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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困境难以启齿,连转述,我都要思量很久,寻找较雅驯的字眼。

总之,就是他发现自己八岁的女儿,在网络上寻找什么。又偷偷摸摸,背着家人,做一些奇怪的动作,自己咯咯笑。目睹若干次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女儿在干什么。女儿儿一惊,像被戳穿了似的忸怩不安,假装若无其事:“没什么呀。”仰起清白的小脸,眼神不敢看他。

我起初没当回事儿,还笑道:“是尊家的遗传吧。”

不料他郑重地向我坦露隐私:“但我不喜欢那个,我喜欢的是ABCDE,不包括那个。”

他的态度让我也郑重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无限郁闷:“不知道。”

这是病抑或不是?是先天的基因还是后天的影响?天地良心,他坚信自己给孩子的,是最健康不过的环境。这是一时的好奇还是——我就直说了吧——终生的癖好?女儿是否会因此有一条格外崎岖的道路?一念及此,他痛得必须弯下身去。

问我,是他以为我懂得。我懂得他为人父母的无奈,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搜索脑内每个知识库,完全没有沾边的。我想建议他求助育儿专家——又一转念:我有一些熟人亦已转型成为育儿专家。他们的热情不容置疑,我却深知他们毫无专业背景,有些推理、论断与行事,更接近怪力乱神更不像科学。育儿这事儿,像大炼钢铁,没有章法的热情,只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到最后,还是回到起初的那个问题:他打算怎么办?他能怎么办?而也许,做什么都没有区别了。

这不是第一次,我憬悟到身为父母的无助。

我自己少年时,有很多怪异举动。有些我忘了。一次去参加中学同学会,一个男生戏谑地撑着椅背跳、跳、跳……不止,对我说:“你再来做一下。”我才模模糊糊记起来:是的,我整个中学阶段,经常有一种突冲而击的力量让我必须发足狂奔或者跳动不已。经常,在课间的操场上,力量爆发,我中了邪似狂奔起来——几十米后,当我风一般经过一堆诧异的脸,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尴尬地停下来。

还有些,我记得。比如:我吃了很多年的纸。平白无故地,团一张纸在嘴里嚼来嚼去,往往要到它已嚼得稀烂,我才醒悟过来——啊,不对劲呀,吐掉吐掉。我起意要戒,无数次,像后来我打算减肥一样,赌咒发誓,都没有用。那时年头早,废纸亦不易得,我吃报纸,满嘴都是浓重的油墨味道;传真纸是苦的,不能吃;卫生纸入嘴就化为渣和糊,吐都吐不清爽;我的最爱就是A4白纸——这像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少年时候的我,是疯子吗?

这些行为,在青春的荷尔蒙耗尽后,渐渐消失。

到这个年纪,我的问题是:如果,我是我自己的父母,我发现孩子有这么多不对劲,我该怎么办?我看不到孩子的未来,我不能预测她长大后会怎么样,我并不知道这些行为会永不再现,我必然急得上蹿下跳,心急火燎要解决,但——谁能帮助我?谁能提供给我相关的资讯?

也许我会带孩子去查个微量元素:不是听说异食症就是缺什么什么吗?可能买一堆钙铁钾钠给孩子吃:多多益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会没头苍蝇似地去挂儿科号——我还真的就自己的童年,问过几位儿科专家。结果他们告诉我,所谓儿科,其实是“儿内科”,我这个,可能需要去儿童精神科。哪里有儿童精神科?我小的时候,国内哪里都没有。现在嘛,要去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精神病院。我会带孩子去那里吗?我想:不会。

有一种观点是:孩子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父母。

有一个豆瓣小组叫做:父母皆祸害。

还有一种说法是:前半生,我们被父母毁了;后半生,我们又被孩子毁了。

但我总想说:父母也是从孩子过来的,不是生来就会做父母。父母与孩子同龄,是从喂奶、换尿布、洗澡,从孩子的第一声哭、第一颗牙,一点点学会如何爱一个人,照顾一个人。所以,在孩子最需要父母的早期,每位父母都是新手上路、一窍不通。

也许应该培训上岗?强制准父母上个育儿本科。但只怕文字背得滚瓜烂熟、习题全对,也是纸上谈兵。就像驾校满分一次通过,第一次上路也胆战心惊,第一年往往会扣满十二分。高科技时代了,我有个设想:不如用3D打印机打印一批模拟宝宝,给准父母们实习机会,先练手个三年五年?可是,模拟宝宝可以质检,有先天缺陷的就不发货了,真实宝宝做不到。

我有个朋友,披头散发向我诉苦,她在海外,刷刷刷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她在微博微信上自信地写了大量的育儿文:如何培养孩子的自信、如何鼓励孩子交友、如何让孩子不哭……但这一切,在第三个孩子来到的时候,全部破产。

小婴儿总是皱着眉,警觉地看向全世界,包括亲妈。三个月时,饿了,大哭,她母乳送到,小婴儿梗着脖子拒绝,哭得更悲怆了:你怎么不能在我刚开始饿的时候就出现,一定要我告诉你,你才知道?你不爱我。四个月加辅食,小婴儿一定要看到她先尝一口才肯赏脸张嘴;半岁时,她离开,小婴儿嚎啕大哭;她如期赶回,小婴儿更哭得要背过气去,不仅不扑入她怀抱,还推她打她:走开走开,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儿科医生无动于衷地说:婴儿本来就有一型是难养性,你这个孩子更极端一些,大概在婴儿中占1-5%的样子。也许,长大就好了。

该怎么教育,怎么对待?她说她翻烂了所有书籍,里面只说“要耐心”。她的吐槽:“这和多喝水有什么区别?”

也许过几十年,在这个孩子长大后,新的育儿理论会出现,救束手无策的母亲们于水火。但我的女友没法穿越到那个时代,她只能精疲力竭地尽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最好最好,因为她不懂、她能力有限、她有智识与时代的局限性。

她有错吗?大概她的错,就是生早了若干年。

偶像合该黄昏,每一位父母都要从神坛上被拽下来。我反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说法,我也不接受“所有错皆属父母”的指责。

我同情孩子们的脆弱:当他们在生命的早期,彷徨无助,得不到正确的指引。但我也不能不原谅父母们的无助:当他们走在人生的幽谷,既要养育孩子的身体,又要料理孩子的灵魂。而灵魂是那么幽深隐黑的事物,即使亲为父母,也难以进入无法触及。爱不能化为理解,理解丝毫不能缓解无能为力的痛楚。有一种绝望是,当他们看向孩子的眼睛:我该怎么办?孩子如天上的神祗,只给出暗示不给答案。于是他们左试试、右试试,搞不好就越做越错。

唯一的庆幸是:绝大部分孩子都会健康长大,长大到能抱怨父母的年纪:“如果当年我妈不逼我学理科……”“如果那时我妈懂一点生理卫生常识……”

我先认为敬:我也抱怨过,也自然而然地说过:“你们呀,一点都不懂儿童心理学。”——他们凭什么应该懂?在他们的时代,全社会都不懂呀。所以,如果若干年后,我的孩子抱怨我,是我活该。

那不宽恕人的,也不配得到人的宽恕。

我这一代的中国人,是没有经历过魔鬼式的高考复习的。1977年突然恢复高考,想了一想,就进考场了,已经做了三年农工,漫说人在偏远的连队,就是在团部,连本书都找不到,就是想复习,也没门。考完了,人家告诉你考的不错,但政审没过。第二年还是不死心,改成理科,接着考。还是没法复习,稀里糊涂,最后就上大学了。

第一次了解到高考复习是怎么回事,已经到上世纪的90年代后期,做了大学老师的我,带学生到我原来那个农场的中学实习。才知道原来现在的高三是怎样复习迎接高考的。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睡眠和休息时间,被压缩到最小,任何人不许有任何的自由行动空间,连换洗衣服,都是家长定期来送取。所有应届生,除了不用喊”报告政府”,活像被投进了监狱。后来才知道,其实全国的应届生都差不多,我们那个农场,小巫而已。连贵州这样高考压力并不大的地方,都有学生指着当地第一中学的牌子说,应该改称第一监狱。至于像山东、福建、湖北、安徽这样的高考地狱,估计就是地狱中的监狱了。不用说,眼下大名鼎鼎的毛坦厂中学,就是这样的一所应届生的监狱。

这种魔鬼式的高考复习,就是整个高三一学年不上新课,对高考所考的科目,全方位地复习,如果老师有本事,就有针对性地反复训练,反复练习。如果老师没本事,复习的面就要大很多。总之,听讲听到要吐,做题做到恶心,每个高考生,都是全聚德养的鸭子,被强行填塞,高压催肥。其实,绝大多数应届生,都烦到了极点,有的中学,只要老师稍一松懈,他们就玩恶作剧,只要这样,才能让自己腻歪透顶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当然,这样的训练,的确有效。尤其是对于那些来自农村,平时家长除了教科书之外,不让看任何课外书,恨不得把孩子变成考试机器家庭出来的学生,这样的魔鬼训练,是他们过关斩将的利器。能够在短时间内,把成绩提高很多。也正是这种魔鬼训练,才把一些省份的高考分数抬得那么高。其实,在目前这种计划招生体制下,一个省的大学录取人数是一定的。分高分低,都是录取那么些人,大家一起玩命拼分数,实际上是不过是关起门来自相残杀而已。话虽这么说,但落实到具体一个一个应届生上,每个人的家长都希望自己孩子多用点功,或者老师开点小灶,争取把别人挤下去。

作为一个做了一辈子大学教师的人,我知道,现在人们抱怨的高考不公,在某些层面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你可以说,北京上海大学多,录取比例高,但你不好说外地一个比北京学生高几十上百分的学生,一定就比北京孩子优秀。录取到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不同地区的考生分数有时甚至能差到两百以上,但是最后你发现,具有这样分数差距的孩子,学起来并没有什么差距。有的时候,分高的还不如分低的。我们都知道,这几十上百的分里,有多少血汗!多少个不眠之夜!

我常常想,现在的高考制度,逼学生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考那么高的分,有什么意义呢?还没到社会层面,就已经贬得一钱不值了。对于学生来说,没黑没夜的魔鬼训练,无非就是一个敲门砖,敲开了门,就被丢掉了。为了这块敲门砖,学生付出的,不仅仅是心血和汗水,还有扭曲的心理以及固化的学习和思维方式。越是农村的孩子,被戕害的就越是厉害。这样的高考,造就了一代又一代,除了考试,别的百无一能的优等生。

但是,这样的状况,又很难改变。不管教育学专家如何讨厌毛坦厂、衡水中学,但是,它们毕竟是周边贫寒子弟的希望,尽管有调查数据告诉我们,农村的中学辍学率,已经超过了60%,可那些感觉自己孩子有希望的家长,也只有通过毛坦厂这样的管道,才有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进入211、985大学。毕业以后,有没有出息,是另一码事儿了,但至少能让自己的孩子在大学期间,跟那些牛人的孩子坐在一个教室里。

现在的高考,就是一种一元结构的模式,分省出题,就是一省之内的一元,全国统一出题,就是全国的一元。这样的高考,必然会使中小学的教育程式化,标准答案化,一言以蔽之,就是便于复习考试化。不仅作文可以套路化,连数学都一样可以套路化,即使你并没有弄明白试题,只要老师领着你做过同类型的题,你记性又足够的好,一样可以拿高分。这样的教育,在高考复习的阶段,必然会导致毛坦厂模式大行其道,在一个省内,谁不这样干,谁就会被拉下。

解决之道,凡是教育圈里的人都知道,现实各个高校的自主招生,各校爱考什么,就考什么,让中学没法跟。然而,多元化的各大学自主招生,有可能实现吗?没戏。

一元化的教育,不正是领导们所希望的吗?现在漫说中小学一元化,连大学也在同质化方向前进。前一段流行的大学评估,不就是让所有的大学都变成一个模子吗?按教育行政单位的要求,都标准化了,也就达标了。

但是,同样是这些领导,又希望中国实行素质教育(虽说按郑也夫先生的说法,素质的提法有点问题,严格说,应该是能力教育)。这是因为在国际比较中,一个国家,毕竟需要创新,越往前走,总是山寨人家的东西,不是个办法了。所以,我们原本应试本质的教育体系,成天在喊创新。好像,只要这么喊喊,创新就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然而,只要社会上山寨还有一丝活路,多元教育就不可能落到地上,毛坦厂就依旧会有市场。中国绝不只有一个毛坦厂,所有出应届生的中学,都是毛坦厂,只是五十步,七十步,一百步的分别罢了。中国,就在毛坦厂。

隔一段时间总有人会跑出来,替年轻人特别是小孩子担心和指点读书的问题:哪些书能读,哪些不能读。腾讯·大家的作者朱学东先生最近写了一篇《我为什么不让孩子读四大名著和中国的儿童文学》,编辑问我约稿,想想我恐怕还不敢在前辈面前谈读书问题的,这里也就讲讲自己的经历和看法吧。

▍一

有一个笑话,讲的是韩寒、郭敬明和张佳玮三个人各自被关小房间里,只给一本《养猪指南》。韩寒用这本书的空白位置写评论,郭敬明撕了这本书折纸飞机,张佳玮则打开这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我曾经就这个笑话去问张佳玮本人,他回答我说:“没准还真会去读呢。”当下忍不住会心一笑。《养猪指南》为什么就不能读得津津有味呢? 假如我要写一篇《猪肉的历史》,恐怕还真得读这样的书。

我读书不算早,识字也马马虎虎,不过因为年幼体弱,小时候老是蹲在一个地方看书,日积月累,也算是胸中万卷了。然而要有人问我的童年启蒙读物是什么,还真不好讲。小地方长大的孩子没什么选择,捡到什么读什么。有时候是在理发店等候的当儿读《故事会》,有时候是蹲在医院排队的时候读《流行病防治说明》,又或者在乡下柴棚里找到一本《木工手册》。暑假在父母单位的职工阅览室读书,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波伏娃的《第二性》——不得不说,可能是书封面设计得让采购小伙觉得这是一本“有内容”的书,发生了误购——和各种版本的王小波,也有著名的伪科学杂志《奥妙》或《飞碟探索》——八十年代气功热和特异功能热时候特流行这种读物,小学借阅室最抢手的一套书叫《世界十大未解之谜》。放学我也蹲在收发室,跟退休老干部读读《杂文月刊》和《读者》。凡尔纳的科幻,福尔摩斯探案,林格伦的儿童文学,封神榜和说唐,笔记和志怪,还有各种质量高低不齐的丛书,真要有《养猪指南》,想必以我的尿性也会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假如四大名著都有毒,小孩子们读什么不是神农尝百草,《养猪指南》大概是最安全的读物,一不黄色二不暴力,还教育小朋友热爱小动物,猪的全身都是宝!不要歧视猪。

实际上在小地方能有四大名著读的话,家庭教育应该还不算差。身边一般小孩在上学之前,四大名著故事该接触到的早就接触过了。国外有兰姆姐弟改写给小朋友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我则有电视剧、插图本、小人书、评书等各路渠道来接触四大名著故事——小人书插图本看完了还能练习描红,竟和鲁迅小时候看连环画也并无不同。三侠五义里养出来的小朋友,难道就不如四书五经里养出来的三观更正?科学家都讲了,有一定细菌的环境里(比如农场)长大的小朋友更不容易过敏哦。

少不读水浒,少不读三国,实际上十几岁的少年即便真读了金瓶梅,又有什么关系呢?恐怕金瓶梅还不如晋江小黄文给力呢。张爱玲八岁就看《红楼梦》了。搁在国外,八九岁读了《荷马史诗》译本的小孩恐怕也并不稀罕。而越是岁数小,越喜欢抱着大部头的原著装大人。四大名著在小学阶段都读完的同学也并不少,喜欢的地方现在都还背得,也并不劳父母来指教。张佳玮作为一枚特典型的文艺青年,从前一起吃饭,谈笑之间各种作品也是随口就引出一句来。他的阅读看似博杂,底子如何?只看他常爱援引的文学读物,盘点下来给列个单子,四大名著肯定是跑不掉的。此外想必还会有金庸、巴尔扎克、村上春树、昆德拉,以及一系列当年新华书店书架上常销的世界名著,都是打下的底子,攒起的内功。

对,新华书店。当年图书发行渠道有限,造成了好几十年来,大家的阅读路径都比较单一和明晰。刘小枫的《记恋冬妮娅》曾经唤起过多少人读保尔柯察金时的共同情感和记忆;又有多少人模仿和练习过《百年孤独》那个著名的开头。熟悉苏俄文学到随口背出的人,则大多是六十、七十后的前辈了。而彼时有点才情又喜欢读书的八十后,特别是小地方长大的,年少时几乎都对四大名著中至少其中一本,给叉得精熟,信口拈来。一直等到新世纪前后,国内书籍获取的渠道慢慢多样化,这种情况才逐渐发生改变。

且不提黄皮书、灰皮书和手抄本地下文学,从七八十年代过来的人肯定都记得,文革后重印了一批书,当时买书的人连夜在新华书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如今指责“中国人不读书”的批评者也别忘了,这种全国上下对阅读的饥渴和狂热,距离现在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年的事。站在那个时代的风口上,造成的影响之一就是那时候相当一批学者做什么研究,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当年开禁后遇到了什么书——比如古英语专家陈才宇,就是碰到了一本《诺顿诗选》,被里面十五世纪的英国民谣所吸引。而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高行健也是当年读了外语系接触到西方现代小说,靠着一本《现代小说技巧初探》的手册,一路向前成为当时的文学先锋人物。这说起来,倒有几分像武侠里的门外汉,意外得了秘笈,整个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混乱无序的茫茫世界里有了一本书,一道光,一个路标,为他指引着走进了一个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纪德讲:“不停地爬自己的坡,只要这个坡是向上的。”学会读书,可能远比读过了什么书更为重要。更何况,小孩子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性的丑恶,并不是长大了才能承受的。一本书有没有毒,值不值得读,学会筛选和批判思考,这正是读书的第一步。一个热爱阅读的人,即使一开始毫无章法,继续求索下去,总会形成阅读的品位和好恶,在人群中一眼发现自己的同道,并最终找到自己的阅读门径,学会构建起自己的知识谱系。

▍二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给了文学经典一共十四种定义,比如“经典作品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比如“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从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虽然写得俏皮又卖力,至今读起来也朗朗上口,然而也不过就是给了14种“为什么读经典”的理由而已。

文学研究里有一个概念叫作“经典化”(canonization):一个普通的作品,在一套文学体制的共同作用下,最终被构建、推广成为了经典。在这样一个经典被树立起来的过程里,既有各种意识形态和制度在夹缠、审核和划地盘,也有书籍出版的管制和规划(比如“重点出版“),辅之以评论和阐释的话语权战争,最后在教材、选本和丛书的编撰中传达给读者和受教育者。这也是为什么当问到“经典的古诗词哪家强”,大家一兜头率先想到的总是中小学教材里被抽查了无数次的诗句。说到底,经典和名著,扒皮见骨给祛魅后,既不是书架上的神明,也并不保证能滋养心灵升华精神,药到病除。读书和一个人的见识、心性和成长,也并不必然要有什么关系。

年岁渐长,如今我不爱跟人谈读书这件事。喜欢看书的人当然给自己保留了很多温柔的小记忆:人生攒了一笔零花钱,跑进新华书店挑花了眼,给自己买的第一套书,是傅雷翻译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常年让我赊账买书的私营书店老板,好多年后都还记得我在他那里买的第一本书,是法拉第的科普小读物《圣诞科学讲座》。——它们都是好书,也很经典,只是和我以后的人生没什么关系。

当年赖在书店里蹭书读,跟书店老板赊账买书,每次去外地背很多书回来,也会暗暗跟人比拼读书的数量,四处搜罗屯书,晒购书和读书书单,这些事情年少气盛时一样没少干过。所谓“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讲的正是文艺青年往往有“通过占有书籍就能占有知识”的错觉。曾经辛辛苦苦聚了小一万本书,现在送的送,卖的卖。书读到一定程度后还要执念于“读了多少本”,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大量的低水平重复,也不过就是原地踏步。想看什么书就买,也不会为了打折活动而强行凑单,购买并不需要的书籍。这不是说自己已经不爱读书了,而是看开了。想想钱锺书家的书也并不多,大概同理。

在没有一定的积累和形成知识结构之前,读了什么书并不一定能产生什么影响。虽然“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也是要很长时段的积累和潜移默化才能形成的。对有些人来说,读书只是滋生了他的狂妄,知识不过是满足了他的虚荣。逼着小孩子硬啃经典和名著,满足的往往倒是父母,而不是孩子。

刘瑜曾经写过一篇《从经典到经验》,讲述自己当年读博是如何被读不懂的“经典”给折磨,最后从“经典”堕落为“经验”、从“意识形态”下降为“实证主义”的读书过程。可见“要不要读经典和名著”,这件事情无论对于成年人还是小孩子,头疼起来,倒都是平等的。刘瑜最后的结论是,比起读《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还是怀着问题意识,去读一些更为具体的,比如《小议台湾土改》。——弱水三千,口渴时只取一瓢饮,倒也是一条可以理解也更平易的读书路径。“来者不拒”的海量阅读训练,本来也就是PhD训练的题中应有之义。先读下来,再谈理解和取舍。张爱玲八岁就读红楼梦,三十六岁嫁给赖雅后,却曾被赖雅披露张喜欢读些连他都不屑的“外国末流小说作品”。而饱蠹楼里摸打滚爬下来的钱锺书,却喜欢《小人物日记》这样的松弛读物,读起《西游记》来,更是哈哈大笑,毫不顾忌。读书这件事,有人曲径通幽,有人一马平川,各有各自的趣味。每本书构建世界的精神和技术链接,对于不同的读者而言,是从属于不同的个性系统的。

叔本华曾经嘲笑黑格尔:“我青春的同伴是荷马,黑格尔的,则是《从梅梅尔到萨克森的索菲恩斯游记》。”是的,年轻的黑格尔最喜爱的书只是一本完全不入流的平庸小说,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可是黑格尔呀。

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当然这一点都不奇怪,从小就不喜欢看书的人,十之八九也不会在这里摇笔杆子写专栏。看了那么多年书,有时候也就忍不住想劝别人看这些书,不要看那些书。但是清醒的时候,我也会像菲茨杰拉德的父亲那样劝告自己:“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像你这样是个书呆子。”

要说读书对人一定会有多么重要,我不太相信。读书不一定让人聪明,读书读傻了的人有的是;读书也未必会让人变得有趣,越读越偏执乏味的人也有的是。在我看来,读书是一种很纯粹的个人爱好,要说它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没那么害怕孤独吧。当然,我也承认,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在某个年龄段碰到某本合适的书,会给未来生活带来某些微妙的不同。而且越是少年时读的书,这种影响可能越大。我现在还记得自己在17岁的时候读到《麦田里的守望者》时的那种感觉。现在给我五十块钱,我都不见得愿意再读一遍这本书。但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被一颗子弹打中胸膛。这样的书,在那个年龄段错过了也就永远错过了,你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当然也读了不少糟糕的书,尤其是在儿童阶段。我没赶上八个样板戏的时代,但是在八十年代的小城市,可供选择的书也毕竟不多。我记得我读过一本《红岩》,读完以后非常不舒服,满脑子都是渣滓洞里的严刑拷打、集体枪决什么的。朱先生说四大名著不适合孩子读,但跟我小时候阅读的书比起来,《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其实还算好,杀人就一刀杀了,倒也干脆,不像我小时候,白天上课读志愿军脑浆迸裂,嘴里要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回到家捧本《红岩》,看渣滓洞里如何折磨共产党员。

那个时候的国产儿童文学当然也有,但是回忆起来大多都非常糟糕。比如当时有本《大林和小林》,当时很流行,具体讲什么我都忘了,只记得大林蜕变为剥削阶级,成了一个动也不能动的丑陋大胖子,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在八九十年代以前,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中国可以说没有一本书能算是真正意义上适合孩子阅读的儿童文学。西游记也许算是半个,其他我再也想不起来了。当然也许有人会说起叶圣陶童话之类的东西,那些童话,老实说只能算是伪儿童文学。我小时候读的书,能称得上儿童文学的,几乎无一例外是外国书,《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淘气包埃米尔》、《骑鹅旅行记》、《爱丽丝漫游奇镜》等等。不管是拿这些书和四大名著比较,还是跟《大林与小林》之类的土产老童话比较,它们都有一个后者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它们里面的世界更柔软些,也更美好些。《格林童话》比较古老,里面的某些故事可能是例外,但是总体来说就是这样。

它们倒不一定三观正确,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西方童话里的很多故事也存在三观问题,比如《睡美人》里强化女性的消极被拯救的形象,《灰姑娘》里美化少女的麻雀变凤凰白日梦,现代女权主义者无疑会批判这些故事里的三观。但是对孩子来说,故事里传达出的三观,远远没有故事里传达出的情感色彩重要。这牵涉到你怎么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会怎么对待你,这个世界是温暖的,还是残酷的;这个世界是悲悯的,还是严厉的。

我不相信读外国童话长大的孩子,和读四大名著长大的孩子,一定会有什么显著的不同,因为我不相信阅读内容的不同,一定会对孩子有决定性的影响。毕竟外部真实世界如何,才是更具有决定性的。对孩子来说,阅读毕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可能不是特别重要的一部分。我们这些专栏作者对孩子读什么看得格外重要,那往往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特别喜欢读书,小时候读过什么对我们具有极大的意义。但是,说来也奇怪,大部分孩子长大了以后,并不一定去写专栏呢。话说回来,我多少有点相信,如果在其他条件都一样的情况下,只读《安徒生童话》、《淘气包埃米尔》这类书的孩子,和只读四大名著这类书的孩子,长大后在性格和认知上会有一些不同,至少在统计学意义上会有所不同。

说到《四大名著》,我觉得也得区分开来来说。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最喜欢读《红楼梦》和《水浒传》,这两本书在我看来是可以读一辈子的书,非常的了不起。《西游记》没那么耐读,但也是一本了不起的书,而且是中国小说里最有幽默感的一部。至于《三国演义》我就没什么把握了,因为我十五六岁之后就再也没读过。如果说是给孩子看,我首推《西游记》,其次是《红楼梦》,然后是《水浒传》,垫底的是《三国演义》。对于这些书对孩子的影响,我倒不是特别担心。时代毕竟不同了,现在可供孩子阅读的书籍越来越多,如果孩子对阅读兴趣不大,多半也不会很早就去读四大名著。

根据我的观察,现代大多数孩子对西游记可能还有相当的兴趣,对智取生辰纲、血溅狮子楼或者大观园开螃蟹宴之类的事情,就不见得那么感兴趣了。如果孩子本身就热爱阅读,我相信他们终究是会看这几本书的,因为这几本书是很难真正绕过去的。但他们既然读了很多书了,也不见得就会在《水浒传》里一眼就爱上了暴力,在《红楼梦》里一眼就迷上了异性。再说,他们要真那么脆弱的话,电视剧天天在那儿演着杀人放火、上床睡觉,孩子非要学坏的话,也轮不到曹雪芹和施耐庵挑唆。作为家长,我能说的就是:这几部书没那么危险,但绝对不应该在小孩子的阅读书单上占特别突出的地位。

说到电视了,我还想最后再谈谈卡通片。我有个七岁的女儿,我曾经想努力培养她的阅读兴趣,但我发现她对阅读的兴趣不是特别大。我开始的时候有点遗憾,但仔细想来,孩子天性各有不同,拿自己的爱好去衡量孩子,未尝不是一种自恋和霸道,所以也就没太在意。孩子总是爱看卡通的,这个似乎极少有例外。我也就陪着孩子看了好几年的卡通片。根据我的观察,现在中国的卡通片距离迪斯尼的水平,还是相当遥远。迪斯尼本身就在不断进步,《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之类的傻白甜,已经逐渐让位于《勇敢传说》、《冰雪奇缘》里的独立自主、勇敢无畏的女孩子,王子和公主的一见钟情,也逐步变成了相知相助后的爱情。而中国卡通呢,我觉得也在进步。

现在的成年人提起《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都一脸鄙夷,说他们小时候看的才叫经典。这话骗小朋友可以,骗我这样的中年人恐怕骗不倒。中国过去的动画片,有一些确实是精品,比如《小蝌蚪找妈妈》呀,《神笔马良》呀,但可惜那是大人眼里的精品,并不是真正画给小孩子看的。水墨画的小蝌蚪固然精美,但在六七岁的孩子眼里,只有无望的拖沓单调。它们并不符合孩子的审美。如果小时候左手一部《熊出没》,右手一部《小蝌蚪找妈妈》或者《神笔马良》,你会挑选哪个?我老实,我肯定挑《熊出没》。至于价值观的定位,现在的这几部动画片也是绝对胜出。有人说《喜羊羊和灰太狼》太过暴力,但是天啊,对看过《黑猫警长》的人来说,几个平底锅算暴力?我看过生吃猴子,我看过白鸽被吊起来放血,我还看过螳螂新娘吃新郎,咔嚓咔嚓,连杀带分尸,吓得我晚上都失眠。

血腥残酷加上道貌岸然的黑猫警长成了经典,熊出没成了垃圾,为什么中年人一来批现实就容易荒腔走板?就是因为健忘加上不诚实。《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这些卡通确实有点粗糙,而且为了赚钱无休止地自我重复,让人厌倦,但是它们在努力地学习西方现代的卡通,想要表达出一些人性里比较好的东西,努力想要找到吸引孩子的表现手法。它们在笨拙地学,但终究是在跌跌撞撞往前变走边学。

我少年时候,去邻居家串门,不知怎的他们就说到,毛主席说,红楼梦起码要读五遍。我说,我读了肯定不止五遍。同时心里暗暗思忖,我看了到底有多少遍呢?记不清了。邻居却嗤笑起来,说我吹牛。我没有辩解,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看很多遍《红楼梦》,是一件很难的事吗?有什么好吹的呢?

很多年后我想,我们有这样的差别,在于,我更早地遇到了《红楼梦》。看《红楼梦》一定要趁早,早到你还不知道它是如此伟大的一部名著,只是遇上了,很喜欢,愿意晨夕相伴,耳鬓厮磨,才能百看不厌地,读上那么多遍。

我初看红楼,应该是在五六年级时候,那时电视剧《红楼梦》尚未热播,暑假里,我去我姥姥家小住,在席子底下,翻出没有封面也没有封皮的半本残书来。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就像赵本山的小品说的,废旧书籍,常充厕纸之用,这是它很不体面地前后尽失的缘故。但是在那个夏日的中午,我却没头没脑地就看了进去。

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这就是《红楼梦》。映入眼中的名字是“平儿”“刘姥姥”“凤姐”等等,说的都是些家务事,你来我往的。但不知道是那时候我就呈现了我的八卦潜质,还是作者把这些家常事写得太生动真切,我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黛玉终于出场,我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这就是《红楼梦》啊。

那个暑假,我把这从席子底下抢救出来的半本残书看了又看,后来电视剧《红楼梦》播出,我更是看得入了迷。当时电视台做了个红楼知识竞赛,选手在电视里回答,我在台下抢答,居然能答上三分之二来。我爸看得惊奇,如一切父母一样,但凡发现孩子的一点潜质,就认为看到了某种曙光。第二天他就去给我买了一部人民文学版的三卷本《红楼梦》,红色封皮,有绣像的底纹,封面为黛玉,封底是宝玉,这套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我永远都会记得,它曾经怎样陪伴了我的寂寞青春。

相识太早,就如青梅竹马,不需要正襟危坐地相对,读《红楼梦》,尽可以在琐屑时间里。比如那些冬夜,洗脚的时候,将热水兑多了,两只脚架在盆上等,随手就把《红楼梦》拿过来,随便从哪一章看起,不觉入了迷,等再想起洗脚这件事,盆里的水已经冰凉。只好再兑热水,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回。

那时没有看过品红文章,也不知道什么红学流派,只以寻常心,看里面的人物。看林黛玉就是林黛玉,薛宝钗就是薛宝钗,不会给她们身上加乱七八糟的标签,反倒能将眼光跳出来。后来我写关于红楼人物的文章,总有人说,我一直也这么想,但我不敢这么说。我想我所以有勇气这么说,是因为,我也许是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与红楼人物相知多年,大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被外人的说法干扰。

《红楼梦》还让我学会对一切美好事物不能无动于衷。它写花开,也写花落,写聚散沉浮,写这些看似寻常的事物,也许都终将灰飞烟灭。黛玉葬花,如冯延巳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写尽作者对花朵般的世界的珍惜。如是细节,培养出我对这世界的一种多情,这种多情,为苍白时日添色,又能抵消掉许多烦恼。

那么,太早看《红楼梦》有没有坏处呢?前几天看一位老师说,《红楼梦》里有太多勾心斗角的东西,小孩看了不好。当时我心里就暗叫了一声“我的天”,我算是早熟的了,但当年也没在《红楼梦》里看出什么勾心斗角来。这一部分,《红楼梦》里写得极其含蓄,最多也就是赵姨娘成天愤愤然的,想整这个斗那个的,但她在里面是个反面角色,反面角色干什么都不奇怪,自然也不会引起效仿。

我是在很多年之后,才从字缝里看到贾母如利器般引而不发的威力,邢夫人与王夫人之间的暗涌,尤氏和凤姐之间口不能言的芥蒂的,而在我少年时候,这些统统隐藏于字面之下。凤姐捉奸整尤二姐那些部分虽然激烈了点,但过于戏剧化,我内心反而不怎么吸收。

我吸收到的,却也不是爱情。宝黛的爱情,跟其他故事里的爱情太不一样了。非关爱慕,也没有性冲动,它是建立在一种少年式的孤单,以及于孤单里寻求知己的渴望上的,这,才是少年的我们最容易被打动的那一点。

当然,我也承认,在少年时看多了《红楼梦》,会将那些哀怨缠绵刻意地强调,变成一种矫情。但少年时的矫情,其实也是一种培育,有许多美好情感与境界,自模仿中来,从最初的邯郸学步,到终于化为自身的一部分,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如今回看我当初以黛玉自居,伤春悲秋,自嘲之余,也视为一场曼妙旅行的开始。

更何况,《红楼梦》并不是一味地将这种情绪推进,它还时刻制造间隔感,通过那些日常叙事,将情绪跳转开来。看多了《红楼梦》,会使我把书里世界当成生活,也会把书外世界当成故事,听到家族里的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把它描述出来。这习惯延续到现在,每每遇到什么倒霉事,首先想的是,怎么去描述它,这种想法,让痛苦被延时,黑色幽默却跑了出来,打小开始的这种练习,不但没有让我变得更脆弱,相反,它是我那点坚强的根基。

我身边的很多人,包括一些文化人,都没有完整地看过《红楼梦》,理由是,看不进去。我完全理解他们,他们与《红楼梦》,已然“相见恨晚”。晚到知道它的好,也无法再把它放心上。如果我不是从懵懂的时候遇见它,而是被人郑重地推到眼前,我没准也会有一种排斥,即使愿意接纳,但少年心性已不再,很多东西看不见,也就看不进去了。

人和书,各有各的缘法,就像有些好地方,也不一定人人都要去,可是,若我去过,我知道它是那么的好,我总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对于我而言,《红楼梦》就像是少年时结下的朋友,平等,纯粹,没有功利心,共生共长,互相验证,它是一本值得从十岁读到八十岁的书。十岁时看到的东西,跟八十岁时看到的是不同的,失去哪一段,都很可惜。

所以,再次强调,看《红楼梦》,一定要趁早,趁早去看,才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像《百年孤独》里所言:“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那个指指点点的过程,就是与《红楼梦》起初最真诚的互动,如今回想,依然觉得是最为美妙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