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鲁迅
高中毕业时,流行留言纪念本,找每个同学给自己一些留言。女生们给我的留言,大多数都提到我在语文课上的发言很精彩。
当时蛮震惊,问最好的哥们,我语文课上发言很精彩吗?他说是啊,你经常语出惊人,有时想你小子是不是在追求这个,不过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的确,我从未想过要语出惊人,就是当语文老师提问时,我有想法就举手了,而且也只是直接表达而已,没想过要给人深刻印象。
大学毕业后,进了广州日报工作。刚工作几天,就有一次机会参加夜编中心的定稿会,就是决定今晚的报纸上什么稿件的。我们新员工被请过去,其实只是列席,但当老总问到,你们有什么意见时,我毫不犹豫举了手,表达了自己观点。
这一刻,我看到老员工特别是一些中层领导们奇异的眼神,后来有人对我说,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定稿会没有你新员工说话的份儿。
但我一直都没太压抑自己的表达,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果——已经写了十多本书,而且还要不断写下去,而微博也总是有充足的表达欲望,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为什么高中语文课,大家都不回答问题?
为什么一个定稿会,新员工就不能表达?
为什么,我们社会,到处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一位来访者的梦,我认为是极好的回答。
五指山,即是绝对禁止性的超我
她多次梦见,一个超大的房子里,有一航母大的苍蝇,而她躺在地毯下将自己紧紧裹住,那苍蝇像模型,又像活物,站在她身上,盯着她的头,她一动都不敢动,觉得一动,苍蝇就会咬下她的头。
这个梦,很可能是她婴儿时体验的直观表达。超大的房子,来自婴儿对事物的感知,婴儿的时空感还没有很好建立,会根据自己的感觉很大地夸大空间感。
并且,和无数中国孩子一样,她婴儿时长时间在孤独中,生理和情感需求不能及时满足,也缺乏保护,这让婴儿倍感无助。因为,没有妈妈或其他抚养者的帮助,早期婴儿基本什么都做不了,这使他们很容易陷入到可怕的无助中。无助即,他的需求满足不了,他对周围事物也丝毫没有影响力。
本是自己无助,但婴儿会将自己动弹不得以及对无助的愤怒,投射成一可怕的东西在镇压他,让他动弹不得。
可以设想,这位来访者在婴儿时,会有很多事让她无助,吃喝拉撒睡的事她自己都搞不定,外界又有事物侵扰她,而可能有一只苍蝇曾不断骚扰她,而她对苍蝇无能为力,最终种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集中体现到苍蝇这个活物上,就好像是,苍蝇是个巨大无比的恶魔,所有无助都是它攻击婴儿导致的。
当然,无助感不会只是我们的专利,各种文化都可能有。譬如美国人的小说《大鱼》中,一条狗守在镇子上,谁想离开狗说了算,它若反对,就咬下你一根手指。这只狗的意象,在我看来,或许和我这位来访者的苍蝇意象是一回事。
我觉得这位来访者的这个梦,是一个极佳的寓言一般,深刻刻画了中国家庭、社会与国家的现实。控制性的家长、老师、老板、伴侣乃至权力体系,其实都是这样的苍蝇。
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国外部世界,对一个个体而言,就是一个不断嗡嗡响的巨大苍蝇,不间断地盯着每一个体的个人意志,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而无数人都感觉到,若用自己的个性头脑来行事,即会被啄死。
苍蝇这样的东西紧紧盯着我们,我们一动都不敢动,除非该魔鬼发出指令,让自己如何动。这该无数国人在家中、学校里、工作中乃至国家体系中的共同体验吧。
小说《1984》中的老大哥,以及《魔戒》中的魔眼,都是这么一个东西。我把它称为“绝对禁止性超我”,是专门来镇压“全能自恋性的本我”的。
孙悟空、哪吒、红孩儿等都是全能自恋性的本我
在我的微博上,也总是听到有人或善意或敌意的说,你的专业是心理学,你就在这个领域说话得了,其他领域你别插足。这种评论是让我最不舒服的,因为不管看似善意还是恶意,都是试图限制我的手脚的。
围绕着苍蝇这一类似意象,分出两类极端的人。一类是,被苍蝇击败的人,一直活在一动都不能动的感觉中,任何规则都可以束缚住他;一类是,绝对抗争的人,不接受任何规则的限制。这两类人还总走在一起,特别是用爱情这种极端方式,为的是学习和解。
最后说说创造力。创造力来自于自由,自由可导致活力的自然流动,那时,手脚的随意伸展都可以有创造力,而当活在不能动弹的感觉中时,就别说什么创造力了。
中国的儒家传统以及社会权力体系,都是过度限制性的,所以我们也一直缺创造力。
但恢复创造力也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因这是人的天性,只要放开人的手脚就可以了。
韩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虽然在家庭、文化上还有很多压制性的东西,但整个社会呈开放态,所以他们的创造力就出来了。
愿我们也能改变。
至少,先看到自己心中的那只苍蝇吧,并少对别人发出限制性的嗡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