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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张禄是魏国人,他的原名叫范睢,投在魏国的大夫须贾[gǔ]门下做个门客。当初乐毅联合五国共同攻打齐湣王的时候,魏国也曾出兵帮助燕国。后来田单用火牛阵打败了燕军,恢复了齐国,齐襄王法章即位,发愤图强。魏昭王怕他来报仇,就跟相国魏齐商量,打发大夫须贾上齐国去聘问。须贾带着范睢同去。

齐襄王见了魏国的使臣,想起以前的仇恨,痛骂魏国不该帮助燕国来打齐国。他说:“这个仇我还没报呐,你们倒还有脸来见我!”须贾迎头碰了钉子,说不出话来。范睢在旁边替他回答说:“如今大王即位,我们的国君非常高兴,希望大王能接续桓公[ 指五霸之一的齐桓公] 的事业,好替湣王遮盖遮盖,这才打发使臣前来庆贺,两国重新和好。哪儿知道大王只知道责备别人,不想想自己的错处。难道大王不看桓公的样儿,反要学湣王的样儿吗?”齐襄王不由得拱着手说:“这是我的不是!”回头问须贾:“这位先生是谁?”须贾说:“是我的门客,叫范睢。”齐襄王很器重范睢,想把他留在齐国。

齐襄王打发人背地里去见范睢,对他说:“我们大王十分钦佩先生,打算请先生做个客卿,请别推辞。”还送给他十斤金子、一盘子牛肉、一瓶子好酒。范睢坚决地推辞了。来人一定要请他把礼物收下,还说:“这是我们大王的诚意,先生要不收下,叫我怎么回去交代呐?”他苦苦地央告,说什么也不走,闹得范睢只好把牛肉和酒留下,那十斤金子死也不收。

早有人把这件事向须贾报告去了,须贾疑心范睢私通齐国。他们回到魏国之后,须贾把这事告诉了相国魏齐。魏齐认为范睢一定把魏国的机密大事告诉了齐襄王,他就严刑拷打要范睢招供。范睢嚷嚷着说: “老天爷在上头,我并没做错什么事,叫我招认什么呐?”须贾坐在一旁只是冷笑。魏齐十分恼怒,吩咐底下人把他打死。起先范睢还直喊冤枉,打到后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手下的人报告说:“已经断了气了!”魏齐亲自下来一瞧,见他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一根肋骨折了,戳到肉皮外头,两颗门牙也掉了。魏齐叫手下的人拿领破苇席把他裹起来,扔在厕所里,叫宾客们往他身上撒尿。

天黑下来,范睢慢慢地苏醒过来,只见一个底下人在那儿看着他。范睢对他说: “我活是活不了啦。我家里还有几两金子,你要是能让我死在家里,我把金子全给你。”那个人说: “你还得跟死人一样地躺着,我去请求相国。”他向魏齐报告,说范睢的尸首发臭了。魏齐就说:“扔到城外叫鹞鹰收拾他去。”

看尸首的那个人等到半夜里,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范睢背到范家。范家的人一见,全都哭了。范睢叫他们别声张,又叫他媳妇儿拿出金子来谢了那个人,把那领破苇席交给他,嘱咐他扔在地外荒地里。他跟媳妇儿说:“魏齐也许还要打听我的下落,你快把我送到西门郑家去。”家里人连夜把他弄到他的好朋友郑安平的家里。范睢又嘱咐家里千万别走漏风声,叫他们第二天在家里号丧穿孝。郑安平给范睢上药调养。等到范睢能够活动了,就把他送到山里隐居起来。范睢改名更姓叫张禄。打这儿起,再没有人提起范睢了。后来通过郑安平的安排,张禄到了咸阳。秦昭襄王叫他住在客馆里,等候召见。

张禄住在客馆里足有一年多,秦昭襄王没召过他一回。张禄觉得很失望。有一天,他在街上走,听街上的人纷纷议论着,说丞相穰侯[穰ráng]要去攻打齐国的刚寿[刚城和寿城]。张禄拉住一位老头儿,问他:“齐国离着秦国这么远,中间还有韩国和魏国,怎么跑得那么远去打刚寿?”那个老头儿咬着耳朵对他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们秦国的大权都掌握在太后和丞相手里。刚寿跟丞相的封邑陶邑紧挨着。丞相把它打下来,不是增加了自己的土地吗?”张禄回到客馆,当天晚上就给秦昭襄王写了封信,说有极其重要的话奉告。秦昭襄王定下日子约他到离官相见。

到了那天,张禄上离宫去,在半道儿上碰见秦昭襄王坐着车过来了。他也不迎接,也不躲避,大模大样地照旧走他的道儿。左右叫他躲开,说: “大王来了!”张禄回说:“什么?秦国还有大王吗?”正在争吵的时候,秦昭襄王到了。张禄还在哪儿嚷嚷说:“秦国只有太后、穰侯,哪儿有什么大王呐?”这句话正说在秦昭襄王的心坎上。他急忙下车,恭恭敬敬地把张禄请上车去,一块儿来到离宫。

秦昭襄王叫左右退下,向张禄拱了拱手,说:“我仰慕先生大才,诚恳地请先生指教。不管是什么事,上自太后,下至朝廷大臣,先生只管直说,我没有不愿意听的。”张禄说:“大王能给我这么个机会,我就是死了也甘心。”说着他拜了一拜,秦昭襄王也向他作了个揖。君臣俩就谈论起来了。

张禄说:“论起秦国的地位来,哪个国家有这么好的天然屏障?论起秦国的兵力来,哪个国家有这么些兵车、这么勇敢的士兵?论起秦国的人来,哪个国家的人也没有这么守法的。除了秦国,哪个国家能够管理诸侯、统一中国呐。秦国虽说是一心想要这么干,可是几十年来也没有多大的成就。这就是因为没有个一定的政策,光知道一会儿跟这个诸侯订立盟约,一会儿跟那个诸侯打仗。听说新近大王又上了丞相的当,发兵去打齐国。”

秦昭襄王问:“这有什么不对的呐?”张禄说: “齐国离秦国够多么远,中间隔着韩国和魏国。要是出去的兵马少了,就许给齐国打败,让各国诸侯取笑;要是出去的兵马多了,国里头也许会出乱子。就算一帆风顺地把齐国打败了,大王也不能把齐国跟秦国连接起来,以后怎么管得了?当初魏国越过赵国把中山打败了,后来中山倒给赵国兼并了去。为什么呐?还不是因为中山离赵国近、离魏国远吗?我替大王着想,最好是一面跟齐国、楚国交好,一面向韩国和魏国进攻。离着远的国家既然跟我们有了交情,就不会老远地去干预跟他们不相干的事。把临近的国家打下来,就能够扩张秦国的地盘,打下一寸就是一寸,打下一尺就是一尺。把韩国和魏国兼并之后,齐国和楚国还站得住吗?这种象蚕吃桑叶似地由近而远的办法,叫做远交近攻。”秦昭襄王拍着手说:“秦国要真能兼并六国,统一中原,全在乎先生的远交近攻的计策了!”当时就拜张禄为客卿,照着他的计策做去,把攻打齐国的兵马都撤回来,打这儿起,秦国就把韩国和魏国作为进攻的主要目标。

秦昭襄王非常信任张禄,老在晚上单独跟他谈论朝廷大事。这样过了几年,张禄知道秦昭襄王已经完全信服他了,就很严密地告诉他怎么建立君王的实权,怎么削弱太后和贵族的势力。秦昭襄王就很小心地布置了自己的兵力。公元前266年,秦昭襄王收回了穰侯的相印,叫他回到陶邑去。穰侯把他历年搜刮来的财宝装了一千多车,其中有好些宝物连秦国国库里都没有的。过了几天,秦王又打发最有势力的三家贵族上关外去住。末了,他逼着太后养老,不许她参预朝政。他拜张禄为丞相,把应城封给他,称他为应侯。

秦昭襄王按照丞相张禄的计策,准备去进攻韩国和魏国。魏安僖王[僖xī]得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召集大臣们商量怎么办。魏公子信陵君说:“秦国无缘无故地来打咱们,欺人太甚了。咱们应当守住城狠狠地打一下子。”相国魏齐说:“现在秦是强国,魏是弱国,咱们哪儿打得过人家?听说秦国的丞相张禄是魏国人,他对父母之邦总有点情分。咱们不如先跟他交往交往,请他从中说情。”魏安僖王依了魏齐的主张,打发大夫须贾上秦国去求和。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赵惠文王回到本国,正好是三十天工夫。打这儿起,他更加信任蔺相如,拜他为相国,他的地位比大将廉颇还高。这可把廉颇气坏了。他回到家里,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对自己的门客们说:“我是赵国的大将,拚着命替赵国打仗,立了多少功劳!他呐,一个宦官手下的人,就仗着一张嘴,有什么了不起的?倒爬在我的头上来了!有朝一日,他要碰在我的手里,哼!就给他个样儿瞧瞧!”早有人把这话传到蔺相如的耳朵里了。蔺相如就装病,不去上朝,就是有公事,也不跟廉颇见面。蔺相如手下的人都说他胆小,三三两两地谈论着,替他不服气。

有一天,蔺相如带着一队随从出去,老远就瞧见廉颇的车马迎面过来。他连忙叫赶车的退到小巷里去躲一躲,让廉颇的车马过去。这一来,可把他的门客和底下人都气坏了。他们私下里一商量,派几个领头的去见蔺相如,对他说:“我们远离家乡,投奔在您的门下,还不是为了敬仰您吗?如今您和廉颇是同事,地位又比他高,他骂了您,您怕了他,在朝堂上不敢跟他见面,半道上碰见他,也这么躲躲藏藏的,叫我们怎么受得了?要这么下去,人家还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来呐!我们的气量小,只好跟您告辞了!”

蔺相如拦着他们,说: “诸位看廉将军跟秦王哪一个势力大?”他们说:“那当然是秦王的势力大喽。”蔺相如说:“对呀!天下的诸侯,哪个不怕秦王?哪个敢反对他?可是为了保卫赵国,我就敢在秦国的朝堂上当面责备他。怎么我见了廉将军反倒会怕了呐?你们替我抱不平,难道我自己就没有火儿吗?可是各位要知道:那样强横的秦国为什么不来侵犯咱们赵国呐?还不是为了咱们同心协力地抵抗敌人吗?要是两只老虎斗起来,准是两败俱伤。秦国听见之后,一定趁机会来侵犯赵国。因此,我宁愿忍气吞声,容让点儿。你们想想:是国家要紧呐,还是私人要紧呐?”他们听了这番话,一肚子的气全消了,打这儿起,就更加佩服蔺相如了。后来他的门客碰见了廉颇的门客,也都能够体贴主人的心意,总是让他们几分。可是廉颇反倒越来越自高自大了。

这件事情叫赵国的一位名士叫虞卿[虞yú ]的知道了。他告诉了赵惠文王,赵惠文王请他去调解。虞卿见了廉颇,先夸奖他的功劳。廉颇听了,很高兴。虞卿接着说:“ 要论起功劳来,蔺相如比不上将军,要论起气量来,将军可就比不上他了。” 廉颇一听,又犯起他那蛮横劲儿来了。他说:“ 他有什么气量?” 虞卿就把蔺相如对门客说的话说了一遍。廉颇当时脸就红了,低着头说: “我是个粗鲁人。先生要不说,我还在鼓里蒙着呐!这么说来,我……我太对不起他了!”

廉颇送出了虞卿,就裸着上身,背着荆条[文言叫“负荆”“荆”是责打用的木条] 跑到蔺相如的家里去请罪。他见了蔺相如,跪在地下说: “我是个粗人,见识少,气量窄。哪儿知道您竟这么容让我,我实在没有脸来见您。请您只管责打我,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甘心乐意。”蔺相如连忙跪下,说:“咱们两个人一心一意地为赵国尽力,都是重要的大臣。将军能够体谅我,我已经万分感激了,怎么还来给我赔错儿呐?”廉颇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眼泪。蔺相如也哭了。两个人很亲热地抱着,好久不放。将军跟相国就这么和好了,还做了知心朋友。两个大臣同心协力地保卫赵国,秦国还真不敢去侵犯。

自从渑池开会之后,整整十年工夫,秦国和赵国没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可是在这十几年里头,秦国从楚国、魏国得到了不少土地。到了公元前 270年,秦国又打算发兵去打齐国。正在这时候,秦昭襄王接到了一封信,落名张禄、说有非常紧要的话来奉告他。秦王一时想不起张禄这个人。这张禄究竟是谁呀?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赵国和燕国和好的时候,秦国屡次三番地来侵犯赵国,可都给大将廉颇打回去。秦昭襄王没法儿,只好假意地跟赵国和好。他打算用别的手段去收拾赵国。公元前283年,秦昭襄王听说赵王得到了“和氏璧”,就是当初楚国丢了、害得张仪受了冤屈的那块玉璧。他派使者带着国书去见赵惠文王,说:“秦王情愿拿出十五座城来换那块‘和氏璧’,希望赵王答应。”赵惠文王就跟大臣们商量。要想答应秦国,又怕上当:要不答应,又怕得罪秦国。大伙儿计议了半天,还不能决定到底应当怎么办。赵惠文王问谁能当使者上秦国去。他说着,瞧了瞧大臣们,大臣们都低着头不开口。

当时有个宦官[相当于后世的太监,宦 huàn]对赵王说:“我有个门客叫蔺相如 [蔺lìn], 他是个挺有见识的谋士。 我想, 叫他上秦国去倒还合适。”赵惠文王把蔺相如召上来,问他: “秦王拿十五座城来换取赵国的 ‘和氏璧’,先生认为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蔺相如说:“秦国强,咱们弱,不能不答应。”赵惠文王接着又说:“要是把‘和氏璧’送了去,得不着城,怎么办呐?”蔺相如说:“秦国拿出十五座城来换一块玉璧,这个价钱总算够高的了。赵国要是不答应,错在赵国。大王把‘和氏璧’送了去,要是秦国不交出城来,那么错在秦国了。我说,宁可叫秦国担这个错儿,咱们可不能不讲道理。”赵惠文王说:“先生能上秦国去一趟吗?”蔺相如说:“要是没有可派的人,那我就去一趟。秦国交了城,我就把‘和氏璧’留在秦国;要不然,我一定‘完璧归赵’。”赵惠文王就拜蔺相如为大夫,派他上秦国去。

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到了咸阳。秦昭襄王听说赵国送“和氏璧”来了,挺得意地坐在朝堂上让使者去见他。蔺相如恭恭敬敬地把“和氏璧”献了上去。秦昭襄王接过来,看了看,很高兴。他把“和氏璧”递给左右,让大伙儿传着看,又交给后宫的美人儿瞧了一回。大臣们一齐欢呼,都给秦昭襄王庆贺。蔺相如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站在朝堂上等着,等了老大半天,也不见秦昭襄王提起交换城的事。他想:“秦王果然不是真心实意地拿城来交换。可是玉璧已经到了别人手里,怎么能再拿回来呐?”他急中生智,上前对秦昭襄王说: “这块玉璧看着虽说挺好,可是有点儿小毛病,别人不容易瞧出来,让我指给大王瞧一瞧。”秦昭襄王就叫手下的人把“和氏璧”递给蔺相如。

蔺相如拿着“和氏璧”往后退了几步,靠着朝堂上的大柱子,瞪着眼睛,气哼哼地对秦昭襄王说:“大王派使者到敝国送国书的时候,说是情愿拿出十五座城来换这块‘和氏璧’。赵国的大臣们都说,‘这是秦王骗人的话,千万不能答应。’我可反对说,‘大国的君王哪能不讲信义呐?可不能瞎猜疑。’赵王这才斋戒了五天,然后派我把‘和氏璧’送了来。这是多么郑重的一回事!可是大王拿着‘和氏璧’随随便便地叫左右传着看,还送到后宫去给女人们玩弄,没把它重视得象十五座城一样。从这点看来,我知道大王并没有交换的诚意。如今‘和氏璧’在我的手里。大王要是逼我的话,我宁可把我的脑袋和这块玉璧在这根柱子上一同碰碎!”说话之间,他就拿起 “和氏璧”来,对着柱子要摔。

秦昭襄王连忙向他赔不是,说:“大夫别误会了。我哪儿能说了不算呐?”他就叫大臣拿上地图来,指着说: “打这儿到那儿,一共十五座城,全给赵国。”蔺相如一想:“可别再上他的当!”他就对秦昭襄王说:“好吧!不过赵王斋戒了五天,又在朝堂上举行了一个很隆重的送玉壁的仪式。大王也应当斋戒五夭,然后再举行一个接受玉壁的仪式。要这么郑重其事地尽了礼,我才敢把‘和氏璧’奉上。”秦昭襄王一想,“反正你跑不了,”就说:“好!就这么办吧。咱们五天后举行仪式。”他叫人把蔺相如护送到宾馆里去歇息。

蔺相如拿着那块玉璧到了宾馆。他琢磨着:“过了五天,仍然得不到那十五座城,怎么办呐?”他就叫一个手下人扮成买卖人的模样,把“和氏璧”包着系在贴身,偷偷地从小道跑回赵国去了。

过了五天,秦昭襄王召集了大臣们和几个在咸阳的别国的使臣,大家伙儿都来参加接受“和氏璧”的仪式。他想借着这个因由来向各国夸耀夸耀。朝堂上非常严肃。忽然传令宫喊着说:“请赵国的使臣上殿!”蔺相如不慌不忙地走上殿去,向着秦昭襄王行了礼。

秦昭襄王见他空着两只手,就对他说:“我已经斋戒了五天,这会儿举行接受玉璧的仪式吧。”蔺相如说:“秦国自从穆公以来,前后二十几位君主,没有一个讲信义的。孟明视欺骗了晋国,商鞅欺骗了魏国,张仪欺骗了楚国……过去的事一件件都在那儿摆着。我也怕受到欺骗,对不起赵王,已经把‘和氏璧’送回赵国去了。请大王治我的罪吧!”

秦昭襄王听了大发雷霆,嚷嚷着说:“我依了你斋戒五天,约定今天举行仪式,你竟把‘和氏璧’送回去了!是你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你?”他气呼呼地对左右说:“把他绑上!”蔺相如面不改色地说:“请大王息怒,让我把话说完了。天下诸侯都知道秦是强国,赵是弱国。天下只有强国欺负弱国,决没有弱国欺负强国的道理。大王真要那块‘和氏璧’的话,请先把那十五座城交割给赵国,然后打发使者跟着我一块儿到赵国去取那块玉璧。赵国得到了十五座城之后,决不能不顾信义,得罪大王的。好在各国的使者都在这儿,他们都知道是我得罪了大王,不是大王欺负了弱国的使臣。我的话完了,请把我杀了吧。”

秦国的大臣们听了这番话,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不作声。各国的使者都替蔺相如捏着一把汗。两旁的武士正要去绑他,就听到秦昭襄王喝住他们说:“不许动手!”回头对蔺相如说:“我哪儿能欺负先生呐?一块玉璧不过是一块玉璧,我们不应该为了这件小事儿伤了两国的和气。”他很尊敬地招待了蔺相如,让他回去了。

秦昭襄王本来也不一定要得到“和氏璧”,不过要借着这件事去试探赵国的态度和力量。蔺相如“完璧归赵”,表现了赵国不甘心屈服的决心。可是秦昭襄王总忘不了赵国。要是一个小小的赵国都收服不了,怎么还能够兼并六国呐?

公元前279年,秦昭襄王又使个花招,请赵惠文王上渑池[在河南省渑池县,渑miǎn]去跟他相会。赵惠文王怕秦国扣留,不敢去。廉颇和蔺相如都认为要是不去,反倒叫秦国看不起。赵惠文王没法,准备硬着头皮去冒一趟险,叫蔺相如跟着他一块儿去,叫廉颇辅助太子留在本国。平原君赵胜对赵惠文王说:“最好挑选五千精兵作为随从,再把大队兵马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地方作为接应。”赵惠文王就叫大将李牧带领着五千人,叫平原君带领着几万人,一块儿出发。廉颇还觉得不大妥当。他说:“这回大王上秦国去,是凶是吉谁也不敢断定。我想,在道上一去一来,加上两三天的会,至多也不过三十天工夫。要是过了三十天,大王还不回来,能不能把太子立为国君,好叫秦国死了心,不能要挟大王。”赵惠文王答应了。

到了约会的日期,秦昭襄王和赵惠文王在渑池相会,很高兴地喝酒、谈天,彼此都说相见恨晚。秦昭襄王喝了几盅酒,醉醺醺地对赵惠文王说: “听说赵王喜欢音乐,弹得一手好瑟。我这儿有个宝瑟,请赵王弹个曲儿,给大伙儿凑个热闹!”赵惠文王脸红了,可不敢推辞,就弹了个曲儿。秦昭襄王称赞了一番。秦国的史官当场就把这件事记了下来,念着说:“某年某月某日,秦王和赵王在渑池相会,赵王给秦王弹瑟。”赵惠文王气得脸都紫了。赵国还没亡呐,秦王竟把赵王当做巨下看待,叫他弹他就弹,还把这种丢脸的事记在历史上,赵国的体面可丢尽了。可是赵惠文王没法提抗议,只好把气忍在肚子里。

这时候,蔺相如拿着一个瓦盆,突然跑到秦昭襄王跟前,跪着说:“赵王听说秦王挺会秦国的音乐。我这儿有个瓦盆,请秦王赏脸敲个曲儿吧!”秦昭襄王立刻变了脸色,不理他。蔺相如的眼睛射出光芒,他说:“大王太欺负人了!秦国的兵力虽说强大,可是在这儿五步之内,我就可以把我的血溅到大王身上去!”秦昭襄王见他逼得这么紧,只好拿起筷子来在瓦盆上敲了一下。蔺相如回过头去叫赵国的史官也把这件事记下来,说:“某年某月某日,赵王和秦王在渑池相会,秦王给赵王敲瓦盆。”

秦国的大臣眼看着蔺相如伤了秦王的体面,很不服气,就有人站起来说:“请赵王割让十五座城给秦王上寿!”蔺相如站起来对着秦昭襄王说:“请秦王割让咸阳给赵王上寿!”这时候,秦昭襄王已经得到了密报,说赵国的大军驻扎在临近的地方,人多马壮,准备打过来,他知道用武力也得不到便宜,就喝住秦国的大臣,又请蔺相如坐下,和颜悦色地说:“今天是两国君王欢聚的日子,诸位不必多言。”说着,他给赵惠文王敬了一怀酒。赵惠文王也回敬了一杯。两下里约定谁也不侵犯谁。渑池之会总算圆满而散。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孟尝君官复原职以后,公元前286年,齐湣王约会了楚国和魏国共同灭了宋国,把宋国的土地分了。齐湣王得到了宋国大部分的土地,他可还不满意。他说: “这回灭宋国, 全是齐国的力量, 楚国和魏国怎么能坐享其成呐?”他乘人家不防备,突然攻击楚军和魏军,从他们手里抢过来好几百里的地界。楚国和魏国从此恨透了齐国,去跟秦国交好了。

齐湣王并吞了宋国大部分的土地,越发骄横起来了。他对大臣们说: “我早晚把周朝灭了,就能当天王。只要自己有力量,谁还敢反对?”孟尝君劝告他说:“宋王为了狂妄自大,得罪了列国,大王才把他灭了。请大王别学他的样儿。天王虽说失了势力,终究还是列国诸侯共同的主人。大王怎么说要去攻打天王呐?”齐湣王说:“为什么不能呐?成汤征伐桀王[桀jié],武王征伐纣王[纣zhòu],我为什么就不能当成汤和武王呐?可惜你不是伊尹、太公罢了!”君臣俩就这么闹了别扭。齐湣王又把孟尝君的相印收回去。孟尝君怕再得罪他,带着门客逃到大梁,投奔魏公子信陵君去了。

齐湣王自从孟尝君走了以后,更加骄横了,天天想去进攻成周,自己好当天王。这一来,列国诸侯都对他不满意,北边的燕国就趁着机会,前来报仇。燕国在公元前314年,起了内乱。齐宣王趁火打劫,借着平定燕国内乱的名义,派大将匡章把燕国灭了。后来燕国人发起了一个复国运动,找到了以前的太子,立他为国君,就是燕昭王。各地投降了齐国的将士也起来反对齐国,把齐国人轰了出去,归顺了燕昭王。匡章没法镇压,只好退回齐国去了。燕昭王回到都城,修理宗庙,整顿朝政,搜罗人才,操练兵马,立志要向齐国报仇。

这回燕昭王听说齐湣王轰走了孟尝君,还想去进攻成周。他就对他最信任的将军乐毅说:“燕国受了齐国的欺负已经这么些年了。我天天想替先王报仇,就是不敢太鲁莽。如今齐王无道,跟诸侯结下冤仇,这正是灭掉齐国的好机会。我打算发动全国的军队去跟齐国一死相拚,您看怎么样。”乐毅说:“齐国地大人多,很有力量,咱们单个儿去攻打,怕办不到。大王要征伐齐国,必须联络别的国家。列国之中跟咱们紧挨着的是赵国。大王跟赵国一联合,韩国准会加入。孟尝君在魏国也恨着齐王,他也许会请魏王帮助咱们。这样,燕国联合了赵、韩、魏一同去征伐,准能把齐国打败。”

燕昭王就请乐毅去跟列国联系。秦昭襄王正怕齐国太强大,也愿意帮助燕国。公元前284年,燕国的大将乐毅、秦国的大将白起、赵国的大将廉颇、韩国的大将暴鸢[ yuān]、魏国的大将晋鄙[bǐ],各人带着本国的兵马,接着约定的日子会合在一起。燕国的乐毅当了上将军,统率五国的兵马,浩浩荡荡地向齐国进攻。上将军乐毅跑在赵、韩、魏、秦各国兵马头里,到最接近敌人的地方去指挥作战。四国的将士一见,个个拚命往前打,把齐国的兵马打得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只能往后退。赵、韩、魏、秦这四国的将士打了几回胜仗,各自占领了齐国的几座城,就心满意足地驻扎下来,不再接着往下打了。乐毅认为夺下来的城由他们几国守住,也很好。他自己就带着本国的军队接连着往下打,沿路宣扬燕国军队的纪律,安抚齐国的人民。

乐毅出兵才半年,接连打下了齐国七十多个城,齐湣王也给杀了,只剩下莒城[ 在山东省莒县;莒 jǔ ]和即墨两处还没投降。乐毅一想:单靠着武力,收服不了齐国的民心。民心不服,就算把齐国全打下来,也守不住。好在齐国只剩下两座城,也不能再成什么大事,不如拿恩德去打动齐国人,叫他们自己来投降。他就做出几件讨好齐国人的事情,例如:废除当初齐王所定的苛刻的法令,减轻人民的捐税,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优待地方上的名流等。乐毅围困莒城和即墨三年,可还没打下来。他就下令退兵,大军扎在离城十来里的地方。又下了一道命令,说:“城里的老百姓出来打柴,让他们随便来往,不准留难他们。瞧见挨饿的,给他们吃;受冻的,给他们穿。”

要是燕国的君臣能够信任乐毅到底,实行收服人心的办法,那么,莒城和即墨的抵抗也许长久不了。可是有人从中破坏、辜负了乐毅的一番苦心。燕国的大夫骑劫对燕太子说:“齐王已经死了,齐国就剩下两座城。乐毅能在半年之内打下了七十多座城,为什么费了三年工夫还打不下这两座城?这里头准有鬼。”太子点了点头。骑劫接着说:“听说他怕齐国人心不服,因此要拿恩德去感化他们。等到齐国人真归顺了他,他不就当上齐王了吗?他再要回燕国来当臣下才怪呐!”太子把这话告诉了燕昭王。燕昭王一听,蹦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打了太子二十板子,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说:“先王的仇是谁给咱们报的?乐毅的功劳简直没法说。咱们把他当做恩人还怕不够尊敬,你们还要给他说坏话?就是他真做了齐王,也是应该的呀!”

燕昭王责打了太子之后,打发使者上临淄去见乐毅,立他为齐王。乐毅非常感激燕昭王的心意,可是他对天起誓,情愿死,也不愿接受这封王的命令。公元前279年,燕昭王死了。太子即位,就是燕惠王。燕惠王信任骑劫正象燕昭王信任乐毅一样。他还算顾全大局,没把乐毅革职。可是不久又传来了谣言,说什么“乐毅本来早就当了齐王了,为了讨先王的好,他不敢接受王号。如今新王即位,乐毅可就要做王了。要是新王另外派个将军来,一定就能攻下莒城和即墨”。燕惠王信了,就派骑劫为大将,把乐毅调回来。乐毅叹了口气说:“要是回去,万一给新王杀了,丧了一条命倒不算什么,只是太对不起先王了。”乐毅原来是赵国人,他就回到老家去。赵王欢迎他回到本国,封他为望诸君。

骑劫当了大将,接收了乐毅的军队。他有他的一套办法,把乐毅的命令全改了。燕军都有点不服气,可是大伙儿敢怒而不敢言。骑劫下令围攻即墨,围了好几层,可是城里早就作了准备。守城的将军田单,把决战的步骤已经很周密地布置好了。

田单是齐国田氏远房的贵族。齐湣王在世的时候,他是个无声无臭[ xiǜ] 的小军官。后来燕军进攻即墨,即墨大夫出去抵抗,打了败仗,受了重伤死了。城里没有人主持,军队没有人带领,差点乱了起来,大伙儿就公推田单为将军,才有了个带头的人。田单跟士兵们同甘共苦,又把本族人和自己的妻子都编在队伍里。即墨的人见他能这样做,都愿意服从他。田单知道乐毅的本领,不出去跟他打仗,老是很严实地守着城。等到燕惠王一即位,田单就钻了空子,暗中派人上燕国去散布谣言。燕惠王果然派骑劫为大将去接替乐毅。田单又叫几个心腹扮做老百姓到城外去谈论。他们说: “以前乐将军太好了,抓了俘虏还好好地待他们,城里的人当然不怕了。要是燕国人把俘虏的鼻子削去,齐国人还敢打仗吗?”另有人说:“我们祖宗的坟都在城外,要是燕国军队真刨起坟来,可怎么办呐?”这种仨[sā]一群儿、俩[liǎ ]一伙儿的谈论传到骑劫的兵营里。骑劫听到了这些话,就真把齐国俘虏的鼻子都削了去,又叫士兵把齐国城外的坟都刨了,把死人的骨头拿火烧了。即墨的人听说燕国的军队这么虐待俘虏,全愤恨起来。后来他们在城头上瞧见燕国的士兵刨他们的祖坟,就都大哭起来,咬牙切齿地痛恨敌人,大伙儿全都一心一意地要替祖宗报仇。

即墨的士兵和群众都纷纷地向田单请求,一定要跟燕国人拚个死活。田单就挑选了五千名壮丁、一千头牛,先训练起来,叫老头儿和妇女们在城头上值班。他又搜集了好些金子,打发几个人装作即墨的富翁,偷偷地给骑劫送去,说:“城里粮食已经完了,不出三天就得投降。贵国大军进城的时候,请求将军保全我们的家小。”骑劫满口答应,交给他们几十面小旗子,叫他们插在门上作为记号。骑劫得意洋洋地对将士们说:“我比乐毅怎么样?”他们说:“强得多了!”这一来,燕军净等看田单来投降,用不着再打仗了。

那些派去的人回报以后,田单就把那一千头牛打扮起来。牛身上披着一件褂子,上面画着大红大绿、希奇古怪的花样;牛犄角上捆着两把尖刀;牛尾巴上系着一捆浸透了油的麻和苇子。这就是顶备冲锋陷阵的牛队。那五千名的壮丁组成一个“敢死队”,他们都打上五色的花脸,拿着大刀阔斧,跟在牛队后头。到了半夜里,拆了几十处城墙,把牛队赶到城外,牛尾巴点上了火。牛尾巴一烧着,一千头牛可就犯了牛性子,一直向燕国的兵营冲过去。五千名“敢死队”紧跟着冲杀上去。城里的老百姓狠命地敲着铜盆、铜壶,随着跟到城外来呐喊。一霎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夹着鼓声、铜器声,吓醒了燕国人的睡梦。大伙儿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地找不着家伙了。睡眼蒙眬地一瞧,成百成千的怪兽,脑袋上长着刀,已经冲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希奇古怪的妖精。胆小的吓得腿也软了,一开步就瘫倒在地上。能跑的见了这些鬼怪,哪儿还敢抵抗呐?别说一千对牛犄角上的刀扎伤了多少人,那五千名敢死队砍死了多少人,就是燕国军队自己连闯带踩地一乱,也够受的了。大将骑劫坐着车,打算杀出一条活路,正可巧碰上了田单。这位自认为比乐毅强得多的大将,就给田单象抹臭虫一样地抹死了。

田单整顿了队伍,立即往下反攻。整个齐国哄动起来了。那些已经投降了燕国的将士一听到田单打了大胜仗,杀了燕国的将士,都准备迎接田单。田单的军队打到哪儿,哪儿的百姓就起来响应,田单的兵力就越来越强大了。不到几个月工夫,被燕国和秦、赵、韩、魏四国占领着的七十多座城,一座一座地全都收回来了。将士和百姓为了田单恢复了父母之邦,立了大功,要立他为齐王。田单说:“太子法章住在莒城,我们早已有了联络。我哪儿能自立为王呐?”他就把太子接到临淄来,择个好日子,祭祀太庙,太子法章正式做了国君,就是齐襄王。

齐襄王对田单说:“齐国已经亡了,全靠叔父重新建立起来,这功劳实在太大了,叫我怎么来报答您呐?我封叔父为安平君,请叔父不可推辞。”田单谢了恩,当时就请齐襄王继续发愤图强,防备燕国再来报复。但是齐国经过这几年战争,到底削弱了,再没有力量跟秦国争夺天下。

燕惠王直到骑劫被杀,燕军打了败仗之后,才想起乐毅的好处,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写信再去请乐毅来,乐毅回了他一封信,说明他不能回来的难处。燕惠王闷闷不乐,又怕乐毅在赵国怨恨他,就把乐毅的儿子乐闲封为昌国君,继承他父亲的爵位。这一来,乐毅好象做了燕国和赵国的中间人,劝赵王跟燕国交好。到了儿他死在赵国。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孟尝君逃回齐国,齐湣王仍旧拜他为相国。秦国为了齐国远在东方,不便再去麻烦,两国总算相安无事。孟尝君的门客越来越多,他把门客的待遇分为三等:头等门客吃的是鱼肉,出去有车马;二等门客吃的也是鱼肉,可没有车马;三等门客只吃些粗菜淡饭,反正饿不着就是了。孟尝君养了三千多个门客,供给他们吃、喝、住,这费用从哪儿来呐?他只能向老百姓加重剥削,特别是在自己的封地薛城向老百姓放帐,用高利贷的进项来补贴养门客的费用。可是薛城的老百姓在高利贷的剥削之下,就喘不过气来了。

有一天,招待门客的总管对孟尝君说:“下一个月的开支不够些,请打发人到薛城去收帐吧。”孟尝君问他:“派谁去呐?”总管说:“早先老拍着宝剑唱歌的那位冯先生,在这儿呆了一年多了,还没做过事。不如请他去一趟吧。”孟尝君就打发冯驩[huān]上薛城去收帐。冯驩是齐国人,当初穿得破破烂烂的来见孟尝君。孟尝君问他有什么本领。他说:“没有什么本领。听说凡是投到公子这儿来的,不论有本领没本领,您都收留。我为了穷,才来投靠公子。”孟尝君点点头,收留了他,把他安排在三等门客里头。

过了十几天,孟尝君问总管:“那位新来的客人都做些什么?”总管说:“冯先生穷得要命,他只有一把宝剑,连个鞘[qiào]也没有,就用绳子拴着挂在腰里。他每回吃完了饭,老用指头弹着宝剑唱歌。什么吃饭没有鱼,宝剑哪,咱们不如回去!”孟尝君说:“就给他鱼吃吧。”冯驩升为二等门客,吃鱼吃肉了。又过了几天,孟尝君又问总管:“冯先生满意了吧?”总管说:“我想他总该满意了。可是他吃完了饭,还是弹着宝剑唱歌,什么出门没有车[jǖ ],宝剑哪,咱们不如回去!”孟尝君楞了一楞,他想:“他原来要当上等门客,看样儿准是个有本领的。”回头跟总管说:“把冯先生升为上等门客,你留心他的行动,听他还说什么,再来告诉我。”又过了五六天,总管向孟尝君报告说:“冯先生又唱歌儿了。这回唱的是:老母撇不下,宝剑哪,还是回家吧!”孟尝君叫人去供养冯驩的母亲。冯驩这才安安停停地住下去了。

这会儿孟尝君派他到薛城去收帐,冯驩就问:“顺便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呐?”孟尝君随口回答了一句:“这儿短什么,就买些什么。您瞧着办吧。”冯驩坐着车马上薛城去收利钱。薛城人听说孟尝君打发一个上等门客来收帐,大伙儿都叫苦连天。有的打算躲到别的地方去,有的准备托人去说情缓些日子。收帐的第一天,只有一些个比较宽裕的人家给了利钱。冯驩一计算,已经收了十万。他就从中拿出一笔钱来,买了好些牛肉和酒,出了一个通告,说:“凡是欠孟尝君钱的,不论能还不能还,明天都来把帐对一对,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吃一顿。”

那些欠帐的老百姓都来了。冯驩一个个地招待他们,请他们喝酒吃饭。大伙儿喝过酒,冯驩就根据债券一个个地问了一遍。有的请求展期,冯驩就在债券上批上。有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能还,冯驩就把这些个搁在一边。等到债券批完之后,堆在一边的倒有一大半。老百姓这时候全都诉说自己的苦处:

“今年年成不好,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我妈死了,连棺材还没有呐。”

“我已经交了好几年的利钱,交的利钱比本钱都多了,今年实在不能给了。”

“我的孩子病着,抓药的钱都没有!”“我的媳妇儿难产……”

“自从我摔折了一条腿……”

冯驩不再听下去。他叫人拿火来,把这一大堆的债券全烧了。大伙儿瞧着烧债券的火,又是高兴,又是犯疑,他们哪儿知道冯驩是替孟尝君收买民心呐!冯驩编了一套话,对大伙儿说:“孟尝君放帐给你们,原本是实心实意地救济你们,并不贪图利钱。可是他收留着好几千人,光靠他的俸禄哪儿够呐?这才不得不叫我来收帐。他对我说:‘那些能给的,你就收了来;谁要是一时拿不出,让他再缓一期,将来再给;那些真的给不了的,烧了债券,一概免了!’”众人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地嚷着说: “孟尝君是我们的恩人!”

冯驩回来,把收帐的经过报告给孟尝君。孟尝君听了,脸上变了颜色,说:“那我这三千多人可吃什么呐?您怎么花了这些钱,又打酒又买肉的,还把债券烧了!我请您去收帐,您收了些什么回来呐?”冯驩说:“您别生气,我说给您听。那些实在穷得还不了的,您就是留着债券也没用,再过五年,十年,利钱越来越多,一辈子也还不了,反倒逼他们跑到别的地方去。这些债券简直没有用,不如烧了倒干脆。您要是拿势力去逼他们,利钱也许能够多少收点儿,可是民心丢了。您说过:这儿短什么,就买些什么。我觉得这儿短的就是民心。我就买了民心回来。我敢说,收回民心要比收回利钱强得多!”孟尝君无可奈何地向他拱了拱手,说:“先生眼光远大,佩服!佩服!”

冯驩虽然没把帐全收回来,可是孟尝君的名声就更大了。秦昭襄王没追上孟尝君,本来已经不高兴了。如今听说齐湣王又重用他,更担着一分心。他就暗中打发心腹上齐国去散布谣言说:“孟尝君收买人心,齐国人光知道有孟尝君,不知道有齐王。孟尝君眼瞧着快要当上齐王了。”齐湣王听到了这些谣言,果然起了疑,收回了孟尝君的相印,叫他回到薛城去。

“树倒猢狲散”,孟尝君革了职,那些门客全散了。孟尝君觉得很凄凉。只有这位收帐烧债券的冯先生还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替他驾车,一块儿上薛城去。薛城的老百姓一听孟尝君来了,都来迎接他,有的带了一只鸡,有的提着一瓶酒。孟尝君见了,感激得掉下眼泪来。他对冯驩说:“这就是先生给我买来的民心呀!”冯驩说:“这一点算得什么?如今您能安居的地方只有这个薛城。俗语说:‘狡兔三窟’[机灵的兔子有三个窝儿],您至少也得有三个能安身的地方才能踏实。您要是能借给我这辆车马,让我上秦国去一趟,我一定能再叫齐王重用您,加您的俸禄。那时候,薛城、咸阳、临淄三个地方都会欢迎您,您看好不好?”孟尝君说:“全听先生调度吧!”

冯驩到了咸阳,对秦昭襄王说: “如今天下有才干的人,不是投奔秦国,就是投奔齐国。上秦国来的都想叫秦国强,齐国弱;上齐国去的都想叫齐国强,秦国弱。可见当今之世,不是秦得天下,就是齐得天下。这两个大国是势不两立的。”秦昭襄王听了他的话,跪起来说[当时的人是坐在地上的]:“先生有何妙计能叫秦国强大,请先生指教!”冯驩连忙请他坐了,说: “齐国把孟尝君革职了,大王知道吗?”秦王装模作样地说:“我听说倒是听说了,可不大清楚。”冯驩说:“齐国能够有现在这样的地位,全仗着孟尝君哪。如今齐王听了谣言,革了他的官职,收回了相印。齐王这么以怨报德地对付孟尝君,孟尝君当然也怨恨齐王。大王趁着他怨恨齐王的时候,赶快把他请来。要是他能够给大王出力,还怕齐国不来归附吗?齐国要一归附,天下可就是秦国的了。大王赶快打发人用车马带着礼物去请他,还来得及。万一齐王一反悔,再拜他为相国,齐国可又要跟秦国争高低了。”

这时候,正巧老丞相死了,秦昭襄王正需要帮手,就依了冯驩的话,打发使者带了十辆车,一百斤金子,用迎接丞相的仪式上薛城去迎接孟尝君。冯驩就告辞了秦昭襄王,他说: “我先回去告诉孟尝君一声, 免得临时匆促。”冯驩离了咸阳,就急急忙忙地照直到了临淄,求见齐湣王,对他说: “齐国和秦国是势不两立的两个大国,谁要是得到人才,谁就能号令天下。我在道儿上听到秦王暗中去拉拢孟尝君,打发使者带了十辆车、一百斤金子,用迎接丞相的仪式上薛城去迎接他。孟尝君真要是做了秦国的丞相,临淄、即墨不就危险了吗?”齐湣王真没防到这一招儿,很着急地说: “怎么办呐?”冯驩说:“不能再耽误了,趁着秦国人还没到,大王赶紧先恢复孟尝君的官职,再加封他一些土地,孟尝君一定感激大王。他做了相国,难道说秦国没得到大王的认可,就可以随便接走人家的大臣吗?”

齐驩王答应重新重用孟尝君,可是心里还有点疑惑。他背地里打发心腹上边境上去探听秦国的动静。派去的人一到了边界上,就见那边秦国的车马已经来了,他立刻赶回临淄,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齐湣王报告。齐湣王立刻吩咐冯驩去接孟尝君来做柏国,另外又封给他一千户的土地。赶到秦国的使者到了薛城,孟尝君已经官复原职了。秦国的使者白跑了一趟,秦昭襄王只怪自己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