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发生在土豆和牛奶特别好吃的北方城镇的故事。
这个镇外,住着年轻的椅匠和他的妻子两个人。他做的椅子,全都十分结实,坐上去又很舒服。
一天,椅匠做了一把可爱的摇椅。
“呀,真漂亮的摇椅!是谁订的货?”
老板娘一边做着炖土豆,一边问。
“是谁的?告诉你吧,是咱家的。”
“咱家的?可是,到底是谁坐呢?”
“孩子坐嘛。”
椅匠快乐地回答。
老板娘该是快生孩子的时候了。
“你坐一坐看。”
椅匠心情顶好地说。老板娘轻轻坐上摇椅试试。
“呀,真舒服……”
老板娘晃悠晃悠地摇着椅子,出神地眺望天空。
生娃娃的前一天,椅匠目光闪闪地问妻子:
“喏,给那摇椅涂上什么颜色呢?”
“是的,红的好哇。”
老板娘回答。椅匠想:到了明天,就去买刚开的红蔷薇那样的红漆吧。
2
在天空非常蓝的日子,老板娘生了个女孩。
但可悲的是,那孩子是个瞎子。知道这件事后,椅匠慌忙到镇里去请医生。医生诊察了好长时间,说生来就瞎治不好,说完便回去了。
椅匠和老板娘,从那以后老是哭。一连好多天,都在哭。
直到镇里的人们来催快点做出新椅子的时候,两个人的眼泪才终于止住。
3
秋末的一天,椅匠去送椅子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了那把摇椅。
“还没涂漆哪。”
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一想起不管涂上多么好看的红色,那孩子也看不见,他就极其悲哀了。昨天,老板娘还说过:
“这孩子,什么也看不见哪。多美丽的花的颜色,水的颜色,天空的颜色,都看不见哪。”
“天空的颜色……”
椅匠反复说。天空是漂亮的蓝色。椅匠坐在枯树下仰望耀眼的天空。他想,如果只能教给那孩子一种颜色,就教给她天空的颜色吧。
这时,椅匠身后发出沙沙的音响,接着,传来孩子的声音:
“叔叔!”
椅匠回头看去,就在身后的树下,一个小小的男孩,象被落叶埋住似的,坐在那里。那孩子尽管小,却使用绘画颜料画着画儿。
“没见过。你是哪儿的孩子?”
椅匠问。男孩眯然一笑:
“我在画画儿哪。”
简直所答非所问。
“哼,什么画呢?”
椅匠蹲在男孩旁边,瞧着图画纸,随后就呆住了。因为图画纸涂着一色的蓝。
“这不是画呀。”
“是画,是天空的画。”
“天空的画?”
椅匠又吃一惊。可是细细一看,不错,那是天空的画。图画纸上的蓝色,跟那天的天空颜色完全一样。
“我明白啦。画得真好。”
椅匠说。那蓝色,越看越跟真正天空的颜色一样。那蓝色,好像要渗进心里。即使闭上眼睛,眼睑里也扩展着蓝色的天空。
“我说你呀。”
这时,椅匠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能不能把那蓝颜料分给我?”
“为什么?”
“涂椅子。”
于是,椅匠讲了自己瞎女儿的事,而且讲了想教给她天空的颜色。
“知道啦。我给你。不过,今天我只带来这么一些。”
男孩拿起小瓶子给椅匠看。瓶子里,只剩下一点化开的蓝颜料。
“叔叔,明天再拿行吗?”
“啊,行啊。”
“喏,明天要是天气好,我还到这儿来。”
男孩说。
“叔叔,明天早晨太阳出来时,你也拿着瓶子和笔到这儿来吧!”
“知道啦。太阳出来的话,就拿着瓶子和笔到这儿来。”
这样,椅匠和这奇异的男孩分手了。
4
第二天早晨,从窗户窄缝里射进一道阳光的时候,椅匠抱着空瓶和笔,到原野去了。在昨天的树底下,昨天那个男孩正坐在那里。
“早晨好。”
椅匠说。
“早晨好。真是好天气呀。”
“啊,是的。”
“拿瓶子来啦?”
椅匠一生不吭,把小心抱来的瓶子和笔递了过去。
“那么,这就着手工作吧。”
“工作?”
“对,那可是费力的工作呀。”
说着,男孩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三角帽子。椅匠一看,慌忙说:
“你呀,我是来分绘画颜料的。”
男孩晶亮的眼睛笑了:
“可是叔叔,您不是想要天空的颜色吗?真正的天空颜色得从天上取呀。”
男孩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摊在草上。然后,用那玻璃帽子遮住阳光。
于是,怎样了呢?白白的手绢上,不是挂着一道小小的、小小的彩虹吗?
“叔叔,用笔蘸着这虹的蓝地方,往瓶子里装啊。”
椅匠拿起笔,一心一意地按照男孩的话做了。
用笔蘸着白手绢上突然挂着的小虹的细蓝条,眼看着笔鼓了起来。把笔拿到瓶口,蓝色的水滴噗哧地掉了下来。
椅匠这样反复了好多次。太阳逐渐升高了。
椅匠目不旁视,从虹到瓶,从瓶到虹地移动着笔。积存在瓶子里的颜料蓝色,一点点地变了,有时是紫花地丁的颜色,有时是矢车菊地颜色,还有龙胆草色,鸭跖草色,桔梗色,绣球花的颜色……
突然,绘画颜料红的惊人,很快又变成暗紫色。接着,当那紫色水滴噗哧地掉到瓶子里时,白手绢上小小的虹就消失了。
椅匠拿着装满奇异颜料的瓶子。
四周微暗了。
“这么说,用了一天……”
椅匠惊叫道。
“嗯,所以呀叔叔,你取得了最好的天空的颜色。”
黄昏的原野上,想起男孩可爱的声音。
“谢谢。”
椅匠握住了那孩子小而温暖的手。
5
椅匠回到家,赶紧拖除了那把摇椅,用笔蘸满刚弄得颜料去涂。摇椅眼瞧着变成了漂亮的天蓝色。真是了不起的天蓝色!
6
瞎女孩到了三岁,就坐在那摇椅上,记住了天空的颜色。从那以后,她还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宽、最高、最美的东西就是天空。她还常常这样说:
“瞧,天空中有鸟儿飞去啦。”
“浮着好看的云彩哪。”
瞎孩子能看见天空,这奇异的故事传遍了全城镇。消息传到邻近的城镇,再邻近的城镇。许多人为了看奇异的女孩和天蓝色的摇椅,都涌到了椅匠的家。
7
这是女孩五岁那年秋天的事。
椅匠正在干活儿。老板娘在炖土豆。女孩晃摇晃摇地坐在摇椅上,看着天空。
这时,有谁来了。
“您好,叔叔!”
门那边发出声音。老板娘打开门,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那里。
“呀,你是哪儿的孩子?”
老板娘问。在男孩回答之前,椅匠从工作场跳出来叫道:
“呀,你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他长得有多么大了呀!老板娘也知道了那孩子是谁。于是,她往炖土豆的锅里,加进更多的牛奶。
“叔叔,小娃娃呢?”
男孩拉长声音问。
“小娃娃?已经是五岁的女孩啦。”
椅匠快活地指着窗户那边。女孩老实地坐在窗边天蓝色的摇椅上。男孩靠近去说:
“你好!”
女孩转向这边。男孩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合适。
“喏,我……”
这时,女孩的面颊突然放光了,她接着喊道:
“我知道哇!你是给我天蓝色的人吧?”
男孩完全高兴了。过于高兴,深深点了点头后,只回答了一句:
“对。”
后来,围着小小的桌子,男孩和椅匠一家吃了炖土豆。
男孩回去时,椅匠悄悄求他::
“喏,我想教给这孩子花的颜色。你能给我拿来红颜料吗?”
男孩点点头,接着在门口那儿,轻轻对女孩说:
“我是风的孩子。秋天快结束的时候,会吹一点点温柔的好风吧?那就是我呀。”
8
初夏,那风的孩子到南方城镇去了。在那里,他看见了漂亮的蔷薇园。于是他想起去年受托的红颜料的事。
一天晚上,男孩挎着大篮子,偷偷钻进蔷薇园,薅掉许多红蔷薇花。篮子满了,往衣服口袋里装,口袋满了,往帽子里装,再趁着太阳还没升起的功夫逃走了。
第二天早晨,蔷薇园看守人瞧到红蔷薇全被薅光,惊得几乎晕过去。蔷薇园立刻骚嚷起来了。
风的孩子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他下到河滩,在那儿点上火,煮红色的花瓣。咕嘟咕嘟地煮了好长时间,好容易得到满瓶的绘画颜料。那是红蔷薇颜色的、又粘糊又美丽的绘画颜料。
9
秋天到来,风的孩子小心地抱着那绘画颜料,来到椅匠家。至于椅匠和老板娘怎样欢喜,而且为男孩做了多么上等的炖土豆,就不必再说了。
椅匠赶紧给夏天就做好的新摇椅涂红颜料。等可爱的红椅子涂好时,风的孩子对女孩说:
“这是开在南方蔷薇园的红蔷薇的颜色呀。”
“呀,蔷薇的颜色!”
女孩摸索着,轻轻坐在蔷薇色的椅子上……啊,怎样了呢?女孩站在了蔷薇园红红的蔷薇之中……
啊,这就是红色吗?象暖和的厚厚的盖膝毯子那样的颜色。比作音响,就象是7(低八度)25的和因那样的颜色。是深深渗进心里的颜色。这就是红色吗?是红蔷薇的颜色吗?
女孩忘掉了呼吸,入迷地看着红这种颜色。
风的孩子要回去时,女孩说:
“好吗?我希望过年有海的颜色。”
“海的颜色……”
男孩想:这可有点难。
女孩热心地央求。风的孩子点点头,温柔地答道:
“做做看。”
10
第二天早晨,女孩坐上昨天的蔷薇色椅子试试。
可是怎么回事?昨天的红颜色看不见了。相反,一朵花也没有的荒芜的蔷薇园,象没有颜色的画一样浮现了出来。椅匠觉察到,昨天椅子涂的红颜料,一夜的工夫全褪色了。
女孩拼命想在心中浮出昨天看到的叫做红色的颜色。她觉得不会有第二次看到那颜色。因此,她想珍重地、珍重地把那颜色收藏在心里。
11
风的孩子渡海到南方去时,求大海说:
“海先生,想办法把您的浅蓝色送给我吧,我要带给一个瞎女孩。”
海什么也没回答。哗——白色的大波浪洗着岩石。男孩在汀线上跑来跑去地央求海。波浪哗啦哗啦地洗着他小小的脚。
风的孩子从南方回来时又央求大海。
但是,大海什么也不说。海水是那样蓝,可用手捧上来,却象日光一样透明,绝不会成为海颜色的绘画颜料。
风的孩子站在沙滩上,难过地瞧着海,一直瞧到太阳西沉。
哗——哗——哗——……这波浪的后面,男孩忽然听见了隐约的歌声。
是海给他唱的,是一支好歌。
12
秋天结束,风的孩子又来了。椅匠打开门,吃了一惊。那男孩子个子竟然长高了五厘米!真的,男孩又高又细地站在门口。如果不是露出白色的双重牙在笑,也许认不清是谁。
“海蓝颜色的绘画颜料,没能得到。”
风的孩子抱歉地说。
“不过,我记住歌啦。”
于是男孩唱起了海的歌。那时出色的哼唱。静静地听去,就象温暖而深蓝的海的扩展,波浪的光辉,远远的水平线,甚至微微的海潮气味,都能察觉得到。
风的孩子把这支歌教给了女孩。这样,女孩知道了海。
13
女孩坐在天蓝色的摇椅上,唱着海的歌,又等待着秋天的到来。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年秋天来后,树叶都落光了,男孩还没有来。下一个秋天,再下一个秋天,也没有来。
女孩坐在天蓝色的摇椅上,等了好几年。黑色的发辫,长得特别长了。
不久……女孩自己也不知道再等待着什么了。尽管那样,她还是在等着秋天。
女孩到了十五岁。
一天,女孩被老板娘教着,试做炖土豆。她做的炖土豆,越来越好吃,做着做着,味调得很出色。
又过了几年。
少女的天蓝色,渐渐淡薄了。少女坐在摇椅上,拼命要想起什么,要恢复什么。后来,想拿出一千收藏在心里的好东西。那可曾经是好东西啊……忘了收藏在哪里……少女叹息了。
14
一个秋天的日子,有谁在敲门。
门口站着位高个子的漂亮青年。那人说,他是从南方城镇乘船来的。他求椅匠收他做徒弟。椅匠特大欢喜,以后,就每天教给青年做椅子的方法。
青年最喜欢少女做的炖土豆。少女每天都咕嘟咕嘟地炖土豆。
一天,青年在工作场一边做椅子,一面哼哼着好听的歌。听到歌,坐在摇椅上的少女不觉一惊。
是的,是那支歌。是海,是海!
刹那间,少女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天空的颜色,还有那从前珍贵收藏的,一瓣蔷薇颜色——
少女跑向青年,喊道:
“是你呀,果然是你呀,给我天蓝色的人!”
15
不多久,瞎少女成了青年的妻子,成了比谁都知道真正天空颜色的幸福的妻子。
她成了即使长头发完全变白,也仍然能够坐在摇椅上,出神地望着天空的很好的妻子。
花椒娃娃住在花椒树里。虽说穿着绿色的粗布和服,光着脚丫,头发又是乱蓬蓬的,但却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那棵花椒树,长在一个穷苦农民的田当中。
“这树也太碍事了吧,砍了吧?”穷苦农民说。
“是啊,要是没有这棵树,还可以再多种一点青菜呢!”穷苦农民的妻子回答道。
“可是娘,要是把树给砍了,那不就吃不到凉拌嫩芽了吗?”说这话的是他们那个叫做铃菜的女儿。
“就是就是。”妻子点了点头。“那实在是太好吃了啊!”
是啊。花椒的新叶,会给春天的菜天上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不过,铃菜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吃凉拌嫩芽才说这话的,她是怕砍了树,花椒娃娃就死了。
花椒树下面,紫苜蓿铺成了一片小小的地毯。那里,就是铃菜游戏的地方。铃菜总是铺上一块绽了线的草席,把空瓶子、空罐头盒、缺了口的盘子排列到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游戏的伙伴,是茶店的三太郎。这个男孩子,不是欢天喜地地当铃菜的客人,就是当“爸爸”,有时还会玩上一整天。
花椒的新叶一搁到了白色的盘子上,就变成了美丽的鱼,就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绿色的米饭。
“可是,就没有别的菜吗?总是叶子也太没意思了!”一天,铃菜晃了晃短发,这样说道。然后,她就凑到了三太郎的耳朵边上,悄悄地耳语道:“喂,菠菜怎么样?”
两个人的周围,就是菠菜田。三太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身边那深绿色的锯齿形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要是把它跺碎了,配上蒲公英煎鸡蛋,那可是一道相当漂亮的菜啊!
三太郎点了点头。“拔一片吧”
“可是……你爹不会发火吗?”
“没事。这会儿他正背对着我们哪!”
铃菜的爸爸正在一个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在干活。
“快,快!”铃菜催促到。
于是,三太郎就伸出手去拔了一片,想不到,竟拔出来一整棵!铃菜把它接了过来,放到了一块小小的切菜板的边上。
“干什么!”这时候,传来了吓人的吼声。铃菜的爸爸转过脸来,一张脸可怕得要命。
“逃呀!”三太郎叫到。
两人嗖地一窜而起,像兔子似的跑了起来。窄窄的田间小道上,两个人排成一列,“吧嗒吧嗒”不停地跑着,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巴士站前头一个小小的茶店。那儿,三太郎的妈妈把和服的长袖用带子系到了身后,正在起劲地做丸子。
“啊——呀!”
“啊——呀!”
两个人怪声怪气地叫着,一坐到茶店的椅子上,就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吃起刚出锅的甜丸子来了。
再说那边目送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的铃菜爸爸,说了声“这两个孩子”,正要接着干活,从不可能有人的花椒树下,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猛一回头,天呀,花椒娃娃正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草席上,在剁菠菜那红色的根。
“哎?”铃菜爸爸眨巴着眼睛,“你是谁呀?”
花椒娃娃冲他吐出了红舌头。
花椒娃娃喜欢小布袋。所以铃菜玩小布袋的时候,她总是在树上看着
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一起去吧,
望不到头的,马兰头和蒲公英。
妹妹喜欢的,紫罗兰花,
油菜花开了,温柔的蝴蝶,
九是米店,十是打招呼。(译注,这是一首数数歌)
铃菜唱了一遍又一遍。一共只有五个小布袋,可到了铃菜那两只小手里,看上去就像是有十个、二十个似的。花椒娃娃觉得好玩极了。
阳光下,铃菜鼓起圆圆的小脸蛋,入迷地扔着小布袋。
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一起去吧,
望不到头的,马兰头和蒲公英。
可是,明明没有刮风,铃菜的小布袋不知为什么突然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而且,掉到草席上的小布袋,只有四个。怎么数,也是少了一个。铃菜向四周看去,“挂在树上了吧?”
她抬头朝花椒树上看去。可树上只有小小的新叶闪烁着晶莹的光。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
“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缝几个你丢几个!”
妈妈嘟囔归嘟囔,还是又给她缝了新的小布袋。小布袋是用各种各样的碎布拼成的,里头装了一把小豆。
“这回可要当心啊!”
被这么一说,铃菜顿时就又无精打采了,她琢磨开了:(怎么会没了呢?)
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是花椒娃娃干的啊!
黄昏。
花椒娃娃坐在一个人也没有的菠菜田的正当中。沐浴着红色的夕阳,五颜六色的小布袋上下飞舞。
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一起去吧,
望不到头的,马兰头和蒲公英。
妹妹喜欢的,紫罗兰花,
油菜花开了,温柔的蝴蝶,
九是米店,十是打招呼。
这歌声,与铃菜的像极了。还有那抛接小布袋的手的动作,也和铃菜的一模一样。
一天偷一个,花椒娃娃已经有十个、二十个小布袋了。花椒娃娃把它们都小心地藏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
有一天,花椒娃娃到三太郎的茶店里来了。她坐到细细长长的木椅上,叫道:“请来一盘丸子。”
因为这声音太像铃菜了,在里面忙着煮小豆的三太郎妈妈就对三太郎说道:“铃菜来吃丸子了,你给她端过去。”
“哎?真的吗?”
三太郎蹦了起来。他盛了满满一盘丸子,欢欣雀跃地冲进了店里。
“欢迎——”
可笑嘻嘻的三太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穿着绿色的和服,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你是谁呀?”三太郎愣住了,他问。
想不到,花椒娃娃冲他鞠了一个躬。
于是,三太郎就想:(啊,是邻村的孩子吧?一定是坐巴士来的。妈妈去办事了,让她等在这里。这种事常有的啊。)
三太郎笑了,把盘子小心地放到了女孩子的面前。想不到,花椒娃娃又冲他鞠了一个躬,就香甜地吃了起来。
可是,三太郎的目光稍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这个怪怪的客人就从店里消失了。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上面,落着小小的绿树叶。
第二天,三太郎对铃菜说了这事。
“哎呀!那肯定是花椒娃娃!”铃菜说,“花椒娃娃经常这样恶作剧的。三太郎,你被骗嘴吃了,哈哈。”铃菜笑弯了腰。
三太郎有点不开心了:“你那么说,可是铃菜,你见过花椒娃娃吗?”
“……”铃菜摇了摇头。
“这不得了,连见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你说花椒娃娃穿着绿和服?”
“哈哈,那是我瞎说的。花椒娃娃是一股绿色的烟雾。她怎么会打扮成人样子?”
两个人这样说了好久、好久。
日子慢吞吞地过去了。山也好,田也好,还是过去那个老样子,可是孩子们却长大了。
三太郎、铃菜也长成了大人。三太郎长成了一个俊小伙子,铃菜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于是,村人们就想开了。(铃菜早晚是要成为茶店的媳妇了)
再说那个花椒娃娃,她也长成了一个大人了。个子一天天长高,绿色的和服一天天短了起来。到了完全长成了大人的那一天,人眼突然就看不见她的身子了。这是因为树精一长大成人,身子就变得完全透明了。
花椒娃娃变成了淡绿色的光。
可是,花椒娃娃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以为自己还是个女孩子的样子,什么地方都能去呢。就连成为了大人这件事,她也不是很明白。
(我又想吃丸子了……)
其实,是花椒娃娃有点喜欢上茶店的三太郎了。
(想成为朋友啊,送点什么礼物好呢?)
春天一个烟霭弥漫的黄昏,花椒娃娃哼了起来:
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一起去吧,
望不到头的,马兰头和蒲公英。
……
这样有一天,一辆巴士停在了茶店前面,从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的大婶。这个和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外褂,手上拎着一个塑料手提包的大婶,毫无顾忌地走进茶店,打听起铃菜的家来了。三太郎朝碧绿的麦田对面一指,那里露出草房子的一个尖。
“从没见过这个人,谁呢?”
瞅着她背后的身影,茶店里的客人悄声说道。
“管她呢!”三太郎没有好气地答道。不过,他有点明白过来了,那个大婶,大概是来给铃菜说媒的媒婆吧?他早就知道这事迟早是会发生的。
后面的几天里,三太郎又看见那个大婶下了巴士,匆匆忙忙地去了铃菜家好几次。每看见一次,三太郎的心头就会一沉,充满了悲哀。
渐渐地,铃菜不再来茶店了。即使是在路上碰到了,也会突然低下头……
“铃菜要嫁人了。”
“是邻村的一个大富豪、”
“是一个光谷仓就有二十座的大户人家啊!”
“不得了啊!”
“那姑娘是个美人嘛!”
不知不觉地,这样的传闻就在村子里流传开来了。三太郎用两手捂住耳朵,呆呆地瞅着远山。
(铃菜这回要变成一个有钱人了。)
与此相反,三太郎家却一天比一天贫穷下来了。母亲的身体急剧衰弱,自从三太郎接手茶店以来,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边上又开出一家新店,客人都被抢了过去;一场暴风雨,把屋顶也给刮走了……加上三太郎又不会做生意。这一阵子,连做丸子用的小豆,也买不起了。终于有那么一天,茶店的特产丸子再也不见了。
春天,村子被温柔的新叶裹住了。
“新娘子过来了。”
“新娘子过来了。”
孩子们欢闹的声音,在村道上回响着。新娘子要骑马去邻村了。马上栓着一个大大的铃铛,她那丁零丁零的声音,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新娘子要从茶店前头经过,然后穿过白色的土路,消失在那座发黑的大山后面。
三太郎也挤在厚厚的人墙中,目送着新娘子的队伍。
新娘子低着头,脸被白面红里的头纱给遮住了,看不大清楚。不过,穿着美丽的和服的铃菜,就宛如一个偶人。
“铃菜!”
三太郎悄悄地喊了一声。可是,盛装的新娘子连看也没朝这边看一眼。他不由得悲伤起来,不知为什么,这队伍仿佛就是下雨天的月亮的队伍似的,走了过去。远去的铃声,永远地留在了三太郎的耳畔。
花椒娃娃在人群中,一直盯着三太郎。
“三太郎!”
花椒娃娃叫了好几声,可三太郎光顾得踮起脚尖看新娘子去了,头一次也没回过。
“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花椒娃娃无精打采地回家了。她一点都不知道,别人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了。然后,三太郎也叹了一口气,回茶店了。
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有人“咚咚”地敲响了茶店的门。
“谁呀?”三太郎问道。
“三太郎”一个轻轻的声音。
三太郎吃了一惊,因为这太象铃菜的声音了。
现在怎么会?那个女孩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三太郎又一次竖起了耳朵。
“三太郎,三太郎。”
三太郎的手哆嗦着,悄悄地打开了门。
迷迷蒙蒙的春风和白色的月光一起吹了进来。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被月光一照,四下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不可思议的绿色。
“谁呀?”
三太郎用嘶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然后,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只见脚下搁着一个箱子。他蹲了下来,一看,箱子里装的竟是一大堆小布袋!五颜六色的小布袋,就像温柔的水果一样,静静地躺在里面。三太郎就那么蹲着,伸手拿起来一个。这布怎么这么眼熟啊,啊啊,这不是从前铃菜和服的花纹么……
(哎哎?)
三太郎怔住了,再次把头抬了起来。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远远地,远远地飘来的铃菜那清脆的歌声……不,也许是精神的作用吧?
一看到这满满一箱子小布袋,三太郎的妈妈眼睛都放光了:“啊啊,这一定是福神赐给我们的啊!”
“……”
三太郎目瞪口呆地看着妈妈。妈妈拿起一个红色的小布袋,放到了手掌上。
“瞧吧,这里头一定塞满了小豆!”妈妈的脸,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红光。
“好了,把它们全都拆开,把小豆倒出来吧!隔了这么些日子,让我再做一次丸子吧!”
妈妈把和服的长袖用带子系到身后,取来了剪子。
不出所料,小布袋里塞满了鲜红的小豆。
妈妈煮起小豆来了。三太郎再用一把旧的研磨杵把它们磨碎。许久没有这么快乐地干活了,他们一直干到天亮。
**************
*有丸子卖*
**************
白纸黑字,贴在了茶店的入口。
“嘿,好久没有卖过了!”
“去吃一盘子!”
等巴士的人们走进了店里。没多久,又换成了从巴士下来的乘客。中午来的是村公所的人,而到了傍晚,则是从田里收工回来的农民……
茶店又像从前那样,不,比从前更加兴旺了。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小豆不管怎么用,就是用不完。
“这绝对是福神的礼物!”茶店老板娘说。
“兴许是吧。”而这时儿子三太郎,正呆呆地眺望着村子尽头的那座大山。
五月的雨,下了一天都没有停过。
这天夜里,又有谁来敲门了。
“三太郎,三太郎。”
三太郎吃了一惊,就是那天的那个声音。
“谁、谁呀?”
咽了一口唾沫,三太郎正要开门,猛地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这大概是谁在和我恶作剧吧?是狐狸,还是狸?要不是它们,就是小鬼或者河童了吧?)
于是,三太郎就把嘴贴到了门上,突然大声喊道:
“是谁在用铃菜的声音叫喊啊?那女孩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呀!”
听了这话,立在门外的花椒娃娃不由得大吃一惊。
(用铃菜的声音在叫?我是在用自己的声音在叫呀,我没有模仿铃菜呀。)
可是,不管她怎么叫怎么敲,茶店的门就是不开。
(那么宝贝的小布袋都送给你了……)
花椒娃娃轻声嘀咕道。
花椒娃娃一直蹲在茶店的前面。天亮了,雨停了,四下里变得明亮起来了。花椒娃娃的心,像碾碎了的花。
不久,被早上的光一照,被雨淋湿了的树木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直到这个时候,花椒娃娃才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完全变成透明的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
因为惊吓过度,花椒娃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身子一下子变轻了,她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呼地一下飘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时,吹过一阵小风。
(啊啊,我能乘风而去了。)
花椒娃娃突然这样想。随后,她就站了起来,稍稍跷了跷脚……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花椒娃娃就已经轻轻地乘风飘了起来。
风向南方吹去。越过大山,越过一个个村庄,一直向大海吹去。
风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哟,途中可下不来了哟。你还去吗?”
“嗯,我想走的远远的。”花椒娃娃强忍悲伤,笑着答道。
风点了点头,带着花椒娃娃沙沙地跑远了。
后来,花椒娃娃再也没有回来过。
铃菜家的那棵花椒树,不久就枯死了。
“这棵树,到底还是枯死了。”农民说。
“那不是正好吗?先前你不是还嫌它碍事吗?”他妻子说。
枯死的花椒树被掘了出来,扔到了路边。剩下的,是一片碧绿碧绿的菠菜田了。
茶店三太郎的妈妈发现了这棵被扔到一边的树,停住了脚步。
“喔唷,这不是花椒树吗?我拿一段,做个好东西吧!”
他连忙返了回去,拿来了锯子,锯下一段带刺的树干,然后又匆匆地回到了茶店。
“三太郎,我找到好东西了哟!有新的研磨杵了哟!”她叫了起来。
就这样,花椒树最后变成了一根研磨杵。
研磨杵一天又一天地磨着小豆。此外,它还磨芝麻、磨酱,有时它还被用来代替擀面杖,把揉好的面擀成薄薄的一片。而每当这个时候,研磨杵就会唱起歌来。
也许,从研钵底下诞生的这稚气的童谣,是乘风而去的花椒娃娃的遥远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