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就对了,原来您等的是您弟弟呀。那他到底为什么没有来呢?”史图普斯问。

“他从来没来过,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来了。”说着,尼斯普林又开始哀叹起来,“我是说,也许他就在这儿。但是这对于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这真是可怕,可怕极了!”

“您把我搞糊涂了。”史图普斯说,“假如不太麻烦的话,是否可以请您给我仔细讲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弟弟叫拿泽库斯,”尼斯普林开口说道,“这点我记得非常清楚。”

“的确是有这么个名字。”史图普斯插了一句,“这个名字我在山脚下的那个指路牌上看到过。”

“一点儿没错,”尼斯普林接着说,“只要朝相反的方向走,就可以到他那里,而且他也住在山顶上的一栋小屋里。但是……但是……”

他又开始号啕大哭起来。直到又喝了一罐朗姆酒,才重新定住神。史图普斯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事情是这样的,”尼斯普林终于又开了口,“我们是双胞胎,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常常令人分不清谁是谁。但我们却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情形与我的刚好相反……”他把话停了下来,热切地望着客人的眼睛,“尊敬的先生,您没有去过他那里吧?”

史图普斯回答说:“至少我不记得曾经到过他那里。”

尼斯普林伤心地点点头:“这就证明,您不曾到过他那里。因为如果您见过他,就不会记不住他的。您绝对忘不了他的!”

“那就是,您的弟弟并没有——我该怎么说呢——并没有像您一样,也有什么缺陷吗?”

“有的,他也有一个先天性的缺陷!”尼斯普林说,“但是,请千万别以为,他会因此而受苦。我说过,他的情况与我的正好相反:别人总是察觉不到他在场,但是,等他一走,人们反而会想起他。比如说,他现在可能就在这里,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可当他一旦离开,我们俩都会记起,他曾经和我们在一起,说了什么话,做了哪些事。”

听完这些话,史图普斯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为了讲些有帮助的话,他喃喃地说:“好吧,我答应您,假如我碰到您弟弟,我一定会替您问候他的。”

“您可千万别!”尼斯普林大声嚷道,他有些不耐烦了,“您根本没听懂我的意思!您绝对不可能替我问候他。首先,您只能在事后才能想起曾经遇见过他;第二,我们一旦分开您就不会再记得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而且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现在,这点您至少该明白了吧,先生?”

史图普斯点点头,他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因为相信了尼斯普林的话。

“好吧,我会让您相信我的话的,”史图普斯接着说,“要仅仅是这样,事情就还算简单。而麻烦的是,我亲爱的双胞胎弟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别人是分不清楚的。他甚至也穿了这种缝了小铃铛的衣服——也许是为了搞恶作剧。而我们的内心深处却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说,他生性快乐——这点与我正相反;所以恶作剧都有他的份,但事后却根本不用负责。噢,他所做的坏事,我还能给您讲一大堆哩。他做这些坏事也不用担任何风险,因为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而我当然就成了那个替他收拾烂摊子的倒霉蛋。谁叫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呢?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是我,他是他呢?”

“可是,”史图普斯插了一句,“在这个岛上,我并没有看见还住着别人呀。当然除了您,也许还有您的弟弟。那么,他对谁去做恶作剧呢?”

“原因正在这里。”尼斯普林解释说,“所以,我们现在才会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样一来,我的日子就非常难过,因为我是个喜欢交际的人。当我们在别的地方与其他人生活在一起时,那真是太难受了。好几次我因为他的关系被关进牢里,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去赎罪。但别人不能去责怪他,因为如果我不是碰巧正好站在他的面前,他根本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另一方面,他就是在,我也不可能看见他。”

“你们两人不能分开吗?”史图普斯问。

“那您告诉我,怎么才能分得开呢?”尼斯普林叫道,“再说,我很爱他,他是我弟弟,我唯一的亲人。”

“那么,”史图普斯说,“看来,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了。”

“您看,”尼斯普林哭起来了,“没办法的,我必须独自与命运抗争。我弟弟的命却好得多。假如您碰到他,请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他是个谎话连篇的家伙。但我这样提醒您,也毫无用处。因为我们一旦分开,您谅会把我以及我们的谈话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请听我说,”史图普斯对主人没完没了的哭诉渐渐失去了耐心,“我给您提个建议。您跟我一起走吧,陪我一道探险去。”

尼斯普林愕然地看着他:“您是说,让我把我可怜的弟弟一个人扔在这儿?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管他,也没有任何人替他顶罪?亏您想得出来,先生!”

“他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呀!”史图普斯又提议说。

“那您能保证,他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史图普斯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不,如果情况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谁也无法保证。”

尼斯普林说:“您现在总算自己看清楚了吧。”

史图普斯起身说:“可惜我得走了,还有人在船上等我哩。谢谢您的款待!”

“您到底要去哪儿?”尼斯普林问。显然,他想留客人多待一会儿。

“我们要去探险,”史图普斯解释说,“我们要去神秘的‘虚无国’。据说它就在附近。”

尼斯普林点点头:“近是很近,但是您永远也不可能到达那里。”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我亲爱的弟弟拿泽库斯。祝您旅途愉快,先生!”

随后,他们互相握手道别,史图普斯赶紧走出小屋。

绕着锥形山往下走的路已经没有了。因此,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沿着那光秃秃的、龟裂的岩石爬下去,山路很难走,他不可能直着走下去,因为山太陡了。

于是,他螺旋式地绕着深蓝色的山往下爬。没走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的,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他坐下来朝山顶望去,这时才发现,他身后刚刚走过的地方已经显出一条路来,蜿蜒地绕着锥形的山,一直通到史图普斯歇脚的地方。而从面前往山下看,却只有龟裂的岩石。

当他终于到达山脚时,正好来到那个先前指着两个方向的路标前。不过,现在的路标只指向一个方向,也就是拿泽库斯方向。

史图普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现在只记得,自己是刚刚从拿泽库斯那儿来。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见面,现在回想起来,还会笑出声来。只是没过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是,他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他耸耸肩,划着小艇回大船去了。

船长依然像旅行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坐在船舱里写一本小说。这是一本内容十分丰富的书,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写多少卷。书中写的是关于一位船长的故事。书里的船长也在写一本书,这本书是写一位船长的故事……船舱里有一半地方都堆满了一叠叠的稿纸,可是这部宏伟巨著的结局却还遥遥无期。

当史图普斯进来时,正在写书的船长匆匆抬了一下头,心不在焉地问:“我说,这趟怎么样啊?”

“好玩极了!”史图普斯回答说,“一开始我爬到山顶上,进了一间小茅棚。门上写着:‘拿泽库斯。刚好不在,来找我!’我走进屋去,真的没人在家。等了一会儿,我出来绕着屋转了一圈。在那里,我碰到一个身穿大红西装的矮子,他还戴着一顶大红的帽子。鼻子下面留着大得出奇的八字胡,全身挂满了小铃铛,蹦来跳去的。他笑呵呵地问我:‘先生,您大概是想去尼斯普林那里吧?’我说是。他高兴地拍着大腿笑着叫道:‘哈,您正好中了我的计。所有在下面看到路标的人都会中计的。先生,您必须知道,这个叫尼斯普林的人根本不存在。假如在这个山顶的小屋里还住着别人,我自己总该知道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尼斯普林这个人只是我编出来的。纯粹为了开玩笑。或者也许您见过他?不,您没有……’”

“噢,原来是这样,”船长说,“很有意思。”说完,他继续埋头写自己的书。

史图普斯摸着下巴,又琢磨了一会儿。“好像拿泽库斯还说了些什么。”他接着说,“嗯,我想起来了。他还说‘假如我把别人当傻瓜耍,我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是否找错了人,怕自己万一碰到的是一个不懂幽默的人。也许您会想,像我这种看上去并不强壮的人,怎么能担当得起这种后果。可是,先生,您看,这正是绝妙的地方。我根本用不着长多壮,因为我在场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您现在也不会发现我,只有事后才会想起我。比如说,我可以把您所有的钱都偷走,而不让您注意到。因为当您想到我时,我早已走了。这不是挺好玩的吗?’”

“这纯粹是胡说!”船长漫不经心地说。

“说的是嘛!”史图普斯说,他找遍了所有的口袋,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原来明明是把钱包塞在口袋里的。

“您把那家伙带到船上来了吗?”船长问。

史图普斯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一点我也想知道。”

“让我继续工作吧!”船长嘟嚷着说,“再写一点就可以把这章写完了。”

史图普斯走到甲板上。高个子马特乌斯站在舵轮附近。

“起锚!”史图普斯对他喊,“我们继续航行!”

“什么路线?”舵手问。

“航线二——南——北——东——西。”史图普斯命令说。

“是,先生!”大个子舵手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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