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搜索

波塞冬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伏案计算着。管理所有的海域,使得他的工作十分浩繁。他本来可以随意要他所需要的助手,而且他的确有一大批助手,可是由于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认真,他总是把所有的账目亲自再查看一遍,所以他的助手们对他很少用处。谈不上他喜欢这项工作,他之所以干它,仅只因为这是他的一种义务,的确,诚如他所说,他曾多次申请调换一件较为愉快的工作,可是每当人们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的时候,他总感到不中他的意,还是他目前所担任的职务更适合于他。

总之,要为他另找一件工作,也是非常困难的。人们毕竟不能派他去主管某个特定的海洋;这是因为,那里的计算工作不少,但更为琐碎,除此之外,伟大的波塞冬毕竟始终只能担任一个起支配作用的职务。再说,要是给他提供一个与海洋无关的职位,这个想法就会引起他的反感,他神圣的呼吸就会变得急促,他古铜般的胸膛就会上下起伏。顺便提一下,人们其实并没有认真地对待他的抗议;当一个强有力的人感到痛苦的时候,别人必须装出对他让步的样子,尽管在这种事情上双方都毫无希望;从来没有人真正考虑过把波塞冬从他的职位上撤换下来,从太古时起,他就被任命为海洋之神,这是无法更改的,只能是这样。

最使他生气的是——这也是引起他对自己的工作不满的主要原因——他听到了人们对他提出的各种意见,例如说他经常手持三叉戟,驾着马车在海潮中巡游。事实并非这样,在这期间,他倒是坐在世界海洋的深处,不停地算账,偶尔旅行到朱匹忒那儿,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打断单调,而且通常总是怒气冲冲,扫兴而归。就这样,他几乎没有察看海洋,只是在匆匆攀登奥林匹斯山的途中,飞快地瞥上一眼,而且他的确从未在海洋里航行过。他常说,他以此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到那时候,也许会出现一个安静的时刻,就在末日快要来临之前,在检查完最后一笔账目之后,他还来得及做一次快速而短暂的旅行。

(洪天富 译)

起初,在建巴别塔的时候,一切还算井井有条;的确,这项工程也许过于庞大,人们太多地考虑到向导、译员、工匠的住处以及道路联络,以至于忘了尚须从事数百年自由的劳动。当时甚至流行着这样一种看法:无须多少时间,就可以很快地把塔建成;这种看法只要稍许加以夸大,人们定会吓得连地基也不去打。人们是这样陈述理由的:整个计划的核心,只是建造一座通天塔这一念头。

除了这个念头以外,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这个想法,一旦人们领会了它的重要意义,便再也不会打消掉;只要还有人类存在,也就会有将这座塔建造成功的强烈愿望。但是,就这一点而论,人们不必为未来而忧心忡忡,正相反,人类的知识与日俱增,建筑艺术已取得了进步,而且将继续取得进步,一百年之后,我们花一年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也许在半年里就能完成,而且更好,更耐久。所以,干吗现在就竭尽全力,拼死拼活地干呢?要是能够希望在下一代人的时间里建成这座塔,这也许还有点意义。

但是,这绝不可以指望。更容易让人想到的是,下一代人凭借他们完善的知识,会觉得上一代人的工作不好,会把已经建成的部分拆除,以便重新开始。这样一些想法使得人心涣散,于是,人们更多地关心建造一座工人城市,而很少关心建塔。每个同乡组织都想占有最好的市区,于是发生了无休止的争吵,乃至发展到流血的战斗。

这些战斗旷日持久;对于首领们来说,它们可是个新的论据:也因为缺乏必要的专注,建塔的事就得非常缓慢地进行,或者宁可在大家缔结和约之后才进行。但是,人们并没有把时间仅仅用在战斗上,在战斗间歇,人们也去美化城市,这样,必然又诱发了新的嫉妒和新的冲突。第一代人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往后几代的时间并没有好一些,只是伎俩不断得到提高,随之而来的是,战斗的狂热也与日俱增。需要补充的是,第二代人或第三代人业已认识到建造通天塔的荒谬,但是,由于大家彼此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致谁都不愿离开这座城市。

所有在这座城市里产生出来的传说和歌谣,都充满了对一个预言之日的渴望,到了那一天,这座城市将被一只巨大的拳头连续迅击五下而粉碎。所以,这座城市的市徽也是一只拳头。

(洪天富 译)

关于普罗米修斯有四种传说。

根据第一种传说的说法,由于他将神出卖给人,因而被锁在高加索山上,神还派出兀鹰,啄食他那时刻在长的肝脏。

根据第二种传说的说法,面对啄食的鹰嘴,普罗米修斯越来越深地避入岩石,最后与它合为一体。

根据第三种传说的说法,几千年过去后,他的背叛行为已被忘却,神忘了,兀鹰忘了,他自己也忘了。

根据第四种传说的说法,对这已是无根无由的事大家已经厌倦,神厌倦了,兀鹰厌倦了,伤口也精疲力尽地长合了。

依旧存在的是那无法解释的石山。传说总想解释这解释不清的事情。就因为传说是出自一种探究真相的动机,所以到头来它只能是解释不清。

(周新建 译)

我的事务完全落在我的肩上。在接待室里,有两位负责打字和管理账本的小姐,在我的办公室里,安放着写字台、钱箱、咨询台、安乐椅和电话,这就是我全部的办公设备。这样可以通观全局,这样可以便于管理。我很年轻,我的生意滚滚而来。我不抱怨,我毫无怨言。

新年过后,一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租下了我隔壁那套面积很小且空着的住房,而我却傻头傻脑,迟迟没有把它租了下来。它也是由一个接待室和一间办公室组成,此外还有一间厨房。——本来,正室和前室对我是很有用处的——我的两位秘书小姐有时候已经感到负担过重——,可是,那间厨房对我有什么用处呢?这个小题大做的顾虑,导致了我让人拿去这套住房的过错。现在,这个年轻人就坐在那儿。他叫哈拉斯。他到底在那儿干些什么,我不得而知。门上写着:“哈拉斯,办公室”。我做了些调查,有人告诉我,这是一家跟我的公司相类似的公司。关于向他提供贷款的事,人们并不急于向我提出警告,因为他毕竟是个奋发努力的年轻人,他的事业也许很有前途,但是,人们并不建议我给他提供贷款,因为从一切迹象看,他目前并没有任何资产。人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通常只能提供这些情况。

有的时候,我在楼梯上遇到哈拉斯,想必他总是有急事,他简直是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甚至还没有正面看清过他,他手里总是拿好办公室的钥匙。此刻,他打开了门。他像只耗子尾巴似的溜了进去,而我又站在“哈拉斯,办公室”这块牌子的前面,我不知多少次看见了它,实在不想再看它了。这些极薄的墙壁,既能出卖诚实肯干的人,但也能掩护善于欺诈的人。我的电话就安装在把我和我的邻居隔开的那堵房墙上。不过,我只把它当做一件特具讽刺意义的事实加以强调罢了。就算它挂在对面的墙璧上,你在隔壁的房间里也会把一切听得一清二楚。我已经戒掉了在电话上提顾客名字的习惯。但是,大脑稍许机灵的人,当然能从那些独特而又不可避免的交谈用语中猜出顾客的名字。——有时。我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诚惶诚恐地踮着脚尖围着电话机直转悠,但这样做,还是防止不了机密泄露出去。

这样一来,我在做商业上的决策时,自然缺乏把握,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打电话的时候,哈拉斯在干什么呢?如果我想大为夸张一下——人们为了搞清楚某事,往往不得不这样做——我会说:哈拉斯不需要电话机,他用我的就行了,他把他的长沙发挪到墙边,仔细地听着,与此相反,每当电话铃响了,我就得朝电话机跑去,听取顾客的愿望,作出重大的决定,做大量说服工作——但是,在整个通话期间,我首先要做的,是不由自主地通过这堵墙,给哈拉斯作报告。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耐心地等到谈话结束,而是在那段足以使他弄清楚事态的谈话之后,就站起身来,依照他的习惯,无声地快步穿过这座城市,而且,就在我挂上听筒之前,他也许已经开始策划反对我的阴谋了。

(洪天富 译)

那是夏日炎炎的一天。我和我的妹妹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庄园的大门。我不知道,她是故意地敲门,还是由于心不在焉,还是仅只用拳头威胁它一下,压根儿就没有敲。离庄园数百步远的地方,在向左转的公路旁边,出现一个村庄。我们不熟悉它,但是,就在我们走过第一幢房子之后,看到有人走了出来,他们友好地或告诫地向我们招手示意,自己却惊恐万状,吓得弯下了腰。他们指着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庄园,提醒我们敲击大门的事。庄园主们将要控告我们,调查马上就会开始。我非常冷静,还安慰我的妹妹。也许她根本就没敲,即使敲了,世上没有一处地方会因此传讯她。我试图向我们周围的人们说明情况,他们倾听着,但不作出判断。

后来,他们告诉我,不仅我的妹妹,就连作为兄长的我,也将受到指控。我点头微笑。我们大家回头向庄园看去,如同观察远方的一团烟云,等待火焰从中出现。果然,不久我们就看到一群骑兵策马驰入敞开的大门;尘土飞扬,掩盖了一切,只见他们长矛的尖端闪闪发光。这支队伍刚刚消失在庄园里,就又调转马头,直奔我们而来。我催促妹妹赶紧离开,由我独自澄清一切。她拒绝让我独自一人留下。我告诉她,她至少应该换换衣裳,以便穿着更好的衣服去面见这些先生。她终于听我话,便动身回家,踏上遥远的归途。骑兵们已经到了我们跟前,他们就从马上垂问我的妹妹。她眼下不在这儿,我忧心忡忡地回答道,但过一会儿她就会来。对我的回答,他们几乎无动于衷;最重要的看来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我。

他们当中为首的是两位先生:一位法官,这是个机灵的年轻人,和他的沉默寡言的助手,名叫阿斯曼,他们要我走进一家农舍。我一边摇头,一边推了推裤背带,在这些先生锐利的目光监视下,慢慢地开始行走。我还几乎相信,只要说一句话,就足以把我这个城里人从这些农民手里解救出来。甚至还让他们尊敬我。可是,当我跨过这家农舍的门槛的时候,法官已经抢先一步,在屋里等着我,并对我说:“我很同情你。”毫无疑问,他这样说,不是指我目前的处境,而是指我即将遇到的麻烦。这家农舍看上去更像一间牢房,而不像一家农舍。由大石块铺成的地面,昏暗和毫无装饰的墙壁,在房子某处的墙上,还嵌着一个铁环,房屋正中,是某种半像木板床、半像手术台的东西。

除了监狱里的空气,我还能品尝到别的空气吗?这是个大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只要我还有出狱的希望,兴许能品尝到别的空气。

(洪天富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