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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城止于中国的最北端。工程从东南和西南两头发端,伸展到这里相联结。这种分段修建的办法在东西两支劳动大军的内部也以小的规模加以实行。方法是:二十来个民工为一小队,每队担负修建约五百米长的一段,邻队则修建同样长度的一段与他们相接。但等到两段城墙联接以后,并不是接着这一千米的城墙的末端继续施工,而是把这两队民工派到别的地段去修筑城墙。使用这种方法当然就留下了许多缺口,它们是渐渐地才填补起来的,有些甚至在长城已宣告竣工之后才补全。据说有一些缺口从来就没有堵上,这当然只是一种说法,它可能仅仅是围绕长城而产生的许许多多传说之一,由于工程范围之大,后人是无法凭自己的眼睛用尺度来验证这种说法的,至少对于个人来说是这样。

人们一开始就会这样认为的吧,建造长城时把它联成一气,或者至少在两个主体部分之内联成一气,这从哪方面说都是更为有利的。众所周知,长城之建造意在防御北方民族。但它造得并不连贯,又如何起防御作用呢?甚至,这样的长城非但不能起防御作用,这一建筑物本身就存在着经常性的危险。这一段段城堞孤零零地矗立于荒无人烟的地带,会轻易地一再遭到游牧民族的摧毁。尤其是这些游牧民族当时看到筑墙而感到不安,便像蝗虫一般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辗转迁徙,因此他们对于工程的进展有可能比我们筑墙者自己还要看得清楚。

两个男孩坐在码头围墙上掷骰子。一个男子在纪念碑的台阶上,在那位挥剑英雄的阴影下读报;一位少女在井边用水桶打水;一个水果商贩躺在他的货物旁望着湖水;酒馆深处,透过敞开着的门洞和窗口只见两个男子在对饮,掌柜的则坐在前边的桌旁打瞌睡。一只小船仿佛被托起在水面上,轻轻地滑进小港里。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步上岸来,把缆绳拴进铁环里。船主身后又出现两个男子,他们穿着深蓝色的上衣,抬下一幅担架来,上面盖着一块印有大型花卉图案、四周饰有流苏的绸布,绸布下面显然躺着一个人。

码头上谁也没有留意这拨人的到来。甚至在他们放下担架等候系船的船主时,仍不见有人上前提什么疑问,没有人瞧他们一眼。

一个夏日的傍晚,我来到一个素昧平生的村庄。这里道路的宽敞、开阔马上吸引住我。农家院落前古树参天,随处可见。那正是一场雨后,空气清新,一切都使我感到舒畅。我向站在大门口的老乡们致意,试图以此表达我的喜悦,他们也友善地回敬我,尽管有点拘谨。我想,要是我找一家客栈,在这里过夜该多美啊。

正当我从一家院落的高高围墙(墙上覆盖着绿色植物)旁边走过时,墙里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从中伸出三张脸来,旋即又消失了,最后门又关上了。“奇了。”我朝一旁说道,仿佛我有个陪伴似的。啊,果真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我旁边,像是有意要让我尴尬似的。他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穿一件编织的黑色马甲,叼着烟斗。我立即克制住自己,装作我早就知道他在我旁边似的,说道:“这门!您也看见了,这小门怎么自己打开的呀?”

我僵硬而冰凉,我是一座桥,我横卧在一道深渊之上。这头扎进泥土的是我的足尖,另一头是我的手,我死死咬住正在碎裂的粘土。我上衣的下摆飘向我的两侧。深渊里冷森森的福雷伦河发出阵阵喧嚣。没有一个旅游者曾迷路来到这座行步艰难的山上,这座桥在各种地图上还未标出。——我就这样卧着,等着,我只能等待。一座桥一旦造好,只要不坍塌,就依然是座桥。那是在傍晚时分——是第一个还是第一千个傍晚,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思绪总是乱糟糟的,总在兜圈子。夏日的傍晚时分,小河里的流水声更加低沉,这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朝我走来,是在朝我走来。——伸展你的四肢,桥,站立起来;没有扶手的梁木,挡住那位托付给你的人。快悄悄打消他脚步的顾虑,可他还在犹豫,好就让他认识认识你,学山神的样子把他扔到岸边。

他来了,用他那根手杖的铁尖头敲打着我,然后用它撩起我上衣的下摆,理好放在我身上。他将尖头一下戳进我的浓发之中,在里面放了很久,好像是让它疯疯癫癫地四下里张望。我正梦想跟随他越过高山和山谷,他却双脚一蹦,跳到了我身子的中央。我毫无准备,剧烈的疼痛使我浑身战栗。这是谁?是个孩子?是个梦?是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是个寻短见的?是个诱惑者?是个毁灭者?我转过身去看他。——是桥在转身!还没等转过身来,我已坍塌。我在坍塌,我已破裂,先前一直在湍急的水流中静静地凝视着我的那些尖利的卵石刺穿了我的身子。

(周新建 译)

煤全用完,煤桶空空,煤铲闲着,炉子呼吸着冷气,房间鼓满了寒风,窗前树木在严霜中发僵,天空成了抵挡想向它呼救的人的银盾。我得弄些儿煤来,我不能干挨冻呀,我背后是冷冷冰冰的炉子,我前面是铁石心肠的天空,因此我必须在两者之间赶紧骑行出去,向居中的煤店老板去求助。可是那老板对我的平平常常的请求麻木不仁,我必须一五一十地向他证实我连一粒煤屑都没有了,因此他对我简直意味着就是天上的太阳。我得像乞丐那样,饿得只剩最后一口痰,眼看就要倒毙在人家的门槛上,主人家的厨娘这才决定把最后的咖啡渣滓倒给他;同样,卖煤的将怒气冲冲,但想到“你不要杀人!”的训诫,乃将满满一铁锹煤铲进我的煤桶里。

我照这个办法出去一定能解决问题,于是我骑着煤桶前往。我骑在桶上,手抓住上面的桶架把,那是最简单的玩具,我艰难地随桶滚下台阶;但到了下面我的桶儿却往上升起,妙哉,妙哉;那些卑屈地躺卧在地的骆驼们,在牵引的鞭子的威吓下站起来的时候,没有这样庄严。我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穿过冻硬的街巷,我常常被驮到二层楼那么高,从未下降到屋门那么低。结果我以超乎寻常的高度飘到煤老板的拱形地窖的门前,只见他在很深的地窖下面蹲在他的小桌旁写字;他嫌太热,便让窖门洞开着。

“煤老板!”我用冻僵了的、被呼出的寒气蒙住的闷声喊道,“煤老板,请给我点儿煤吧,我的煤桶已经空得可以骑着它走了。帮个忙吧。等我一有钱,就会付清的。”

老板用手掩住耳朵。“我没有听错吧?”他扭过头去问他正坐在炉台上打毛衣的妻子道,“我没有听错吧?有一位顾客。”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妻子说,她平静地呼吸着,手上织针不停,背朝炉子,舒舒服服地烤着火。

“哦,对的,”我喊道,“是我呀,一个老顾客,一向是不拖欠的,只是目前一时没有办法。”

“夫人,”老板说,“我的确没有听错,是有一个人,我的耳朵不会那样不顶用的,那是一个老顾客,一个很老很老的顾客,他懂得说什么话才能使我这样感动。”

“你怎么啦,丈夫?”妻子说,她略停片刻,把针线压在胸口,“并没有人啊,街道是空的,我们所有的顾客都供应过了;我们可以打烊歇几天了。”

“可是我正坐在这儿的煤桶上呀,”我喊道,因寒气流出的没有感情的眼泪模糊了我的两眼,“请您朝上面看一眼吧,您马上就会发现我的,我请求给一满锹,如果您能给我两铁锹,那我会无比高兴的。确实所有其他的顾客都供应过了。唉,假如我能听到桶里的煤块噼啪作响该有多好啊!”

“我来了。”老板说,但当他正要迈开短腿爬上地窖台阶时,他的妻子已到了他身边,紧紧攥住他的臂膀说:“你待着吧。要是你执意要去,那就由我上去。想想你今天夜里那个咳嗽样儿吧。为了一桩买卖,何况那只是一桩想象中的买卖,你就不顾老婆孩子,牺牲你的肺不成。我去。”

“那你把我们库里所存的各种各样的煤一一告诉他,我在底下向你喊价钱。”

“好。”妻子说,随即走出地窖到街边。她当然一眼就见到我。“煤店老板娘,”我喊道,“你好啊,只要一铁锹,就铲在这煤桶里;我自己把它拿回家去,一锹最次的就行。钱我当然会完全照付的,但不是马上,不是马上。”“不是马上”这几个字多么像钟声,它和附近教堂塔顶发出的悦耳的晚钟的响声混杂在一起!

“他要什么呀?”老板喊道。

“没有什么,”妻子回答说,“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呀,我没有见到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只听见钟敲了六下,我们打烊吧。天气冷得要命,看来明天我们还要忙乎一阵呢。”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但她解下围裙,用它竭力要把我煽走。可惜她成功了,我的煤桶具有一匹良驹的所有优点;抵抗力它却没有,它太轻了,一件妇女的围裙把它一煽,它的两条腿就飘离地面。

“你这个狠心肠的女人,”我还是大声地回答她,这时她半轻蔑、半满足地挥动着手臂,又去做她的生意,“你这凶狠的女人,我只向你讨一锹最次的煤,你也不给。”说着我登上了冰山地带,方向不辨,永不复返。

(叶廷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