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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东方刚露出了鱼肚白,妈妈就将丁丁叫醒了。他磨磨蹭蹭地刷牙洗脸,然后边吃早餐边逗九克玩。妈妈替他着急,却不敢大声催他,只好帮他找来了校服,连书包也代他收拾了。

爸爸又穿上了他那身外出专用服,骑在摩托车上等丁丁就座。

“再见吧,九克!”丁丁躬腰驼背地嵌在爸爸身后,朝九克挥手道,“我会想你的,周末见!”

妈妈站在旁边叮嘱爸爸驾车慢行,又拍了拍丁丁的肩膀说:“听老师话——哦!”

丁丁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不打算跟妈妈说再见。爸爸启动了车子,顺着弯弯曲曲的山坡土路往下滑。丁丁不时地回回头,山腰上那座小屋时隐时现,最后彻底退出了他的视线。他心里想着,妈妈准又用那根红布绳将九克拴在门口木桩上了吧,可怜的九克……

丁丁只挂念着他的猎狗,没跟爸爸交谈。爸爸沉默了一路,快到校门口了,才开口问道:“读书很累吗,丁丁?”

丁丁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那读书和种地相比,算不算累呢?”爸爸又问。

“两个都累。不过种地还有点意思。”丁丁回答。

“那你是打算子承父业了?将来继续承包那个大山头,每天起早摸黑地翻泥土,修枝叶,摘水果?就像老话说的那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爸爸淡淡地描述着,看上去并不生气。

丁丁随口答道:“我还没想好呢!将来的事也太远了。”

爸爸刹住车,让丁丁下来。他们已经在校门口了。他把车拉到停放处,陪着丁丁往校园里走。丁丁一路盯着自己的鞋尖,无精打采。

爸爸把书包递给丁丁,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你还是尽快想好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白吗?我小时候家里穷,想上学都没门……”

“知——道——”丁丁最烦爸爸讲他过去的事了,拖着长调打断了爸爸的话。

爸爸换了话题问:“你查过了吗?文具都带上了吧?”

丁丁停下脚步,懒洋洋地拉开书包拉链,伸进手去胡乱搅了半天,答道:“都在。”

父子俩便朝办公楼走去。爸爸的脚步坚决果断,大步流星。丁丁连跑带颠地跟着他,心里老大不情愿。走了一段林荫路,他们身后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俩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短发女生正蹲在地上收拾丁丁的笔盒呢。

那女生把笔盒递给丁丁,直截了当地说:“你忘记拉好书包拉链了!”

谁知丁丁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刚才拉上了,是因为我的书包消化不良要呕吐!”

那女生扑哧一声笑了,爸爸觉得脸上挂不住,忙插嘴道:“这孩子粗枝大叶的,真谢谢你!”

丁丁还是不领那女孩的情,一个“谢”字也不说,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她。那女生并不介意,向他们父子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蹦蹦跳跳地朝教学楼跑去了。

爸爸低声批评丁丁不讲礼貌,丁丁嘴上“嗯”着,心里却回味着刚才那陌生女孩的扑哧一笑。那微笑浅浅的,甜甜的。“你忘记拉好书包拉链了!”她说话的声音真特别。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好像这话有多深奥似的。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留级的烦恼了,却在内心里琢磨着那个女孩是谁,怪她多管闲事,帮点小忙倒惹来爸爸一顿唠叨。

爸爸带着丁丁先到六年级办公室去,丁老师早在那里等他们了。

“你这小子这回可得吸取教训了,好好学习,别再吊儿郎当了。”丁老师轻拍一下丁丁的后脑勺,仿佛要给他敲一下警钟。

丁丁心里愤愤不平,嘴上却说:“知道了,不再丁玲当啷了。”

“什么‘丁玲当啷’!是‘吊儿郎当’。不是一个意思。你上课听讲也是这么不专心的吗?”爸爸显然有点恼火了。

“行了,咱们办正事去吧。”丁老师充当和事佬,制止了爸爸的新一轮批评。她领着父子俩到了五年级办公室门口,让他们稍候,她进去跟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老头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和那老头一起出来了。

那老头和爸爸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说,他姓陈,是五年一班的班主任,教语文。爸爸忙“陈老师长陈老师短”地拜托了一番,这才告辞了。丁老师客套了几句也转身离开了。

丁丁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陈老师。他的第一印象是,这老师一定严厉得很,别看他又老又瘦,像根干枯的玉米杆儿,他要发起飙来,肯定凶得吓人。

陈老师倒是没费什么话,往腋下夹了个公文袋,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走吧,我们到班上去”,丁丁便跟在他后面小心地迈步……

五年一班的学生都到齐了,除了最后一排有张空书桌外,其他座位全坐满了——那张空桌子是昨天刚搬来的,专门为丁丁准备的。

陈老师一进门,喧闹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他指着身边的丁丁说:“同学们,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叫丁丁。他脑瓜子灵活得很,就是淘气贪玩了些,所以没升上六年级。你们和他好好相处,学习好的同学拉他一把。杨娜!你是班长,多帮帮他。”

丁丁一直埋头研究着他的鞋子,听陈老师提高嗓门儿唤“杨娜”,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第一排靠窗座位上一个女生噌地站了起来,答道“是!”,又噌地坐下了,动作敏捷得好像受过训练的小女兵。

丁丁朝她定睛一看,吃了一惊,那不是刚才林荫道上遇见的女孩吗?没错,正是她。她还朝他撇嘴呢,看来不是个好兆头。

陈老师让丁丁回座位去,丁丁抱着书包逃难似的离开了讲台。

按程序,接下来的事情有二:其一,交暑假作业(丁丁不必交,心里有点得意);其二,大扫除。这干活嘛,丁丁本来不算积极,可是到了新班级,好歹也得给自己树点形象,尤其不能让那个叫什么杨娜的班长真以为自己粗枝大叶了。其实他做事可细致了,只要是他真想做的。丁丁没工夫多想,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涌进了工具室,抢了一只塑料桶,到洗手间打水去了。

这一天丁丁干活可带劲了。最有趣的是,每次打水回来,那些拿抹布擦门窗和拿墩布拖地板的女生都会朝他喊:“把水提到这儿来!”他这时并不急于赶到喊声大的地方去,而是偷偷地扫一眼杨娜所在的角落,然后把水送过去。但是你可别想歪了!他心细归心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杨娜报那“多事”之仇。他能捕捉到最佳时机,假装没站稳或跌了个趔趄,身不由己地将水桶猛地掷到杨娜脚踝边。第一次杨娜的运动鞋被淋湿了一半,第二次她的裤腿被溅湿了一大片,急得她跳起脚来哇哇叫。丁丁觉得很有成就感,次次强忍着笑,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连声道歉。

“喂!你打那么满多沉呀!”杨娜忍不住抱怨了,“一次打半桶才是你力所能及的吧?别殃及池鱼了。”

“你才不懂呢!”丁丁立即反驳道,“你没听老师说过吗?半桶水才晃得厉害呢。”一句话噎得杨娜有苦难言。

放学后,杨娜第一个冲出教室,跑着回家换衣服去了。丁丁趴在座位上咬着嘴唇窃窃地笑。原来留级比预想的有意思。而且一个人占一张桌子多自由啊,以前跟一个小气鬼女生同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桌子中央划着一道“三八线”,多没劲啊。

丁丁慢吞吞地背上书包,从后门出去。刚到走廊,杨娜的同桌陈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朝他轻蔑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留级了!因为你喜欢搞恶作剧,当然没心思学习了。”

丁丁不屑地瞅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回道:“那又怎么样?”

“没怎样,你的事跟我没关系。”陈艳侧头撅嘴跑开了,楼道口三五个女生正围着等她。她一跟上来,她们马上炸开了锅,嘻嘻笑笑地边讨论边往前走。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丁丁暗骂她们是群“小乌鸦”、“包打听”,就她们这点小态度,不至于抵消掉他的兴奋心情。他出了校门走了一条街,然后拐进一个小巷子。身边一个穿校服的学生也没有了,他便哼起歌来。那歌词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就是那曲调,也是他即兴创作的。

“哟,丁丁走到这儿了!我还说到校门口接你呢,”奶奶忽然在丁丁跟前变了出来,高兴地说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哼歌儿,今天不是大扫除,而是教唱歌啦?”

丁丁一把将书包塞给奶奶,问道:“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奶奶说“好了”,他撒腿就往家跑——他突然发觉肚子饿得受不了了。

奶奶只得拎着书包,踩着小碎步在他后面紧追。

爸爸在城里买了一套房给爷爷奶奶住,为的是让他们照顾丁丁上下学。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丁丁向来慢手慢脚,凡事拖拖拉拉,对他来说,上学迟到是常事,没迟到倒是怪事了。稀奇的是,他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三下两下就扒完了一大碗饭,既不磨蹭,也不挑食,还称赞爷爷做的饭菜真好吃。

“可怜饿坏了这孩子呀,”奶奶叹道,“准是跟着爸爸妈妈住山上没的吃!那两个月你们都吃什么呀?还不如跟爷爷奶奶住……”

“我上学去了!”丁丁没等奶奶说完,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一会儿他跑了回来,往屋里探头说:“爷爷奶奶再见!”

“瞧这孩子!心情好着呢,他爸爸瞎操什么心!”爷爷背着手在厅里踱了几步,跟正在收拾碗筷的奶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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