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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慎,原名盛,字公懋、菊壮,曾用艺名江夏盛。康熙六十年得知南海居然有位同名同姓的画家,遂更名黄慎。雍正四年改字恭寿,取别号瘿瓢山人。并用木瘿刳制瘿瓢,腹沿刻草书“雍正四年黄慎制”七字,口处沿尖端镌小八分书“瘿瓢”二字。此瓢现仍藏扬州商宝松家。画家亦用过东海布衣、苍玉洞人、糊涂居士、放亭等别号,均有史书记载。

  瘿瓢山人,少孤。父巨山客死于湖南商途时,黄慎年甫十四,其弟刚满三岁。家徒四壁,可谓一穷二白。其母独力撑柱,夜勤女红,无膏火,拾松枝燃照,或走附月光,严冬风霜,犹著苎布裙,手指皲裂无完肤,且以所成命子操入市易米,进二老。而糠秕做羹,偕子女共食。可见孝顺至极。

  “慎之寄于画,非慎志也,为谋吾母之甘旨。”“慎非画,无以养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频年饥馑,无从得食,慎大痛,再拜别母,从师学画,年余,已能传师笔法,闯荡乡间街巷,鬻画供母。

  黄慎一生善写人物,多取材于神仙传说、佛像和士大夫生活,也画樵子、渔翁、纤大、田父、绩妇、漂母、算命盲叟,多是些小人物。据说还画过《群乞图》。说是雍正帝要御封一名宫廷画师,同乡雷铉有意举荐。黄慎进京应试,其他人都呈歌功颂德之作,唯独他画了幅《群乞图》,“道旁饿鬼嗤嗟来,摇尾乞怜殊碌碌”,描写的是灾荒年月家乡寿宁桥头饥民惨景。皇帝龙颜大怒,掷画于地。为此,黄慎还差点儿掉了脑袋。后人分析当时黄慎除有为民请命之心外,可能还怀有出奇制胜的妄想。怎奈雍正并不像三百年后电视上那个被美化了的雍正,所以黄慎之妄想自然要破灭。

  大概就是这次进京,这瘿瓢山人曾路过陈州并小住,与陈州名书家“不堵笔”有过一段交往。据《陈州县志》载,当年黄慎在陈小住时,不但交往了“不堵笔”,与当时的知县宋典也十分投缘。那宋知县还曾为他写过一个小传:

  山人落拓,性耿直,然绝不作名家态。画时,观者围之数重,持尺纸更迭索画,山人漫应之,不以为倦。虽不经意数笔,终于俗韵。画已辄睡。颇嗜果饵。睡久不起,撼醒之,贻以时果,则跃起弄笔,神举益壮旺。每题画毕,必凭几掉头,往复吟哦,不能自己。

  宋典字长文,山西运城人,颇有文采,喜书画。黄慎在陈州的那段时间里,他常去“不堵笔”府上拜望。“不堵笔”姓孔,名宪邦,字朵颐,由于书画在陈州一带名望大,人送雅号“不堵笔”。这“不堵笔”当年曾在淮北居住过一段时间,与黄慎算是故友。不料宋典与黄慎也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二人相熟之后,宋知县就为黄慎写了这个小传。黄慎看后甚喜,禁不住摇头晃脑念了一遍儿,然后又让孔宪邦高声朗读,并要求亦做摇头晃脑状。三人嬉闹,如孩童般。读到高兴处,“不堵笔”激情迸发,顿感技痒,挥笔将传文写一遍。宋典和黄慎一看“不堵笔”笔力苍劲,字体潇洒如舞,皆赞叹不已。当时宋典也心血来潮,对黄慎和孔宪邦说:“如此妙笔,我定将其刻于碑上而扬之!”

  等送走黄慎进京之后,宋知县果不食言,当下就请来了石匠,要将自己写的传文和“不堵笔”的鸿爪刻于碑上。

  不料,石碑刚刚刻好,黄慎得罪皇上的消息就传到了陈州。宋知县闻之大惊,生怕自己给黄慎写的小传泄露,也要陪着黄慎掉脑袋。因为他知道这个雍正干起文字狱来比他老子还厉害。一个堂堂知县为何要给一个穷画师写小传,而且将其写得憨态可掬,是不是你也见过《群乞图》,很赞扬他这种以画进谏的精神,所以才为他树碑立传?如此一分析,宋知县头上直冒冷汗。左思右想觉得应该先将碑砸烂。于是,他便命人将石碑砸了。

砸过石碑之后,他仍觉得不踏实,又将自己的手稿和“不堵笔”的“鸿爪”也一齐焚烧了。烧过之后,他还觉得不踏实。心想虽然碑已砸了,底稿也烧了,可若有人告发此事,皇上一定会派人追查。若皇上追查起来,不但自己遭殃,还会连累“不堵笔”,怎么办?自己丢官事小,而陈州少了“不堵笔”事大。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先见见“不堵笔”,将此事告之,与他思考出对策为妥。当下,宋典就去了孔府,将黄慎进京遭遇向孔宪邦说了一遍。

孔宪邦一听,很是惊诧,对宋典说:“这个瘿瓢,在陈为时也不向我们说他进京干什么,更没把《群乞图》让我闪看一眼,如我知道他要向皇上献这玩意儿,我定会劝阻他的!”宋典说:“事已至此,抱怨也晚了!当今皇上很忌讳这个,如果他老人家动怒,肯定要一查到底!现在不是保黄慎兄的问题,而是要保你我!”“不堵笔”望着宋典,想了想说:“这事儿与咱们有什么事儿?”宋典说:“尊兄不知,眼下人心险恶,如果黄慎真的有事儿,肯定会有人借机陷害你我。尤其我还写了个小传,你又书了一遍,我还刻碑以扬之,若有人借此做文章,这脑袋说掉就掉了!”

“不堵笔”听得这话,方知宋典所说不是戏言,吓得脸色都变了,好一时方说:“你给菊壮兄写的小传,除去咱三人别的很少人知晓,若皇上派人来查,你我皆不承认有此事不就得了!”宋典说:“尊兄不知,只要皇上钦差一到,会先把你抓起来!只要一将你抓起来,肯定要审问,你开始不招,但一过大刑,就怕你招架不住了!”孔宪邦望了宋典一眼,笑道:“贤弟所言差矣,我孔某还不至于那般软蛋吧!”宋典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信你,你肯定过不了关的!在那大堂上,多少壮汉都招了,何况你一介书生!”

“不堵笔”看宋典自己不但不放心,而且还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很是生气,禁不住赌气道:“你若不信,这样吧,我就先到你的大堂上试一试!”宋典一听这话,忙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若是假试,你自然受得住!若是真试,怎好让你老兄受那种皮肉之苦!”不料孔宪邦却很坚决,不在乎地说:“过堂就是真过,哪个要你假试不成!”    接下来,宋典越劝,孔宪邦越是认真,而且过堂以试自己的决心越来越迫切。万般无奈,宋典说:“既然是过堂,总得有个理由呀!”孔宪邦说:“嗨,你身为知县,想个理由还不容易!”

  宋典这才施礼道:“那就别怪小弟无理了!”言毕,深深给孔宪邦鞠了一躬,然后急急回到县署衙,以孔宪邦犯有谋反罪将其抓到大堂,先让衙役们重打了他三十大板,问其招是不招!孔宪邦有言在先,自然不招。宋典见其充硬,便让其上老虎凳……如此几个回合没过,一介书生孔宪邦就被活活“过”死了!宋典看孔宪邦如此不经打,很是悲痛。为掩入耳目,他只好模仿着孔宪邦的笔迹写了一幅反诗,呈报上去,算是结了案。

  不料,刚刚整死“不堵笔”,从京城又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只是将黄慎绘制的《群乞图》掷于地下,最后并没治他的罪。宋典听后先是一怔,最后长出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说:“宪邦兄,你那般认真,何必呢!”

贾知县是山东菏泽人,字文勋,名鲁。山东菏泽古称曹州府,盛产牡丹。贾鲁生于牡丹之乡,很有牡丹之秉性。咸丰三年,他来陈州任知县,发现白楼有一姓于的流氓恶霸,依仗其兄是府台,横行乡里,为夺新郎初夜权,手上犯下几条命案,民愤极大。贾知县接到诉状之后,愤怒至极,决心除霸,当下带人到白楼将于某抓获,投进了南监,然后整理卷宗,报刑部批斩。不料批文还未报出,上面却下达了他的免职令。

  贾知县怒火一腔,但又无可奈何。陈州百姓多年才遇上这么一个清官,却又是如此下场,皆感朝廷不公。等贾鲁离任时,百姓都到县衙门前送别。贾鲁极受感动,对众人说:“我贾某虽然无能,但今生今世一定要帮陈州百姓除掉这个恶霸!”言毕,与陈州百姓挥泪而别。

  他回到曹州后,面壁思索多日,最后决定将家中田地房产一下卖光,准备进京跑官。贾鲁兄弟二人,弟弟尚未成婚,听说兄长要将田地房产一下卖光,弟弟自然想不通,当下提出分家。贾家本来财产就不是太多,如果一分,跑官的经费就会损失一半。为拢住弟弟,他劝弟弟说:“三年七品官,十万雪花银。到时一定加倍还你。”弟弟觉得空口无凭,对哥哥说:“这样吧,田产卖完之后,你给我打张欠条就得。等你当了官,先将我的还下,咱们分开另住。你挣钱再多我不眼红!”万般无奈,贾鲁只好照办。贾家房产共卖三万两白银,贾鲁就给弟弟打了个三万两的欠条,然后就携银进京,送给一个贝勒王爷,投其门下,当了门生。两年后,那王爷为其翻案,官复原职。他提出还去陈州任知县,赶巧陈州知县告老,他获得赴任。

  贾鲁吸取上次教训,秘密进城,到了县衙脸都顾不得洗,当下就带人去了白楼。那于恶霸此时正在家中与人打牌,见到贾鲁,大吃一惊。贾鲁冷笑一声,让人将其拿下,对于某说:“这回我看你那兄长如何救你!”言毕,命令左右将其就地斩首,然后贴出告示,将于某首级挂在城门示众三日。陈州人一见恶霸终于被除,敲锣打鼓,成群结队去县衙送万民伞。百姓们扬眉吐气,整整放了一天鞭炮。

  于某的哥哥闻听其弟被斩,怒火万丈,派人暗查,准备重重报复贾鲁,岂料贾知县此时早已写下了辞官报告,回菏泽去了。

  于某的哥哥叫于臣,此时已升为河南臬台。胞弟被杀,他觉得很丢面子,觉得不杀贾鲁,很难解心头之恨。他先派人去曹州追杀贾鲁,然后又买通道台,为贾鲁捏造罪名,定了一个谋反罪,四处张贴通缉告示,捉拿贾鲁。

  再说贾鲁回到菏泽后,自知凶多吉少,便将家人安置在乡下朋友处,自己一个人四处躲藏。最后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便化装来到陈州,以乞讨为生。

  于臣一直捉不到贾鲁,心中的怒火越积越旺,便传下命令,供出贾鲁者,可得赏钱万两。两个月过后,仍不见贾鲁的影子,于臣又将赏银涨到两万两。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捉到贾鲁,他一定要将其在陈州斩首,也要将其首级悬挂城头,暴尸三日。

  于臣每天都恨得咬牙切齿。

  而贾鲁呢,由于化了装,又由于是在陈州城内,没有人会想到他在这里乞讨,所以就安然无恙。不想这一天,他正在街上乞讨,突见一队人马飞驰而过,街人无不惊慌,躲藏不及者多被马队撞倒,反倒挨鞭子。贾鲁不知道这是何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霸道,便问一小贩儿这是什么人。那小贩儿悄声告诉他说:“唉呀,你还不知道?这是于臣于臬台的小弟弟!自从他二哥被贾知县杀死之后,这家伙比他二哥还坏,手中又有几条命案了!”贾鲁一听此言,惊诧如痴,禁不住仰天长叹道:“既知如此,何必当初!”第二天,他就回了菏泽,对其家人说:“我为了替民除害,卖光了家产,让你们也随着我受尽了苦难。现在于臣的小弟弟又在陈州无恶不做,横行乡里,比他二哥还坏上三分!可惜我已无能为力,又欠下弟弟三万两白银,现在只有用我之命来偿还这个债务了!”说完,就让其弟弟去于臣处将其供出。开初,其弟还有些不好意思,贾鲁开导他说:“你若不去,我被他们抓去了你可什么也得不到!”他弟弟一听这话,去了,得白银两万两。为此,其弟弟还颇有意见,说他的兄长太傻帽儿,原以为他跑官为发财,不料却干这种傻事!世上的赃官和仗势欺人的恶棍那么多,他一个人怎能除得净!这可好,一家人陪着他担惊受怕不说,到头来还让我白白赔了一万两白银!

  于臣抓到贾鲁,高兴万分,当下就将贾鲁押解到陈州,先让其坐囚车游四门,然后亲自监斩,将贾鲁押赴了刑场。

  陈州人闻听贾知县被于臣抓获并要斩首,都来刑场为贾鲁送行。贾鲁不卑不亢,视死如归,频频向陈州百姓含笑示意。百姓们无不垂泪。三声炮响过后,刀斧手执起了鬼头刀。大概就在此时,忽听有人高喊一声:“慢动手!”随着喊声,只见成千上万的人不约而同地都从衣内取出自备的孝布,然后一齐戴在了头上,并齐声哭喊道:“贾大人,您走好哇———!”

  刑场上顿时如同下了一场酷雪,白得令人心寒……

  ———那时候,贾鲁的人头已落地,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陈州城里多银匠,但极少化金的。遇到大户人家出阁女儿打金货,多去南阳一带请师傅。

  城北有一大户,姓白,祖上曾挂过千顷牌,与城南赵家遥相对峙,有着“南赵北白”之誉。这一年,白家出嫁女儿,请来了方城的金匠。金匠很年轻,长得也俊:方脸直鼻,明亮的眼。头戴遮阳草帽,身着青色行衣,板带扎腰,显得干净利索,远瞧犹如戏台上的武生般精神。这小师傅姓柳,叫柳生。据传他家人老几辈皆干这营生,技艺超群。柳家所铸金器,美观大方,典雅精致。在这一带若提起柳氏化金炉,大家皆晓得。

  一般化金,工钱高不说,重要的是熔金时做手脚。自古金为贵,铸金人日积一星便可发财,因而柳家不穷。为绝技不传外人,每揽大活,必得亲自出马。当然,化金时刻,主人也小心,站在炉旁,双目如铃。尽管如此,金匠想做手脚,还是能做得的。为避嫌,化金人皆备有戥子。主人拿出金子,先用戥子称了,铸成金货再戥一回。其实,化金人做手脚的本领是兑假,减少金器的成色,外人是看不出的。

  主人为让金匠手下留情,一般对这种人很客气,得罪不得。

  自家女儿叫白绢,年方十九,生得静素,确如白绢一般。她上过洋学。好奇心强,听说有熔金师傅来家中铸金器,便下楼瞧稀罕。初见柳生,一下呆了——她原想化金师傅一定是位银须白发的老头儿,没想竟是如此俊美的小后生。金匠在大户人家为上客,柳生走南闯北并不拘束。他见从绣楼下来一位小姐,一身秀气,便忍不住过去一个飞眼,然后甜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映得满面生辉。白小姐面颊飞红,一时怔怔然不知所措,竟嫣嫣地与柳生对视,久久不转眸。

  二人一见钟情。

  白家为老户,规矩挺大。只是白绢姑娘临将出阁,家人便对她放宽不少。为了能和小金匠多说话,她借故监视金器式样,天天泡在化金炉旁。柳生见多识广,为吸引白小姐,也便大摆山海经,说得小姐入迷。白绢虽上过洋学,但不出三门四户,听着新鲜,如遇甘露。不知不觉,二人竟越发离不开了。

  小金匠在给白绢铸的金器里,破例没兑一点儿假!

  一天夜里,见家人业已安睡,白小姐便来到柳生的下榻处,悄然推门,见柳生还未睡,仰在床上双目直盯天花板。白绢轻步上前,小声问:“想什么呢?”

  柳生先是一惊,等看清是白小姐,便诚实地说:“想你……”

  白小姐红了脸,嗔道:“不害羞!”

  柳生走上前,搂住了白绢,轻轻地问:“是梦吗?”

  白绢挣了一会儿,便安然闭了双目,喃喃地答:“不是的……”

  二人如痴如醉。

  一天深夜两人又相会,柳生突然提出要去闺房,白绢迟疑片刻,便领他上了绣楼。

  这是一幢老式木楼,木梯木走廊,脚步一重便发出“咚咚”声。房很阔,楼下明三暗五,楼上三间套房。白小姐自个儿住楼上三间,极宽敞。二人轻步上楼,掀开竹帘,香气袭人。白绢先放下竹帘,然后拨亮灯盏。

  白小姐给柳生沏了香茶,二人厮磨一阵,末了,白小姐长叹一声,诉说起自己不称心的婚事,泪如泉涌。柳生很是同情。又想起双双即将分离,痛苦万分。二人不由得抱头啜泣。泪干了,便深情对望,难分难舍,又疯狂地拥抱如一。

  柳生突然推开白绢,问:“你敢和我私奔吗?”

  白小姐一下扑在柳生怀里,说:“敢!”

  当夜,二人定了私奔事项,决定天明离开陈州。

  就在这时候,一个家人出门小解,听得楼上声音异样,急急去看闺房,心中大惊,便告给了主人。主人开初不信,等上楼一瞧,也大吃一惊,当下抓了金匠,打得死去活来。而且派人软禁了白小姐。

  白家虽是大户,但没有杀人的权力。全城都晓得小金匠在白家做活,如若不慎会吃官司的。为保门风,白绢的老爹决定多花些银钱,让人除掉小金匠。

  第二天,白绢的父亲请来陈州县法院的法官。酒过三巡,递了状纸,状告小金匠夜入民宅,强奸民女。法官略略看了,平静地说:“你们请来的金匠,昼夜居住府上,何谓夜入?”接着又问当事的家人,“鞋子头朝哪方?”那家人不懂,诚实地答:“头朝外!”法官笑道:“鞋子头朝外,不为强奸!”

  白家主人忙递上银钱,说白家乃陈州名门,眼下出了此等丢人败德之事,若让亲家知道如何了得?万请法官除掉小金匠,若能如愿,有情后补。

  法官望了望周围,说:“人,是不可随便杀的!尊兄不可太急,等我带走小金匠,审问之后再给你回音吧!”

  法官带走了小金匠。

  这法官姓胡,叫胡唐,断案如神,在陈州一带名声极大。他上任头一年便遇一奇案,城东郭庄有一婆一媳,皆守寡。有一天,婆媳同闯大堂,皆告对方与一和尚相好。胡法官押来和尚,打得皮开肉绽,那和尚坚持说与媳通奸,被婆抓获。媳妇痛哭,呼冤枉。胡法官心生一计,命和尚站堂前,让媳打其头。媳愤怒猛击之,秃头起包。后又命婆打,婆只轻轻抚摸……案情大白,胡法官也由此被呼为“胡青天”,为陈州包拯第二。

  胡法官把柳生带回法院,先命人给小金匠敷药养伤,问清了来龙去脉,然后对柳生说:“你与白家小姐属通奸,可自家硬说你是强奸,如若他们串通了白绢,案情便有些棘手……你看怎么办?”

  柳生一听,面如土色,慌忙下跪,请求法官秉公断案,为民做主,若能给一条生路,日后一定厚报!

  法官沉吟一时,说:“看你小小年纪,够可怜的!这样吧,你先在舍下养伤,给家中写封书信,我派人送去,按家人主意再从中调停,你意下如何?”小金匠千恩万谢,当下写了家书,交给了胡法官。胡法官派人连夜去了方城。

  三天未过,柳家果然来了人。为保柳生,来人送给胡法官一只金鼠。柳生见了亲人,痛哭不已,接着说了胡青天的恩德,一再叮咛,不必牵挂,由胡法官调停,不久便会案情大白的。胡唐对来人很客气,私下说:“柳生之案很棘手,白家家大势大,独霸一方,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定尽力相助!上对民国政府,下对黎民百姓,我胡某会秉公断案的!”来人千恩万谢,放心地走了。

  这些天,白家不时给胡唐送些钱财,胡唐也不拒,只笑纳,然后对来人说:“柳家在省城托了人,事情眼见闹起来,我怎敢莽撞行事?要等一等!”

  一日,胡唐对柳生说:“白家告得风急,定要在牢中见到你方踏实!你不如先进牢应付一下耳目!”柳生便依了。

  当夜,一狱卒悄然打开了关押柳生的牢房,对柳生说:“胡法官说,此官司越来越难办,想让你一逃了事!”柳生惘然,问:“深墙大院,怎逃得脱?”那狱卒说:“一切备齐,从这里走,到南墙角跳墙!”

  柳生出了牢房,按指定路线爬上了墙头,战战兢兢刚要下跳,忽听一声枪响,应声倒下……

  第二天,胡唐去了白家,对白绢父亲说:“事毕!”

  白绢父亲拱手抱拳,命人托来大洋,说:“请胡兄哂纳!”

  胡唐得了许多钱。胡法官刚走,白家家人便来禀告主人:“小姐自缢身亡!”

  白家顿时一片号啕。

 指画又称指墨画,据传是清初康熙年间一个叫高其佩的人创立的,不但史有所载,且有作品存世,堪称画苑一奇葩。

  陈州指画名家叫于天成。

  于天成,1880年出生于陈州,原名于鱼。他家道贫寒,出身卑微,没读过多少书,大半生是做雇员,担当录事、文书等职。然而他于青年时期就刻苦自学,专攻指画,清末年间便树帜于中原画坛,其指画山水、梅花等都别具风格。

  于天成的指画功力厚实,造诣很深,尤其是淡墨画,很有大家气魄。于天成不但手勤还很爱思考。于天成说他本人喜欢用淡墨的原因是因为运指便捷轻盈,神韵潇洒超然。当然,他的指画用淡墨,除去境界外,技巧也是极难的。从画面看来,既粗犷自然又浑润淡远,这正是画笔所难达到之处。陈州名士李典题于天成指画诗云:“墨戏新参一指惮,胸中逸气幻云烟;陈州重见高其佩,偶写青山抵酒钱。”可谓是深知深解的知者了。

  于是,于天成的名气越来越大。

  随着名气的增大,于天成的画作也越来越值钱。民国初年的岁月里,跑官的人多用于天成的墨宝当做仕途的敲门砖或朝上爬的阶梯,一时间,洛阳纸贵。

  作品价钱高了,人也“贵”了起来。人称于天成的手指为金指。于天成当然也越发珍爱自己的手指头。弹指一挥便是钱,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而且,跑官的人多是利用公款买画,出手大方,一幅画往往会抬来抬去,价格越来越惊人。到了袁世凯充任临时大总统的时候,若想得于天成一幅《及第图》,至少要用筐朝于府抬“袁大头”。

  大概就在这时候,陈州新上任了一位县执事。执事姓李,叫李之,太康人,因与张镇芳有点儿瓜葛便被委任为陈州执事。李之很喜欢于天成的指画,喜欢又怕掏钱,心想自己乃陈州父母官,于天成属陈州辖民,要一幅画总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不料托人一“打码”,于天成根本不吃那一壶。这下惹恼了李之,回家卖了田地和庄院,用马车把银元拉进于府,一下购得于天成十幅墨宝。

  几天以后,李之就派人把于天成抓进了县衙。于天成很傲气地望了李之一眼,问:“我犯了什么罪?”李之阴阴地笑笑,说:“你最好别问!只要卷宗上写明就可。咱明人不做暗事,今天本县抓你就是报复你,打一打你的嚣张气焰。让你晓得。你名气再大,画艺再高,但在本官面前你只是鸡蛋碰石头!”言毕,命人拿出县衙老刑具,放在于天成面前。于天成一看,原来是前清审犯人用的手夹。手夹是竹板做的,可松可紧,把犯人的十指夹在板中,两边有人上劲的一种刑具。于天成大惊失色,凄然大叫:“怎么,你要毁我的手指?!”李之冷笑着点点头,说:“对!你有这双手可以发财,我们没有这双手怎么办?伙计们,怎么办?”

  “毁了它!”堂后响起一片喊声。几个彪形大汉,三下五除二就把于天成的十个指头套进竹夹内。只听一声吼,又听一声惨叫,一代指画大家就这样结束了艺术生命。

  从此,于天成的指头变成了鸡爪形,成了残废,再也不能作指画了。

  于天成到处告状,花了很多钱,由于不是命案,始终引不起官方的重视。当然,李之为应付于天成告状,也送了不少钱,法院只好和稀泥。

  于天成残疾后,他的指画作品更为珍贵,几乎价值连城了。

  李之收藏的那十幅画只卖了两幅,就用马车往太康老家装了几车银元。接着,他又拿了几幅画进一趟省城,然后他就被调到豫第九行政区督察分署当了专员。

  于天成深有感触地说:“什么叫艺术?权力才是最高的艺术呀!”

颍河乡的书记郑张来省城开会,想借机请一请在省城工作的颍河老乡。联络联络感情,要他们多为家乡人办些事情。他把这个想法与在省政府当财务科长的吕强一说,吕强说你这父母官请客,哪个不来?郑张说你看放哪儿合适?吕强说就在“天然居”吧,那里有一道好菜,叫“霸王别姬”,很招人。

  接着,吕强给郑张介绍说,这“霸王”是老鳖,“姬”为“小母鸡”。老鳖不是人工养殖的那种,是在湖河中自然生长的那种。小母鸡为“柴鸡”,而且是正在下蛋的“少妇鸡”。做法为传统工艺,先把活鳖放在笼屉里加温。笼为特制笼,周围有圆眼儿,开始用纸糊了。温度一高鳖发渴,找地方儿换气,便把纸拱烂,头从眼儿里伸出来。这时外面已有备好的作料水。鳖将作料水吃进五脏,排出去原有的废物。几经“清蒸”,鳖体内吸足了作料。然后开始杀鳖。清蒸的鳖高傲地将一只足踏在卧地的“玉姬”身上,构图给人一种悲壮感,能让人联想起失败的英雄末路状。味道不但独特,而且美妙无比。只是价格高。“霸王”卖到500元一个,一个上斤重的鳖与一只3斤重的小母鸡组成的“霸王别姬”,至少近千元。郑张说既然请了,就不能丢份儿,那就上“天然居”吃“霸王别姬”。第二天中午,该请的老乡一个个走进了“天然居”。吕强订的雅间叫“紫光阁”。服务小姐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胸前的号码为8号。8号小姐看到郑张时怔了一下,然后赔着笑脸喊先生,礼貌相让。吕强像是常来这里,对宴会的道道很熟悉,指使小姐弄这弄那,喝什么茶,抽什么烟,全由他张罗。因为十几个人都是颍河人,又全说家乡话,室内就充满了颍河气息。

  8号小姐拿过菜单,要郑张点菜。郑张将菜谱递给吕强,说:“吕科长,您先点。”吕强说:“一人点一个。”郑张说:“那我就点‘霸王别姬’!”众人一人点了一个后,又由吕强做“总结”,几热几凉几个汤,喝什么酒,要什么饮料,一拢说了,最后对那8号小姐说:“要快!”

  不一会儿,凉菜热菜开始陆续上桌。酒是家乡酒:宋河粮液。众人虽同在省城,但平时都各自忙自己的工作,也并不常见面,借此机会,叙说友情,禁不住乱给家乡父母官敬酒。郑张很高兴,说是自己在诸位的家乡问事。请诸位多多关照。谁若有什么事情,只要一个电话,兄弟一定照办。众人同时举杯,齐声说好说好说!话落音,都干了。郑张放下酒杯,问8号小姐说:“‘霸王别姬’怎么还不上?”

  8号小姐急忙解释:“先生,今日客多,点‘霸王别姬’的人也多,大师傅做不及,请诸位原谅!”

  过了一会儿,仍不见上“霸王别姬”。郑张又问:“怎么还不上那道大菜?”

  那小姐又急忙解释说:“先生,请您别慌,我这就去催!”8号服务小姐说完,急忙到门外叫来传菜小姐,悄声说着什么。

  眼见酒席就要结束了,仍不见上“霸王别姬”,众人都禁不住面露急色。郑张更是耐不住,叱问那小姐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姐也有些惶恐,急急出去,不一会儿又急急回来,抱歉地说:“先生,实在对不起,今日的‘霸王别姬’已缺料了!”郑张一听变了脸色,忽地站起,怒目那小姐说:“我们早早订桌,又早早报了‘霸王别姬’,你推三说四,一直不上,现在竟说卖完了!搞什么鬼?”

  众人也深感受了愚弄,纷纷指责8号小姐。吕强口气很硬地说:“叫你们老板来!”

  一听要叫老板,8号小姐蒙了,苦苦哀求说:“诸位先生,你们千万别让老板来。老板一来我就要被炒鱿鱼!实言讲,我压根儿就没给你们报这个菜!”听8号小姐如此一说,众人都怔了。郑张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报?”

  没想那8号小姐竟跪了下来,哭着说:“郑书记,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省点儿!”郑张呆了,怔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郑?”8号小姐说:“我就是颍河乡的人,来省城打工才两年!”

  这一下,全场静极,十几个科级处级干部齐刷刷望着跪在地板上的小老乡,惊诧万状,许久许久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