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不但大乖二乖上的小学校放一天春节假,连城外七叔叔教的大学堂也不用上课了。头一天爸爸早就打了两次电话催七叔叔早些回家过节;妈妈出门买了许多材料,堆满了厨房的长桌子,预备做许多菜。
这一天早上的太阳也象特别同小孩子们表同情,不等闹钟催过,它就跳进房里来,暖和和的爬在靠窗挂的小棉袍上。
“二乖!还不起,太阳都出来了。”大乖方才醒了照例装着大人口吻叫弟弟起来,其实他还未满八岁比弟弟大两年。
二乖一些没理会哥哥说什么话,现在不晓得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只顾把他的胖胖的圆脸往被窝里藏。
这样一来,哥哥可看不上眼了,跳下自己的小床,披了墙上晒暖和的棉袍,走到弟弟床前,摇他几下,摇不醒,他叫起来:“妈妈,你来看看二乖,他又把脑袋放在被窝里睡觉。”
这一喊没把妈妈喊来(妈妈早就上厨房去了,不在隔壁)倒把二乖惊醒了。他的小喇叭嘴,老是那样笑呵呵的样子,他忽然坐起来搓眼问道:“哥哥要去了吗?”
“去那里?今天放假!”
放假两字特别响亮,这响亮声直窜进小心窍里,使他们想起快活的事来。二乖一边穿衣服说:“妈妈说今天有好东西吃。”
“七叔叔今天回家,上回他答应给我们带一只象表叔家那样的百灵来。”大乖说着好象已经看见七叔叔象上回一样骑了一头黑驴手拿一个鸟笼子的样子。他一边跳着跑出房门,一边唱道:“七叔叔,八叔叔,七个八个小秃秃。”
二乖一边洗脸也跟着唱:“七叔叔,八叔叔,七个八个小猪猪。”
妈妈从前院走进来喝道:“怎么好拿七叔叔唱着玩,他听见要生气呵。”
“七叔叔来了吗?”大乖急问道。
“刚才到,快洗干净脸才许出去。”
“怎么没有听见小毛驴铃铛响?”大乖说着赶忙的擦脸。
“你猜他总得骑驴才能回来吗?这回他坐汽车回来的。”妈妈说着,一边替二乖拉正了领子。 “二乖,咱们跟七叔叔要鸟儿去。”
大乖放下洗面巾拉着二乖就跑。前院子一片小孩子的尖脆的嚷声笑声,七叔叔果然带了鸟来,还是一只能说话的八哥。
“把笼子摘下来让我细细的看看他怎样说话。”二乖推着七叔叔的手央求道。
笼子放在一张八仙方桌子上,两个孩子跪在椅上张大着嘴望着那里头的鸟。那鸟的全身羽毛比妈妈的头发黑得还可爱,那只滴溜转的圆眼睛不住的向着孩子们凝视,一会儿把黑滑的小脑袋一歪,圆眼珠子一转,象想什么心事似的,忽然它的蜡黄色的长嘴上下张开了娇声叫道“开饭,开饭”。
孩子们欢喜得爬在桌上乱摇身子笑,他们的眼,一息间都不曾离开鸟笼子。二乖的嘴总没有闭上,他的小腮显得更加饱满,不用圆规,描不出那圆度了。他一边叫着,一边用手指伸进鸟笼子缝里:“小舌头多小呀!”
大乖他用的最宝贵的新式自来铅笔插进笼子逗鸟玩,也喊道:“八哥,八哥,再说一遍。”
这只鸟似乎非常懂事,一些也不认生,望着小孩子又叫道:“开饭,开饭,小秃子叫开饭!”
这声音简直象是从一个小女孩子的嘴里出来似的,不但孩子们听了乐得起劲,连七叔叔同爸爸都围到桌子来了。
“它从前的主人家一定也有小孩子的吧?”爸爸同七叔叔说。
“是学校的花匠卖给我的,他家有五六个小孩子。”七叔叔说。
“五六个小孩子把它喂大的是不是,叔叔?”大乖赶紧问。
“他们喂大了它,还教它说话。你们天天下课回来象先生教学生那么教几次,它更会说许多话了,我还看过会背出一首长诗的鹦哥,这没有什么出奇,只要肯耐烦教,一遍不会,教两遍,教一百遍都不嫌麻烦就行了。”
七叔叔末了讲的什么孩子们简直没听见,他们俩又都目不转睛的呆向着笼子看,他们想到自己要做先生,这是多好玩的事,大乖还在那里想要那里做讲堂,上课下课打钟或是摇铃,他想到小学校是打钟,幼稚院是摇铃的。大乖正想同二乖说好就在今天实行这大计划了,恰在这顷刻间妈妈来喊大家去吃春卷。
孩子们本来不肯离开八哥去吃早饭,要求妈妈把鸟笼子提到饭厅去看着吃,无奈妈妈向来不大轻易答应孩子的要求,要求最成功的也不过是折中办法,这回也不外这样,允许了一半,只许把鸟笼子挂在饭厅前面的桌上,吃点心时隔着玻璃窗望得见。
大乖的眼总是望着窗外,他最爱吃的春卷也忘了怎样放馅,怎样卷起来吃,他差不多吃过一两卷后,都只吃包卷的粉皮,忘了放馅了。二乖因为还小,常傍妈妈坐,都是妈妈替他卷好的,不过他到底不耐烦坐在背着鸟笼子的地方,一吃了两包,他就跑开不吃了。
二乖离开饭桌便向廊下跑去,大乖也在后跟了来。
“孩子们,吃这一点不吃了吗?一会儿嚷肚子饿,可没有东西吃,听见没有?”妈妈看着孩子的入迷,这样从背后喊住问。
孩子不约而同的回答,“吃饱了,不吃了。”
七叔叔叹着笑道,“糟了,孩子们都着迷了,是叔叔害他们的!”七叔叔把花儿匠交给他的用鸡蛋炒的小米交给大乖,留着喂鸟,又说最好只给它凉开水喝,随便喝别的水恐怕会生病。
大乖叫二乖拿着小米的口袋伺候着八哥吃完再添,自己却一手拿一个茶杯,在那里很小心的把热开水倒来倒去要把水弄凉了给鸟喝。
“哥哥,你说要那里做讲堂?”二乖问。
“草亭子做讲堂顶好,那边没有人吵。”大乖常装出大人的气派来说话,脸色非常郑重。
“我要教它念会第一册国文,要它背得一个字都不错,比你还强得多。”
二乖也没觉得哥哥的话不好听,因为爸爸常当他面说过几次他念书不行,比大乖差得远了。大乖也说惯了一些瞧不起他的话。他还是笑嘻嘻的望着哥哥说:“哥哥,我教它唱‘先生早呵’?朱先生昨天夸我唱这歌顶好。”
“你做唱歌先生好了,可是教唱歌的时候,不要笑。”
“我们什么时候开学呢?”
“愈早愈好,今天早上吧。”大乖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了。好容易妈妈允许了可以把鸟笼带到园子里,这一早上,可把两个孩子忙透了。
想到了学校的国文先生带眼镜,抱着一个皮书夹来上课的,大乖就跑去把妈妈的避风眼镜从抽屉里翻出来了自己带上,又把爸爸出门用的皮包也夹起来。卧房的闹钟也搬到亭子上来,因为找不着铃子,上课下课只好播一回闹钟就算摇了铃了。
哥哥上去摆出正经面孔来,教了一课国文,这八哥学生不知是认生害羞或是真笨,一句句子教了十几回都念不出来,只会向先生溜眼歪头,先生末了没法子望着它,它就提高了声象小孩子撒娇似的喊一声“开饭,开饭!”这两个孩子听是八哥又出声说话,高兴得叫起来,等到他俩围着笼前逗它,它怎样都不开口了。
“这学生还认生害羞吧。”大乖说。
“它饿了吧,”二乖拿了小米放在手掌上喂它吃。八哥啄一口小米,歪一歪头望孩子一下,那样子比洋娃娃好玩多了。
“这样子好玩!”大乖喂八哥水喝。
“哥哥,它晚上跟谁睡觉?”二乖问,他心里先想今晚上怎样放它在床上,把自己的新棉被给它盖,明早上它若不醒,他就学妈妈来叫自己一样, 把它整个抱起来,不管它醒了没有。
“你真傻气,那见过人同鸟睡的呢。”哥说。
到吃午饭,他们还要求把八哥挂在廊下,二乖留了一小碟自己爱吃的炖肥肉,吃完饭带去给八哥,给妈妈止住他,惹得大家都笑了,他还说怎么鸟不吃肉呢?
饭后爸爸同叔叔要去听戏,因为昨天已经答应带孩子们一块去的,妈妈就同他们换衣服。小哥儿俩要带八哥去,可是他们只坐池子又不是包厢,那能带个鸟笼去呢。
“舍不得离开八哥就别去好了?”爸爸带笑的说。
“今天可有李万春做黄天霸呀!”七叔叔提醒他们。
大乖脑子里浮出李万春的小身子,穿上闪闪亮的花袍,头上戴的满是颤巍巍的大绒球冠子,拿了带穗的花马鞭,跳着跳出台来,一手扯起一幅袍子,两眼瞪大了才喊一声黄天霸——台下大家立刻就喝彩,那是多么好玩! 二乖听见李万春黄天霸的名字,立刻就掀起一幅袍子喊道,“黄天霸呀!”
杏核样的大眼学哥哥样斜瞪了一下。 忽然大乖想出要去看戏的道理了,说:“二乖,我们也放八哥儿假吧,今天谁都放假。”
二乖自然同意。于是雇了三辆人力车上戏园去,爸爸一辆,叔叔一辆, 大乖同二乖坐一辆,妈妈向来不爱听戏,上姥姥家谈天去。
两个孩子坐在车上还不断的谈起八哥。大乖这时又有很深远的象大人样的主意。
“我说,二乖,”他郑重的说,“它的声音那么好听,我们把它送到音乐学堂去,把它做成一个音乐家吧。”
“什么家?”二乖不大懂。
“音乐家都不懂;前些日子我们在青年会不是看见张姑姑站在上面唱歌,我们大家都拍手请她再唱,她就是音乐家,听说她在音乐学堂学来的。将来我们的八哥成了音乐家,也站在台上唱歌,多好呵!”大乖同无知的弟弟说话,虽然不大痛快,但是他想到了八哥成了音乐家,心里就充满了希望的愉快。
“八哥上台去唱歌,我们俩坐在底下拍手呵!”二乖满脸笑容。
“那时候我们也象张姑姑的先生一样坐在台上看,不坐底下了。让听的客人拍手了。等唱完了歌,我们还要上台演说给大家听。”
“我不敢上台去。”二乖急说。
“怕什么呢,我敢上去。”大乖说到这里,想到演说的人第一句第二句话都说什么“诸君,今天兄弟!”他们的头发都梳得很齐整,擦了发香膏,漆黑的头发中,露出一条雪白的头发缝。皮鞋也很光的,大概演说的人都是一只脚歪歪的伸向一边,台下的人看两只鞋都很清楚的,并不象学堂里先生叫起来问书的样子:两脚立正,象他们班的王大常那次上去演说,先生说他象罚站的演说,惹得大家笑话。
哥哥虽然想到了许多事,弟弟什么都不懂,已经不耐烦同弟弟说了。弟弟也在那里想到八哥的种种样子,滚圆滴溜转的小眼睛,漆黑光亮的小脑袋,又细又长的小黄嘴,怎样伸进小水盂里咯嘟咯嘟的喝水,张开嘴伸出小红舌头来,还有它一歪头喊“开饭,开饭”,是多么可爱呵!他同大乖说:“哥哥,我真爱这个八哥,它真好玩!”
大乖只“唔”了一声,接着他肯定的说道,“我们一定得把它送去学堂学成一个音乐家,回家同妈妈商量。”
随后到了戏园,他们虽然零零碎碎的想起八哥的事来,但台上的锣鼓同花花袍子的戏子把他们的精神占住了。
快天黑的时候散了戏,随着爸爸叔叔回到家里,大乖二乖正是很高兴的跳着跑,学李万春那样迈步法,跳进院子,忽然想到心爱的八哥,赶紧跑到廊下挂鸟笼地方,一望,只有个空笼子掷在地上,八哥不见了。
“妈——八哥呢?”两个孩子一同高声急叫起来。
“给野猫吃了!”妈的声却非常沉重迟缓。
“给什么野猫吃的呀?”大乖圆睁了眼,气呼呼的却有些不相信。二乖愣眼望着哥哥。
“还有那一只?又是那黑野猫!真气人,腊肉高高的吊在房檐下,它有法子摸得着,金鱼放在铁丝罩盖的水缸里,它有法儿抓出来。一味馋嘴,打了多少次都不怕,这回偷到笼子里的鸟儿来了!老王也是不中用,一只猫都管不了,方才我出门只忘了嘱咐一句,谁知就真会出事。”妈妈愈说愈生气, 虽没有高声的嚷叫,可是声音是很急促的,嘴里有些抖颤,“可怜吃得连骨头都不见了!”
“既然没见骨头,这八哥也许飞走了,没有死吧?”爸爸喝着茶插口道。 爸爸这话确给孩子们不少慰藉,他们记得故事里常有鸟儿飞去,想到主人待他的好处,常会衔了一串珠子或一件宝物回来望主人的,这是多有趣呀!
他们想着,眼却盯着妈。
“死是一定死了的,瞧那簸箕里的毛,上面都沾着血。”妈答。
簸箕里的鸟毛是方在廊下扫起的,混着血肉乱作一堆,上面还有几个苍蝇飞来飞去。 大乖看见就哭出声来,二乖跟着哭得很伤心,这一来,大人们也意乱心烦了。
他们也不听妈的话,也不听七叔叔的劝慰,爸爸早躲进书房去了。
忽然大乖收了声,跳起来四面找棍子,口里嚷道,“打死那野猫,我要打死那野猫!”
二乖爬在妈的膝头上,呜呜的抽咽。
大乖忽然找到一根拦门的长棍子,提在手里,拉起二乖就跑。妈叫住他,他嚷道:“报仇去,不报仇不算好汉!” 二乖也学着哥哥喊道:“不报仇不算好看!”
妈听了二乖的话倒有些好笑了。大乖却没作理会,他这时正记起《三侠五义》里的好汉怎样报仇,《三国》里的张飞替关云长报仇怎样威武,他只恨没有什么真刀宝剑和什么丈八长矛给他使用,这空拳好汉未免减杀一些风势,想到这里,他吁了一口气,却仍旧拿着棍子跑。
“孩子们,上那里去呀?野猫黑夜里不会来的呵!这就要开饭了,别跑开吧。”妈这时也是实在没法子,也该开饭的时候了。
王厨子此时正走过,他说:“少爷们,那野猫黑夜不出来的,明儿早上它来了,我替你们狠狠的打它一顿吧。”
“你那舍得打它呀!这样偷吃的猫,你还天天给它鱼骨头吃呢。”大乖站住了,板起脸来象大人一样声容严厉。
“我的少爷,我怎会护着它!给它鱼骨头吃,是因为看它饿得太可怜罢了。”厨子笑着道。
“它是你的祖宗。”二乖忽然记起昨天在学校听到王玉年生气骂人的话,照样说了出来。
“好了,少爷,别生气了,我一定狠狠打它一顿好了。”厨子说。
“那野猫好象有了身子,不要太打狠了,吓吓它就算了。”妈低声吩咐厨子。
大乖听见了妈的话,还是气呼呼的说:“谁叫它吃了我们的八哥,打死它,要它偿命。”
“打死它才……”二乖想照哥哥的话亦喊一下,无奈不清楚底下说什么了。他也挽起袖子,露出肥短的胳臂,圆睁着泪还未干的小眼。
“野猫早上什么时来呵?在那里找到它,等我打吧,不要你打了。”大乖忽然决定的问道。
老王走入厨房一边答道:“野猫常是天蒙亮跑到后园来,再窜进厨房,要打,顶好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后园等着。”
“二乖,明儿我们天蒙亮就起来打它,一定得替八哥报仇。”大乖一把拉着二乖跑进屋去。
吃过夜饭,两个孩子还是无精打采挨在妈妈身边,水也不喝,梨也不吃,末了大的要去睡,小的也跟了去。
上床后,大乖不象往常那样拉着人就叫讲故事,他一声不响,只闭了眼要睡。二乖却拉着张妈告诉哥哥方才说明日天蒙亮就起的事。哥哥听得不耐烦,喝着叫他睡好,要不,怕明早起不来了。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大乖就醒了,想起了打猫的事,就喊弟弟:“快起,快起,二乖,起来打猫去。”
二乖给哥哥着急声调惊醒,急忙坐起来,拿手揉开眼。
“咱们快起来打猫去。”大乖披了袍子在穿袜子。
“猫起来了吗?”二乖也急了,不知说什么好,手忙脚乱的就要下床。
“怎么忘了,我们打猫去,不是吗?快穿衣服吧,妈妈看见这样要说的。”
大乖已经下了床,扣衣服钮子。 大乖自己穿好了,还帮弟弟扣钮子,一边他告诉弟弟昨晚上他想的怎样打猫。
“你拿这条藤杆,”他递给他一条鸡毛掸子,吩咐弟弟道:“在后面院子等着打它,不要让它跳上房顶去。我在厨房门口等它,老王说它天蒙亮就跳过后园,然后再进厨房去。你记好了打猫的时候,千万不要逼它跳上房去,它跳上去,我们跳不上去就糟了。”
大乖很郑重的与弟弟清清楚楚的解说了,然后两个人都提了毛掸子,拉了袍子,嘴里喊着报仇,跳着出去,这时家里人都还没有醒。
“打猫!”二乖跑入后院去。
“打死它,报仇!”大乖的声音里含满悲愤,跑到厨房门口去了。
这是刚刚天亮了不久,后院地上的草还带着露珠儿,沾湿了这小英雄的鞋袜了。三月阳春的晓风,轻寒薄暖的微微的迎着他吹,觉得浑身轻快起来。树枝上小麻雀三三五五的吵闹着飞上飞下的玩,近窗户的一棵丁香满满开了花,香得透鼻子,温和的日光铺在西边的白粉墙上。
二乖跷高脚摘了一枝丁香花,插在右耳朵上,看见地上的小麻雀吱喳叫唤,跳跃着走,很是好玩的样子,他就学它们,嘴里也哼哼着歌唱,毛掸子也掷掉了。小麻雀好象同他很要好,远远的跟着他跳着跑,一会儿飞上去,一会儿又飞下来,都溜转着它们的小眼睛看他,它们的小圆脑袋左一歪右一歪的向着他装鬼脸似的看,好玩极了。
二乖一会儿就忘掉为什么事来后院的了。他蹓达到有太阳的墙边,忽然看见装碎纸的破木箱里,有两个白色的小脑袋一高一低动着,接着咪噢咪噢的娇声叫唤,他就赶紧跑近前看去。
原来箱里藏着一堆小猫儿,小得同过年时候妈妈捏的面老鼠一样,小脑袋也是面的一样滚圆得可爱,小红鼻子同叫唤时一张一闭的小扁嘴,太好玩了。二乖高兴得要叫起来。
他用手摸小猫的头,一只手又摸它的小尾巴,嘴里学他们咪噢咪噢叫着,逗它们玩。
一只黑色的大猫歪躺在一旁,一只小猫伏在它胸前肚子上吃奶,大猫微微闭着眼睛得意的看着。其余两只爬在一边。
“哥哥来看看,多好玩呵!”二乖忽然想起来叫道,一回头哥哥正跑进后院来了。
“二乖,你在这里……”大乖还没说完,被二乖高兴的叫喊给截住了。
“哥哥,你快来看看,这小东西多好玩!”哥哥赶紧过去同弟弟在木箱子前面看,同二乖一样用手摸那小猫,学它们叫唤,看大猫喂小猫奶吃,眼睛转也不转一下。
“它们多么可怜,连褥子都没有,躺在破纸的上面,一定很冷吧。”大乖说,接着出主意道,“我们一会儿跟妈妈要些棉花同它们垫一个窝儿,把饭厅的盛酒箱子弄出来,同它做两间房子,让大猫住一间,小猫在一间,象妈妈同我们一样。”
“小猫饿了要找妈妈吃奶呢?”二乖觉得这问题要紧的。
“小猫会咪咪的叫唤,大猫听见就来了。”大乖一边说一边拾起一根树枝去逗小猫。
“哥哥,你看他的小鼻子多好玩,还出热气啦。”
“不要吓着它,它还小呢。”哥哥拉回弟弟抱着猫头的手,一边数道,“看有几只,两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花的。”
“哥哥,你瞧它跟它妈一个样子。这小脑袋多好玩!”弟弟说着,又伸出方才收了的手抱着那只小黑猫。
(初载1929年4月10日《新月》2卷2号)
作者简介:
凌叔华(1900 - 1990),生于北京一个仕宦与书画世家,是其父第四位夫人所生,姊妹四人,排行第三,在家里排行第十。古城的灿烂文化和环境启迪了她的天资才华,影响了她的爱好和生活。后在文学创作和绘画方面都有优异的成就。她的作品除了短篇小说集《花之寺》、《女人》、《小哥儿俩》及散文集《爱山庐梦影》外,还有短篇小说自选集《凌叔华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