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潺潺的雨,赫尔曼坐在一个老旧发霉的箱子上,等着时间旅行者归来。
他试着去想像,一百万马克到底是多少,但是他想像不出来。他只知道,是很多很多的钱,也许他的书包根本装不下。不行就干脆用这些旧箱子装,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会把这些钱弄回家的。
然后他又开始想像,当爸爸妈妈看到这一百万马克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么一来,今天旷课的事肯定就没人再提了。相反的,他们甚至还会夸奖他、佩服他。他们会为他感到非常自豪,让他做小妹妹的光辉榜样——尽管小妹卡拉还太傻,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一切。
然后他接着考虑,一百万可以买些什么。为爸爸买辆新车;为妈妈买衣服和皮大衣;为自己买电动火车,还有一个热带鱼缸——这是他早就想要的。也许还有曲棍球和溜冰鞋,一把空气枪,如果还有钱剩下的话,再买辆十二档变速的自行车。
想着想着,他不时打个喷嚏,他感到越来越冷,冷得直打哆嗦,真的觉得难受极了。爱因斯坦怎么还没回来呢?半个钟头早就过了。
赫尔曼试着去想像,假如他去做这种时间之旅,当日子、星期、月份在身边一闪而过,会有什么感觉。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必须做长期的训练,才能经得起考验吗?尽管他只有十八岁,却看上去那么显老,这大概与这种非凡的努力不无关系。
谁知道爱因斯坦现在到底碰到了什么危险,不过,他当然早已习惯了这些状况。也许爱因斯坦一直在试着回到现在,只是因为不能确定今天是几号,所以回不来。在这方面,他好像很随便,因为他连昨天是星期天都不知道。也许他选了一个错误的日子回来,例如后天或前天。他到时会坐在那里等,然后奇怪为什么赫尔曼不在那里。
大约等了两个钟头,赫尔曼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阻碍了爱因斯坦的归程。他帮不上什么忙,但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而且他觉得很冷,难受极了。所以决定还是到学校去,那里至少比这里暖和得多,也干燥得多。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彩色笔,在墙上写着:
亲爱的爱因斯坦先生:
不能等您了,
请把百万元寄到我家来。
您的伙伴赫尔曼
然后他离开阁楼,沿着倒塌的楼梯走下去,并离开了那栋屋子。天一直在下雨。赫尔曼在街上乱逛了好一会儿,因为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进地铁的入口,他走下去。他当然知道去学校该坐哪路车,只是他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这路车,或者他该上哪儿去转这路车。正当他四处寻找指路牌和行车路线图时,他突然想起给爱因斯坦的留言上,忘了留下自己的地址。而没有地址这位时间旅行家怎么可能找到他呢?赫尔曼决定再回那幢破屋子去一趟,不管怎么说,这毕竟关系到一百万哪!可是突然,他像被雷击中了似的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里,爱因斯坦坐在地上,睡着了。身旁放了一个空葡萄酒瓶。
赫尔曼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人把他骗了,他把自己的钱骗去买了酒喝。这就是他所谓的时间之旅。
赫尔曼考虑着,该怎么办。叫醒他?可叫醒他又有什么用?他的钱早被老头儿花光了,再也要不回来了。去警察局报案?警察们会问他为什么到那栋破楼去?为什么没去上学?到那时就什么都会被拆穿了。而他们又能帮他什么忙呢?也许他们会因为他逃学把他关起来?赫尔曼的确没有太大的把握。
当他正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看见两名穿黑夹克的巡逻警察走过来。他很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观察着。只见那两个警察把爱因斯坦夹在中间拖走了。当他们从赫尔曼身边走过时,酒鬼看了他一眼,但是他好像已经想不起这个男孩了。
“对不起,先生。”赫尔曼听见他问两名警察,“我们现在是活在第几世纪?”
但是他们没有搭理他。
赫尔曼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为止。
不,他可不愿意像这个爱因斯坦这样活着!可他现在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不正是在往这条路上迈嘛!他和爱因斯坦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他自己才刚刚开始往这条路上走,而爱因斯坦却已经把一生都荡掉了。
赫尔曼决定,从现在起开始重新做人,他想做个乖孩子:不但勤奋好学,而且品行端正,让父母、老师都喜欢他。他现在就要到学校去,坦白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管会因此受到什么处罚。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他今后要改邪归正,绝不会再让这些事发生。
不过这个好想法实行起来马上就遇到了很大困难,因为他身上没钱,没钱就不能买车票,没有票就不能坐地铁。也许他可以逃票,但如果这样做,那他刚开始的新生活马上又蒙上了一个污点。而且如果他被抓到,要被罚五十马克,他根本交不起这笔钱,所以必须去坐牢。这个消息也会通知他父母的,他们一定会和他脱离关系,不愿意再管他的事……
赫尔曼开始小声抽泣起来,连鼻涕都流下来了。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这么做,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至少他必须试一下。尽管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逮住。
他边抽泣边看橱窗里的路线图,他查出先坐8路到市中心,然后再换5路,就可到学校附近。他抽泣着走过剪票口——本来他必须在这里把车票插进自动打孔机里登记的,抽泣着乘电梯来到下面一层,抽泣着等待8路车的到来,坐车到市中心,然后抽泣着在那里转乘5路车。整个行程他都有种被大家盯着看的感觉。他是众人取笑的对象,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依无靠过。
当他最后在学校附近的车站下车,重新走回路面时,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人问他话,没查票员向他要票,一切依然很顺利,看来命运之神还是很厚爱他的。他停止了哭泣,从心底感谢上帝和守护天使对自己的眷顾!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美好心愿。
他转过最后一个街角,看见学校就在眼前。校门敞开,这时一大群喧嚷吵闹的孩子们像决了堤的洪水,奔向街道,其中也有他的同班同学。放学了,他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纵然他那么一心想改过向上,但是也无法改变眼前的事实。
赫尔曼在一栋房子的入口,免得被同学们,尤其是被老师看见。
当大家终于都走了之后,他也一路打着喷嚏回家了。
他心里很难受。他要改好的愿望没人感兴趣,就连亲爱的上帝也不屑一顾——否则他完全可以稍微帮点忙,让事情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他这种美好的心愿总该得到一点点承认吧——无论什么方式都行。
如果他现在回家去,那么在家里也同样一切照旧:“赫尔曼,做这个!”“赫尔曼,别碰那个!”对卡拉是这样,对别的一切也都是如此,他又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让一个人改过向上呢?现在他根本没兴趣了。他只希望最好得了肺炎,然后死去。
当他把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时,妈妈从厨房喊道:“赫尔曼,是你吗?”
因为他没回答,她便到走廊来看,她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老天,你出什么事啦?掉到水里去了,赫尔曼?你全身湿透了。你怎么搞得这么脏?”
赫尔曼还是没有回答。他现在真的觉得难受极了,全身发抖,牙齿轻轻地打颤。他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等着妈妈把他臭骂一顿。随她骂吧,反正他无所谓。
“快来,把湿衣服脱掉!”妈妈一边说,一边帮他脱,“我看,你肯定病了!你得了重感冒。”
她把他拉进客厅,把头放在他的额头上。
“你在发烧,孩子。”她很担心地说。
这时,从卧室里传来妹妹的哭叫声。
“卡拉在哭。”赫尔曼说。
“是的,我知道。”妈妈回答,“但是现在我得先照顾你。来,我为你准备热水,去洗个澡,然后躺到床上,我给你做个冷敷。”
当妈妈忙这忙那时,她既没有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像往常那样说:“等你爸爸回来之后,有你好看的!”而且,也看不出她在生赫尔曼的气。她只是担心他,真的只是一门心思地关心他,就像最近对卡拉那样,也许还多了一点。
当他躺在床上时,妈妈为他端来了他特别喜欢吃的可可和奶油小面包,还有一条冷敷布,这个他不太喜欢。
“你可能得有好几天不能去上学。”妈妈说。
“是的。”赫尔曼又打喷嚏又咳嗽。
“等病好了再去。”妈妈继续说,“我明天打电话去替你请假。”
赫尔曼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用沙哑的声音承认说:“我今天也没去上学。”
妈妈点点头。“我猜也是这么回事。”她就只说这么一句,什么也没多说。她只用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抹开,为他盖好被子。
晚上爸爸回家时,赫尔曼听到爸妈先在客厅里压低声音谈了一会儿,然后爸爸走到他的床前,问他好点没有,根本没骂他。
相反,晚饭后,爸爸做了一件许久以来都没做过的事。他拿起一本书,为赫尔曼念了一个非常紧张的故事。
书名叫《去圣库鲁次的遥远之路》,内容是关于一位特别勇敢的人,他必须把一个重要的秘密消息送到一个叫圣库鲁次的城里去。离目的地越近,所遇到的困难好像就越不能克服,而且是一个接一个,最后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但这个勇敢的人还是做到了。当他差不多累得半死,抵达圣库鲁次时,却发现整个城是空的。他一切的辛苦都是白费。
等爸爸念完之后,他们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
最后赫尔曼轻声说道:“爸爸,我今天的遭遇跟这个故事一模一样。”
爸爸严肃地点点头:“我理解,儿子。”
“真的?”赫尔曼吃惊地问。
“是的,”爸爸说,“我也曾去过圣库鲁次。”
赫尔曼坐了起来,爸爸又轻轻地把他按到枕头上:“躺好,每个人都有到圣库鲁次去的经历。”
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有人甚至不止一次。”
赫尔曼感激地望着爸爸。他发现,他有一位非常棒的爸爸,还有一位非常棒的妈妈。而且从这时开始,他好像也慢慢接受小妹妹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有个小妹妹还真不错呢——假如他们能彼此谈谈心的话。
“只有一件事我想知道,”爸爸说道,“你是去送一个神秘的消息吗?”
赫尔曼考虑了很久,才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我想是吧……但是……”
“嘘!”爸爸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别说!天机不可泄露,对不对?”
这时,妈妈正好走进来,她刚忙完了卡拉。她看了两人一眼,说:“你们两个怎么啦?看起来好像搞什么阴谋似的。”
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不住相视一笑。
“能让我也参加吗?”妈妈问。
爸爸冲赫尔曼眨眨眼:“要不要?”
“当然!”赫尔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