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短文都是在抗战中最后几年陆续写成的,在几个不同的刊物上发表过,因为都是谈文学,所以我把它们结集成为这个小册子。
文学是谈不尽的,坊间文学入门之类书籍实在太多。这类书籍没有多大用处,人人都知道。学文学第一件要事是多玩索名家作品,其次是自己多练习写作,如此才能亲自尝出甘苦,逐渐养成一种纯正的趣味,学得一副文学家体验人情物态的眼光和同情。到了这步,文学的修养就大体算成功了。如果不在这个上面做功夫,读完任何数量的讨论文学的书籍,也无济于事。
这个小册子说浅一点不能算是文学入门,说深一点不能算是文学理论。它有时也为初入门者说法,有时也牵涉到理论,但是主要的是我自己学习文艺的甘苦之言。文学是我的第一个嗜好,这二十多年以来,很少有日子我不看到它,想到它。这些短文就是随时看和随时想所得到的一点收获。在写它们的时候,我一不敢凭空乱构,二不敢道听途说,我想努力做到“切实”二字。在这一点,我希望这个小册子和坊间一般文学入门之类书籍微有不同。我愿与肯用心的爱好文学的读者们印证经验。
早在1946年,奥威尔就说明了他为什么要写作: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约莫五六岁光景,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作家。大概17岁到24岁那几年,我曾试图打消这个念头,但同时深知这样做是在抹杀自己的秉赋,或早或晚,我是一定会安下心来埋头写作的。
我家有三个孩子,我排行老二,比老大小五岁,比老三大五岁,因此我和他们之间都有点隔膜,此外八岁之前我没怎么见过父亲。由于这样的家庭环境和其它一些原因,我那时不怎么合群,岁数再大点时更是浑身讨嫌的怪癖,使得我在整个学生时代都不受欢迎。和任何一个孤僻的孩子一样,我终日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世界中,喋喋不休地与想象中的人物对话,因而,我想,我的文学梦从一开始就夹杂着这种被冷落的屈辱感,以及不被看重的挫折感。我知道自己有驾驭文字的才能,也能承受现实中的种种不快,我意识到这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向某个隐秘世界的大门,在那里我可以对日常生活中遭到的失败进行回击,直至反败为胜。不过,在整个儿童时期和少年时期,我全部的严肃作品——其实毋宁说是煞有介事地写下的东西,加起来也超不过半打纸。大约在四岁,或者五岁时,我就作出了我的第一首诗,母亲替我把它听写下来。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那首诗是怎么写的了,只记得写的是一只老虎,它长着“椅子一样的牙齿”,这个比喻还算不赖,不过我有些疑心,我的处女作多半是布莱克那首《虎》的学步之作[译注1]。十一岁那年,战争爆发(1914-18战争[译注2]),我写了一首讴歌祖国的诗,在一份地方报纸上发表;两年后基钦纳[译注3]去世,我作的悼念诗再次被这家报纸刊载。之后几年,我陆陆续续写过一些乔治王时代风格的“自然派诗歌”,大多半途而废,能坚持写完的,也莫不是拙劣蹩脚之作。此外我还曾尝试写一部短篇小说,那是一场惨败的记录,不提也罢。以上就是我在那些年间一本正经地写在纸上的全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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