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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杨娜的头皮好像清静了。丁丁观察了一整天,一点收获也没有,不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下午放学后,吴天送找他踢会儿球再回去,他借口家里有事先走了。
他想也没想就远远地跟在杨娜后面走。杨娜和另外两名女生同行,她们一路有说有笑,并没有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
走了两条街之后,杨娜终于和那两名女生说了“再见”,独自拐进一条幽深狭长的巷子里去了。
那巷子背光,天没暗就睡着了似的静得出奇;又窄,勉强能容一辆脚踏三轮车路过。要是夜间在这里穿行,那种感觉一定像走在中世纪的黑暗森林里一样。丁丁这么想着,心里有点发毛,可他又不敢立即现身,一路拖着沉重的双腿犹犹豫豫地跟着……他不知道这叫跟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
一恍惚,杨娜快转弯了,他才惊醒似的回过神来,朝前猛跑,嘴里叫喊着:“喂,等一等!”
杨娜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他,松了口气,嘴边挂着一丝微笑,那微笑浅浅的,甜甜的,和丁丁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她双手勾着双肩下的书包带往回走了几步。
“你找我有事吗?”杨娜问道,“你不从这儿过吧,找我干吗?”
丁丁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答道:“我就来问你一件事。你……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吗?”
杨娜立刻将书包卸了下来,把每一个隔层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啊。我可不像你那样丢三落四的,”她冲丁丁撇了一下嘴角说,“你爸爸说你‘粗枝大叶’,我爸爸可是说我‘一丝不苟’。”
“可是,你真的丢了东西……你的小宠物。”丁丁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甘心,非把事情挑明了不可。
杨娜奇怪地看着他,摇摇头说:“你别是搞错了吧,我从来不养宠物的。妈妈嫌脏。”
“哦,那你的头……不痒了?我是说……”丁丁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头——”杨娜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拿手抓了几下耳后根——那是备受侵犯的前沿阵地。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但隐约觉得这事与丁丁有关,火气立即上来了,现出她那著名的“八”字眉,怒视着他。
杨娜圆圆的脸蛋,齐耳根蘑菇头,一个十足的球形脑袋。偏偏她有个独门“蹙眉绝技”,双眉一锁,是反锁,滑稽的“八”字形,使她的圆脸像个倒扣的不倒翁。就凭这个奇绝有趣的表情,每次讲故事比赛她都拿第一。然而这会儿,她的“八”字眉下不再是一双扮出来的忧愁的眼睛,而是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情况不妙啊!丁丁被她这一逼视,两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他此刻只想把事情说完了,好赶紧闪人。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只是找你……托你帮我养了一只小虱子。”
“啊?!”杨娜一听急了,两个脸颊红得发紫,一对眼睛瞪得滚圆,一张小嘴撅到了鼻尖上,“八”字眉却平坦了。
她气得大叫起来,抓起书包不由分说地朝丁丁身上打。丁丁倒觉得松快了,笑嘻嘻地跳开了。一场你追我逃的小巷角逐就这样展开了。
丁丁见杨娜生气的样子好可爱,甚至有点好玩儿,竟然幸灾乐祸起来。他左躲右闪,根本不是杨娜能够得着的。
“嗨,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过是帮我收养了它两三天——它可是大名鼎鼎的‘虱子王’呢!”他边跑边回头解释。
杨娜哪由得他信口胡扯,拼着命穷追不舍。可她终究没丁丁身手快,打他不着却把自个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三五分钟后,她歇了下来,冲丁丁叫道:“你真可恶!真该死!我再也不理你了!”她说完气呼呼地掉头走了。
丁丁那股兴奋劲儿还没下去,紧跟着她走了几步,见她气急败坏头也不回,便迟疑着不敢上前了。他目送着她拐了个弯到了一棵老龙眼树下。
那里有个爬满了青藤、开满了炮仗花的围墙,围墙上镶着两扇老式木门。那门看起来已经有些腐朽了,仔细观察的话,或许能发现门轴上露出一点青苔的痕迹。
那门本来是半掩着的,杨娜进去之后,它们立刻紧闭了。那门上有个醒目的蓝底白字门牌,上面写着:“果子园9号”。
“果子园?就拿这么一棵破龙眼树撑门面,也叫果子园?我们山上那个小屋才真在果子园里呢。哪天叫你去见识见识!”丁丁一边往回走,一边自个儿嘀咕着。
与杨娜面对面闹别扭的第一回合令他回味无穷。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玩更有劲的了。这一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脑海里总在回放着杨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直到街上灯火暗淡了一半,他才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与杨娜正进行着下一轮较量。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杨娜当真不理他了,这可就没劲了。她甚至见了他就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躲开了,跟躲瘟疫似的,一脸不胜其烦的表情。
丁丁这才确信杨娜真生气了。他突然烦恼不堪,连续几天干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这个周末他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在山上和九克玩耍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将九克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拿柚子皮砸它。两天下来,九克被他呼来喝去,整得疲惫不堪。
爸爸妈妈觉得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在学校里挨老师训了,他矢口否认,并且烦得不愿回答。爸爸私下与爷爷奶奶和陈老师通了电话,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了。
这周日晚上,丁丁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甚至想明天不去上学了。后来他转念一想,说不定过了一个周末杨娜的气已经消了呢,于是他又迫不及待地要上学去。
遗憾的是,我们的小主人公估计错了形势。在此后的两三天里,杨娜仍然不屑于搭理他,只不过态度缓和了一些,不再拿眼白他了。丁丁还是满心的不好受,想向她道歉又开不了口。他多半时间里都在闷闷不乐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到了周五上午,他的“病情”终于显露了出来。第一节课结束之后,他忽觉鼻子一阵冰凉,一股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右鼻孔奔涌而出。他拿手背抹了一下鼻子,手上顿时湿漉漉的。他紧张起来,左右手并用,不停地抹鼻子,可鼻血就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一会儿工夫就滴得桌上地上满处是。
“丁丁流鼻血了!”一个男生喊了起来。许多同学立刻围过来看。一个女生递过来一包纸。丁丁用一只手捏着鼻子,嘴巴张得大大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走吧!跟我走。”一个熟悉的女声打动了他。他抬头一看,正是杨娜,她那小小的身躯从人群中钻了进来,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同学们马上让出了一条道——他们都知道,杨娜班长救死扶伤可有一套,上次有个同学跌破了膝盖,也是她搞定的。丁丁觉得十分意外,一时感动得不能再感动了,乖乖地随着杨娜到了洗手间的水槽边。
“你仰着头别动!”杨娜命令道。
丁丁照做了,这时候的他简直比小绵羊还顺服。
杨娜洒了些凉水在他额头上,用手掌拍了拍他的眉宇间。过了一会儿,鼻血止住了。她又用纸搓了个塞子,堵在他的右鼻孔上。
处理完毕,丁丁洗了手愣愣地看着杨娜,别别扭扭地跟她说:“谢……谢。”
杨娜却说:“得了吧,你活该!看你以后还欺负人吗?让你流一大堆血也没人理你。”
丁丁咬着嘴唇不做声。此时他的脸颊不是通红,而是有点苍白。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他俩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这次流鼻血把丁丁吓了一跳,可是因祸得福,他跟杨娜的冷战终于结束了。从此以后,他可不愿再冒挑起战争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