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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背着书包在街上闲逛。他这要真上学去了,那一加一或许不等于二。他想干吗去呢?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清楚地预感到,他有重要的事情做。

他边走边想他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答案没找到,他的两条腿已经把他送到了学校对面的那条街上。他抬头一看,眼前矗立着一座大厦,一二层是旺旺超市。有了!他要找的正是超市。

他进了超市漫无目的地寻找。超市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一个顾客也没有,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啊。他楼上楼下窜了一遍,还是没有灵感,最后在办公用品柜前停住了。他看上了樟脑丸,妈妈常在衣柜里搁着驱虫的那种,许多白色小球包装成一袋,就像速冻小汤圆。他以前讨厌樟脑丸的臭味儿,讨厌汤圆的黏糊劲儿,今天却对这两样都抱有好感。

“一共两块四。”售货员跟他说。他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零花钱结了账,飞也似的朝学校跑去。

时间还早得很,校园里静悄悄的。丁丁溜到操场上,四顾无人,才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迅疾塞进裤兜里。他的心跳立刻加速了,做贼似的激动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闪进了教室,直奔杨娜的座位。取出那袋樟脑丸,撕开一个小口,挤出一颗来,放进她的抽屉里。再用小石子使劲摩擦那颗小雪球。白色粉末像晶莹的雪花纷纷落下,给抽屉底部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哇,够臭的!樟脑丸的气味四散开来,呛得丁丁的鼻子又酸又痒。

行啦!他把抽屉关好,又从外部检查了一遍,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才抓起书包飞快地跑进了卫生间,将剩余的樟脑丸丢进了便坑里,再冲冲水,来个焚尸灭迹。

“呵呵,好好享用吧。戴个口罩也不错,最好在口罩上画个大猪嘴,再添两颗大獠牙——还是算了吧,小母猪长獠牙一定是怪胎……”他得意地想着,洗完手后,还不忘到操场上将那块小石子扔回原位。

这时大概过了十二点半,一些学生陆陆续续进了校园。丁丁找了个阴凉处,掏出一本漫画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直到校园里人声鼎沸了,他才回到教室去。

教室里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杨娜和陈艳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陈艳大呼小叫道:“别看我,跟我无关!我天天洗澡的,绝不会发臭!”杨娜闻了闻自己的双手和两个胳膊,又闻了闻她的书包,疑惑道:“怪了,我身上也没味儿啊。可这里就是臭臭的……”她又打开抽屉,抽屉里什么也没有,那层霜早挥发了。她用力嗅了一下,立刻捂住鼻子,皱起眉头使劲咳嗽。她皱眉的样子很幽默(后面我们再细说),那些凑热闹的围观者和富于同情心的考察者全失了自制力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的抽屉作怪啊,”陈艳退出了自己的座位,在一边指手划脚道,“赶紧用湿抹布擦一擦吧,再闻一会儿要中毒了。真是可恶!上午还好好的,每张桌子都擦过了——肯定是哪个捣蛋鬼干的!”

“不是我!我到的比你们俩都晚!”陈艳背后座位上的那位男生马上接茬儿。他叫吴天送,本班出了名的挑战者兼好事者。他老喜欢捉弄女生,惹得所有女生都不愿意坐他前头,最后陈老师把他安插在陈艳背后,他才有点消停了。

丁丁故作惊奇地从他们身边路过,顺道瞟了一眼陈艳和杨娜。

“你看什么看!看热闹呀!”陈艳回敬了丁丁一个惊奇得夸张的眼神,两只眼睛一张嘴扩张到几乎占去了半张脸。她旋即恍然大悟般叫道,“喂——难不成是你干的吧?”

这时杨娜好像被提了个醒儿似的,也抬头盯着丁丁看。

丁丁一下子觉得非常窘迫,耳根倏地烧了起来。幸好他惯于急中生智,以他的应变能力对付这个伶牙俐齿的陈艳,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立刻和吴天送站到同一战线上,指着吴天送说:“他可以证明的,我到的比他还晚……我刚来的。不信的话,查我书包呗,有没有你们要找的那种臭东西?”

丁丁把书包提到陈艳跟前,陈艳心虚,以为自己错怪了他,也就不查了。

丁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洋溢着喜悦——真是天助我也,大功告成第一件。那么下一件是什么呢?他又开始琢磨了起来。

这天下午,陈老师把各科课本发下来,又开了个班会,就放学了。他讲了些新学期大道理,布置了每周写一则日记的任务,此外还说了些什么,丁丁就不知道了。他早练就了一身极强的抗干扰本领,要是他认真开了小差,就是飞机的轰隆声他也听不见。等其他同学忙着收拾书包走人了,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地整理书包。

陈老师就在这时走过来跟他说:“你要改掉上课分心的坏毛病。下次再犯我就罚你做完作业再回家。”

丁丁不敢抬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老师换了副平和的语调说:“我知道留级生最不喜欢老师炒冷饭,可这是免不了的,你得重头好好学一遍。每天注意复习旧课、预习新课,按时完成家庭作业,你能做到吗?”

“能。”丁丁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字。

“那好。那么你能在期中考时在班里排到十名之内吗?”陈老师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望着他,见他没把握回答,又补充说,“这对一个留级生来讲并不困难,毕竟所有这些知识你都学过了。现在我们班显然阴盛阳衰,成绩列前几名的都是女生,杨娜语文数学都是全班第一,也是年级第一,你要向她看齐。如果有可能,你超过她!”

丁丁听到最后一句,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抬头直视陈老师的眼睛答道:“好!”那语气坚决得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他真的能胜过杨娜吗?那该有多好!

丁丁为这个念头兴奋不已。他最后一个出了教室,又蹦又跳地往家赶。在出校门的时候,他差一点撞在铁栅栏上。

“嗨,丁丁,你家住哪里?”吴天送突然蹿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

丁丁站住脚,见吴天送并无恶意,就停下来跟他搭话。

吴天送家和丁丁家就隔着一条巷子。两人聊得投机,到了岔路口还舍不得道别,于是丁丁先到吴天送家转了转,吴天送又跟着他回家闹腾了一段时间。

“开学好玩吧?有那么多老师同学,总不比放假窝山上闷得慌吧?还是你更喜欢住山上?”晚饭时爷爷问丁丁。

“住山上才不闷呢,九克一个顶老师同学一百个!”丁丁回道,“如果九克能跟我们住在城里,我永远不回山上都成。”

“那哪成呢?城里养狗要上户口的,九克来了是黑户,被警察逮去了麻烦——它身高体重都超标,无论如何不让养的。再说,你爸爸还指着它看家护果园呢。”爷爷说道。

丁丁没了话讲,回房看书去了。他先是想念九克,接着又寻思起捉弄杨娜的新招来,老走神儿。后来他想起陈老师的那番话,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志在必得,才静下心来将明天要上的课程预习了一遍。

第二天,他一分钟也没开小差,每堂课都上得很顺,家庭作业也完成得顺顺当当。遗憾的是,他还没有想出治理杨娜的招术,而且正式开学后,午休时间得做作业,他也找不着机会做手脚。

到了周五晚上,丁丁终于有时间钻研他的“复仇计划”了。他缠着奶奶问她小时候最怕什么,奶奶说最怕家里没有米。

“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除了米之外……”丁丁见奶奶所答牛头不对马嘴,急得直摇晃她的手臂说,“我是说,你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哦,你这么问我明白了。我最讨厌老鼠呀,因为老鼠总盯着家里的米缸,一不小心,米就被它们偷吃光了,还在缸里拉一大泡屎。”奶奶边回忆边说。

“老鼠呀?”丁丁皱了皱眉头问,“那现在家里还有老鼠吗?我怎么没见过?有一次九克在山上逮着了一只小老鼠,一口就咽下去了,我都没看清。”

“现在我们住城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然没有老鼠了。你爸妈那里养狗,老鼠肯定没胆儿出来了。你用不着怕它了。”奶奶安慰道。

“那你第二讨厌的是什么呢?”丁丁继续问。

奶奶歪着脑袋锁着眉,两眼眯成了一道缝,一张老脸皱得像颗晒干了的核桃仁。她似乎费了老大的劲穿越了时空,终于找到了宝贵的线索,清了下嗓门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大概是虱子和跳蚤吧。那时农村养的家畜多,到处是虱子、跳蚤,很多孩子不讲卫生,也在自己身上养上一大群。每晚睡前要把衣服全脱下来往外翻,一点一点地捉跳蚤。捉着后用两个指甲一掐,只听‘嘣’的一声,那东西会流出一点血迹来。有些老人甚至捉了跳蚤往牙缝里一搁,‘喀嚓’一声把它咬碎,就像吃小虾米一样,别提有多恶心了!我那时头发长,常染上虱子,痒得不得了,每回用密齿梳子一梳,一个个小黑点像豆子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掉,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还得紧着追它们……这种小吸血鬼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闯,四散逃开,跑得可快了。那年头又没有药治,只得拿六六粉洗头呢——那种农药毒性可强了,早被禁止出售了。”

“哇,原来虱子和跳蚤这么厉害呀!它们不会绝迹了吧?”丁丁满怀期望地问道。

奶奶摇了摇头说:“你学自然没有总结出一个道理吗?个头越小的动物生存能力越强呢。你要不勤洗澡,哪天就能孵出一窝子跳蚤来了。虱子嘛,九克身上八成有的是,你再别抱它上被窝里睡觉了。你的头发里万一养起了那东西,抓破头皮也捉不完它。它们一下蛋就成串成串的像麦穗那样,可不是咱家山上的母鸡能比的。”

嘿,有了!丁丁大计已成,只欠行动了。

第二天早晨,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早早收拾了书包,等着爸爸来接他。

爸爸准时地来了,爷爷奶奶向他汇报了丁丁的最新表现。他听了显然很满意。

“走吧,见你的九克去!九克真比你亲爹还亲!”爸爸打趣道。

丁丁倒挺有良心地回了一句:“九克不过是我童年的玩伴嘛,它可养不了我,我们俩都叫你亲爹还差不多。”

父子俩到家后,妈妈给丁丁端来了糕点和水果,嘱咐他吃完先做作业后玩耍。

“知道了!昨晚已经完成一半了,你中午回来检查另一半吧。”丁丁一边咬着一根香蕉,一边哄着九克趴在地上。他把果皮往远处草丛一扔,就俯在九克身上寻寻觅觅。

“哈!奶奶万岁!我找着了!”他惊喜得失声大叫,爸爸妈妈扛着锄头正要出门,都回头吃惊地看着他。九克也竖起耳朵,警惕地望着他。

“走吧走吧,我回屋做作业了。”丁丁使劲催爸爸妈妈离开,自己则进屋翻箱倒柜找收集虱子的容器。密封罐吧,它们会缺氧而死。镂空的吧,它们会逃跑。还不能关太久,它们会饿死。

那小东西可难伺候了,究竟拿什么装呢?总不能先放养在自己的头发里吧?啊见鬼去吧!要是自己的脑袋成了虱子养殖场,头发上坠满了一穗一穗的虱子卵,保准叫自己大脑失血过多,说不定还会变成白痴呢。到那时非得剃个五百度的大光头不可。

丁丁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就先快马加鞭地把作业完成了。

到了周日傍晚他该回城了,他才费尽周折逮住了四五只虱子,把它们关进了一个小塑料袋,将袋口扎紧了,又用针在袋子上挑了几个眼儿。

他像呵护宠物那样,精心照料着这些虱子。可是次日早晨他起床来,发现虱子死了三只,只有两个活着。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们俩撑下去、撑下去,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准让你们非常非常满意。”他悄悄地合着手掌祷告着,后来又加了一句:“你们最好是一公一母,成批成批地繁殖下去。”

为保险起见,他拿了个大头钉往袋子上多扎了几个孔,然后兴高采烈地到学校去。

他到的不算早,教室里已经没什么空座了,杨娜也到了。她双手打着书,坐得笔挺笔挺的,嘴里哇啦哇啦地朗读着课文。

丁丁没有进教室,而是直接溜进了厕所,将那宝贝虱子取了出来。这回又死了一只,只余一个,不过一定是生命力最强的那个,是顶呱呱的大王级人物。真可惜,剩下的这一个不论公母都养不了后代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内心里还是振奋的。他把那只活虱子握在手心里,那家伙估计早饿晕了,乖乖的并不活蹦乱跳。

小心小心!他一面急匆匆地往教室走,一面反复提醒着自己。路过杨娜的座位时,他故意踢了一下桌脚,身体失去平衡,腰部被桌角挂了一下,他的一只手臂猛地抬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他便适时地把那只“虱子王”放生了——他看得真真切切,那头黑色的小虱子瞬间躲进了她的黑发里不见了。

丁丁心里美得像朵绽开的花。他的苦功终于没白费,这点小动作也没被任何人瞧见:杨娜这个书呆子光顾着读书,对身边的事全无察觉;陈艳正和隔壁组的女生交头接耳;吴天送还没来;他的同桌正扭头看窗外。

天下最成功的事莫过于成竹在胸并按原计划落实!

接下来的一周里,丁丁格外注意杨娜挠头的次数,有一个上午她竟然挠了十八次。每次看见她抓头皮,他就在暗地里偷着乐。这样的学校生活够带劲!要是突然来个大放假,闲在家里才叫人闷得发狂呢。

当然,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是不是应该把真相告诉杨娜,好让她尽快消灭寄养在她头上的小宠物呢?他偶尔犹豫起来。但这种念头总是转瞬即逝。瞧杨娜受罪的那种满足感是个巨大的诱惑。他自己说不清为什么。

“它自己会老死的。”他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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