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巧地玩弄着一支枪。
那支德国造的小左轮如黑色的乌鸦在他的手里“扑棱”了一会儿,然后又被他紧紧地攥住。他下意识地吹了吹枪管儿,乜斜了一下不远处那个被绑的女人,咽了一口唾沫。
“你一定不想死!”他说,“可是没办法!”
被绑的女人一脸冷漠,静静地望着前面的那个男人。她看到他又卸了枪,那枪被卸得七零八落,似一堆废铁。废铁在阳光下闪烁,显示出能吃人肉的骄傲。他用手“洗”着零件,眨眼间,那堆废铁又变成了一只“黑乌鸦”,在他的手中“扑扑棱棱”展翅欲飞,然后又被牢牢地攥住。
怎么还没听到枪响?芦苇荡的深处传来了故作惊诧的询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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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中药名,黄牛或水牛的胆囊结石。性凉,味甘苦。功能清热、解毒、定惊。牛黄分多种,有葡萄黄、米碜黄、鸡心黄。最宝贵的为“人头黄”,黄大如人头,粉如花粉,摸摸过指,被染黄的手指几年都难以洗净。懂行的见到“人头黄”,从不用手直接摘取,怕染了指头泄密破财,招来盗宝之人。
一颗“人头黄”,价值昂贵。疯癫如狂的患者沏上一杯牛黄茶灌了,当即就可清醒。“人头黄”为稀世珍宝,一般人极少见到。
陈州解三,就曾得到一颗“人头黄"。
解三以宰牛为生,也靠牛黄发财。平常买牛,多买瘦牛。牛胆结石,是永远吃不肥的。有一日,解三购得一头老牛,剥开一看,脏内如黄花盛开,解三惊诧如痴,失声叫道:“人头黄!”
解三第一次目睹“人头黄”,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轻轻用刀剥开那“黄花”,原来内里并不全是金黄色,而是如黑煤渣一般。解三是行家里手,细看了牛黄的部位,才开始小心地摘黄。
摘黄,也是一种技术。一般牛黄,多为汁液,必须轻轻摘下晾干,等汁液成了固体才能随意翻看。为不染指,解三小心地用尖刀切除肝脏,然后用一片肺叶托起“人头黄”,摘了下来。
解三藏牢了“人头黄”。
不料隔墙有耳,就在解三打开牛腔失声高叫“人头黄”的那一刻,被邻家夏二听了去。夏家与解家只一墙之隔,墙上爬满丝瓜秧。夏二搬梯爬墙,把脸匿在丝瓜秧里,一下子看了个清楚。
夏二是个皮货商,往常解三晾晒的牛皮牛鞭,多由他购去再到南阳倒卖。夏二自然知道“人头黄”的价值,眼馋得瞪大了眼睛,差点儿弄出了声响。
夏二回到屋里,怔怔然许久,决定要盗得解三的人头黄。
半夜时分,夏二登梯爬上墙头,用系牢的绳索溜到解家院里。他先静耳听了听动静,然后用尖刀拨门。不料门没栓,他深感不妙,心想可能解三有防,便急忙藏了尖刀,匆匆顺原路而回,躺在床上,心中还在“扑腾”。他很是懊悔自己见财眼开干了愚事,怕是自己的所为已被解三尽收眼底,只是碍着面子,人家不愿当面戳穿而已!夏二为此翻来复去折腾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迷糊过去。不料刚想沉睡,突然听得解三来了。解三一进大门就高喊“二哥”,一直喊到内屋。夏二很惊,急翻身起了床,面带愧色地问:“兄弟,什么事儿?”
解三“嘿嘿”笑着,说:“昨晚我高兴,多贪了几杯,回来时家人已睡,我迷迷糊糊地上了床,连房门都忘了关,半夜一条狗钻了进去,叼走了不少牛肉,牛皮也差点儿被撕!我想借你家的梯子把牛皮搭墙上晾一晾,别误你月底去南阳!”
夏二一听借梯子,大惊失色,心想这解三大概真的看清了昨晚自己的所行,故意来试探虚实!更可悔的是昨夜只顾害怕,竞忘记把梯子从墙边挪开!为不让解三看出破绽,他急忙披衣穿鞋,想把解三稳在屋里,然后悄悄把梯子挪开,以除解三的疑心。不料他还未下床,却被解三拦住了,说:“二哥你睡你睡!进门时我就看到了梯子,在墙上搭着呢!”
夏二一听此言,如傻了一般,直等解三走了,他还未醒过神来。
这一天,夏二如得了重病,心郁如铅,脑际里全是解三的影子。解三为什么进门先说自己喝醉了,是真醉还是假醉?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天一明就来借梯子?而且还说梯子在墙上搭着呢?那墙上被绳索勒的痕迹他是否看到了……
一连几天,这等问题在夏二脑子里来回翻腾,吃不香睡不宁,双目开始痴呆,偶尔还自言自语,时间一长,夏二失去了理智,开始在满街疯跑。
夏家人很着急,以为夏二患了什么邪症,又求神又烧香,均不济事,最后请来了一名老郎中。
老郎中进门并不急于给夏二看病,而细心观察。几天过后,他才对夏家人说:“你们当家的病是心疾所至,一般药物只能顾表而不能治理,眼下只能用人头黄可以根除!只是这人头黄为稀世珍物,一般药店是买不到的!”
不想在一旁自言自语的夏二一听到“人头黄”三字,突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接道:“解三家有人头黄!解三家有人头黄……”
老郎中一听,便暗示夏二的妻子去找解三。夏二的妻子为治夫疾,就以试探的心理去解家求要人头黄。谁知解三一听脸色惧白,连连地说:“没有,我没有!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什么是人头黄!”
夏妻失望而归,对老郎中说:“解三说他没有人头黄!”
老郎中听后笑笑,扭脸对夏二说:“解三不肯救你,他说他根本就没有人头黄!”
夏二一听怔然如痴,许久了,突然倒头睡去。夏二一睡三天三夜,像达到了某种心理平衡,竞奇迹般地好了。
可是,没过几日,解三竟也疯了,而且比夏二疯得还厉害,到处嚎叫:“我没有人头黄!我没有人头黄……”
解家人急忙请来那老郎中给解三瞧病,老郎中望着解三,让人请来夏二,暗地安排了一番,然后让夏二对懈三说:“你没有人头黄!”
不料解三一听此言,更是惊恐,“忽”地挣脱了老郎中的手,边跑边喊:“我不是不给夏二治病,我压根儿就没人头黄呀!”
老郎中望着疯跑的解三,痛苦地摇摇头,对解家人说:“解师傅的病没救了,没救了!”
夏二觉得很惋惜,想想自己的所为,很是有点儿后怕!
几年以后,解三被冻死野外。解三死后,其子承父业,仍操刀杀生。解三之子不同其父,专宰肥牛,日子越见兴盛。不久,他积攒了不少银钱,准备翻盖新房。扒旧屋的时候,扒出了那个人头黄。解三之子只认得一般牛黄,却不认得人头黄为何物,便求夏二指教。夏二望着那人头黄,面色冰冷,许久了才说:“是一块普通的药草,你留它没用,放我这儿吧!”
解三之子把人头黄送给了夏二。
夏二把人头黄放了,每逢听说附近有人患了疯病,就用下黄沫沏成茶送给人家治病。消息传开,患疯病的人家就来夏家求“神水”。夏二分文不取,有求必应。这样过了三十余年,夏二已年近八旬。临终的时候,他唤过家人,从怀里取出那颗人头黄,安排说:“这块药物,只可施舍,不可贪利!”
不料夏二死后,其子夏仲不守诺言,偷偷拿到省城大药店把人头黄卖了,得了许多银钱。夏家从此发了大财,又建房又买地,转眼间就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富户。
夏仲有四个儿子,都因家中富有而不行正道。土改那一年,夏家被划为恶霸地主。夏仲的四个儿子被镇压了三个,剩下小儿也被戴上了坏分子帽子。
解家后代仍是以操刀为业,解放后被国家吸收为正式职工,有一个后来还当上了县食品公司的经理。那时候夏仲已年过古稀,望见解家飞黄腾达,很懊悔当初没听家父的话。有一天,终经不住革命群众的批斗,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