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搜索

三只老鼠,决定成立一个合唱团。

  一只白老鼠,一只黑老鼠和一只灰老鼠。以前三只老鼠一直在阁楼上、墙缝里,分别悄悄地唱着歌,这回,他们想走向社会了!

  走上社会!

  这可是一件好事,不过,既需要钱,又必须努力才行。

  三只老鼠每天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

  “不管怎么说,练习是第一哟!”

  白老鼠说。

  “不,应该先去求广播电台。歌唱得再怎么好,没有个演出的地方总是白搭。”

  灰老鼠说。

  “不不,说什么呀,首先是西装啊。我们三个应该穿上一样的漂亮无尾晚礼服。”

  这是黑老鼠的意见。

  三只老鼠晚上连觉也不睡,互相说着这件事。结果,决定首先做西装。实际上,这三只老鼠都非常喜欢打扮,已经渴望无尾晚礼服很长时间了。

  “我有个亲戚,住在一家西装店,”白老鼠说,“如果是旧衣服的话,可以很便宜地卖给我们。”

  但黑老鼠摇了摇头:

  “不,因为这是我们首次登台的服装,应该到一流的店里去订做。”

  就这样,一天夜里,在黑老鼠的率领下,三只老鼠来到了后街的一家西装店。这当然是一家人的西装店,玻璃门上写着“缝制高级绅士服”。

  店里头,店主老爷爷戴着圆圆的无边眼镜,正在踩着缝纫机。

  三只老鼠“一、二、三”地齐心协力去推玻璃门,可那扇门,连动也没有动。

  “好,那就从窗子里进去!”

  黑老鼠下达了命令。三只老鼠哧溜哧溜地向窗子绕去。

  谢天谢地,窗子正好开着一道小缝。花盆里的樱草[1]在风中摇动着。三只老鼠在它后头排成一排,齐声说:

  “晚上好!”

  非常动听的合唱。店主停下手中的活儿,瞅着窗子的方向。然后,出神地嘟哝道:

  “嗬,樱草唱歌啦!”

  听了这话,灰老鼠叫喊道:

  “什——么呀,我们是老鼠合唱团呀!”

  然后,三只老鼠冲到店主面前,排成了一列。

  “晚上好!”

  “哇……”

  店主摘下了无边眼镜,端详着三只老鼠。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老鼠吗?三只一起来,有什么事吗?”

  于是,黑老鼠代表另外两只说:

  “这回,我们成立了一个合唱团。所以,我们想新做一样的无尾晚礼服。”

  “无尾晚礼服?”

  店主忍住了没有笑出声,鼻子动了动,说:

  “这可太了不起了!不过,你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演唱呢?是公馆、剧场,还是上电视呢?”

  黑老鼠大着胆子流畅地说:

  “是收音机的音乐节目,广播电台已经来邀请了。”

  “这可叫人吃惊了。”

  店主摊开双手,夸张地做了一个吃惊的样子。这话,连白老鼠和灰老鼠也是头一次听到,佩服极了,他们想,不愧为是黑老鼠啊,就是行!

  店主把挂在脖子上的卷尺取了下来,说:

  “原来是这样。那么,不做衣服可就不行了。”

  其实,店主早就想做新衣服了!

  虽然店门上写着“缝制高级绅士服”,然而实际上,顾客都被大商场吸引过去了,来这个店里的,不过都是一些修修补补的活儿。锁个扣眼儿啦、换条拉链啦、改个裤子长短啦,店主一天天净干这样的活了。所以,偶然就会想着做做漂亮的西装了。

  (老鼠也是顾客啊。而且一次就是三件,少有的机会呀!)

  店主想。于是,恭恭敬敬地说:

  “那么,请让我来量一下尺寸吧!”

  三只老鼠一个挨一个爬到缝纫机上,让店主量了尺寸。量完了,店主恭恭敬敬地说:

  “3月20日过午,就可以做好了。”

  “那么就拜托您了。”

  黑老鼠代表另外两只老鼠表达了谢意之后,三只老鼠又哧溜哧溜地出到了店外。

  然后,到西装做好那天为止,三只老鼠一直都在热心地练习唱歌。

  白老鼠唱的是高音,黑老鼠唱的是低音,而灰老鼠唱的是中音。三只老鼠练得不停地舔水果糖,嗓子都疼了。这样,3月19日那天晚上,黑老鼠压低了嗓音说:

  “这下不要紧了,到什么地方唱歌也不丢人了。”

  3月20日过午,三只老鼠来到了西装店。这回仍然是从窗子里进来的,在樱草花盆的影子里齐声叫道:

  “您好!”

  店主老爷爷非常认真地迎接三只老鼠的到来:

  “欢迎光临。你们订做的无尾晚礼服,已经做好了。”

  是真的!

  缝纫机上,整整齐齐地搁着做好的三件小小的黑西装,等着穿它们的人。而且,连配套的领带和袖口装饰用的纽扣,也准备好了。

  白老鼠一看,高声发出了尖叫:

  “什么都为我们备齐了,可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啊。领带和袖口纽扣……”

  店主微微一笑:

  “不,钱就算了吧!这是我的贺礼,你们在收音机里好好唱,我会听着的啊。快点出名吧!”

  听到这里,三只老鼠感动得热泪盈眶。白老鼠哭得太厉害了,一脸的泪水。

  三只老鼠穿上一样的无尾晚礼服,系上领带,用合唱作为谢礼:

  “我们决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三只老鼠穿得漂漂亮亮的,出到店外,聚到一起,嘀嘀咕咕地互相说了起来:

  “这下可麻烦了。”

  “什么上收音机的音乐节目,你说谎了。”

  于是,黑老鼠“嘭”地拍了拍胸脯:

  “说什么哪,这不是正要去广播电台提出要求吗?”

  “行吗?真的能让我们唱吗?”

  “行啊,我们不是那样卖力地练习过了嘛!”

  黑老鼠傲气十足地抖了抖胡须,出发了。

  向着中央广播电台那高高的电视塔——

  中央广播电台的门,也是玻璃门,三只老鼠“一、二、三”地齐心协力去推玻璃门,可那扇门,连动也没有动。

  “绕到后面去!”

  黑老鼠下达了命令。三只老鼠哧溜哧溜地向后门绕去。

  广播电台的后门,一个戴着黑帽子、困得挺不住了的老头子正在打哈欠。表指向4点半。

  再过一会儿,就下班了。

  “春天的黄昏,无聊得让人发困呢!”老头子嘟哝道。

  这时,脚边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您好!”

  像闹钟突然响了起来似的,老头子浑身一颤。

  然后,往下一看,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老鼠吗?”

  “您好!”

  三只老鼠又合唱着打了一次招呼。老头子眨巴着眼睛,嘟哝道:

  “打扮得可真漂亮啊!”

  于是,黑老鼠代表大家说:

  “我们是合唱团。我们想到这里的广播电台去唱歌。”

  接着,灰老鼠说:

  “行吗?是收音机的音乐节目。”

  然后,白老鼠说:

  “我们练习好长时间了,绝不输给任何人。”

  听到这里,老头子抱着肚子笑了起来。那笑声,简直就像雷电一样落到了三只老鼠的脑袋上。

  “哇哈哈哈,老鼠想上收音机?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哪,哈哈哈哈。”

  “……”

  三只老鼠的胡须哆嗦着,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嘲笑一顿。过了一会儿,灰老鼠才结结巴巴地说:

  “请、请不要说那种话,请听我们唱一首歌。”

  想不到老头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说:

  “我这里忙着哪,哪有闲工夫听什么老鼠的歌!再说了,又没有伴奏,能唱出什么好歌来。”

  “伴奏!”

  三只老鼠互相看了一眼,倒没想过这事。唱歌还要有伴奏啊。老头子傲气十足地问:

  “谁弹吉他呢?”

  三只老鼠默默地低下了头。

  “有弹钢琴的吗?”

  三只老鼠轻轻地摇摇头。

  “那你们有钱请乐队吗?”

  三只老鼠瞪着红红的眼睛,都快要哭出来了。老头子打了一个哈欠,说:

  “那样的合唱团,到哪里去也不行啊!”

  然后,瞅了一眼手表,说:

  “啊,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了,快回去吧!”

  三只老鼠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广播电台。

  夕阳把这一带照得红红的。

  三只老鼠在林xx道的一边排成一列,吧嗒吧嗒地走着。

  好不容易做的无尾晚礼服、一样的领带,还有长时间的练习,全都泡汤了。嘀答嘀答,懊悔的眼泪落在了路上。

  恰好在这个时候,风“嗖”地一下吹了过来,三只老鼠的前头映出了一个长长的男人的影子。接着,那个影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到我们的广播电台来唱歌吧!”

  前头的黑老鼠连头也没抬,答道:

  “我们刚刚被中央广播电台给拒绝了,说是没有伴奏,不行。”

  于是,长影子说:

  “不,不用担心伴奏,因为我们有乐队!”

  “嗨,那您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广播电台呢?”

  影子回答:

  “西风广播电台。”

  三只老鼠一齐抬起了头,想看看那个人,但是一个人也没有。也就是说,只不过是一个影子。是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影子。

  “我是西风广播电台的局长。从刚才起,我就在听着你们的讲话。无论如何,请你们成为我们的专属合唱团。”

  “专属是什么意思?”

  白老鼠高声问道。

  “也就是说,只为西风广播电台唱歌。我会给你们足够的月薪的,当然了,还有伴奏!”

  听了这话,三只老鼠高兴得跳了起来,然后七嘴八舌地问:

  “谁来为我们伴奏呢?”

  于是,西风广播电台的局长严肃地说:

  “夕阳下山的声音怎么样?‘霎、霎、霎霎’的。”

  “夕阳下山的声音!”

  “霎、霎、霎霎!”

  “这可太好听了!”

  三只老鼠开心极了。然后,一齐看了一会儿正在下山的夕阳,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好,就定下来去西风广播电台了。”

  局长说:

  “那么就直接去广播电台吧!”

  “它在哪里呢?”

  灰老鼠问。

  “让我当向导吧。稍稍有点远,请跟我来。”

  局长向西走去。

  三只老鼠跟在后面。

  三只老鼠的脚步格外轻快。一想到马上就能上收音机了,再怎么远,也能忍受了。

  只有一个长长的影子的局长,和三只穿着无尾晚礼服的老鼠,穿过大街,穿过公园,又过了桥。穿过原野上一条细细的小路,走过沼泽。只是一个劲儿地向西前进。

  那以后好几天过去了,一天深夜。

  那家西装店里,老爷爷还戴着圆眼镜在干活儿。老爷爷的活,还是换换纽扣、补补口袋。窗子边上,樱草在夜风中摇摆着。

  突然,店主记起了那几只老鼠的事。

  (怎么样了呢?穿戴整齐地出去了,也不知歌唱得顺利不顺利?)

  店主打开了收音机。正在播送这一天最后的新闻。稍稍转了转调谐度盘,另外一个台在播送广播剧。再转一转,是英语。

  “今天好像没有音乐节目。”

  店主开始把调谐度盘往回转。

  但就在收音机的指针转到零数的时候,混杂着杂音,突然听到了歌声。

  (咦呀!)店主竖起了耳

  朵。

  是合唱。非常动听的三重唱。太像了,店主想,和上回三只老鼠一齐唱“您好”时的声音像极了。

  店主想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大一点,可杂音也大了起来。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也叠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台呢?)

  店主歪着脑袋想。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合唱确实是那几只老鼠的声音。

  那是这样的歌:

  “我们是西风三重唱,

  迎着下山的夕阳前进。”

  “霎、霎、霎霎”,响起了伴奏的声音。

  “是这样啊,西风三重唱,这个名字起得好。”

  店主开心起来,摇着头,一起唱了起来。

  “我们是西风三重唱,

  迎着下山的夕阳前进。

  霎、霎、霎霎。

  霎、霎、霎霎。”

那时候,你瞄准了,把响板打掉。

  那样的话,树精就会死了。

  不过,可不要连你也变成了响板的俘虏呀!

  那声音,

  有一种可怕的魅力啊!

  那天,农夫信太戴着蓝色的帽子,走在原野上。那是出家门的时候,他那能干的媳妇给他戴上去的,一顶带细檐的布帽子。

  信太的媳妇比他大三岁,非常勤劳。不过,人长得一点也不漂亮,更不会说温柔的话,这让信太觉得没意思。

  (要是讨另外一个老婆就好了!)

  信太老是这么想。

  信太后背的筐子里,装着满满一筐梅⑧的果实,正要去镇子上卖。因为梅子多得要从筐里滚出来了,稍稍走快一点,就骨碌骨碌地掉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新的又滚了出来。这样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信太累得够呛,决定在半道上的一棵大悬铃木⑨树下歇一口气。

  信太轻轻地坐到树下,小心翼翼地卸下筐子,掏出毛巾擦起汗来。啊啊,他想,这个时候要是能喝上一口冰凉的饮料该有多好,甜的水果也行啊!然后,就靠在悬铃木树上,看着天空发起呆来了。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似乎从哪里传来了奇妙的声音。

  信太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仰头看看天,然后又瞅瞅地。可是,信太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天上只有悬铃木的叶子在摇晃着。地上只有一列长长的蚂蚁。尽管如此,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却在一个非常近的地方,响得越发清晰了。

  像是砸核桃的声音。

  又像是啄木鸟在敲树的声音。

  “呀,那是响板⑩!”

  信太叫起来。是的,千真万确,是响板的声音。学校的音乐课上,托在手上的小小的、圆圆的乐器,发出的可爱的声音。

  “谁?到底是谁呀?”

  信太生气地嘟囔道。他以为是谁在嘲笑自己。信太用力敲起树干来了。

  “谁呀——”

  他又吼了一嗓子。

  结果怎么了呢?从刚才敲过的树里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信太大吃一惊。

  “啊呀,这是怎么回事……”

  瞪圆眼睛想了老半天,信太才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是谁在树里头。

  “哈哈,是树精吧?”

  信太嘟囔道:“树精敲响板自我陶醉了。”

  竖起耳朵,甚至听得到和着响板跺地的声音。还不止呢,把耳朵贴到树上,好像连跳舞的人的喘息声都听得到。信太用拳头在树干上“嘭、嘭、嘭”地敲了三下。于是,从树里传出来一个年轻姑娘甜美而温柔的声音:

  “喂、喂、喂。”

  信太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你、你是树精吗?”

  只听树里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是的,是悬铃木姑娘,是喜欢跳舞的姑娘。我已经在树里跳了快有一百年了。不过,我跳累了,跳渴了,筐子里的水果能分给我一点吗?”

  那声音嘶哑得听上去很好听,信太的心怦怦直跳。

  “不、不是不能分给你一点,因为是青梅,太酸了,根本就没法这样吃。”

  “那么,腌上砂糖不就行了嘛。”

  树里的声音说。

  “啊啊,那当然行了。腌上砂糖,那糖汁才好喝哩!”

  信太表示赞成。悬铃木姑娘一边轻轻地“咔哒、咔哒”地敲着响板,一边说:“那么,就放在这里。用你的帽子盛满放在这里。”

  信太照她说的,脱下蓝帽子,在里头装上满满一帽兜梅子,轻轻地放到了树下面。只听悬铃木姑娘说:

  “回来时再顺便来一次,把帽子还给你。”

  信太点点头,背上筐子又朝镇子的方向走去了。因为没有了帽子,他觉得脑袋好热啊。

  信太把筐子里的梅子,全都换成了钱,用那钱喝了酒,空筐子也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从镇上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悬铃木的下面,信太的蓝帽子像一朵刚刚绽开的大花似的,被丢在了那里。帽子里是空的。

  (到底是怎么把里头的梅子拿走的呢?)

  已经听不见响板的声音了。

  树里头鸦雀无声。好像整片大森林都完全隐藏了起来似的——

  “悬铃木姑娘!”

  信太敲打着树干,轻轻地唤着。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吧,信太比刚才要活跃多了。

  “悬铃木姑娘,让我听听响板吧!和我一起跳舞吧!”

  这时,树里头冷不防响起了方才那个姑娘的声音:

  “做好了,做好了,甜的做好了。”

  信太吓了一跳。

  “到底是什么做好了?”

  他问。

  姑娘回答说:“砂糖腌梅子。”信太耸了耸肩膀。哼,怎么可能呢?连半天还没过去!

  不过,姑娘却欢天喜地地邀请他道:

  “喂,不喝一杯梅子的糖汁吗?”

  “啊、啊啊……”

  信太含糊地应着的时候,树干刷地射出一道魔幻般的光线。从上到下,正好有信太的身高那么长。

  信太被晃得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那道光,变得有一根带子那么宽了。怎么会呢,树干只有那里透明了,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拿着响板的白色的手,“刷”地从里头伸了出来。像枯枝一样细的两条胳膊,缠住了信太的身躯,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给抱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到了树里头。

  那以后,树干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里头又响起了响板的声音。

  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信太的媳妇来到了这棵悬铃木一带。

  信太媳妇穿着干活时穿的裙裤[11],系着和服的带子,长长的头发干干净净地扎在脑后。不过,脸色却有点发青。

  这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昨天在镇子上打架了,还是喝醉了掉到河里去啦?

  从昨天晚上起,信太媳妇就这个那个地净往坏处想了,甩都甩不开,一个晚上没合眼,等着丈夫的归来。可是天亮了,日头都升起老高了,还不见人影,信太媳妇这才决定到镇上去找。到信太卖梅子的市场问一问,也许会知道他的下落。可是,来到悬铃木树这一带的时候,信太媳妇听到了一个奇妙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信太媳妇停住脚,朝四下瞅去。紧接着,她吃了一惊。悬铃木树下怎么躺着一顶眼熟的蓝帽子?信太媳妇跑了过去,禁不住叫了起来:

  “信太!”

  于是,也许是精神作用吧?她好像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信太的笑声。

  “信太,你在哪里哪?”

  信太媳妇扯着嗓门叫了起来。

  “在这哟!在这哟!”

  从紧贴在身后的树里传来了年轻姑娘开玩笑似的声音。在那之后,又回荡起了信太的笑声。响板声震耳欲聋。还有那跺地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这一刹那,信太媳妇的脸都变白了。

  (他被关在树里头了,变成树精的俘虏了……)

  信太媳妇一个踉跄,当场就蹲了下来。

  啊啊,这下可糟透了。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呼唤,也夺不回成了树精俘虏的人了……

  信太媳妇曾经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被关到树里的人,会一边跳舞,一边朝上面升去,最后变成了在树中流淌着的蓝色树液。而树液呢,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郁郁葱葱的悬铃木树叶上那闪闪发光的绿色。

  “你真是个傻瓜啊……”

  信太媳妇敲打着树干,痛切地嘟哝道。她突然觉得信太就像自己的小儿子一样。她靠在树上,长久地哭了起来。

  过了有多久呢?

  草上的树影拉得很长了,黄昏的风,沙沙地摇动着悬铃木的叶子。这时,蹲着的信太媳妇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把响板夺过来,

  把响板夺过来。”

  信太媳妇抬起头,然后朝四周看了一圈。

  “谁?”

  她问道。

  又响起了“把响板夺过来”的声音,嗬呀,信太媳妇一看,肩膀上停着一只蜗牛,正一心一意地和自己搭话呢!蜗牛用枯叶滚动一般的声音,轻轻地说:

  “喂,我教给你一个好主意吧!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这棵树的事情,大部分都知道。我看你太悲伤了,就借给你一点智慧吧!你要是想救你丈夫,就要把树精的响板夺过来。因为响板就是树精的命,就和心脏一样,没有了它,树精就会死去。那样的话,你丈夫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安然无恙……”

  信太媳妇沉思着重复了一句,然后,轻轻地晃了晃头:

  “可是,怎么才能把树里的东西夺回来呢……”

  蜗牛说:

  “当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树皮有那么一瞬间是透明的,里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时候,你瞄准了,把响板打掉。那样的话,树精就会死了。不过,可不要连你也变成了响板的俘虏呀!那声音,有一种可怕的魅力啊!”

  信太媳妇点点头,屏住呼吸,等待着太阳落山。

  当树影慢慢地拉长了、四周开始微微地染上了一层黄昏的颜色时,信太媳妇的心到底还是怦怦地跳了起来。这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一边这样说给自己听,信太媳妇一边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紧紧地握在了右手里。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响板终于轻松、欢快地响了起来,听到了在树里跳舞的两个人的喧闹声。仿佛已经在一起连续不停地跳了有一百年似的,两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的一致。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啊啊,月亮就要升起来了……就要升起来了……一边这样想着,信太媳妇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树。

  很快,遥远的山脊上,柚子一样的月亮升了起来。于是,树干的颜色一下子变浅了。正好只有信太媳妇的身高那么长。然后,像薄薄的皮被一片接一片揭了下来似的,树干一点点透明起来,很快,从里头透射出来一股魔幻般的光。

  “……”

  信太媳妇不由得跑到了树边上,倒吸了一口凉气,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树里头就像镇上的橱窗一样看得见了。

  那是一个被绿光照耀的圆圆的房间。天花板高得可怕,不,根本就没有什么天花板,一条螺旋形的楼梯朝一个无限高的空洞延伸上去。那楼梯,就像一块长长的布一样,扭转着向上伸去。

  信太和一个魅幻般的女孩在楼梯下面翩翩起舞。姑娘的身上缠着一块淡绿色的布,白得透明的胳膊高高地扬着,响板的声音从手上抖落下来。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瞄准那双手!)

  信太媳妇摆好了架势,就要投石头。

  可就在这时,树精犹如松鼠一般敏捷地开始朝楼梯上爬去了。信太媳妇怯阵了,“啊”地屏住了呼吸的时候,姑娘冲信太递了一个眼色。于是,信太也开始朝楼梯上爬去了。

  “信太,不要往上爬!不要跟在她后面!”

  信太媳妇这样叫着,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自己也冲到了树里头。

  啊,坏啦!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信太媳妇已经昏昏沉沉地站到了那像水底一样的房间里,站到了那奇怪的螺旋楼梯的下面。

  那是一个高得叫人恐怖、像空心的塔一样的房间。又像是在长长的烟囱的底下。而且,“咔哒咔哒”,整个房间都在回响着响板的声音。姑娘和信太,正迈着像花瓣一般轻盈的脚步,向楼梯上爬去,正渐渐地离她远去。

  然而,信太媳妇可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重新握紧了石头,跟在两个人的后头,往楼梯上追去。

  “把响板夺过来,

  把响板夺过来。”

  信太媳妇像念咒语似的,不停地念着方才蜗牛的话。信太媳妇和信太之间,就差那么二十来级的距离。但她怎么追,那段间隔也不会缩短。她迎着从上头像雾一样洒下来的绿色的光,不顾一切地往楼梯上跑去。

  越往上爬,绿色的光越发浓厚,简直就像是一头误入了五月的森林里似的……

  是的,在这棵狭窄的树里,信太媳妇不知不觉地就嗅到了花香,听到了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听到了虫子翅膀震动空气的声音。此外,还有小鸟的声音……

  啊啊,树里确实有一股森林的气息,有森林的声音。虽说伸手摸不到一片树叶,但越往上爬,越是有一种误入森林的感觉。

  这时,有谁在信太媳妇的耳边说: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哎?”

  信太媳妇朝四周看了一圈。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谁?怎么觉得有点像小鸟的声音。”

  “是的,我是小鸟的魂,是你一伙的呀。”

  信太媳妇来了精神,又开始往楼梯上爬去。螺旋形楼梯上,信太就在二十级的前面往上爬着。再往上一点,晃动着树精的和服的下摆。两个人嬉笑叫嚷着。响板响彻不息。

  (不管怎么说,也要追上去!)

  信太媳妇想。

  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信太媳妇一边往上爬。这回,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狐狸的叫声。不是一只,至少有三只四只。狐狸齐声“嗷嗷”地叫着,也说着同样的话: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谁?”信太媳妇问。狐狸这回也说的是同样的话:

  “我们是狐狸的魂,是你一伙的呀。”

  就这样,信太媳妇越往上爬,动物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就宛如整片森林下起了一场暴雨的声音。不只是狐狸,还混杂着鹿的声音、老鼠的声音和猴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信太媳妇这时候能把这一个个声音分得那么清楚。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这声音,给了信太媳妇多大的鼓励呢?信太媳妇满身是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可只有脚还顽强地踩在楼梯上。

  不久……信太媳妇就渐渐地明白过来了。这所有的声音,都是变成了悬铃木俘虏的魂的声音。从前,当这里曾经是浩瀚无边的森林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开始敲响了响板,终于把整个森林的动物全都关到了树里头——

  (不过,我可不想当俘虏!)

  信太媳妇十分坚强。越往上爬,越不会上那个可疑地响个不停的响板的当。

  “把响板夺过来,

  把响板夺过来。”

  这样不停地爬了有多久呢?

  突然,响板的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信太媳妇止住脚步,竖起了耳朵。于是,从上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好了,歇一会儿,喝口梅子的糖汁吧!”

  姑娘用温柔的声音招呼信太。但是听不到信太的回声。笑声也听不见了。信太媳妇浑身一哆嗦。

  (信太昏过去了!终于败给响板了!)

  啊啊,这可不得了啦。不能让信太喝那东西!那肯定是“最后的一道药”了……信太媳妇脸色苍白,往楼梯上爬去。

  恰好爬了二十级的时候,迎头碰上了坐在楼梯上的姑娘和信太。信太的头躺在姑娘的膝盖上,姑娘正要拿着一个倒得满满的玻璃杯往他的嘴里灌。

  “不行!不能让他喝那东西!”

  信太媳妇连想也没想,就把右手上的石头朝杯子投了过去。

  “嘭!”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声音,杯子碎了。里面的水洒到了信太的脸上。四周充满了姑娘那像笛子一样的叫声。

  紧接着,一瞬间树里就变得漆黑一片。

  “信太!”

  她叫了一声,摸索着要去救信太的时候,身体像是被石头击中了似的,突然朝后头倒了下去。然后,就骨碌骨碌地从螺旋楼梯上开始往下滚,简直就像橡皮球一样,滚了不知有几百级。不过,信太媳妇没有感到一点痛苦。在各种各样的声音喃喃细语的黑暗中,她只是如同流星一般地坠落。

  “我们来救你了,我们来救你了!”

  她听到了小鸟的声音。接下来,又听到了鹿的声音、猴子的声音、狐狸的声音。

  “我们来救你了,我们来救你了!”

  滚了有多久呢?信太媳妇突然发现,信太也跟在后头滚了下来。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凭借着楼梯那不可思议的震动,就知道那是信太。跟在树精后头朝楼梯上爬的信太,这会儿正跟在她的后头朝下滚来了。

  信太媳妇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想,啊啊,这下就不怕了。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各式各样美丽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都是森林中的风景。是映出了种种图像、五彩缤纷的幻景。灿烂的毛茛[12]花田、淡紫色的蝶群、在泉边喝水的白鹿、盛开的绣球花[13]、沐浴着夕阳在草上滚来滚去的兔子母子……这些风景,像一片片碎碎的梦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出来,又消失了。消失之后,一个个变成了闪光的星星。一边数着那些星星,信太媳妇一边往楼梯下滚去。

  当清醒过来的时候,信太媳妇发现自己跌倒在了满天的繁星之下。是悬铃木的树根。信太也同样倒在她的身边不远的地方,正傻傻地望着星星。

  “你……”

  信太媳妇站起来,向信太的身边跑了过去。

  “你得救了呀!总算出到树外面来了呀!太好了,不是吗?要是喝了那东西,就完了呀……”

  可是,这时信太已经站不起来了。信太低声呻吟道:

  “跳舞跳得太过头了,腿已经不行了……”

  信太媳妇吃了一惊,揉搓起信太的腿来。可那变得像棒子一样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痛切地说:

  “我要是把那个响板打掉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信太耷拉着脑袋,嘟哝道:捡了条命,就已经算是幸福了。

  两个人手拉着手,恐惧地凝视着悬铃木树。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像是在嘲笑两个人似的,响板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

  注释:

  ⑧梅:蔷薇科落叶乔木。高2—10m。初春先于叶片开出白色或淡红色花。6月中旬果实成熟。可做咸梅干、青梅酒、咸梅汁等。

  ⑨悬铃木:悬铃木科落叶乔木。高约25m。叶为掌形。雌雄同株。春天雄花与雌花分别开于各自的花柄上,深秋球状果实垂挂在花柄的前端。原产于巴尔干半岛及喜马拉雅山。

  ⑩响板:打击乐器之一。将两片用绳子系在一起的贝壳状木片对敲。西班牙和意大利南部的乡土乐器。

  [11]裙裤:日本妇女劳动、防寒穿的裙裤。前后片相对,有裆。式样宽松,穿在长和服外。

  [12]毛茛:毛茛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40-50cm,初夏开黄色五瓣花。有毒。长于山野。

  [13]绣球花:又叫八仙花。虎耳草科落叶灌木。初夏开花,由许多四瓣花组成大球状花序,颜色由浅黄色变成蓝色或红色。

可是,从舞着的脚底下,

  窜起了比太阳还要红的熊熊火焰,烧着了裙子。

  不管怎么扑,

  一窜而起的火焰,

  还是把女孩的幻想变成了可怕的东西。

  向日葵是黄昏时做梦。

  “这么急,到哪里去?”

  一天在梦中,向日葵叫了起来。眼前跑过一位少年。

  “喂,到哪里去呀……”

  然而,少年连头都不回,从贴着河边的路上跑了过去。向日葵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地小了下去,渡过远远的一座桥,消失在华灯初上的城市的方向。少年好像是听不见花的声音,好像是听不懂花的话。可尽管如此,向日葵还是已经连续好几天做同样的一个梦了,用同样的话呼唤过少年了。而那时候,它就会想,要是变成一个人就好了。

  一天黄昏。

  向日葵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有生命的女孩。

  穿着鲜艳的黄衣服,戴着宽檐的帽子,虽然一点也没化妆,但皮肤却闪闪放光,嘴唇红红的,眼睛是淡蓝色的。

  捂着咚咚地跳个不停的胸膛,向日葵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河边上。还微微发红的西边的天际,飞过一群小鸟。河水满载着黄昏的颜色,慢慢地流淌着。远远的桥上,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开了过去。接着,从那边的大楼群开始,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向日葵女孩想,啊啊,我要是能去那里就好了!要是和他一起,跑过堤坝的路,跑过桥,一直跑到那座城市里就好了——

  可是,花即使是在梦里头,也绝对不能自由地动来动去。女孩就那么伫立在堤坝的同一个地方,侧耳聆听着。恰好到了6点(一到这一时刻,最高的那幢大楼上的钟就会敲响)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奔跑的声音。

  “来了,来了。”

  女孩害怕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止住呼吸,当少年从眼前经过的一瞬间,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这么急,到哪里去?”

  少年一下停住了。

  女孩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雪白的衬衫在眼前闪亮。少年那苍白的脸直直地对着自己的方向:

  “哪里……”

  少年惊讶地结巴起来。

  “你听到了?”

  女孩跳了起来。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向日葵女孩快乐地笑了起来。女孩的心中,立即就唤起了一种正晌午的欢乐。那种沐浴在夏天灿烂的阳光下、不停地笑着的黄花的快乐,在女孩的全身弥漫开来。

  “喂,告诉我呀,总是这么急匆匆地到哪里去呀?”

  于是少年低声飞快地答道:

  “去见一个人。”

  “人?谁?”

  “一个跳舞的少女。”

  “是你喜欢的人吗?”

  “是。在那个城市的剧场里,每天晚上穿着黄色的衣服跳舞的少女。”

  “黄色的衣服?像我这样?”

  “是。我是她的舞迷呀!可是,我没有钱,进不了剧场,只能等在剧场的后门,看着她进后台。只能那么看一眼。”

  丢下这句话,少年跑了起来。向日葵女孩还愣在那里发呆,少年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了。

  (怎么心惊肉跳的呢!)

  向日葵女孩想。

  (这少年有点不大对劲儿。)

  是的。简直就像是在说梦话一样,那嘴,还有那双一边冲自己说话,一边望着远方的眼睛……

  (觉得他像一个死人,要不就是要干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

  向日葵女孩这样想着。泛着淡紫色的河水,映出了城市的灯火,一起一伏。

  我要是能变成一个跳舞的少女就好了,向日葵想。自己那穿着黄色的裙子翩翩起舞的身影,浮现在了女孩的眼前。可是,从舞着的脚底下,蹿起了比太阳还要红的熊熊火焰,烧着了裙子。不管怎么扑,一蹿而起的火焰,还是把女孩的幻想变成了可怕的东西。

  哒、哒、哒、哒……

  那之后过去了多长时间,才又听到了在堤坝上奔跑的声音呢?

  (啊啊,他回来了!)

  女孩呆呆地想。随着越来越响的脚步声,她清楚地看见了少年那白色的衬衫。接着,就传来了少年粗粗的喘息声。

  (可是,怎么了呢?为什么他回来也要跑呢?)

  桥那一带响起了鸣警报器声,正想着,少年“砰”地撞到了向日葵女孩的身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少年低声这样尖叫着。

  怎么了?到底……就这样,女孩是问了呢,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呆呆地立着?

  “他们在追我!”

  少年这样叫道。那双眼睛恐惧地大睁着。女孩马上用沉着的声音说:

  “躲起来!那里泊着一艘小船,躲到那里面去!”

  女孩知道,就在堤坝下头,有一艘被人抛弃的小船浮在那里。是一艘斑驳、破旧的小船。偶尔会有海鸥歇歇脚、快要腐烂了的小船。瞅着点点头、往堤坝下跑去的少年的背影,女孩说:

  “把衬衫脱了!然后紧紧地趴到小船里!”

  这时,向日葵女孩仿佛觉得自己成了少年的母亲或是姐姐。

  就是舍命也要保住他……

  这么想着,她像祈祷似的低下头时,女孩看到了自己脚下的一把匕首。它似乎染着血,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吧?女孩弯下身,一把把匕首捡了起来,藏到了裙子的兜里。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长时间,才响起了吵吵嚷嚷的人声,一大群人晃动着手电筒冲了过来呢?

  “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的过去了吗?”

  一个人问。

  “刚才剧场的一个跳舞的少女被刺了。在后台的入口处,是一个疯狂的舞迷干的!”

  “那边!”

  女孩突然朝河的上方一指。

  “往那边跑了。顺着这条堤坝的路跑了!一直往前跑了!”

  这样沉着、一字一句地说完,女孩的心中慢慢地涌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目送着那一大群人朝自己手指的方向跑去了之后,女孩冲着小船天真烂漫地说:

  “喂,没事了呀,已经没事了呀。”

  就好像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然而这个时候,少年已经不在小船里了。空空荡荡的小船,在草丛中轻轻地摇晃着。

  向日葵女孩就那么久久地立在朦胧的波光中。

  这件事,是发生在黄昏的梦里头呢,还是真事呢?向日葵不知道。结果直到度过了那个夏天它也不知道,到了夏天结束的时候,它蔫了,枯萎了。

不久,

  冬姑娘就冲着遥远的北方的森林,

  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

  冬姑娘,是坐在白菜山上来的。白菜堆在运货马车上,从北方的村子“咣当咣当”地来了。农夫坐在马车上,用毛巾包住脸,赶着马。

  “嗨——嗨——白菜送来喽!”

  农夫一个人自言自语。离城里市场近了才该说的话,一高兴,这会儿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不过,城里还远着哪,还要在枯萎的原野上跑好几个小时。

  “啊——”

  农夫打了一个大哈欠,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冬姑娘轻轻地坐到了马车上。

  从前,冬姑娘也穿着长长的棉坎肩。可现在,全都换上了洋装,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长筒皮靴。还有,就是今年还戴上了耳环,仔仔细细地化了妆。

  冬姑娘坐上来的那一刹那,原野一下寒冷起来。马猛地一哆嗦。

  (哼!这女娃子年年来坐呢!)

  马生气了。堆得像山一样的白菜就够呛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跳上了别人的马车,这不是瞧不起人吗?今年一定要把这个小女娃子甩下去!

  于是,马就放开速度狂奔起来。马车“哐当哐当”地一阵剧烈摇晃,一棵白菜滚落了下去。农夫睁开了眼睛,慌忙去拉缰绳。

  “驾驾!不能安静一点吗?”

  可是,只发生了这么一点事。冬姑娘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上面。

  “哼!”

  又咂了一次嘴,没办法,马只好又一步一步走了起来。农夫又开始打起瞌睡来了。

  红红的太阳,在乱蓬蓬的树林那边放射出微弱的光。走了一会儿,马站住了,往回看去。马想看看冬姑娘是个什么样子。

  冬姑娘坐在白菜山上,盘起了两条穿着长筒皮靴的腿。长长的围巾被风一吹,像市场的旗帜一样飘飘扬扬。

  “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呢!”

  马嘲笑道。

  “那么漂亮的围巾,是谁给你织的呢?”

  冬姑娘开心地回答道:

  “是俺娘织的!俺娘这会儿正在织一条大大的、大大的披肩哪!”

  “哼!那么,这双长筒皮靴是谁给你缝的呢?”

  “这是俺爹缝的!俺爹这会儿正在缝皮袄呢!”

  “嗨!”马缩了一下肩膀,“那么说,下个月,你老娘就要披着那条披肩来坐马车了?”

  “嗯嗯,”姑娘点点头,“然后再过一个月,俺爹就要穿着皮袄来麻烦你了。”

  听了这话,马的心情糟糕透了。

  “俺把话说在前头,马车可不能白坐。”

  “你怎么这么说……”冬姑娘吃了一惊,眨巴着眼睛,“俺们从很久很久以前,不就是坐你拉的马车来的吗?再说,俺一个人只不过才花瓣那么重。”

  “可是啊……”马谆谆教诲似的说,“如今这个世界上,不要钱的事可一件也没有了。再怎么小的东西,也要花钱买;再怎么无聊的活儿,也要付谢礼。”

  “是吗?”

  “是啊。所以,你要是想坐到城里头,就要付给俺谢礼。”

  “……”

  冬姑娘犯愁了,自己身上没带一分钱。于是,马毫不在意地说:

  “也用不着什么特别的东西。比方说,像那条围巾就行。”

  “围巾?”姑娘尖叫起来。

  “这可不能给你!这是俺娘一针一线给俺织的。”

  听了这话,马刁难地说:

  “是吗?那么俺也就只能对不起你了。从这里起,俺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没法子,冬姑娘只好摘下围巾,给马围上了。红色的围巾一圈一圈地缠到了马的脖子上。

  “噢,可真暖和啊!”

  马满足地点点头,马上就“咣当”一声拉起车来了。

  马拨开浓密的枯草,往前走去。

  “啊啊啊啊,这片原野上连条路也没有。”

  马叹了口气,发起牢骚来了。就在这时,马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好主意。马看着前方,说:

  “喂,冬姑娘呀,你那漂亮的长筒皮靴,能不能借俺一下?”

  白菜山上的冬姑娘回答说:

  “这可不能脱给你。爹花了十天才缝出来的!”

  于是,马就故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然后前腿晃了几晃,一下子停住了:

  “脚太痛了,一步也走不了啦。这片原野上净是碎石子。要是穿上了那双长筒皮靴,也许会好受一点。”

  于是,冬姑娘勉强把长筒皮靴脱了下来。马把它们穿上了。

  “嗯,真舒服。”

  嘎巴嘎巴,长筒皮靴发出了脆脆的声音。

  农夫还在睡着。马车上是白菜的山。冬姑娘无精打采地坐在上头,肩膀那里,一片片灰云飞来飞去。

  走了有多远呢?

  马突然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咦呀?”

  马悄悄回过头去。摘下了围巾的冬姑娘的胸前,晃动着一条长长的项链。那玻璃球撞到一起,发出了木琴一般的声音。马一下子想要那项链了。

  “喂,冬姑娘呀!”

  马停住了脚。

  “俺胸前好冷清啊,你那玻璃球能让俺戴一戴吗?”

  “……”

  冬姑娘一脸恨恨的表情。可马还紧追不舍地说:

  “没有它,俺连一步也走不动了哟。”

  于是,冬姑娘伤心地把项链摘了下来。

  马戴上了项链,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杂技团的马了。穿着长筒皮靴的前腿往前迈一步,项链就丁零丁零地响一下,红色的围巾就随风飘了起来。马这个高兴啊。

  “还是头一次这么快乐!”

  可这是一匹贪得无厌的马。还有什么可以要的东西呢?马又回过头去。

  那双眼睛停在了冬姑娘那美丽的脸上。然后,停在了冬姑娘那长长的睫毛上。这个姑娘粘的是假睫毛。马眨了眨眼睛。

  (俺的睫毛就够长的了,可这女娃子的睫毛更长!)

  而且,还是卷曲的,闪闪发光。

  (好,最后再打扮一下,把它们也要过来吧!)

  马自己点了好几次头,轻轻地招呼道:

  “喂,冬姑娘!”

  冬姑娘朝这边转过脸。

  “我想要你的睫毛。”

  冬姑娘吃了一惊。今天仔仔细细地化过妆了啊!新的睫毛,花了好长时间才粘上去的。如果把它们也摘掉,那太不可想像了!于是,姑娘就努力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眼睛骨碌一转:

  “哎呀,睫毛是粘在眼睛上的呀,怎么能取下来呢?”

  但马不肯服输:

  “连谎话你都不会说。俺知道,你戴的是假睫毛。俺见得多了,城里的姑娘粘的都是假睫毛。”

  “……”

  “好了好了,快把睫毛摘下来,让俺戴上吧!要是不让俺戴的话,俺连一步也不想动了。”

  冬姑娘哭丧着脸,把自己的睫毛给了马。

  马车又慢吞吞地前进了。不久,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哭泣声。

  (嘿,我还不知道她哭了哪!)

  马这样想。不久,冬姑娘就冲着遥远的北方的森林,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马一点都不知道。

  一开始,马的假睫毛还不错。眼睛上面,像多出来一个庄重的天鹅绒帽檐似的。

  “睫毛一漂亮,气质就出来了。有血统证明的名马,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匹马,老早以前就向往这种东西了。它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匹英雄马。

  四下里还是一片茫茫荒原,但是,如果把它想像成凯旋勇士的回归之路的话,也就不觉得苦了。如果把拉着的马车,想像成一车战利品的话,也就不觉得重了。一进到城里,等待着它的将是喇叭、掌声和五彩的纸屑。

  “快!快!”马自己激励自己道。

  就这样,又走了有多远呢?

  突然,马觉得一只眼睛的睫毛上好像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呀,五彩纸屑也撒得太早了呀!)

  马站住了。另一侧的睫毛也“噗”地开出了一朵白花,然后,它一飘落下去,睫毛上又开出了一朵新的花。落下去的花,眼看着越来越多,很快,放眼望去,是的,马的眼睛所能看得见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白花了。

  那就像梅花一样,软软的,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像幻觉一样朦朦胧胧……

  “哇!”马赞叹不已。

  白花在地面上一点点地积了起来,不一会儿,这一带就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不得了!”

  xx眼神呆呆地嘀咕了一句。过去它曾经喝过一点啤酒,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没过多久,马的长筒皮靴的一半就陷在花的里头了。脖子上和后背上,也全都是花。如果不是不停地摇晃身体,花就把它压得不能动弹了。

  “什么时候谁曾经说过,花瓣没什么重量,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马喘着气朝前走着。然后不时地停下来,眨巴着眼睛。积在睫毛上的花,让它看不见前方了。

  不过,那白色的原野怎么走、怎么走,也没有一个尽头。马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朝前走,还是又返回来了?要不就是在原地踏步?视野里全是白花。如果说听到的……啊啊,那条项链那温柔的声音呢?马的周围,是一个完全没有了声音的世界。可尽管如此,身后的马车却迅速地变得沉重起来。

  马受不了了,失去了知觉。

  “呼——”

  吐了一口白气,跌跌撞撞险些要摔倒的时候,缰绳一下子被拉住了。

  “驾驾!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一个熟悉的嘶哑的声音。

  “已经看到市场的旗帜了,再加把劲儿!”

  (市场?)

  马猛地睁大了眼睛。就在那一刹那,耳朵冷得都痛起来了,寒气从脚底下嗖嗖地冒了上来。

  “没想到大雪会来得这样早!”耳边响起了农夫的声音。

  (雪?)

  马突然扭头朝身后看去。

  白菜山上,是雪山。那个姑娘怎么也看不见了。清醒过来一看,围巾、长筒皮靴和项链都消失了。马身子都湿透了。

  “嗨——嗨——白菜送来喽!”

  突然,身后响起了农夫的声音。到城里了。

  马又高兴起来,加快了脚步,“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开出了美丽的白色的雪花。

一到满月的时候,夫人就会跑过大海,

  到这里来吧?

  蓝色的袖兜在风中嗖嗖地舞动着,

  捂住戴着珍珠的两个耳朵、屏住呼吸,跑过来吧?

  公馆夫人的耳环丢了。

  听说那是镶着淡桃红色的珍珠、价值连城的东西。前一天的晚上,一只耳环,不知被夫人丢到公馆里的什么地方了。

  “夫人的耳环丢了。清扫的时候,请注意一下啊!”

  第二天早上,上了岁数的女仆领班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从头至尾地回响起来。

  小夜一边用抹布擦地,一边想:耳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不过,那之后很快,公馆里的人就被叫到夫人的房间里,去拜见那个耳环了。

  剩下的一只耳环,被收到了木雕宝石箱里。银链上是一粒大得惊人的珍珠,宛如清晨的露水珠一样,闪闪发光。公馆里的女仆、书童和花匠们仔细地拜见着。

  “听好了,发现了与它一模一样的东西,请立即送到我这里来。今天,垃圾里也要好好翻一翻。”

  女仆领班紧张得声音都哆嗦了,对众人这样命令道。

  这个时候,夫人正悲痛欲绝地瘫坐在隔壁房间的丝绸坐垫上。夫人穿着浅蓝色的和服,系着同样颜色的带子。这样一位传统娴淑,连一次西装都没有穿过的女人,昨天晚上怎么会戴上了耳环呢?小夜不懂了。听说那耳环,是夫人结婚时主人赠送给她的礼物。

  说是这么说,不过,小夜连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主人。尽管来这家公馆效力已经半年过去了。

  听说主人是一位富商。说是港口里有一艘大船,从事着从海那边的国家往回运宝藏的买卖。

  “所以啊,一年到头几乎都在海上了,很少回来。就连我,也还没有见到过。”

  女仆领班这样说。那时候小夜就想,那样的话,夫人也太寂寞了!

  这天黄昏。

  当小夜意外地在院子里的栀子⑦树下发现了那粒珍珠的时候,别提有多吃惊了。

  是去药店给夫人买头痛药、匆匆回来的时候。仿佛从栀子花上滚下来的一滴露珠似的,珍珠飘然落到了昏暗的院子里的黑土上。

  小夜禁不住拾了起来,搁在手上,屏住呼吸凝视着这个宝物。然后,悄悄地戴到了自己的右耳朵上。

  这样不行!必须马上送过去!一边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边还是想戴一次耳环,结果小夜没能说服自己。

  戴上了耳环的耳垂儿,怎么会是一种又重又热的感觉?小夜不由得晃了一下头。她想,原来那些高贵的人,就总是这样一种感觉活着的啊!

  就在这时。

  小夜那戴着耳环的耳朵,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哗”的一声涌过来,哗啦啦地笑着远去了。又“哗”的一声涌过来,笑语喧哗地消失了……啊啊,这是海边的声音。

  因为小夜就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渔民的家里,海的声音,是绝对不可能听不出来的。

  小夜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于是,那个声音就充满了小夜的脑海、胸膛,不,是整个身躯,不停地“呜——呜——”叫着,形成了汹涌波涛。

  来呀、来呀,小夜听到从声音那边传来了低沉的呼唤声,是精神作用吗?然而这时,小夜已经成了这不可思议的耳环的俘虏了。

  “这就去、这就去、这就去——”

  小夜大声叫道。然后,就那么戴着耳环跑了起来。

  朝着大海、朝着大海,朝着波涛尽头那个呼唤着自己的不可思议的声音的方向——

  公馆离大海相当远。如果坐火车要三十分钟,如果步行要半天吧?可这天夜里,小夜却真只是那么一跃,就到了大海。跑过什么地方、怎么跑过去的呢?小夜只记得袖兜在风中嗖嗖地叫着,家家户户的灯光像星座一样眨巴着眼睛,天上回响着黄色的月亮那不可思议的鼻歌。小夜捂着戴着耳环的耳朵,只是没命地跑着。

  啊啊,热热,耳朵热,小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尽管如此,小夜还是追赶着发烫的右耳里那个不停地回响着的呼唤声。那声音,温柔而甘甜,说是这么说,那却是一个无法形容的英武的男人的声音。

  当清醒过来的时候,小夜已经在大海上了。

  小夜竟然从沙滩上一下子跳到了海里,在水上跑了起来。

  夜里的大海,就像是一块又黑又重的布。而且,从海的尽头、水平线那边,那个声音又“来呀、来呀”地呼唤起来。

  在海上跑了有多久呢?

  小夜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岛的黑影。小岛沐浴在月光之下,闪着光。当小夜终于抵达了那座小岛的时候,小岛猛地一晃,说起什么话来了。

  没错,小岛确实说话了。就用那个声音说:“到这边来。”随后,那个声音就呼唤起夫人的名字来了。那一瞬间把小夜吓了一跳。

  定睛仔细一看,那不是一座岛,天呀,竟是一头鲸!鲸那两只细细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夜。接着,又惊讶地再次呼唤起夫人的名字来了。小夜低着头,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道:

  “哦、哦,我、夫人的使者来了。”

  “使者?使者是什么意思?”

  鲸非常吃惊地说。然后又问:

  “她生病了吗?”

  “……”

  小夜想说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了。换了一个方向,想飞快地返回沙滩,但腿却动不了了。

  这时,小夜恍然大悟了。

  夫人的丈夫,原来就是大海里的鲸!

  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小夜就曾经听说过有魔力的鲸的传说。说是在离岸不远的海上,住着一头不可思议的鲸,嫁给了这头鲸的姑娘,不但住在豪华的宫殿里,身边还有成群的仆人服待。而一到满月的夜里,她就会佩戴上美丽的宝石,去和海里的鲸会面。

  小夜哆嗦起来。啊啊,天哪!自己竟代替夫人到这里来了……

  鲸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夜,然后静静地说:

  “告诉我,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那声音,悲伤得有点颤抖了。

  小夜一句一句地说了起来。夫人一只耳环丢了、自己拾到了,结果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这里。

  听完了,鲸叹了口气。是一声如同吹过森林的风一样的深深的叹气。然后只说了一句“这是不可以的啊”,鲸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耳环是两个一组。我说过了,绝对不可以只戴一个耳朵。而且,一旦别人知道了耳环的秘密,就完了。”

  “完了?什么完了?”

  小夜睁大了眼睛。

  “我们的结婚啊!我给妻子的梦啊!鲸给人间的姑娘的梦,和钟的摆一样。为了来到这里又肯定能回去,我把两粒珍珠作为耳环给了她。如果只用一只,那就完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

  小夜想,这下可惹了大祸!那时要是立刻就把耳环还给夫人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接着,小夜又责备起自己的轻率来了,只戴着一只耳环,就到这样的地方来了。少了另外一只戴在左耳上的耳环,小夜怎样才能回到陆地上去呢……

  直到刚才为止,还绷得紧紧的,连一丝微波也没有的大海,这会儿,晃荡来晃荡去,像是在呼吸似的摇晃起来了。

  (怎样才能从海上回去呢……)

  就在小夜走投无路地叹了一口气的时候,怎么样了呢?

  小夜已经坐到了鲸的背上。小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爬到鲸那巨大的、滑溜溜的身体上来的,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正在鲸背上摇晃着两条腿,眺望着大海。

  (月亮月亮,救救我!)

  小夜在心里祈求道。

  “你用不着担心。”

  鲸突然说。

  “魔法马上就要解开了。耳环的魔法,这就结束了。你一点也用不着担心。”

  这话让小夜稍稍放下心来。然后,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公馆里的夫人。

  一到满月的时候,夫人就会跑过大海,到这里来吧?蓝色的袖兜在风中嗖嗖地舞动着,捂住戴着珍珠的两个耳朵、屏住呼吸,跑过来吧?

  小夜突然眼泪汪汪了,鲸也啜泣起来。

  “所谓的魔法,真是一种让人悲伤的东西啊!”

  鲸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嘟哝道。

  小夜看着海上的月亮,慢慢地向西方移去。她看着它,感觉好像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好几十年似的。

  天亮时分,小夜站到了公馆院子里那棵栀子树下。

  女仆领班那吩咐早上工作的声音,响了起来。窗下新的白百合花开了。

  和往常一样的公馆的早上。平静、爽快的一天开始了。

  然而这个时候,小夜却像一个疯了的女孩似的,眼睛闪闪发光,披头散发地闯进了公馆。

  “夫人、夫人……”

  一边这样叫着,一边冲进了夫人的房间。

  夫人陷入了比昨天更深的悲痛之中。接着,用有气无力的细细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

  “剩下的一只耳环也消失了。在朝阳中溶化了。这下,全都完了啊……”

  夫人的手上,托着一个空空的宝石箱。

  “夫人,另外一粒珍珠,我……”

  小夜刚说了一个开头,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时,那只耳环也像露珠一样消失了。

  随后没有多久,公馆就衰败了,夫人回乡下去了。

  闲下来,女仆们凑在一起悄悄地说,大概是因为主人的生意失败了,不寄钱回来,公馆才衰败了吧?

  只有小夜知道事实的真相。

  实在是太悲伤了,小夜离开了公馆。

  注释:

  ⑦栀子:茜草科常绿灌木。高约2m。叶长椭圆形,对生。初夏开有芳香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