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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死人那儿作客。这是个宽敞整洁的墓穴,有几个棺材已经停放在这里,可是还有许多空地,有两个棺材开着盖,里面看上去像是睡觉的人刚离开的乱糟糟的床。一张写字台放在靠边上的地方,所以我没有马上就看到,一个身体壮实的男人坐在写字台后面。他右手拿着一支笔,好像他刚才还在写什么而现在正好停了下来似的,左手在背心前玩弄着一根闪闪发光的表链,脑袋低垂在表链上。一个女佣人在扫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扫的。不知出于哪门子的好奇心,我扯了一下那把她的脸完全裹住的头巾。这回我看清了她。这是个我一度认识的犹太姑娘。她长着一张饱满而很白的脸,细窄的深色的眼睛。

她从把她弄得像个老妇人似的破布中向我露出笑脸,我说:“你们在演喜剧吧?”

孩子们有个秘密。

在阁楼上,在一个成年人已经走不过去的堆满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破烂货的很深的角落里,律师的儿子汉斯发现了一个陌生人。他坐在一个竖起来靠在墙边上的木箱上面。当他看到汉斯的时候,他的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有麻木。他以清澈的目光迎着汉斯的目光。一顶用羔羊皮制作的很大的帽子盖住了他的脑袋的很大一部分。一副强有力的一字胡向两边翘出。他身上套着一件褐色的宽大的大衣,用一条特别宽的,让人想起马的套具的皮带束着。腿上佩着一把不长的弯形军刀,刀鞘闪着微弱的光。两脚插在装有马刺的靴子里,一只脚搁在一个倒着的酒瓶上,另一只脚直立着,脚跟和马刺插在木头上。当他慢慢伸出手向汉斯抓来的时候,汉斯喊道:“滚开!”转过头跑向阁楼较新的那部分,跑得远远的,直到晾在那儿的湿衣服碰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却又马上走了回去。

那个陌生人带着一点轻蔑噘着下唇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汉斯慢慢地向前走,试探他之所以不动是不是一个阴谋。可是这个陌生人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放松地坐在那儿,放松得让人几乎觉察不到他在点头。于是汉斯终于敢把将他和这陌生人隔开的最后一道障碍,一块炉子挡板推开,走得离他很近,最后甚至敢去碰他。

“你身上灰那么大!”他吃惊地说着赶紧缩回已经弄黑了的手。

“是的,都是灰。”那陌生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发音是那么怪,以致话音落地之后汉斯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叫汉斯,律师的儿子,你是谁?”

“原来这样,”陌生人说,“我也是一个汉斯,我叫汉斯·施拉格,是巴登州的猎人,从涅卡河畔的阔斯伽腾来的。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猎人?你曾打过猎?”

“喔,你还是个小孩子,”陌生人说,“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嘴咧得那么大?”

这个毛病也是当父亲的律师给他指出过的,可是对一个说话几乎让人听不懂的猎人来说,在他面前咧大了嘴本来是无可厚非的,这种责备由他说出来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叶廷芳 黎奇 译)

我误入了一片无法通过的荆棘丛中,只能大声叫喊公园管理员,他马上就来了,但却无法穿过荆棘走到我身边来。

“您是怎么跑到这片荆棘丛当中去的?”他喊道,“您不能沿着同一条路走出来吗?”

“不可能,”我喊道。“我再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我刚才一边想着事一边平静地走着,突然就发现我在这个地方了,就好像是我走到这里来了以后,荆棘丛才长了出来。我再也走不出去了,我完了。”

“您像个孩子,”管理员说,“您首先沿着一条禁止通行的路,愣穿过从来没人走过的树丛,然后您就叫起苦来。但您并不是在一个原始森林里,而是在一个公园里,人们会把您弄出来的。”

“可是一个公园里根本不该有这样的树丛,”我说,“而且人们又怎样能救我呢?谁也进不来。如果人们要试试看的话,那就抓紧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在这里过夜我可受不了,而且我已经给荆棘刮得遍体鳞伤,我的夹鼻眼镜又掉了下去,再也找不到了,没有眼镜我简直就是半个瞎子。”

“这一切都很有道理,”管理员说,“可是您还是得忍耐一会儿,我总得先去把工人找来,让他们开出一条路来,而且在这之前还得获得公园主任的批准。稍稍拿出点耐心和男子汉气概来,好不好?”

(叶廷芳 黎奇 译)

有歌声从一家小酒馆里传出来,一扇窗开着,没有挂上钩子,在那里晃来晃去。这是一栋小小的平房,周围是一片空旷,这里已经离城相当远了。这时来了一位迟来的客人,悄悄地走来,他穿着一套紧身的衣服,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向前摸索,其实这时月光十分明亮,他侧耳在窗前倾听,然后摇了摇头,弄不懂,这么美妙的歌声怎么会从这么一家酒馆中传出来,他双手一按窗台,背向跃了上去,可是他够不小心的了,竟然没能在窗台上坐住,而是一下子掉进了屋里,但跌得并不深,因为有一张桌子紧挨着窗放着。酒杯飞落在地上,坐在桌旁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两脚还悬在窗外的新客人又从窗子里扔了出去。他掉在了柔软的草丛中,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再度侧耳倾听,可是歌声已经停止了。

(叶廷芳 黎奇 译)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地头。一根木杆斜斜地插在土里,顶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坑道”。我应该是到了目的地了,我猜测着,环顾四周。距我立足之地仅几步路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爬满绿藤的小木房,我听到那儿传来轻轻的盘碟碰击声。

我走了过去,把脑袋从低矮的口子里探了进去,在里面的黑暗中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但仍然问候里面的人,并问道:“您知道这地板门由谁管的吗?”

“我自己,为您效劳。”一个友好的声音说道,“我这就来。”

现在我渐渐习惯了黑暗,辨认出了里面的人们,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三个额头几乎够不着桌面的孩子,一个拥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坐在小木屋深处的那个男人想马上就站起来,挤出来,那女人却恳求他先把饭吃完了,他指了指我,她又说,我会友好地等一会儿,而且会赏脸,同他们一起吃这顿可怜的午餐。

而我呢,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竟然会跑到这鬼地方来,把一个快乐的星期天搅得一塌糊涂,所以我不得不说:“遗憾,遗憾,亲爱的夫人,可惜我不能接受邀请,因为我必须在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就在此时此刻让人把我放下去。”

“好极了,”那女人说,“偏偏挑个星期天,而且还是吃午饭的时候。世上的人真是不可捉摸。这种无休无止的苦役实在是没法说。”

“您别这样嚷嚷,”我说,“我不是出于恶意要求您的丈夫这么做的,假如我知道这事该怎么做,我早就自己干了。”

“别听这女人的,”那个男人说道,他这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边说边拽着我走,“您别指望女人有理智。”

(叶廷芳 黎奇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