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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大的鱼吗?”

  “我想还有。再说有不少窍门可用呢。”

  “我们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说。“这样我可以拿了鱼网去逮沙丁鱼。”

  他们从船上拿起打鱼的家什。老人把桅杆扛上肩头,孩子拿着内放编得很紧密的褐色钓索卷儿的木箱、鱼钩和带杆子的鱼叉。盛鱼饵的匣子给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儿还有那根在大鱼被拖到船边时用来收服它们的棍子,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是把桅杆和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对这些东西不利,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认为,把一把鱼钩和一支鱼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不必要的引诱。

从勒穆瓦纳红衣主教路的尽头走到塞纳河有很多条路。最短的一条是沿着这条路径直往前,但是路很陡,等你走上平坦的路段,穿过圣日耳曼林荫大道街口繁忙的交通车辆以后,来到一个没生气的地方,那里伸展着一条荒凉向风的河岸,右边就是那葡萄酒市场。它和巴黎其他任何市场都不同,只是一种扣存葡萄酒以待完税的仓库,从外面看去阴沉沉的像个兵站,或者俘虏营。

  跨过塞纳河的支流就是圣路易岛,上面有狭窄的街道和又老又高的美丽的房子,你可以渡河上那儿去,或者向左拐,沿着同圣路易岛一样长的码头走,再向前走,便到了圣母院和城中岛①的对面。

  在沿码头的书摊上,你有时能发现有刚出版的美国书出售,价钱很便宜。银塔饭店楼上有几间房间,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把房间出租,给住在那儿的人在餐厅用餐享受折扣优待,如果房客们离去时留下什么书籍,旅馆中的茶房就把那些书卖给沿码头不远处的一家书摊,你就可以从女摊主手里花很少几个法郎买下。她对用英语写的书缺乏信心,买下这些书她几乎没有付什么钱,因此只要能得到一点薄利就马上脱手。

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钱买书。我从莎士比亚图书公司出借书籍的图书馆借书看。莎士比亚图书公司是西尔维亚·比奇开设在奥德翁路12号的一家图书馆和书店。在一条刮着寒风的街上,这是个温暖而惬意的去处,冬天生着一只大火炉,桌子上和书架上都摆满了书,橱窗里摆的是新书,墙上挂的是已经去世的和当今健在的著名作家的照片。那些照片看起来全像是快照,连那些故世的作家看上去也像还活着似的。西尔维亚有一张充满生气轮廓分明的脸,褐色的眼睛像小动物的那样灵活,像年轻姑娘的那样欢快,波浪式的褐色头发从她漂亮的额角往后梳,很浓密,一直修剪到她耳朵下面和她穿的褐色天鹅绒外套的领子相齐。她的腿很美,她和气、愉快、关心人,喜欢说笑话,也爱闲聊。我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比她待我更好。

  我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时候心里很胆怯,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参加那出借图书馆。她告诉我可以等我有了钱再付押金,就让我填了一张卡,说我可以想借多少本书就借多少。

  她没有理由信任我。她并不认识我,而我给她的地址,勒穆瓦纳红衣主教路74号,又是在一个不能再穷的地区。但她是那么高兴,那么动人,并且表示欢迎,她身后是一个个摆满着图书也就是这家图书馆的财富的书架,像墙壁一般高,一直伸展到通向大楼内院的那间里屋。

为了享受那里的温暖,观赏名画并与斯泰因小姐交谈,很容易养成在傍晚顺便去花园路27号逗留的习惯。斯泰因小姐通常不邀请人来作客,但她总是非常友好,有很长一段时间显得很热情。每当我为那加拿大报社以及我工作的那些通讯社外出报道各种政治性会议或者去近东和德国旅行归来,她总要我把所有有趣的逸闻讲给她听。总是有一些很有趣的部分,她爱听这些,也爱听德国人所谓的“绞刑架上的幽默”①的故事。她想知道现今世道中的欢快的部分;绝不是真实的部分,绝不是丑恶的部分。

  我那时年少不识愁滋味,而且在最坏的时候总是有些奇怪和滑稽的事情发生,而斯泰因小姐就喜欢听这些,其他的事情我不讲而是由我自个儿写出来。

  当我并不是从外地旅行归来,而是在工作之余去花园路盘桓一番的时候,我有时会设法让斯泰因小姐讲关于书籍方面的意见。我在写作时,总得在停笔后读一些书。如果你继续考虑着写作,你就会失去你在写的东西的头绪,第二天就会写不下去。必须锻炼锻炼身体,使身体感到疲劳,如果能跟你所爱的人做爱,那就更好了。那比干什么都强。但是在这以后,当你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就必须读点书,免得在你能重新工作以前想到写作或者为写作而烦恼。我已经学会决不要把我的写作之井汲空,而总要在井底深处还留下一些水的时候停笔,并让那给井供水的泉源在夜里把井重新灌满。即现在通称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