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Says

第一代混血儿或是在国外出生的移民第二代,都会有身份寻求和认同的过程。

身为中国人的后代,这个局面会显得困难些,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对拥有他国国籍的华裔包容和接纳的国度。或者说,很多中国人并不那么讨厌外国人,但是会不自觉地排斥拥有非中国国籍的中国孩子或是中外混血儿。

我是谁?我来自何方?—— 这种终极追问在移民家庭,会更复杂些。

你是个身在此地的异乡人,还是个心念远方的不归客?

其实,看开了,也简单,无非是生长在此,而多拥有一种别处的文化,让扎根的扎根,任飞翔的飞翔。最重要的,是人生真实美好的价值和态度,至于是哪国人,哪里人,真的无所谓了。

 一个孩子,两个世界

查查养娃记

文/查查

我是中国人,我老公是荷兰人,我们的女儿Rebecca是...?

如果这是一道填空题,你的答案会是什么?

前段时间有一部很火的韩剧,叫《两个世界》,讲的是一部漫画作品的主人公和真实世界中漫画作者女儿的情感纠葛。这位主人公本来生活在漫画世界里,是位超级成功人士,对于自己世界的游戏规则他了如指掌,而且玩得很转。有一天,他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的漫画世界有那么些许相似之处,但本质却完全不同。徘徊在两个世界间的他几近崩溃,但幸好及时看透了真实世界的游戏规则,从而得以完美结局。

虽然剧情是纯虚幻的,但我看后总有点熟悉的感觉,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的女儿,刚满四岁的Rebecca。

作为母亲,我一开始把事情想得非常简单,既然我是中国人,我老公是荷兰人,我们的孩子就是混血儿呗。这的确没错,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一描述却太过简单和表面化,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归类或特征的问题,更是孩子对自己身份追寻的重要部分。

混血儿这一事实使她的身份相对复杂化,在她发掘自己性格和爱好的同时,会有意无意地带上一系列关于国籍,语言,文化,时空的问题,也让她比同龄孩子早一些问 “我是谁?”。

我是中国人,

因为我的头发是黑色的

Rebecca两岁多的时候,对人的特征非常感兴趣,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她会一直盯着人家看,然后试探性地打招呼:你好。

对她来说屡试不爽的一件事请就是如果这个人有黑色的头发,他就会说中文,如果是浅色的头发,说的就是荷兰语或者英文。这也许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规律性总结,对此深信不疑。以至有一次我们家来了一位只说英语的韩国的朋友,Rebecca大半个晚上都坚持和人家说中文,弄得这位朋友非常尴尬,走得时候都差不多要励志学中文了。

也是那个时候,有一天Rebecca非常郑重其事地向我们宣布她是一个中国人,原因嘛,就是:“我的头发是黑色的啊,你们看吧!”

我是荷兰人,

我是一个黑头发的荷兰人

我下班回家,看见老公正和Rebecca坐在沙发上,看她护照上的婴儿照片。Rebecca见我回来,跳下沙发问:“妈妈,我的中国护照在哪里?”

我实话实说:“你没有中国护照。”

Rebecca急了:“为什么没有?”

我尽量简化答案:“每个人只有一本护照,你在荷兰出生,所以只有荷兰的护照。”

Rebecca显得有点惊讶,转而失望,撇了撇嘴,眼泪掉了下来,最后说了句:“我也想要中国护照。”

我想安慰她:“想要中国护照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可以去申请,用你的荷兰护照换。”

Rebecca没有说话,过了很长时间,她让我坐下,认认真真地宣布:“我不是中国人,因为我没有中国护照。”

我不对一个国家是否应该承认双重国籍做评论,这对我来说有点远;但我确定,只可以有一个国籍这一事实冲击到了Rebecca,她迫使自己做出了选择,虽然并不情愿。从这以后,我时不时假装无意的问她,“Rebecca你是哪国人?” 

答案再也没有变过:我是荷兰人。

Rebecca从不纠结她与别人不同,我本以为是因为她看不出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我错了,她不纠结,不是因为她看不出来,而是她决定接受自己的不同:我是一个黑头发的荷兰人。

我不知道Rebecca快要三岁时开始拒绝说汉语是不是和护照事件有关,但她就是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你如果跟我说汉语,

我就回答“不知道”

三岁前的Rebecca虽然表达能力有限,但她非常明确:和妈妈说中国话,和爸爸说荷兰语。

我当时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运气也太好了,没费什么力气,女儿就自己总结归纳,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但好景不长,Rebecca渐渐开始和我说荷兰语,我每次都是翻译成中文重复一遍她的问题,然后再作答。Rebecca显然对我的坚持不屑一顾,甚至开始忽略我的问题,要不假装没听见,要不就是说“不知道”。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看书又是求教,还读了好几篇关于双语家庭成长的研究论文(growing up biligual/bicultural),采访了好几个在双语家庭长大孩子的母亲,理论知识一大堆,但对于解决Rebecca不说中文的问题仍旧一无所获。

虽然不是有意,但Rebecca和我渐渐疏远,因为无话可说,我拒绝用荷兰语,她拒绝用中文。我本想放弃Rebecca的中文教育了,心想母女关系总比会说中文来的重要;但还是给了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带Rebecca回国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她还是拒绝说,那我就放弃。

Rebecca得知我们要去中国,高兴得天天唱。我告诉她那里的每个人都说中文,她半信半疑;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也是她一岁半时回国的唯一记忆:

中国在 “要坐2次飞机,

还要在飞机上睡一夜” 的地方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中国这个陌生的国度对Rebecca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从买票到坐上飞机,这三个月的时间,Rebecca问了无数个关于中国的问题。

“中国比荷兰还要大吗?”

“中国有公共汽车吗?”

“我们睡觉的时候,中国的人是在起床吗?”

“Elsa(《冰雪奇缘》女主角)是住在中国吗?”

......

我想如果Rebecca认为Elsa住在中国,那么她也许到达后会有那么点失望... 但完全没有! Rebecca下飞机后就好像她从来就是住在这个地方一样,连时差都不用倒,有吃有玩,有朋友交。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Rebecca好像意识到了只有开始说汉语,才能和其他小朋友交流,更重要的是她想和姥姥还有姥爷说话,而他们只说中文。就这样,Rebecca决定重新开始说汉语,她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尤其是当她描述一件较为复杂的事情的时候,她会先尝试找恰当的中文词语,实在找不到了,她才会用荷兰语代替,并且问一句:“妈妈,这个词用中文怎么说?”

对于Rebecca来说,说中文是她三岁半时的一个决定,虽然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我需要不断地帮助她。她好像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到讲中国话是和中国人保持紧密联系的最有效方法,于是说中文变成了她身份的一部分。

这种“双重”身份开始给Rebecca带来一定的“特权”。

我是幼儿园的中文老师

Rebecca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会和她最好的朋友Joyce讲中文。Joyce也很有语言天赋,学会了好几个中文词语,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于是有一天幼儿园里小朋友们围圈的时候,她被安排在中间,充当中文老师,教小朋友们说汉语。

还有一次,幼儿园新来了一位中国小朋友,因为父母都是中国人,所以孩子也只明白中国话。Rebecca于是被叫去为这位小朋友当翻译,虽然最后只成功地翻译出两个词,但还是给Rebecca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姥姥来探亲的时候也会找Rebecca做翻译,甚至帮忙买东西。

我很感激幼儿园的老师们,她们用这些善意的举动告诉Rebecca,她的不同是被认可的。

虽然她身处于一个世界,但她的另一个世界也是真实的,是受欢迎的。Rebecca不用为了不丢失她的另一个世界而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她可以选择在两个世界中都是100%,这个选项存在,而且是最自然的,最好的。

Rebecca对她身份的追寻仍在继续,也将伴随她的一生。这并不奇怪,所有人都会生命中的某个时刻问“我是谁”,Rebecca只是开始的早了些,思考地频繁些,明白地深刻些罢了。

她甚至拿它来开玩笑,经常用荷兰语对她爸爸说:“Ik ga een geheim aan mama vertellen(我要告诉妈妈一个秘密)”。

然后转成中文,大声地说出她的“秘密”,最后补充一句:“我不用小声说,反正爸爸听不懂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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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查查

查查,常驻荷兰,生物工程学博士,蔻蔻的同窗好友。喜欢钻研,喜欢数字,喜欢逻辑,喜欢规律。养有两位“天使混血宝宝”,养娃经验积累,总结,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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