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妈牵着一条十分漂亮的红色卷毛狗来接小M。我和孩子们都惊喜地叫起来：“它叫什么名字？”“它叫毛豆，泰迪犬。”下一期写作，我就让孩子们研读《麻三爷和他的鹰》，写作就写《我和我的XX（宠物）》。我断定，小M一定有许多人与动物的故事，准可以写好几篇了，因为据M妈说，为了让孩子有伴儿，有爱心，有责任心，家里养过十几种动物，从仓鼠到小狗，能养的都养。可是，小M竟然搜肠刮肚，无话可说。后来实在想不出来，就写了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木制玩具。奇怪，为什么不写毛豆呢？别的动物久远了不说，这毛豆已经养了大半年，就它的生活习性也得说个半天了。但用他自己的说法，情况是这样的：“那是我爸爸的狗，我跟它不熟！”我于是想像得出，小M家从前养宠物多半也是爸爸的宠物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家长们又该头痛了。你不是说，孩子对哪一样植物、动物产生了好奇，就支持他去探索吗？如今连狗狗也费劲养上了，好奇心还是没培养出来。C妈也说，上次小C来上我的课，看见小鱼在阳台上养了一棵猪笼草，喜欢得不行，下课后立即恳求她到花卉店给他也买了一盆。可是，他把那盆栽往家里一摆，头两天还过去看看，往后就不搭理它了。
看来，养上了小狗，种上了猪笼草，绝不叫“一劳永逸”。那只不过是满足了孩子最初始的好奇心，如同孩子想吃冰淇淋，你给他买了一个，他舔了两口，满意了，也就不以为意了，因为他发现那口味没什么特别的，没想像中的好吃，就随手丢了或者叫你代吃。你这时感受如何？后悔给他买了，并声称“既然买了又不要，今后讨要什么都不管你了”，还是欣然接受他那有始无终的态度？——这样的事情，每一个家长都经历过，甚至常被这个状况搞得烦不胜烦。该怎么办呢？
假如在他对冰淇淋感兴趣的时候，你不让他尝一口看看，他将对你感到失望（对冰淇淋要么失了兴趣，要么把这种渴望压到潜意识里，等到未来你对他鞭长莫及的时候，他再狂吃海塞）；往后他又提出想吃一个汉堡，你又不允许他尝一口看看，他将对你感到非常失望；后来他又表达他想吃一块薯片的愿望，你照样拒绝他尝一口看看，他将对你感到愤怒和绝望……在他印象中，反正他想要吃个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吃的日常食物，你总也不让吃，长此以往，他就对你失去了信任，也不认为你真心爱他。没有一个孩子经常被父母否定和拒绝，他还会由衷地认为父母是百分之百爱他的！尽管你也不断地给予他好东西，但那些东西是你强行塞给他的，他也看出你爱他，但他知道那是“有条件的”，也就是他做你认为有价值的事，而不是他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那么，他“吃一口冰淇淋”的愿望受挫了，诸如此类的小小好奇心不断受挫，一连串事件累加，他的好奇心就自然而然地泯灭了。这一代价实在太大。
但是，冰淇淋买了，小狗养了，猪笼草种了，仅凭孩子常有的“三分钟热度”的习惯，好奇心仍然不可能在孩子心里驻扎下来。连好奇心都没开发出来，遑论什么通过养动植物，使孩子拥有爱心和责任心了。这就涉及到了教育的一个“秘密”，公开的秘密——想要孩子在与动植物的相处过程中培养出什么品质，家长还必须以身作则。家长要引导孩子去观察，去钻研，去付出感情，去承受悲苦。可能孩子一开始养动植物时，总是家长在伺候的，但你侍弄花草、料理宠物时，应当叫上他一块儿去观察，时常看看它们有了什么变化，赶紧写到日记里。一开始，可能是大人写，孩子并不上心，可是养了一拨又一拨，等将来孩子真喜欢上了花草与宠物，他自然会承担起这个工作。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亲自尝试了一圈，我一定没有底气这么说。
小鱼刚会走路，我们就每天到双秀公园捞鱼，起先把鱼养在洗菜盆里，后来盆里加了块石头，养上了一只手掌大的乌龟，那龟便以鱼为食。于是，天天打鱼来给乌龟吃，我们就观察乌龟吃鱼的过程。一直到小鱼三岁半，我们都只养这两样动物。小鱼除了捣乱，把鱼捞到地板上来，或者把盆里的水倒掉，或者把乌龟转移到别处去，什么忙也帮不了，简直越帮越忙。
往后，我们从北京搬回同安，住在城乡结合部，一下子走进了动植物的王国里。我们在房东的露台上养了很多瓜果蔬菜。晚上散步的时候，在路边看见马路牙子上长了棵西瓜苗，我们就把它领养回家；见人家家里种了西蕃莲，我们也讨要小苗回家养。我们还到附近荒地上挖土，找肥料，搭架子，种得整个露台绿油油的，到处爬满了瓜藤。这些植物一棵棵都要取名字，并且归属我们某个人名下。当小鱼庆幸她的芸豆长得比我的好时，我就表达我对她的羡慕之情；当她羡慕我的豇豆长得比她的好时，她就要跟我换，于是我就跟她换过来。这些植物并不是一下子就能走进孩子的心灵里的，它们首先生活在我们一家人的视野里，年复一年，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等小鱼上了小学，会自己种豆、养蚯蚓，每天忍不住去守护它，给它浇水、喷药，报告它又长了一片新叶子，又开了一朵小黄花，在作文里记录下许多生动的细节……这之前，我已经领着她默默地种植了三四年。做父母容易么？大人不先投入进去，仅仅给孩子开个头，孩子也往往浅尝辄止了。
养动物更是如此。我们家始终得养着点什么，先后养过两只兔子，我每天都要处理它的粪便，实在添了不少工作。而且我们不买菜来给它吃，全靠三人每天晚上拿着手电到附近各个小区里找兔草。分别养过好几个月，周边的兔草都被我们拔光了，两只兔子先后长得个头大极了，才送到外婆家去。这两段养兔子的时期，小鱼也就跟着凑凑热闹而已，真要让她负全责，她也办不到。后来又养猫，养蚕，养鸽子，养小鸡，养仓鼠，养红耳鹎……每次养动物，小鱼都参与进来，负责给它们命名，喂食，基本上是我主导、她围观，一直到她上了小学二年级，去年国庆养了小狗巴克，她才学会了负全责。至此，我只要来一句“哪里没做到位，只好送回外婆家了”，她就十分上心，各个细节都做得停停当当了。但别光看见孩子现在对动物这么尽心尽力、有情有义，之前六七年，是我一日日示范给她看的。
爱上动植物，养护它们，为它们的生长而喜笑颜开，又为它们的离去而满眼堕泪，一颗充满好奇、热爱、同情和责任感的心灵就这么培养出来了。因为爱，这颗心随时准备着付出：黑豆生病了，赶紧查找资料，以求医治；鸽子不孵蛋了，赶紧询问老鸽户，追根究底……每拥有一个新朋友——并不只是宠物——生活就热闹了许多，每天早起、进门、就寝都得去跟这朋友见个面、问个好。孩子虽然是独生女，但从来也没孤独、无聊过。
以上亲身体会，我得再次强调，如果不是我实在经历了一番，我绝不敢臆想瞎说。在生孩子之前，我是非常忧虑的，生怕家教不得当，毁了孩子，不如不生不养，如今回头来看，许多困惑都已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