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尿病晚期肾衰竭。翁老头已经时日不多了,躺在床上呻吟叫苦,煞是可怜。医生说,假如坚持住院透析的话,还可以撑个五年,甚至撑到孙子结婚都可能。

翁老头入院两天,透析了一回,就不由分说地呵斥儿子收拾了东西,回家了。亲戚朋友们一拨又一拨地跑来苦劝,有从早晨劝到黄昏的,他假意应允,第二天却死活不肯出门去。再后来,又来人,他一概轰出去。

“咱们应该互相谅解。我不想治疗,一来让子女辛苦承担医疗费,我于心不忍;二来治了也好不利索,洗一次血换三碗稀饭,何苦来?不值当。”翁老头宣布道。

全家人都知道他固执,拗他不过,除了尊重此意,别无他法——只有他女儿翁静庭除外。

静庭哭哭啼啼的,预备出钱出力,哪怕天塌地陷也要跟死神较量……无奈单枪匹马怎能说动父亲?她于是拜托她的教会兄弟姐妹们来给父亲开导。

客人们走后,一场空前绝后的母女大战爆发了。

“你以后别再给我叫那些基督教的人来!你知道我是拜佛的!”翁老太张口训斥静庭。

静庭出嫁前背着她信佛的母亲信了基督教,把她母亲气得个倒仰。母女俩大战数个回合,没办法,还是一个信了佛祖一个信了耶稣。甚至,静庭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勇气,还将她称为“老师”的引路人叫到家里来,想游说她母亲改信基督,差点断送了母女关系。

这一回,翁老太又给女儿的作为气得够呛。她心脏不好,动不动要吃救心丹,这下子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喘个不停,脸绷得发青,手脚直哆嗦。

“你成天拜那些木头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叫爸爸去治疗?你只会看着他等死!我有办法说服他,我们教会的兄弟姐妹们会帮我想办法!”静庭厉声回道。

“不是我不叫你爸爸治疗,我是尊重他的选择。你下次再叫你那些朋友来,看我不拿扫把将他们扫出去!我拜佛怎么没用?我求佛祖保佑了我有个好儿媳好孙子,还保佑了你有个好工作,你怎么说没用?你那基督教多有用?教你要跟你母亲做对头!”

“别以为你拜佛有用!拜得整个家乱七八糟!你不知道佛祖是假神吗?!只有耶和华才是真神!唯一的神!你不爱惜生命,不懂得劝爸爸爱惜生命!你今天不送爸爸去医院,等他昏迷了,我还送!”

“你休想!我捍卫你爸爸的选择权!我跟你们说,将来我哪天心脏不好,昏迷了,你们谁也别把我送到医院去开刀!”

“哦,那就由不得你了!……如果不是晓月阿姨(翁老太最要好的女伴)带你去信佛,你就不会认识那个什么和尚,也就不会给我介绍那家什么人,导致我婚姻不幸……孩子一两岁就离婚回来……”

“那跟晓月有什么关系?跟那和尚有什么关系?人家只是给你个联系方式。你自己谈的恋爱,谁逼你一定要嫁给他?你要想出去赶紧走!我不留你!我不用整天伺候着你们母女!我还上幼儿园做饭去,自己挣自己花,轻轻松松……”

“……”

母女俩越吵越严重,从前的事相干的不相干的也扯出来了。翁老太的儿媳婧雯呆愣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婆婆和小姑都曾磨破了嘴皮子要她信她的教派,她左右为难,干脆哪一样也不热衷。

餐厅里硝烟弥漫,翁老头在房间里猛烈地咳起来了。婧雯连忙进房间看公公去。

“俺爸,你怎么啦?不舒服吗?”婧雯焦急地问。她中午刚和婆婆一起给公公洗了头、擦了澡、换上了新衣服,以防不测。

翁老头费劲地说:“你劝劝静庭,让她原谅妈妈。”

婧雯走出来,她婆婆和小姑已经休战了,各人扭向一边生各自的气。她这边劝劝,那边劝劝,没一个肯理她的,她只好又回到公公身边去。

翁老头不咳嗽了,平静得跟个好人似的,语重心长地说道:“人都是自私的。我是自私的,我不想去治疗,因为我不想痛苦。我想早点解脱,少受点苦。静庭也是自私的,她想逼我去插管子,好让她得点安慰。这冲突是必然的:想满足我,就满足不了她。总有人不能被满足,就让我痛快这一回吧。”

婧雯听着,不觉间早已湿了眼眶。可是,公公、婆婆和小姑都是那么固执,谁也劝不动。

往后几天,静庭回家既不吃饭,也不进她父亲房间,也不跟她母亲打招呼。急得婧雯在他们三人之间周旋,却始终一筹莫展。

这固执的一家人呀。当年静庭离婚回来,因为心烦意乱,常常忘记给她父亲递上约好的三百元零花钱,她父亲就生了气,三年不理她。而如今父亲危在旦夕,她因为父亲不遂了她的愿,也狠心不理他。她母亲呢,同样不向女儿低这个头。

冲突之后,翁家陷入了冷战状态,犹如风暴过后的大洋,平静的水面下,潜流暗涌。婧雯受不了这种气氛,就劝说小姑谅解父母的心意,又劝说婆婆谅解女儿的执拗。不过——

小姑冷冷地答道:“爸爸想治疗,就来叫我。没事的话,别打扰我。”

婆婆则决绝地说:“她回家既不吃饭,还回来干什么?早搬出去早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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