一次,毕竟吃一次少一次。我们表示了同意,欣然赴约。

这次聚会依然有些小伤感,小岛依然说了很多,我们依然被感动了,当然我们依然喝了不少酒。我知道这次老秦肯定还会抢着付账的,我很了解这家伙,我也不能落后,所以我毅然决然地点了几个比较贵的菜,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了,我很欣慰。

小岛依然清唱了那首《再见青春》,这次表现显然好多了,唱得比较靠谱,只是可惜缺少点儿第一次唱时那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最后,我们给予了他最诚挚的祝福,并进行了亲切地拥抱,那一刻,我们哭了——好兄弟!去月亮之上自由飞翔吧!不管世事变幻,你永远是我们最炫的传奇!

过了一段时间,桃花开了又谢了,仍然不见小岛成行。我们表示很焦虑,为前两次的豪言壮语感到有些羞愧难当,毕竟我们都是有点儿节操的人。

小岛还是给出了很合理的解释:公司有些工作还需要他解决,虽然他在公司里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有些工作还是要由他负责的,做事有始有终,做人有情有义,这才是一个新时代有为青年的品格。

另外多存点钱也是必要的,毕竟出门在外有钱没钱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他要做的是浪迹天涯,而不是混迹江湖。

最后他说工作已经基本搞定,很快他将仗剑出山快意恩仇了。

对此我们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并就再次聚会以作最后的告别达成了一致。

那次聚会不再有伤感,更多是对未来的憧憬,对未知旅途的期待,对人生还有无限可能的欣慰。

我们狠狠拍着小岛的肩膀鼓励他:去吧!去领取你人生最灿烂那枚勋章吧!去给死气沉沉的生活一记响亮的耳光吧!去告诉所有人一事无成也一样可以活得理直气壮吧!

结果小岛哭了,他哽咽道:“你们就不能轻点拍吗?好疼!”

最后,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小岛唱了一首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老秦、党生和我伴着歌声跳了一段广场舞,是那么的合拍,那一刻,我觉得:人生真特么美好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岛还是没有行动,他说很难决定第一个地方去哪儿,他说这很重要,可能决定下半辈子的幸福,一定要慎重!但他说很快了,真的!我们表示呵呵。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岛仍然没有行动。他说最近下雨,不利于出行,而且他有很多衣服没洗,洗了又没干,再等等,很快,真的!我们继续表示呵呵。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岛照旧没有行动。他说最近天热,紫外线太强,容易对皮肤造成伤害,会影响健康,没有健康就没有将来,再等等,很快,真的!我们照旧表示呵呵。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岛习惯性没有行动。他说最近有几个重要的约会,做人要有情有义,不能放人鸽子,都是有节操的人,再等等,很快,真的!我们习惯性表示呵呵。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秦沉不住气了,小岛已经用“吃一顿少一顿”的理由吃了他好几顿了。现在“吃一顿少一顿”已经成了小岛的口头禅,取代了原来的“我要写一本书”。

在又一次“吃一顿少一顿”的告别聚餐中,老秦语重心长地对小岛说:“人生最成功的事就是说服自己相信目前的生活挺好的。我觉得你已经成功了。”

党生也语重心长地对小岛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考公务员,这个更有挑战性,更符合你新世纪有为青年的气质,要不考事业单位也行,最近事业单位准备要涨工资了,很有前途!”

此时,我当然不能落后,我照样语重心长地对小岛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去那里干什么。”

那次告别聚餐是史上气氛最凝重的一次,小岛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最后连歌都没有唱。

看着小岛转身离去孤单的背影,我们难免有些唏嘘,但毕竟告别来得晚一些,总是好的,我很欣慰。

在一个睡意昏沉的黎明,小岛在微信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张火车票,即刻启程!

告别来得猝不及防,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缠绵悱恻,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告别。

【请思考】

1.小说四次写到告别聚会上的唱歌,有何用意?

2.小说给人多方面的启示,请谈谈你的看法。

作者:(芬兰)本蒂·韩佩

一条板凳安放在路旁,只要行人累了,就可坐下来休息。累了!是的,难道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吗?一个人在七十年岁月里要跨出多少步子啊——短的、长的、急的、慢的。板凳被发明和制造出正是为了人们能够坐它。或许这条板凳还有别的目的,因为冷饮亭就在它的旁边……

托比亚斯·阿庆基多次感到奇怪,这条板凳看来完全是条普普通通的板凳,人们仅仅是在散步途中想让腿脚歇上一歇时,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托比亚斯·阿庆基坐在板凳上,他的头发斑白,但精神却很矍铄,他用大拇指托着烟斗,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没过多久,越来越近的歌声唤醒了他,立刻使他想起,现在是生活在动乱时期。罢工、骚乱……打吧!吵吧!有的是理由……可是这么干难道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吗?如果像被拴着鼻子的小牛犊那样发疯似的挣扎,能行吗?托比亚斯·阿庆基已经七十岁了,现在世道是不是变了?也许是吧,也许人们的眼界有所不同。可是生活是不是好过些了?嗯,他们应当尽可能过得更好些。这就有足够理由去进行斗争……

他听见一个过路人说,罢工工人在游行示威。

游行示威吧!他——托比亚斯·阿庆基,已上了年纪,只能坐在板凳上观望。在这种时期,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实在有趣得很哪!

游行队伍过来了,人不少,除了两旁土路,整个街道都挤满了人群。

他们唱的歌中有激烈的词句:

“法律骗人,政府压人……”

“到了明天,普天之下皆兄弟……”

游行队伍过去了,托比亚斯·阿庆基朦胧地感觉到,他们在按照自己的愿望,向着遥远的未来走去……他们在前进,先头部队消失在转弯处的建筑物后面。后来那里发生了阻塞,尽管后面的队伍还在前进,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夏末晴朗的天空。托比亚斯·阿庆基被子弹的呼啸声惊呆了。这似乎是不应该的……然而后来他还是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反正是坐在板凳上的旁观者。

游行队伍一下子散了,犹如受到旋风袭击似的扬起了满天尘土,人们掉转头纷纷跑了。托比亚斯·阿庆基看到警察握着步枪和皮鞭,正在寻找示威的人,可是游行示威者都跑散了。这时,警察突然发现坐在板凳上发呆的托比亚斯·阿庆基。

“你放什么哨?”警察大喝一声。

托比亚斯·阿庆基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仅仅是坐在板凳上休息的旁观者,皮鞭已抽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不可解脱的困境,不禁顿时火冒三丈。这怎么可能呢!要知道他只不过坐在板凳上……可是愤怒只是再次招致皮鞭的抽打,托比亚斯·阿庆基只得拔起僵硬的大腿一逃了之。

但事情并没有完结,他确实陷入了解脱不了的困境。不久,他被捕了。受讯、受审,最后被带到被告席上受到了“参与造反罪”的控告。

托比亚斯·阿庆基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仅仅是在板凳上坐一会儿而已,而这条板凳看来完全是条普普通通的板凳……他对警察咆哮起,他怎么也难以接受警察的指控,他难道会热昏了头脑干下这等事!可怜虫……怎么会想得出:他是狡猾地假装坐在板凳上,企图逃过劫难,实际上是个瞭望放哨的人,或者是工运首脑……

警察就是认定他有罪,一口咬定:你身上有紫血块,你就是参与了造反……

托比亚斯·阿庆基搔了搔头皮,觉悟过来:也许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为旁观者准备的板凳!

【请思考】

1.小说中阿庆基的心理活动经历了哪些变化?请作简要概括分析。

2.小说前后两次写道“这条板凳看来完全是条普普通通的板凳”,作者这样写有什么作用?

作者:(美)艾伯特•马尔兹

十三岁的查理·法仑掌心里掂着一枚手榴弹,等待交通灯改变颜色。八号路的公共汽车开动时,他躲在一个雪堆后面。等汽车离开他有二十码路,他就把那枚致命的飞弹高高地投到空中。飞弹正落在车顶上,爆炸开来。查理满意地笑了,又抓起雪去做第二枚手榴弹。

他向哈得逊街慢慢走去,消磨着时间。他是个瘦小、结实的孩子,面色苍白,嘴唇紧噘在一起。到了商业街和莫尔顿街之间,他走进了他有时也光顾的一家糖果店。胖老板娘呼哧呼哧地走到柜台跟前。

查理问道:“牛奶糖怎么卖?”

“一分钱两块。”

“这种呢?”

“一分钱四块。”

“棒糖呢?”

“一分钱一根。你要哪一样?”

“我回家去拿点钱。八分钟以内就转来。”

他又穿过街,朝霍斯登街走去,一心盼望能买些糖吃。他有个法儿,能把一块奶糖吃上半个钟头。那就是把糖放在舌头上去舐。不把糖一下子嚼碎吃下去,是需要一点毅力的,可是这样甜味可以留得久一点。而且还可以避免牙痛。他脱下湿透了的无指手套,往手上呵了口热气。他心想要不是星期天就好了,因为星期天工厂都关了门,他家附近冷静得象一片墓地。

向南去的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跟查理住在一座房子里的许希老先生和他的太太跑过华利克街来搭这辆车子。汽车停住了。这对老夫妇赶上前去,当许希老先生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时,一枚五角钱的银币掉在人行道上。他拚命想去抓住它,可是它滚到盖地下车道通风孔的铁格子上,掉到沟底下去了。老头咕哝着,踏上了公共汽车。他一面用手带上车门,一面朝跑向铁格子的查理喊道:“查理,要是你把它捡起来,我给你一角钱!”

“好吧,”查理说。

公共汽车开走了,查理也跑开了。他得弄一块橡皮糖和一根绳子才能把它粘上来。五角钱哩!他过去从铁格子下面取出过小钱,有一次甚至取出过一个一角钱的硬币,但是捡这么多的钱,这是破天荒第一天。至于跟许希老先生说,钱捡不出来,那还不是世界上最好办的事。

他一口气跑到唐宁街他的家里。他太兴奋了,忘记了第二节楼梯上有一级是坏了的。他的右脚踩空了,跌了一跤,脚杆骨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眼里噙着眼泪,一跛一跛地走完了剩下的三节楼梯。

他的妈妈正坐在窗户前面补衣服。

“妈,请给我三分钱,行吗?”他问道。虽然是一句问话,可是话里却含着命令的口气。长期的经验告诉他,一吓唬,他的妈妈就总会屈服的。

“天老爷,小声点!”她说,“你爸爸睡着了。你穿着湿胶鞋跑进来,把地板都弄脏了,这是干什么呀?”

“我马上就出去。给我几分钱吧,妈。”

“不能再给你钱了。星期二你已经拿了一分钱去买糖了。”

“妈,我非要不可。听我说,有人掉了一毛钱在地下道的通风孔里。要是我有几块橡皮糖,我就能把它粘上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本来打算瞒着我的,是不是?”她温和地笑了。“三分钱没有,我给你一分钱,而且你还得还我。”

“一分钱没有用。一定要三分钱才行。一分钱我办不了事。一分钱的橡皮糖橡胶不够大,你还不明白吗,妈?”

法仑太太走进厨房,把放零钱的钱袋拿了回来。“除了今晚上做礼拜要捐的一毛钱以外,我只有两分钱了,”她说。

“好吧,就把那一毛钱给我。我去——”他顿住,打了一个喷嚏。“我去换开。等会儿照数还你,你老实话。”

“不成,我才不冒那个险。”她把那两分钱给了他。查理气咕咕地接下了钱。这样一来,他的事情更难办一些,但是他知道,他妈妈对捐给教会的钱比什么事都顶真。

“这两分钱你也得还我,”她说。

“没错,”他已经跑到厨房里忙着找绳子去了。

“唉,真是,”他妈妈说,带着他听惯了的久经患难的哀叹声。“从前,如果你向你爸爸或我要一分钱,我们就会给你五分。如果你要五分钱,你就会得到一毛。”

查理找到了一捆粗线,剪下丈把长,赶快塞进了口袋。

“可是现在你爸爸残废了,可怜的人,”他妈妈继续说下去。“别人走路,他却一跛一跛的,别人白天干活,他只好晚上干。赚钱虽少,他已经感谢不尽了。”

“得啦,妈,我走啦,”查理说。他等不及回话,便砰地带上门走了出去。他心里说,天下的妈妈都叫人头痛,爸爸更糟。老头子少喝一杯啤酒替他孩子买一条巧克力糖,这样的事谁见过来。

他跑完了那一段街,拐到卡尔明街的糖果店。他买了两盒齐客莱牌的橡皮糖,一股脑儿放进嘴里。一定要把橡胶嚼得又软又湿,不然的话就粘不住钱币。他跑过了华立克街,使劲嚼着橡皮糖,但是只用右边的牙嚼,免得牙痛。在公共汽车停车牌旁边,他伏在冰冷的铁格子上。水门汀的沟底下布满了垃圾、雪和一小滩一小滩的水。他开始按部就班地搜索那枚银币,把贴在铁格子上面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挪动。他的心兴奋得乱跳,而面包房橱窗的影子也在他的头脑中闪动。

十分钟过去了,并无结果。他停下来,在手上呵了呵气。然后再去搜索。

他看到了那枚银币。一半在一滩水里,一半在水门汀的沟底上,——一个很难下手的目标。他的紧闭的嘴唇上带着微笑,他把绳头儿绕了好几道,打了个结,于是把橡胶缠在结上,又把底面弄得宽宽的、平平的。绳的另一端绕在手腕上,打了几个活结,免得脱落。然后就把橡胶放进嘴里,最后湿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沟底去。

他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竟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背后走过来。那人身材瘦小,衣服破烂,年约四十五岁。他的瘦脸给风吹得表面发红,但下面却是一层紫灰色。

查理还没有看见他就听到他的声音了;那人的呼吸很吃力,仿佛是在沉重的负担下挣扎似的。查理抬起头来匆匆望他一眼,就回去干他的活。他正集中力量去做最困难的一段工作。那块橡胶不够重,线垂不直,他得用点力气把它投在银币上,才能粘住。也许要试投百来次,才能命中。

那人默默地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在查理身边跪了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噫,五角钱哩?”他低头望望那节摇摆在银币上面的绳子。“啊,那么搞太费劲了,是不是?”他轻轻问道。

查理没有理他。

那人低下头看他又试投了一次。“天这么冷,橡胶当然马上就冻硬了,”他说。“孩子,照我看,你粘不起来。天又渐渐黑了。干这件事,你得有顺手的工具。这样搞,你永远搞不到手。”

查理连头也不抬,大声说,“谁问你来呀?”

那人站了起来,他往四下迅速地扫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他后退了几步,解开了他的大衣。他的上衣里面,有四根用皮带系牢的、削细了的竿子,各有三英尺长,每根的一端都配有一个橡皮套,可以和另一根连接起来。他熟练地把它们接上。最末一根的尖端有一个小小的橡皮吸盘。他走上前去,很利落地把竿子的末端插入铁格子,然后跪下去,把竿子伸到沟底去。“我让你看看,一个行家是怎样干的,”他若无其事地说。他说话时把眼睛避开,不去看查理的脸。“这是一种办法。另一种办法是用一块胶油。用一块胶油连镯子都能粘得上来。不过如果你发现零钱时,用吸盘……”

“怎么回事?”查理气得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来让你看看,一个行家是怎样干的,孩子。”

“滚开!”查理用左手猛拖那人的手臂。“滚开!”

那人把他挡开,一面哑声地笑着,笑得很无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弄不上来,”他说,“何必留给别人来捡呢?”

“我弄不上来才怪!”查理喊道。“你别管。那钱是我的。请吧,老爷。”

“我给你五分钱,”那人说。

查理下决心把绳子拉了上来,塞到口袋里。然后,站起来,走到那人背后,照他的后腰猛踢一脚。那人痛叫起来。查理立刻退了十来英尺路。

“真他妈的不像话,”那人呻吟着,一面用手按着后腰。

“我要拧断你的脖子,你这个小坏蛋。你踢得我几乎丢掉了竿子。”他们互相怒视了一会,站着不动,打不定主意。他们之间相差三十岁,但是在某一方面,看去又非常相象。两个人都瘦小,就孩子来说,那孩子是瘦小的孩子,就成年人来说,那人也是瘦小的成年人;两个都干巴而倔强。

那人又跪了下去,一面却留神注视着查理。他把竿子伸了下去,但他的头却是抬起来的。查理犹豫地站在那里,然后跑到街边的雪堆跟前。那人转过头去,面对着他。“你敢走近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他说。“我告诉你,你滚开点。我现在冒火了,连五分钱都不给你了。”

查理从雪堆上抓了一大块冰,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去。那冰块差了大约一英尺远没打中他。那人却吓得抽出竿子跳了起来。查理退到雪堆后面。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盯着他的敌人,两手在冰壳下面抓着雪。

“你想找麻烦,是不是?”那人发狠地说。他环顾一下那寂无行人的、逐渐黑暗下来的街道。“你以为我喜欢干这个么?”他突然问。“你以为我乐意和你这样一个小娃娃争夺这五角钱吗?”

一个雪球打在他的膝头上,恰好是他的破烂的大衣遮盖不到的地方。他摇晃着他的拳头,声音里饱含愤怒。“你这个孩子,要是你想找麻烦,我就给你点苦头尝尝!”他打住了话,喘着气。随后他抛下了竿子,冲上前去。查理赶快逃开了。可是一颗几乎结成了冰块的雪球正打在那人的额头上。他用一只手按住了头,又气又痛,快要哭了出来。

“你觉得够味吗?你这个臭东西!”查理叫道。

那人追他,可是查理比他灵活一倍,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堆雪。一会儿那人就停下了,张着嘴,一只手按着发喘的胸口。他连一句话也没哼,回到铁格子跟前,蹲下,把竿子又放了下去。

查理快气疯了,他改变了攻击的方式。他拐了个弯儿,从后面跑了过来,扔出一把碎冰,打在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的身体打了一个冷战,但没有转过头来。他正在提起竿子,要从另外一个格子眼里插进去。查理又一次冲过来,这次他决定用脚踢。那人一面骂着,一面跳起来迎上去,就在查理吓得要转身逃走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拖了过来。查理的两只胳膊都被那人捉住了。竿子横躺在他们中间的铁格子上。

“我真该拧断你的脖子!”他喊道,一面摇晃着他。“我真想把你的小小的老鼠脖子拧断!不过我不打算那么做,懂吗?你不过是个娃娃。可是你听着……”

查理用力挣,挣脱了身,同时还在那人脚上踩了一下,才跑到雪堆背后那个安全地方。那人站在那里,呆望着他,脸上痛苦地抽搐着。“噢,老天爷,你真是个小混蛋!我伤害你来着么?我抓住了你的时候,也并没有对你怎样呀。我是打算向你提出一个条件。”又一个雪球投了过来,打在他的胸上。“好吧,”他说。“你不让我捡,我捡不到手。我不让你捡,你也捡不到手。我们两个都落了空。天快黑啦。我和你平分吧。我给你两角五。”

“不干!”查理叫道。“那钱是我的!”他气得浑身发抖。

“没有顺手的工具,你弄不到手,你还不明白吗?”现在那人在哀求了。“天气这样冷,你的橡皮糖不中用。”

“那钱是我的。”

“老天爷,钱是你找着的,我承认,”那人说,“不过我有吸盘。我能把钱弄上来,给咱们俩。”

“不干。”

“老天爷,我总得分一些啊!”那人叫道,声音都给羞愧和痛苦弄涩了。“这就是我的职业,孩子,我干的就是这一行。你还不明白么?我跑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有找到。你总得要分点给我,总得要分点嘛!”

“不分!”

那人摊开了两只手。“噢,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他绝望地喊道。“如果你大十岁的话,你就会明白了。你以为我喜欢干这个吗?要是你大十岁的话,我就能跟你谈谈。你就会明白了。”

查理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冻得发青斑的白脸上满是怒容。“要是我大十岁的话,我就会把你的脸打扁,”他说。

那人痛苦地躬下腰去,捡起竿子。他手按着后腰,脚微跛着走了开去,不禁哭了起来。

查理站在那里高兴得发抖,但他的脸却象石头一样毫无表情。

天已经黑了。

【注】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时期。

【请思考】请分析查理和中年男子的形象特点。

作者:(美)菲利普·罗斯

已经是午饭时间,储蓄所里只有一个职员在值班。那是一位大约40岁的黑人,紧贴头皮的头发,小胡子,整洁、笔挺的棕色西装,身上的每一处都暗示着,他是一位细心谨慎的人。

这位职员正站在柜台后面,柜台前站着一位白人男孩,黄棕色的头发,穿着一件V字领的毛线衣,一条卡其裤和一双平底鞋。我想我特别注意他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初中生,而不是一位银行的顾客。

他手上拿着一本打开的存折,脸上写满了沮丧的表情。“但是我不明白,”他对银行职员说,“我自己开的账户。为什么我不能取钱?”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职员对他说,“没有父母的信函,一个14岁的小孩不能自己取钱。”

“但这似乎不公平,”男孩说,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我的钱。我把钱存进去。这是我的存折。”

“我知道是你的存折。”职员说,“但规定就是那样。现在需要我再讲一遍吗?”

他转身对我微笑了一下。“先生,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本来想开一个新账户,但是看到在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幕后,我改变了主意。”我说。

“为什么?”他说。

“就因为你说的话。”我说,“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您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个孩子已经够年龄把钱存入你们的银行,却不够年龄取出他的钱。如果无法证明他的钱或者他的存折有任何问题的话,那么银行的规定的确太可笑了。”

“对你来说也许可笑,”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似乎有点生气了,“但这是银行的规定,除了遵守规定,我没有别的选择。”

在我跟银行职员辩论的时候,男孩满怀希望地紧挨着我,但最终我也无能为力。突然我注意到,在他手上紧抓着的那本打开的存折上显示只有100美元的结余。存折上面还显示进行过多次小额的存款和取款。

我想我反驳的机会来了。

“孩子,以前你自己取过钱吗?”我问男孩。

“取过。”他说。

我一笑,转问银行职员:“你怎么解释这个?为什么你以前让他取钱,现在不让呢?”

他看起来发火了。“因为以前我们不知道他的年龄,现在知道了。就这么简单。”

我转身对男孩耸耸肩,然后说道:“你真的被骗了。你应该让你的父母到这里来,向他们提出抗议。”

男孩看起来完全失望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存折放进背包,然后离开了银行。

银行职员透过玻璃门看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转身对我说道:“先生,你真的不应该从中插一杠。”

“我不应该插一杠?”我大声说道,“就你们那些该死的规定,难道他不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他的利益吗?”

“有人正在保护他的利益。”他平静地说。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银行。”

我无法相信这个白痴居然会这样说。“瞧,”我揶揄道,“我们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但你也许愿意跟我解释解释银行如何保护那个孩子的利益。”

“当然,”他说道,“今天早上我们得到消息,街上的一帮流氓已经勒索这个孩子一个多月了。那帮混蛋强迫他每周取一次钱给他们。显然,那个可怜的孩子由于太过害怕而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才是他为什么如此烦恼的原因。取不到钱,他害怕那些流氓会打他。不过警察已经知道这件事,今天他们也许就会实施抓捕行动。”

“你的意思是说根本没有年龄太小而不能取钱的规定?”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规定。现在,先生,你还需要开户吗?”

【请思考】

1.银行职员与我的矛盾冲突可以分为几个阶段?试简要概括。

2.从银行职员的角度看,“我”的确不该插一杠,但从小说构思的角度看,“我”还真该插一杠。试探究作者这样设计的价值。

早上,阿尔琼被收音机定时的7点新闻闹醒。他摸着旁边空空的枕头,才想起妻子出差了。

玛洛比此刻正在奥兰多,她早就起来了,但她怕打扰丈夫阿尔琼休息,一直等到7点才拨通家里的电话,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结婚27年了,她从未忘记过。不能与丈夫一起庆贺他的53岁生日,她感到很遗憾。好在今天晚上她就可以回家了。

电话响了,阿尔琼拿起听筒。“祝你生日快乐!”电话另一端唱道。“谢谢你,亲爱的。你还好吗?你什么时间回来?”所有的话都一下涌到阿尔琼的嘴边。

“我一切都好。我乘坐的航班晚上7点28分到菲尼克斯,八点半就可以到家了。记得给药店打电话给你送药,你的药明天就该吃完了。回家后,我与你一起到外面吃晚饭。”

“啊,太好了,”他说,“我一直想去昌德尔大街上新开的巴西餐馆品尝一下那里饭菜的味道呢。”

玛洛比最后还提醒他别忘了按时吃药,因为她仍然认为他什么都不能自理。

他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就把药服了;他的心脏随时都会出问题。医生说他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而且越早越好。他已经在全国心脏移植登记名录上等待了两年。他每天都随身带着呼机,因为很快就该轮到他得到新的心脏了。很久以前,在一个要好的朋友因肾脏衰竭而死亡后,他和玛洛比就签约死后将器官捐献出来。

就在他要出门时,女儿希卡来电话祝他生日快乐。她现正在旧金山的大学学医,她是他的骄傲。下午,医院的一名护士来电话,说他们得到一个好消息——有心脏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做移植手术。终于等到心脏了,他异常兴奋。护士告诉他,心脏正在送来的路上,他必须到医院办理入住手续。他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可她的手机关机。可能正在回家的路上。于是他给她留了一条短信:“玛洛比,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医院说他们为我找到了一个心脏,并马上要做移植手术。晚上吃饭的事只好取消了,我们以后再吃。医院见。”

然后,阿尔琼又给他最要好的朋友沙姆打了个电话,沙姆坚持放下工作陪阿尔琼去医院。阿尔琼住进医院之后,医院就为他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现在就等着心脏送到后就进手术室了。得知阿尔琼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消息之后,其他好几个朋友也都急忙赶到医院。沙姆也已去机场接玛洛比了。女儿明天上午就到。晚上7点45分,护士来说,心脏已经到了,正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手术很成功。真是奇迹,他的身体对新心脏没有任何排斥。阿尔琼慢慢开始从手术的麻醉中醒过来。他睁开眼,感到嘴很干。

护士走到他跟前,问他需要什么。“水和我的妻子。”他艰难地用嘶哑的声音说。护士给他拿来一些冰沙,并把沙姆叫来。他用质问的眼光看着沙姆:“玛洛比在哪里?”“她很快就到,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祝贺你!”沙姆说。

两个星期后,阿尔琼回到家里。他的心脏手术恢复得很好,但他却闷闷不乐。家里没有玛洛比,显得很空。玛洛比再也没有回来,实际上,她已经部分回来。就在玛洛比回家去机场的路上,不幸遭遇车祸。一辆快速行驶的小轿车迎面与她相撞,她被紧急送往医院,但已经无法抢救。她的大脑彻底受损。医院从她的驾驶执照上得知,她是器官捐献者。于是,他们把她的器官留了下来。阿尔琼正好是等待移植心脏名单的下一个——死者的血型等情况正好与他相匹配,所以心脏便给阿尔琼送来。

得知这一切,阿尔琼悲痛欲绝。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想起了30年前他们在加尔各答大学读书的时光。他们刚开始恋爱,就赶上他的生日。

她问他:“生日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心。”他回答。

他还记得玛洛比在听到这句话时,羞怯地低着头笑的样子。她是多么美丽,多么可爱!

想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地从他眼里流了下来。

【请思考】丈夫无意中移植了妻子的心脏,非常巧。请找出“巧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