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房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都出去。这完全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以免有人受伤。

他将独自对付这个危险的畜生。与它眼对眼较量着。我们都知道,蟒蛇会用催眠术来对付他的猎物。但是赫尔曼也会使用催眠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催眠术专家。

一场激烈的、无声的争斗将在他和法提玛之间展开。这是一场内心力量的较量,其恐怖的程度一般人根本无法想像。他绝不会让蛇有一秒钟的喘息机会,他要用自己不屈不挠的意志力紧紧抓住它不放,直到它最后完全被人类的精神力量所征服,像豆蔓的架子那样全身僵直地瘫在地上。

这场十分艰巨的拼杀,使得赫尔曼筋疲力尽,他脸色苍白。在婴儿父母热情洋溢的称颂和感谢声中,他面带神秘的微笑,消失在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谜一样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正当赫尔曼沉浸在自己英雄事迹的美妙幻想中时,这个挂着招牌的人突然站住,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眼光盯着身后这个一直默默跟着自己的孩子,但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赫尔曼结结巴巴地说,他的神情有些迷乱,“这条大蟒蛇……我的意思是说……我只想知道……它在哪儿?”

这个人叼着香烟屁股,好像没有听懂赫尔曼的意思。“你说什么?”他问。

“婴儿呢?”赫尔曼问,“我只想知道,是否法提玛,那条蟒蛇……”

“没蛇。”男人用很糟糕的德文说,“我们早就没蛇了。只有广告上有——去年剩下的。我们以前有过许多蛇的表演。可是现在很穷,你懂吗?不够钱,懂吗?没钱就不能印新广告,这些是旧的,你懂吗?”

“懂!”赫尔曼很失望地说,“我懂,对不起!”他一转身,跑走了。

“不客气。”男人用带着狐疑的目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赫尔曼才搞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他刚才一心想灭蛇,只是一个劲儿地跟着那个背广告牌的人跑,根本没有注意到街道的变化。当他又回到十字路口时,看见行人道上交通信号是红灯,他停下来等着。

他又开始想: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趁机问问马戏团的那个人,他们是否正好需要一个小男孩?例如去扮演一个小侏儒,或者傻瓜奥古斯特什么的。不,还是表演特技比较好。乐队紧锣密鼓,几千名观众屏住呼吸,赫尔曼——这时他的艺名叫阿曼尼——从一个跳板弹出,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然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由六个人搭成的人梯最上层。观众席上掌声雷动,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赫尔曼会说:“各位,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意中做了个徒手站立翻筋斗的动作,碰巧被马戏团的团长看到了,他立即发掘了我独特的特技表演天赋……”

交通信号灯还是红灯。

他又接着想,要不还是当魔术师?对了,当魔术师更好些——一位神秘的X先生,身穿礼服,头戴礼帽,披着一块黑色的披肩。当然,仅仅用软木塞和铜币来变魔术,太小儿科了,但这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譬如说,他能够预见许多事情。对他来说,猜测别人的想法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可以借助自己的想像力让最不可能的东西出现或消失——如汽车、大象,甚至他自己。

交通信号仍是红灯。

赫尔曼觉得,好像刚才这段时间一直亮的是红灯。也许是信号灯出了故障?这种情形经常发生。有时灯会好几个钟头都只出现一种颜色,造成车辆阻塞,引起一片混乱,直到交通控制中心派专人来修,才能使一切恢复正常。但是谁知道机械工今天是否刚好在别的地方忙呢,又该到处找他——说不定还得派直升机去找,因为也许他这会儿正好在高山上。在此期间,敌对国家的间谍可能用某种特殊的辐射线仪器,破坏了全城、甚至整个国家的交通信号系统,并使它陷入瘫痪。如果不搞清楚他们的中心秘密,那么就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展。

谁也不能要求赫尔曼就这么呆呆地在雨中等待,而不有所行动。要不干脆闯红灯过街?——不,绝不能这样。就是老师现在也无权要求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闯红灯的。他们不是一再谆谆教导学生,绝不能因为这一次刚好赫尔曼必须赶去上课,就有其他的说法。一下子说东,一下子说西,他们想怎么变就怎么变。赫尔曼是不吃这一套的!不,他们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就是转身往回走,回家,或者到其他的地方去都行,但绝不能闯红灯!

但是,赫尔曼——这位伟大的魔术大师——决定去做最后一次尝试。他想运用超人的想像力来阻挠间谍的计划。

在他用充满魔力的眼光紧盯着红绿灯的同一瞬间,信号灯便恢复了正常,很快变为绿色了。我们这位神秘的X大师穿过大街,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这种超乎寻常的想像力,是否用在别的方面更合适些。

在他前面,一位可怜的老太太驼着背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挪着。手中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提了个又大又重的购物袋。

赫尔曼跟在后面,很关心地观察着她。老太太购物袋里的东西很容易掉出来,而这些正是她急需的东西——比如一张千元大钞。她不会注意到,其他人也不会,千元大票就会随着雨水流进一条排水沟,永远也找不到。而这是这位可怜的老太太仅有的一点活命钱!赫尔曼想,他必须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他得马上把钞票捡起来,交还给老太太。

可是,赫尔曼又转念一想:也许这位老妇是乔装的,她的真实身份是伯爵夫人,拥有城堡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马车和仆人。这么一来,她能拥有那张千元大钞也就理所当然了。因为赫尔曼正在纳闷——一个穷老太婆怎么会有一张千元大钞呢?现在总算找到了解释。

总之,因为他把钞票交还给老人,所以他们开始交谈起来。她请他喝可可、吃蛋糕,想进一步认识他。她还想收他为义子,因为他诚实,而且她自己没有孩子,也没有别的继承人。以后在学校,老师们都得对他毕恭毕敬,尊称他为“阁下”什么的。他的父母当然也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待他。他会很宽容大方地原谅他们,也许还会让他们住城堡——当然是住在门房住的小屋里。或者只是让他们偶尔来住一住——至少假期会让他们来。他们反正有卡拉,而她才是他们唯一的命根子。这是他们自愿的,现在也只好听天由命。

赫尔曼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大袋子,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掉出来。最后这位可怜的穷老太太在一栋房屋的入口处消失不见了。她根本不是什么乔装的伯爵夫人。

赫尔曼叹了口气,站在那儿。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反正他已经离上学去的路很远了。

附近一座钟楼上的钟敲了八下,赫尔曼觉得心窝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现在显然真的太晚了,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他无论怎么赶,都是迟到。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找一个理由充足的迟到原因——一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反驳的原因,要么干脆不去上学。

第二种办法,他暂时先不去想,因为这个办法什么时候用都来得及。再说,这个办法虽然能让他自行放假半天,但以后麻烦事可多着呢!他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他选择第一个办法——也就是找个迟到的好借口。

他眼前的这栋房子,有一个卖烟和报纸的小店。赫尔曼扫了一眼各种报纸的头版。每份报上都印着“星期一”以及日期。

赫尔曼开始敏锐地思考着。大家凭什么非认为今天是星期一呢?难道星期一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起来跟星期四或星期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们可以一眼就认出马铃薯,因为马铃薯就是马铃薯而不是香蕉,香蕉看起来又与沙拉完全不一样。可是星期一呢?——从什么地方能看出是星期一呢?

当然大家都乖乖地去相信,今天是星期一,但严格讲起来,这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从前人们不也相信地球像个扁平的碟子,而不像个圆形的球吗?如果大家都相信某种错误的说法,这并不表示错的就由此变成了对的。

比如——赫尔曼假设,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中——或是在827年前——有个人算错了。他纯粹因为精神不集中,所以忘了算上昙花一现这一天。自从创世纪以来到现在,到底有多少日子?——这可是一个无法想像的天文数字。如果有人因一时疏忽而算错的话,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么一来,今天就根本不是星期一,而是星期一的前面那一天——也就是星期天!而在星期天,不管你多么想上学,学校也是不上课的。

这个想法真的不错!这么一来,赫尔曼根本不需要为迟到道歉,因为他有正当的理由,根本不必去上学。相反,如果有谁让他道歉,就是别人的不对了。那他们才要想出道歉的理由呢——得让他们说说,为什么星期天还非得去上学?

赫尔曼倒也老实承认,另外也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在几千年之中,有人一不留神把同一天算了两次——这也是同样有可能的。这么一来,今天就该是星期二了,而星期二与星期一却没什么不同,一样要上课。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今天到底是星期几”这个问题未经过科学证明之前,老师不能强迫赫尔曼去上学。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自己不动脑子,过一天算一天!他,赫尔曼可不是这种没有头脑的乌合之众。他是专门研究时间的专家,而且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也许还是最好的专家。他是历法学的先驱,一门崭新学科的开山始祖。那些没有理解能力的人当然会给他带来许多难题,但他知道,这些难题是所有伟大的学者都会碰到的,至少在他们刚刚开始研究工作的时候是这样。以后他还会得诺贝尔奖,所有的教科书里都会出现他的大名。

赫尔曼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根本没注意看路。

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细致的科学研究——这件事听起来是不错,可到底怎么做呢?他当然没人可以问,因为大家都以为今天是星期一。重算一遍也是不可能的,谁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数起呢?从今天倒着往前数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又必须先搞清楚今天到底是星期一、星期二,还是星期天?——而这正是要去证明的。从创世纪开始算到今天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知道该从哪一天算起。

赫尔曼叹了口气,他的脑子越来越乱。雨水顺着衣领往脖子里流,袖子也被打湿了。

他没想到问题这么复杂。由于他实在想不出答案,所以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决定最好自己还是不当什么历法学的创始人,而是想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例如看记号、求签、算命——对了,就这样!让命运来作出决定吧。

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现在来到了一个从没到过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个大的圆形喷水池,水池周围的地面铺了黑白相间的石板,形成各式各样的图案。这里正是他所需要的理想的算命场所。

如果他能成功地只踩着白色石板,就能到广场另一边去的话,这就表示今天的确是星期一,他必须去上学,不管他现在去上课是不是太晚了。但是,如果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那么今天就是星期天,学校放假。他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要竭尽全力想办法,绝不耍花招。

当他不能继续沿着白色石板往前走时,他在广场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跳了好一会儿。有时,他也不得不单腿站立一会儿,因为他必须考虑一下,该如何继续往前走。而白石板往往太窄,容不下两脚。他把黑石板想像成无底的、黑暗的深渊,如果一脚踩上去,肯定会摔到谷底。在黑暗的谷底盘踞着毒蛇、蝎子、巨型的毒蜘蛛,它们都会爬到他身上。他觉得恐怖极了,甚至不想再把这个游戏做完。但他又不敢停下,因为他已经向命运挑战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持到底。他试着赶走满脑子关于恐怖的深渊以及巨大毒蜘蛛的胡思乱想。但这么一来情况更糟,因为刚把关于深渊的胡思乱想赶走,又冒出了另一种幻想,这种想法令他觉得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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