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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刚刚结束远洋航行,雏妓(军舰上对见习军官的称呼)好容易快要自立了。我乘的A号军舰驶进了横须贺港口。第三天下午,大约三点来钟,响亮地传来通知上岸的人集合的号声。记得该轮到右舷的人上岸了。大家刚在上甲板排好,这一次又突然响起了全体集合的号声。事情当然不同寻常。不了解内情的我们,一边走上舱口,一边互相说着:“出了什么事?”

    全体集合之后,副舰长说了大致这样的话:“……最近舰里发生过两三起丢东西的案子。尤其是昨天镇上钟表店的人来的时候又丢了两只银壳怀表。今天要对全体人员进行身体检查,同时检查一下随身物品……”钟表店的事情是初次听说的,至于有人丢东西的事,我们早有所闻。据说一个军士和两个水兵都丢了钱。

    既然是检查身体。大家都得脱光衣服。幸而方交十月初,漂在港内的红浮标受着烈日照晒,看上去使人觉得还像是夏天呢,所以这也算不了什么。感到尴尬的是那些打算一上岸就去逛的伙伴们,一检查,就从兜里翻出了春画什么的,局促不安地涨红了脸也来不及了。有两三个人似乎还挨了军官的揍。

    一共有六百人呢,检查一遍要耽误不少工夫。真是洋洋大观。六百个人都脱了衣服,把上甲板排得水泄不通。尤其是脸和手腕子都黑黝黝的轮机兵,由于这次失盗,他们一度遭到嫌疑,这会子连三角裤衩都扒了下来,气势汹汹地要求查个仔细。

烟草这种植物,本来日本是没有的。那末它是什么时候从国外移进来的呢?关于年代,种种记录并不一致。有的说是庆长年间①,也有的说是天文年间②。到了庆长十年左右,全国各地好像都在栽培了。文禄③年间,吸烟已普遍流行,甚至出现了这样一首世态讽刺诗:①庆长年间是一五九六至一六一五年。

    ②天文年间是一五三二至一五五四年。

    ③文禄年间是一五九二至一五九五年。

    莫要说是禁烟令,一纸空文禁钱令,天皇御旨无人听,郎中诊病也不灵。

    烟草又是谁带进来的呢?举凡历史学家都会回答说,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但未必尽然。传说中,另外还有一种回答。据说烟草是魔鬼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而魔鬼又是天主教神父(多半是方济各司铎①)万里迢迢带到日本来的。

    ①方济各·沙维尔(1506—1552),西班牙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士,曾在印度和日本传教。司铎是神父的尊称。

    《侏儒的话》未必能表达我的思想。它只不过是使人不时得以观察我的思想变化罢了。与其说它是一根草,倒不如说是一茎藤蔓——而这茎藤蔓也许在长着几节蔓儿。

    星

    太阳之下无新事,这是古人一语道破了的。但是无新事并非单只在太阳之下。

    根据天文学者的学说,赫拉克勒斯星座发射的光,到达我们地球需要三万六千年。但是,就赫拉克勒斯星座来说,它也不能够永远闪射光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一堆冷灰一样,失掉了美丽的光辉。不仅如此,死也始终孕育着生。失掉了光辉的赫拉克勒斯星座彷徨在天际,一旦有了恰当的时机,就又会变成一团星云。于是一颗颗新星又陆续在那里诞生了。

    和宇宙之大相比,太阳不过是一星磷火而已,何况我们地球。但是在遥远的宇宙之极,银河近旁所发生的事,实际上与这个泥团上所发生的事并没有两样。生死在运动法则之下,是在不断循环着的。我想起这些事,不禁对散落在天际的无数星星,也会寄予不少的同情。不,我觉得闪烁着的星光,也在表达着和我们同样的感情。在这一点上诗人最早高唱了这一真理:

    细砂般的数不尽的星,有颗向我眨眼睛。

一  本所①

    ①本所原为东京市三十五区之一,今属于东京都墨田区,系隅田川东岸的洼地。

    大导寺信辅生在本所的回向院②附近。在他的记忆里,这儿没有一条街给他留下美丽的印象,也没有一所漂亮的房子,特别是在他家附近,都是些专做地窖保险柜的木匠啦,粗点心铺子啦,旧家具店啦什么的。这些人家前边的道路,终年泥泞不堪,再加上这条道路尽头就是御竹仓③的大水沟。飘浮着绿藻的这个大水沟,经常是臭气熏天。他自然不能不对这些街道感到郁闷。然而,本所以外的街道就更使他不快。从多属非商业户的山之手④开始,直到那整洁的店铺栉比鳞次,从江户时代沿袭下来的下町⑤一带,都使他感到某种压抑。比起本乡和日本桥⑥来,他勿宁是更爱寂静的本所,爱本所的回向院、驹止桥、横网、排水渠、榛木马场、御竹仓的大水沟。这与其说是爱,也许莫如说更接近于怜悯。但是,即便是怜悯吧,时至三十年后的今天,每每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仍然是这些地方……

    ②回向院是佛寺,在本所元町。回向是佛语,意为死者祈求冥福。

    ③御竹仓,也作御竹藏,靠近本所隅田川。

    六宫公主的父亲,是过去的一位宫女生的。他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古板人物,官也没有升到兵部大辅以上。公主跟父母住在六宫边一座树木高大的庭院里,六宫公主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父母非常宠爱公主,但也只是一味溺爱,没替她找个合适的女婿,只是待字深闺,等人家来求婚。公主依照父母的教养,平静地过着日子,是一种既无忧虑也无欢乐的生活。她从未经历世途,对眼下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如意,一心所想的:“只要双亲健康长寿就好了。”

    古池边的樱花树,每年开放几丛寥落的花朵,不知不觉地公主已长成一个静淑幽姻的美女。当作靠山的父亲,因为年老酗酒,突然成了故人,母亲怀念亡人,郁郁不乐,约莫隔了半年,最后也跟父亲一起去了。公主不但悲伤,而且更不幸的,是世途茫茫,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位一向娇生惯养的千金公主,除了一位乳母,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乳母忠心耿耿,为了公主,不惜拼命劳碌,可是家里传下来的螺甸嵌镶的手箱,白金的香炉,都一件件地变卖了。男女下人,也开始一个个告辞而去。公主终于渐渐明白生计的艰难。可是要改变这种景况,却不是她力能胜任的。她依然只是面对着寂寞的庭院,同过去一样,弹弹琴,吟吟诗,一天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