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郊这样一个人口稠密的村庄里发生这样的命案,竟不像读者通常想像的那样,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甚至一二十年过去,除了两家当事人之外,村里人也差不多要将此事遗忘了。直到前几天,那对尚且健在的七旬老夫妇坐下来,对我们慨然叹息:“我们家本来有的是雄厚的家底,只是为摆平那些事儿倾了家产了!”当年那起血案才又勾起了我们的反思。

张刘两家是村里世世代代的老邻居,两家相隔不远,素来并无什么嫌隙。一切皆源于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晨,那个不经意的一瞥。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张家四儿子扛着锄头上田里巡水。那时台商工厂刚刚兴起,多数农民还以种地为业,农民们常常引沟渠里的水灌溉农田,得紧着时间巡水,免得淹了庄稼。张家共有五个儿子,是村里人丁最多的一户。这老四叫张扬,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早就心仪刘家女儿刘小梅,可是刘家只有一儿一女,把小梅看成掌上明珠,哪肯把女儿嫁给庄稼汉,便物色了一个做工人的城里女婿,让他们完婚了。张扬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时时惦念着小梅,每次路过她家,就不知不觉地伸着脖子朝门窗里探望,但愿能见小梅一眼。

就在这个清晨,太阳将出未出之际,张扬巡水路过刘家,发觉小梅在她的卧室里,便伸头往窗里一瞥——果然看见了小梅,却也看见了她的丈夫。他吓了一跳,丢了锄头,拔腿就跑。小梅丈夫是个爆脾气,哪容得有人偷窥他的老婆,当即追出门来。张扬沿着田间小路拼命地跑,刘家女婿拼命地追,一边拾起石头砸他。最终有块石头砸中了张扬的脑壳儿,他登时昏倒在地,把这女婿给吓懵了。他以为人已经死了,立即动手处理尸体。

那个年代田间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粪池,顶上盖着个圆形石板,底下是个圆深坑,用来堆肥——人们把人畜的排泄物挑过来,倒进这些坑里,隔一段时间发酵了,再挑去给庄稼上肥。刘家女婿见四下无人,便急忙掀了粪池盖子,把张扬拖到池边,推他下去,再盖上盖子。

以上是张家动员全村寻找失踪的张扬,几天后终于在粪池里找到了污秽浮肿的张扬尸体所做的一番推测。仅仅是推测。现实生活中并没有神探福尔摩斯,这作案者果真没有被人瞧见,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凭什么断定这事就是刘家女婿干的?

没错,这正是刘家人一口咬定的说辞。并且刘父说了:“我们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凭你们怎么去告,能无中生有给我们降罪吗?”

张家夫妇仔细追究张扬死亡始末,认定刘家人是凶手,凶手却又如此嚣张,警察又根本破不了案,全家人真是悲从心中来,怒向胆边生。张母失了一子,悲痛欲绝,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用土办法来对抗仇家。她挑一担又一担粪肥去泼刘家的大门,看他们还认不认账。

刘父又放话了:“等明年你儿子祭日这一天,你还会再有一个儿子去陪葬!”下了这一战书,刘家人就搬出了那座臭不可闻的污秽房子,举家迁到凤南去了。

果然,来年张扬祭日当天,天刚黑下来,张家突然闯进了一伙歹徒,个个手持刀斧棍棒,见物就砸,见人就砍,把整个大厅掀了个底朝天,当场又打死了张家的老三。老三结婚没几年,留下柔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母子俩从此艰难度日。

这第二起凶案是明摆着的。全村每户人家捐出五十元,让张家去打官司。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刘家并没有得到怎样的惩办。刘父上下活动,耗尽资财,保得他一家不必抵命。他及他的儿子、女婿都被抓进去了,分别判了几年刑,就算了结了。据说,他的儿子很快就放回来了,女婿没几年也回来了,他承担了主谋之罪,因此坐了十几年牢,等他回来已经七十岁了。

“唉——”刘老头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假如没有这档子事儿,我们家算是日子过得还好的。真是造孽呀,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破了财、顶了罪名的刘家,日子自然是不好过了。可是那死了两个男丁的张家呢?他们总觉得有冤没处诉,有仇没处报,人人内心里的压抑痛苦自不必说。早几年前,张家老母就含恨离世了。

我以为,人们生来是健忘的,尤其是与己无关的事情,更是转眼即忘。还是花点时间把这么两起案子记录下来,以警示读者在悲剧未发之前,先怀有一颗同情心、宽容心,或许不至于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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