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公元前241年,各国诸侯除了齐国以外,赵、韩、魏、燕、楚,都出兵加入合纵阵营,公推楚国为首领,拜春申君为上将军,浩浩荡荡地杀奔函谷关来。秦国的丞相吕不韦派蒙骜〔ào〕、王翦〔jiǎ n〕、桓■〔yǐ 〕、李信、内史腾五个大将,每人带领五万兵马,分头去对付五国的军队。王翦决定集中兵力先去袭击楚军。他暗中调动兵马,准备连夜进攻。没想到他这一计策被一个手下人偷偷地透露给春申君。春申君吓得魂不附体。连其余四国的兵营也来不及通知一声,他就下令退兵,急急地跑了五六十里地,才喘了口气。赶到秦军进入楚军驻扎的地方,才知道楚军已经跑了。王翦那五路人马就合在一起攻打四国的兵马。四国的将士们听说领头的楚军先跑了,全泄了劲儿,瞧见秦国的大军压下来就好象耗子见了猫似地撒腿就跑。合纵抗秦的蜡头儿就此完全熄灭了。
自从这次合纵抗秦失败,加上楚国的衰落,秦国要兼并六国就更便当了。秦王政为了进攻赵国,假意跟燕国和好,先打发使者去破坏燕国和赵国的联盟。燕王喜果然听信了秦国的话,叫太子丹到秦国去做抵押,又请秦王政派个大臣来做相国。他以为这么一来,燕国高攀上秦国,就不必再怕赵国了。
使者带着燕太子丹到了咸阳,请秦王政派个大臣去作为交换。吕不韦就派大臣张唐去,张唐推辞说:“我好几次打过赵国,赵国当然恨我。如今丞相叫我上燕国去,我不能不路过赵国,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吕不韦再三请他,他坚决不干。
为了这件事,吕不韦闷闷不乐,赌着气坐在家里。他家有个小门客,叫甘罗,年纪很轻,口才可好。他替吕不韦去见张唐,对他说:“您不听从丞相的劝告,他能轻易放过您吗?”张唐经他这么一说,害怕了,愿意听从丞相的吩咐。
张唐跟着甘罗去向吕不韦谢罪,情愿上燕国去。吕不韦叫张唐准备动身,回头又谢过甘罗。甘罗说:“张唐愿意上燕国去,可是他还害怕赵国。请丞相派我上赵国去替他疏通疏通。”秦王政就拜十几岁的小甘罗为大夫,给他十辆车马,一百个人,让他上赵国去。
赵悼襄王〔孝成王的儿子〕听说燕国跟秦国和好,正担着心。现在秦国派使臣来,他立即派人去迎接,赶到一见面,原来使臣是个小孩子,不由得奇怪起来,就问:“小先生光临,有何见教?”甘罗说:“燕太子丹到了秦国,大王知道吗?”赵悼襄王说:“听说了。”甘罗又问:“张唐上燕国去当相国,大王知道吗?”赵悼襄王说:“也听说了。”甘罗说:“大王既然都听说了,就可以明白贵国所处的地位了。燕太子丹上秦国去,就是燕国信任了秦国;秦国的大臣上燕国去当相国,就是秦国信任了燕国。燕国和秦国这么彼此信任,那么赵国就危险了。”赵悼襄王故意很镇静地说:“为什么呐?”甘罗说:“秦国联络燕国,就是打算一同来进攻贵国,为的是要夺取河间一带的土地。依我说,大王不如把河间的五座城送给秦国,秦王一定喜欢。我再替大王去求求秦王别叫张唐上燕国去,别跟他们来往。这样,贵国要是去进攻燕国,秦王准不去救。这么强大的赵国对付一个弱小的燕国,那还不是要几座城就是几座城吗?送给秦王五座城简直就不算一回事儿啦。”
赵悼襄王想拿五座城做本钱去侵略燕国,好夺到更多的土地。当时送给甘罗一百斤金子,两对玉璧,又把河间五座城的地图和户口册子交给了他。甘罗满载而归。秦王政一一照办。赵悼襄王一打听,果然秦国不派张唐到燕国去,就知道燕国真孤立了。他叫大将李牧发兵去打燕国,夺到了几座城。这么着,秦国和赵国都得到了土地,就是燕国太倒霉了。燕太子丹住在秦国,眼瞧着秦王政失了信,让赵国去欺负燕国,这个日子太难过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秦国,跟谁去商量呐?忽然想起甘罗来,打算跟他去结交结交,也许能有个出路。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政客是个短命鬼,才当了几天大夫就死了。
太子丹还想去求求吕不韦放他回去,可是吕不韦跟自己一样,心里头也正滚油煎着呐。原来秦王政年轻的时候,一切事情全由吕不韦作主。一到二十二岁上,他就要执掌大权,反倒觉得吕不韦是个碍手碍脚的人了。公元前238 年,有人利用太后造起反来。秦王政剿灭了乱党。又过了一年,他觉得自己有了实力,眼看着吕不韦的主张和做法跟他不对劲儿,就拿出主子的手段来,把吕不韦免了职,到了儿叫他自杀了事。秦王杀了吕不韦,重用谋士尉缭,一心要统一中原,不断地向各国进攻。在这种情况下,燕太子丹没法儿再在秦国住下去了。
燕太子丹知道秦王政决心要兼并列国,最近又屡次侵犯燕国,夺去了燕国的土地,哪儿还能放他回去呐?他就换了一身破衣裳,脸上抹了些泥土,打扮成一个穷人的样子,给人家去当使唤人,一步步地离开咸阳。公元前232年,他混出了函谷关,逃回燕国。他恨透了秦王政,一心要替燕国报仇。他不从发展生产,操练兵马着手,也不打算联络诸侯共同抗秦。他认为这些都办不到。他只是把燕国的命运寄托在刺客身上。他把所有的家当全拿出来,一心要收买能刺杀秦王的人。
那时候,有个杀人犯叫秦舞阳,太子丹知道他有胆量,把他救出来,收在自己的门下。这一来,燕太子丹优待勇士的名声可就传遍了燕国,连躲在燕国深山里的樊於期〔於Wū 〕也知道了。樊於期原来是秦国的大将,他煽动秦王政的兄弟长安君造反没成功。长安君给杀了,樊於期逃到燕国。这会儿他大胆地出来投奔太子丹。太子丹把他当做上宾,在易水〔源出河北省易县〕的东边给他盖了一所房子。
太子丹请到了当时认为很有本领的一位剑客叫荆轲〔kē 〕,把他收在门下。太子丹把自己的车马给他坐,自己的饭食给他吃,自己的衣着给他穿,也给他在易水东边盖了一所房子。自己很小心地伺候着荆轲,还老怕招待不周。荆轲实在过意不去,问他:“太子打算怎么样去抵抗秦国呐?”太子丹说:“拿兵力去对付秦国,简直象拿鸡子儿去砸石头。去联合各国诸侯吧,也不行:韩国已经完了〔公元前230年〕;赵王逃到代郡〔公元前228年,赵国也差不多完了;魏国和齐国早已归顺了秦国〔公元前237年〕;楚国离着又远,没法派兵来。合纵抗秦是办不到了。我想,要是有位勇士,打扮成使臣去见秦王。那时候,他站在秦王面前,逼他退还诸侯的土地,就象当年曹沫对付齐桓公那样。秦王要是答应了,再好没有,要是不答应,就把他刺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生看行不行?”荆轲说:“这是国家大事,还得准备周到了,才能发动。”太子丹再三请他帮助,荆轲答应了。
有一天,太子丹慌里慌张地来见荆轲,对他说: “秦王派王翦来打北方,已经到了咱们南部的边界。先生快想个办法吧!再等下去,我怕先生有力也没处用了。”荆轲说:“我早就想过了。要挨近秦王的身边,必得先叫他相信咱们是去跟他求和的。秦国早想得到燕国最肥沃的土地督亢〔河北省涿县东南有督亢陂,涿县、定兴、新城、固安一带,都是当初燕国督亢的地界〕。我要是能拿着督亢的地图去献给秦王,他一定喜欢,也许能叫我当面见他。”太子丹说:“好!我叫他们把地图拿出来。”
荆轲背地里去见樊於期,对他说:“秦王害死了将军的父母宗族,还出赏格要将军的脑袋,将军不想报仇吗?”樊於期一听这话,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叹息着说:“我一想起秦王,恨不得跟他去拚命,可是哪儿办得到呐?”荆轲说:“我倒有个主意能帮助燕国解除祸患,还能替将军报仇。可就是说不出口来。”樊於期连忙问:“什么主意?说啊,说啊?”荆轲刚一张嘴又闭上了。樊於期见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催他说:“只要能够报仇,就是要我的脑袋我也乐意给。你还有什么不好出口的呐?”荆轲说:“我决定去行刺,怕的是见不到秦王。我要是能够拿着将军的头颅去献给他,他准能让我见他。到那时候,我左手揪住他的袖子,右手拿匕首〔短刀,匕 bǐ 〕扎他的胸脯,这样,将军的仇,燕国的仇,列国诸侯的仇都能报了。将军您瞧怎么样?”樊於期咬牙切齿地说:“我天天想着的就是这件事,你还怕我舍不得这颗人头吗?好吧,你拿去!祝你马到成功!”说着,他拔出宝剑来自杀了。
荆轲派人去通知太子丹,太子丹趴在樊於期的尸体上呜呜地哭了一阵。他叫人好好地把尸身安葬了,把那个人头装在一个木头匣子里交给荆轲,又送给他一把最名贵的匕首。匕首用毒药煎过,只要刺出象线那么一丝血,就会立刻死去。太子丹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动身。荆轲说: “我有个朋友叫盖聂,我是等着他呐。我要他做帮手。”太子丹说:“哪儿等得了呐?我这儿也有几个勇士,其中秦舞阳最有能耐。要是您看能够用他,就叫他当个帮手吧。”荆轲见他这么心急,盖聂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樊将军的脑袋已经割下来了,不能多搁日子。这么着,荆轲就决定走了。
荆轲和秦舞阳动身的那天,太子丹和几个心腹偷偷地送他们到了易水,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摆上酒席。喝酒的时候,太子丹忽然脱去外衣,摘去帽子,别人也都这么做。一霎时,他们变成全身穿孝的了。大家伙儿特别显着悲伤,全都哭丧着脸,一声不响地压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荆轲的朋友高渐离拿着筑〔zhú ,古时候的一种用竹尺敲出音乐来的乐器〕奏着一个悲哀的歌儿。荆轲按着拍子,对着天吐了一口气,唱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子丹斟了一杯酒,跪着递给荆轲。荆轲接过来,一口喝下去,伸手拉着秦舞阳,蹦上了车,头也不回,飞似地去了。
公元前227年,荆轲到了咸阳,通报上去。秦王政一听燕国的使臣把樊於期的人头和督亢的地图都送上来了,就叫荆轲去见他。荆轲捧着樊於期的人头,秦舞阳捧着督亢的地图,一步步地上了秦国朝堂的台阶。秦舞阳一见秦国朝堂上那么威严,不由得害怕起来。秦王的左右一见,喝了一声,说:“使者干么脸变了颜色?”荆轲回头一瞧,就见秦舞阳的脸又青又白,跟死人差不多。他对秦王说:“他是北方的粗鲁人,从来没见过大王的威严,免不了有点害怕。请大王原谅!”秦王防着他们可能不怀好意,就对荆轲说:“叫他退下去!你一个人上来吧。”荆轲心里直怪秦舞阳太不中用,只好独自捧着木头匣子献给秦王。秦王打开一瞧,果然是樊於期的脑袋。他就叫荆轲拿过地图来。荆轲回到台阶下面,从秦舞阳的手里接过了地图,回身又上去了。他把那一卷地图慢慢地打开,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指给秦王看。到地图全部打开〔文言叫“图穷”,就是地图完了的意思〕卷在地图里的匕首可就露出来了〔文言叫“匕见”〕。秦王一见,立刻蹦了起来。
荆轲连忙抓起匕首,扔了地图,左手揪住秦王的袖子,右手扎了过去。秦王使劲地向后一转身,那只袖子可就断了。他一下子跳过旁边的屏风,刚要往外跑,荆轲拿着匕首追上来了。秦王一见跑是跑不了,躲也没处躲,就绕着朝堂上的大铜柱子跑,荆轲紧紧地逼着。两个人好象走马灯似地直转悠。台阶上面站着的几个文官全都手无寸铁;台阶下面的武士,照秦国的规矩没有命令是不准上去的。荆轲逼得那么紫,秦王政只能绕着柱子跑。他身上虽说带着宝剑,可是连拔出来的那一点工夫都没有。有一两个文官拉拉扯扯地想去拦挡荆轲,全给他踢开了。其中有个伺候秦王的医生,他拿起药罐子对准荆轲打过去,荆轲拿手一扬,那个药罐子碰得粉碎。秦王政就趁着这一眨 〔zhǎ 〕眼的工夫,拚命拔那把宝剑。可是心又急,宝剑又长,怎么也拔不出来。
有个手下人嚷着说:“大”王把宝剑拉到脊梁上,就能拔出来了!”秦王政就按着他的话,真把宝剑找出来了。他手里有了宝剑,胆子可就更壮了,往前一步,只一剑就砍坏了荆轲的一条腿。荆轲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倒下了。他拿匕首直向秦王政飞过去,秦王政往右边一闪,那把匕首从耳朵旁边擦过去,打在铜柱子上,“绷!”的一声,直迸火星儿。秦王政跟着又向荆轲砍了一剑,荆轲用手一挡,砍去了三个手指头。他苦笑着说:“你的运气真不坏!我本来想先逼你退还诸侯的土地,因此没早下手。可是你也长不了!”秦王政一连气又砍了他好几剑,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个台阶底下的秦舞阳,早就给武士们剁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