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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住所旁边,有一个旧池塘,那里有很多蛙。

    池塘周围,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菖蒲。在芦苇和菖蒲的那边,高大的白杨林矫健地在风中婆娑。在更远的地方,是静寂的夏空,那儿经常有碎玻璃片似的云,闪着光辉。而这一切都映照在池塘里,比实物更美丽。

    蛙在这池塘里,每天无休无止地呱呱呱嘎嘎嘎地叫着。乍一听,那只是呱呱呱嘎嘎嘎的叫声。然而,实际上却是在进行着紧张激烈的辩论。蛙类之善于争辩并不只限于伊索①的时代。

    ①伊索是约公元前六世纪的古希腊寓言作家,所编寓言陆续经后人加工,以诗或散文形式发表,成为现在流传的《伊索寓言》。

    那时在芦苇叶上有一只蛙,摆出大学教授的姿态,说道:“为什么有水呢?是为了我们蛙游泳。为什么有虫子呢?是为了给我们蛙吃。”

    “对呱!对呱!”池塘里的蛙一片叫声。辉映着天空和草木的池塘的水面,几乎都让蛙给占满了,赞成的呼声当然也是很大的。恰好这时候,在白杨树根睡着一条蛇,被这呱呱呱嘎嘎嘎的喧闹声给吵醒了。于是抬起镰刀似的脖子,朝池塘方向看,困倦地舔着嘴唇。

    “为什么有土地呢?是为了草木生长。那么,为什么有草木呢?是为了给我们蛙遮荫凉。所以,整个大地都是为了我们蛙啊!”

    “对呱!对呱!”

    蛇,当它第二次听到这个赞成的声音的时候,便突然把身体像鞭子似地挺起来,优哉游哉地钻进芦苇丛里去,黑眼睛闪着光辉,凝神窥视着池塘里的情况。

    芦苇叶上的蛙,依然张着大嘴巴进行雄辩。

    “为什么有天空呢?是为了悬起太阳。为什么有太阳呢?是为了把我们蛙的脊背晒干。所以,整个的天空也都是为了我们蛙的啊!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蛙的。森罗万象,悉皆为我这一事实,已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当敝人向各位阐明这一事实的同时,还愿向为我们创造了整个宇宙的神,敬致衷心的感谢!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啊!”

    蛙仰望着天空,转动了一下眼珠儿,接着又张开大嘴巴说:“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呵……”

    话音没落,蛇脑袋好像抛出去似地向前一伸,转眼之间这雄辩的蛙被蛇嘴叼住了。

    “呱呱呱,糟啦!”

    “嘎嘎嘎,糟啦!”

    “糟啦!呱呱呱,嘎嘎嘎!”

    在池塘里的蛙一片惊叫声中,蛇咬着蛙藏到芦苇里去了。这之后的激烈吵闹,恐怕是这个池塘开天辟地以来从来也没有过的啊。

    在一片吵闹声中,我听到年轻的蛙一边哭一边说:“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都是为了我们蛙的。那么,蛇是干什么的呢?蛇也是为了我们蛙的吗?”

    “是呀!蛇也是为了我们的。要是蛇不来吃,蛙必然会繁殖起来。要是繁殖起来,池塘——世界必然会狭窄起来。所以,蛇就来吃我们蛙。被吃的蛙,也可以说是为多数蛙的幸福而作出的牺牲。是啊,蛇也是为了我们蛙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悉皆为蛙!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啊!”

    我听到一个年老的蛙这么回答道。

    一九一七年九月作

    一个秋天的晌午,我和从东京来玩的大学生K君一道去看海市蜃楼。鹄沼海岸有海市蜃楼出现,大概已是尽人皆知的。比如我家的女用人,她看见船的倒影,就赞叹地说:“简直跟前些天报纸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啊。”

    我们就从东家旅馆①旁边拐过去,顺便把O君也邀上。O君仍旧穿着红衬衫,可能是在准备午饭吧,正在隔着篱笆能够瞥见的井口一个劲儿地压唧筒。我把梣木拐杖扬了起来,向O君打了个招呼。

    ①东家旅馆坐落在鹄沼海岸上,芥川曾在这里作过短期逗留。

    “请从那边进屋来吧。——哦,你也来了呀。”

    O君好像以为我是和K君一起来串门的呢。

    “我们是去看海市蜃楼的。你也一块儿去好吗?”

    “海市蜃楼?”O君忽然笑起来了,“最近海市蜃楼很时兴啊。”

东京帝国法科大学教授长谷川谨造①先生,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正读着斯特林堡②的《编剧法》。

    ①长谷川谨造影射日本思想家、农学家新渡户稻造(1862-1933)。新渡户历任札幌农业学校、东京大学教授,信奉基督教,主张世界和平主义。在美国留学时,同美国人玛利子结婚。

    ②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小说家,剧作家,作品带有自然主义和神秘色彩。《编剧法》写于1907至1910年。

    先生的专业是研究殖民主义政策。所以读者对先生读《编剧法》可能会多少感到有些唐突。但是,不只是作为学者,就是作为教育家也颇负盛名的先生,对于虽然不是自己研究专业所必需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现代学生的思想、感情有联系的书籍,只要有时间,他必定一一浏览一遍。另外,先生根据目前他兼任校长的某高等专科学校的学生正在争相抢读的情况,甚至不辞劳苦地读了奥斯卡·王尔德③的《惨痛的呼声》和《意向》等书。既然是这样一位先生,现在读的书即便是论述欧洲近代戏剧和演员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了。这无非是因为受先生教育的学生中,不仅有人写了关于易卜生、斯特林堡和梅特林克④的评论,进而还有步近代戏剧家的后尘,要把一生献给戏剧创作的热心家。

阿妈港甚内的话

    我叫甚内。姓么,……嗳嗳,很早以来,大家都叫我阿妈港甚内。阿妈港甚内——您听说过这个名字么?不,请不要慌,我就是您知道的那个有名的大盗。不过,今晚上这儿来,不是来打劫的,请放心。

    我是知道您的。您在日本神甫中,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也许您现在同一个强盗一起,连一会儿也觉得不愉快吧。不过,我也不是专门当强盗的。有个时期曾受聚乐公召唤的吕宋助左卫门部下的一个小官,也确实叫甚内。还有给利休居士送来一只叫做“红头”的宝贵的水勺的那位连歌师①,本名也叫甚内。还有几年前,写过一本叫《阿妈港日记》的书,在大村那边当露天通事②的,不是也叫甚内吗?此外,在三条河原闹事那回,救了船长玛尔特奈特的那个和尚,在埋地方妙国寺门前卖南蛮草药的那个商人……他们的名字,也都叫甚内。不,顶重要的,是去年在圣法朗士教堂捐献装有圣玛利亚指甲的黄金舍利塔的,也就是名叫甚内的教徒。

    ①连歌是日本和歌的一种,由二人互相联作,连歌师是专作连歌的作者。

    ②露天通事,专替外国人作口头翻译的人。

①此篇作者托名古籍,以日本文言体写作,因亦以文言试译之。

    纵令人寿三百岁,愉逸度世,较之永生无尽之乐趣,亦不过梦幻耳。

    ——庆长译GuiadoFecador②唯立心为善者,乃能于圣教中得不可思议之妙趣。

    ——庆长译ImitationeChnisti③

    ②人名。

    ③《教徒景行录》,书名。

    昔日本长崎圣鲁卡堂,有此邦少年罗连若者,于圣诞夜饥极仆地,匍匐堂门外,得诣堂奉教人之援手,并受神甫哀悯,收养堂中。问其籍贯,则谓家在天国,父名天主。众皆失笑,然亦卒莫明其来历,唯彼腕系青玉念珠,知非异教。于是神甫以次,合堂法众,皆不之怪,而悉意扶持之。尤以其道心坚定,不似孺子,即长老辈亦为之惊诧,以为罗连若即非天童转世,亦良家子,乃以深挚之爱慈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