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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要负起解释人生意义的使命,自己首先必须是一个真实的人。在本书(《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中,尼采把学者当作对立面,再三强调这个论点。

他指出:“一个学者决不可能成为一个哲学家……哲学家不仅是一个大思想家,而且也是一个真实的人;而一个真实的人何尝脱胎于一个学者呢?”真实的人,即是对世界和人生有丰富而深刻的体验的活生生的个人。因此,他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原型和缩本”,能够“从自己身上获取大多数教导”。他具备两个相辅相承的特点,既有独特的眼光,能“初次地看事物”,亦有独特的个性,自己是一个“被初次看见的事物”。相反,学者“让概念、意见、掌故、书本横插在自己和事物之间”,总是借助别人的意见来看自己和事物,因此在自己身上和事物上面都只看见别人的意见。

哲学上的独创性,其根源在于一个哲学家的独特的内在体验,在于这种体验的力度和深度。如果没有,脑袋再聪明,工作再勤奋,也不过是搜罗更多别人的意见,对之做一番整理和转述罢了。对于别人的意见,其价值也须依据包含多少真实的生命体验加以判决,而在能够做这样一个公正的判官之前,一个思想家自己“必须先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实地生活和体验,这是一个前提,在此前提下,哲学家还必须诚实地思考和写作。尼采认为,在这一点上,叔本华也是楷模。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为自己写作”,一个这样的作者必定是诚实的,因为他不能欺骗自己。他的作品有两个特点。一是明白,从不作似是而非之论。所谓似是而非之论是那样一些意见,作者自己并不真正相信它们,只是用来哗众取宠,它们充斥在出版物之中。二是质朴,甚至排斥诗意的或修辞的辅助手段。这倒好理解,一个人在对自己说话时当然不会用美文的。正因为此,叔本华“善于质朴地说出深刻的真理,没有华丽辞藻却抓住了听众,不带学究气却表达了严密的科学理论”。相比之下,尼采感叹说:“诚实的作家如此之少,因而人们的确应该对一切搞写作的人报以不信任。”

当一个诚实的思想家面对社会时,要能坚持他的诚实,还必须具备一种品格,就是正直。如同叔本华那样,真正的哲学家必定拥有独立的人格,“独立于国家和社会”。“如果一个天才想使居于他身上的更高的秩序和真理彪炳天下,他就不可畏惧同现存的形式和秩序发生最敌对的冲突。”相反,学院里的哲学教授们以“纯科学”名义宣讲的“真理”,却似乎是一种恭顺的、随和的、讨人喜欢的东西,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因此他们自己也不会惹上麻烦。尼采写道:“所以,我要说,哲学在德国必须越来越淡忘‘纯科学’的身份:而这正是叔本华其人的范例。”尼采把康德算作相反的范例,在本书中多次批评他“固守大学,服从政府,维持一种虚假的宗教信仰”,“不脱学者的故态,患得患失,低声下气,在对国家的关系上有失风度”,因此“他的范例主要产生学院教授和教授哲学家,便是很自然的了”。仅就行为而言,尼采说的是事实,康德谨小慎微,看重职称,屡次忍气吞声地向当局递交申请,直到四十七岁才当上哥尼斯堡大学的正式教授。用“真实的人”这个标准衡量,尼采惋惜他“也未成正果,虽然天生其才,富有潜力,但直到最后仿佛仍然处于蛹化状态”,即停止在从学者向哲学家蜕变的半途上了。

哲学家追求智慧,学者服务于科学,二者的区别源于智慧与科学的不同。“科学与智慧的关系正相当于道德与神圣的关系”,智慧和神圣都是灵魂的事,知识层面上的科学和习俗层面上的道德则和灵魂无关。科学“是冷漠而枯燥的,它没有爱,对于深刻的不满和渴望之情一无所知”。“科学不论在何处都只看见认识问题,在其视野内苦难原本是某种与己无关和不可理解的东西,至多又是一个问题罢了。”“它为自己谋利的程度,正相当于它对其仆人的损害,它把自己的特性转嫁给了他们,因此而仿佛使他们的人性变得僵硬了。”我们可以通过大量的标本观察到,许多学者“盲目地、过早地为科学献身,从而以一个驼背为其特征”。

写作本书时,尼采自己已经做了六年学者。以前做学生,现在做教授,他从老师和同事身上对学者也有近距离的观察。这个有着一颗哲学家灵魂的学者以解剖学者为乐,在本书中列举了学者的十三个特征,可以归纳为以下三条。

第一,天性冷漠,没有爱和热情。“他的本性在好恶两方面都平庸而且乏味。”“感情贫乏而枯燥。这使他适合于从事活体解剖。”

第二,资质平庸,没有创造性。“自视甚卑,是的,谦虚。即使被圈在一个可怜的角落里,他们也丝毫不感到是牺牲和浪费,他们仿佛总是刻骨铭心地知道自己不是飞禽,只是爬虫。”“学者在被推上某一条路之后,就在这条路上作惯性运动……这种天性的人是目录和植物标本的搜集者、讲解者、制作者;他们之所以在一个领域里学习和探究,只是因为他们未尝想到还存在着别的领域。他们的勤奋与极其蠢笨的重力有相似之处,所以他们常常十分多产。”“真正的思想者最向往闲暇,平庸的学者却避之唯恐不及,因为他不知道拿它做什么好。书本是他的慰藉:这就是说,他倾听另一人如何思考,以这种方式来消磨漫长的日子。”“学者在本质上是不孕的——他的来历的一个后果!——而且他对有创造力的人怀着本能的仇恨;所以,在任何时候,天才和学者都是互相敌对的。后者想要杀死、解剖和理解自然,前者想要用新的活泼的自然来加强自然。”

第三,追逐名利,没有纯净的心性。在“谋生的动机”支配下,仅仅为“有利可图的真理”效劳,因为“它能够直接带来薪金和职位,或者至少能够讨好那些分发面包和荣誉的人”。“学者还相当大量地怀着想要发现某一些‘真理’的冲动,目的是向权贵、金钱、舆论、教会、政府献媚,因为他相信,如果主张‘真理’在它们那里,对他自己是有好处的。”有些学者“想尽可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于是就选择冷僻古怪的项目,最好这些项目还需要异乎寻常的经费开支、旅行、发掘以及大量的国际联系”。“如今,当老师的只要善于开辟一块地盘,让庸才们在其上也能做出一些成绩,他就准会一举成名,求学者立刻蜂拥而至。”一方面是师生之间互相利用,另一方面则是提防同行,“所有同行之间都满怀嫉妒,互相监视”。总之,大学是十足的名利场罢了。

我忍不住要大量引用尼采的原话。这个真实的人,这个一百三十多年前巴塞尔大学的教授,他莫非是在说今天我们的大学?

哲学家以探究生命的意义为己任,这也就给了他一个评判自己所处时代的根本标准。尼采据此来观察他的时代,他看到的是什么?最触目惊心的是一种没头脑的匆忙,它确证了生命意义的迷失。尼采对现代人的匆忙深恶痛疾,一再指出:“普遍的匆忙和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一切悠闲和单纯的消失”,乃是“文化整个被连根拔起的征兆”。“……那种匆忙,那种令人不得喘息的分秒必争,那种不等成熟便采摘一切果实的急躁,那种你追我赶的竞争,它在人们脸上刻下了深沟……仿佛有一种药剂在他们体内作怪,使他们不再能平静地呼吸,他们心怀鬼胎地向前猛冲,就像烙着三M——Moment(即刻),Meinung(舆论),Moden(时尚)——印记的奴隶。”

匆忙的根源,则是信仰的丧失,各个阶层连同国家都“被极其卑鄙的金钱交易拖着走”。“世界从来不曾如此世俗化,如此缺乏爱和善良。”人们“忙碌而又专心地替自己打算……为他们的日常生活惨淡经营,而追逐起幸福来绝不会像今天与明天之间所可见到的这样急切,因为到了后天,也许一切追逐的时机都将告终”。这种“充满焦虑的期待和贪婪的攫取引发了灵魂中的全部卑鄙和私欲”。

对于正在德国蔓延的急切追逐财富的趋势,常常有人向尼采辩解说:德国人一直太贫困也太自卑了,只要让我们的同胞变得富裕而自信,那时他们就会变得有文化的。想必我们对这种财富造就文化的论调也十分熟悉,而尼采对此回答道:“如果说信念有时能使人快乐,那么,这种信念却使我不快,因为我感觉到,这些人相信终会到来的那种德国文化——财产、虚荣和附庸风雅的文化——恰与我所信仰的德国文化截然相反。”很显然,在他看来,财富能够造就的那种所谓文化,只会是没有精神内涵的伪文化,与真正的文化风马牛不相及。

现代人之所以需要这种伪文化,恰恰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没文化。人们忙于逐利,内心空虚,彼此厌倦得要命,因此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自己弄得有趣一些”,于是浑身上下撒满了文化的作料,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当作诱人的美餐端上桌”了。匆忙使人的尊严和体面丧失殆尽,“因而非常需要一种骗人的优雅,用来掩盖那种斯文扫地的匆忙病”,“教养就意味着使自己对于人的可怜和卑劣、竞争的残忍、聚敛的贪婪、享乐的自私和无耻都视而不见”。

在当时的德国,向法国人学习美化生活的技艺和礼仪成为时尚,掀起了一股热中于“美的形式”的潮流。尼采指出,德国人诚然一向因晦涩、迟钝、沉闷、笨拙而遭人诟病,但这股潮流真正要掩饰的还不是这些旧弱点,而是一种新毛病:“现在最让人难受的是又加上了那种狂热的不安,那种对成功和获利的渴望,那种对当下时刻的过分看重,我们不由得要想,这一切疾病和弱点也许已经完全不可救药了,只能不断地加以粉饰——就用这种‘令人觉得有趣的形式的文化’!”

粗俗而要装得优雅,空虚而要装得心满意足,在语言表达上就会虚伪和夸张。“现在人们已经变得如此复杂,以至于只要他们想说话、发表意见和据之行动时,他们便必然会不诚实。” “现代人在表达时显示了一种野蛮的任性和夸张”。时代的疾病必然会反映在语言上,而我们通过语言的品质也可以相当准确地判断一个时代的品质。在健康的时代,人们往往朴实地说话,相反,社会上流行的无论是意识形态式的套话,还是广告式的大话,我们都可以有把握地断定这是一个病态的时代。

最使尼采愤恨的是学者的堕落,学者不但没有承担起批评时代的责任,盛行的反而是“对时代的谄媚”。他评论说:“这真是莫大的耻辱——它表明人们已经不再懂得,哲学的严肃距一份报纸的严肃有多么遥远。”这样的学者把哲学和宗教的观念都丧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闻主义”,是“日常生活和日报的精神和精神之缺乏”。“学者阶层不再是这整个动荡不宁世俗化潮流中的灯塔或避难所;他们自己也一天天变得不安,越来越没有思想和爱心……有教养人士已经蜕化为教育的头号敌人,因为他们讳疾忌医。这些软弱可怜的无赖,一旦有人议论他们的弱点,反对他们那有害的自欺欺人,他们就暴跳如雷。”

在对时代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之后,尼采问道:面对“今日人性的猥琐”,面对我们时代“人性所遭受的危险”,“谁将为了人性,为了由无数世代苦心积累的这神圣不可侵犯的庙堂珍宝,而奉献出他的卫士和骑士的忠诚呢?当所有人在自己身上只感觉到私欲的蠕动和卑劣的焦虑,就这样从人的形象堕落,堕落为禽兽甚至僵死的机械之时,谁将负着人的形象上升呢?”当然,这个守护人性的责任义不容辞地落在了哲学家的肩上。

人们常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这种说法完全歪曲了哲学与时代的关系。哲学追问生命整体的意义,所要寻求和坚持的是某些超越于个别时代的永恒的精神价值。因此,恰恰相反,哲学应该站得比时代精神高,立足于永恒,对时代精神进行审视和批判。

但是,当哲学家要履行这个职责时,会遭遇极大的困难。哲学家也是人,虽然心系永恒,却仍然不得不生活在某一个具体的时代,与这个时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尼采所说:“这些逃到内心中寻求其自由的人也仍然必须在外部世界中生活,因而露其形迹,为人所见;由于出生、居留、教育、祖国、偶然性以及他人纠缠,他们身处无数的人际关系之中”。这种情况类似于耶稣所说的本乡人眼中无先知。因此,“当他们一心追求真理和真诚之时,误解之网包围着他们”。

比误解更严重的是,作为时代的一员,哲学家也会感染时代的疾患。比如说,尼采自己就为生命意义的迷失而痛苦。和普通人不同的是,哲学家对时代的疾患有更强烈和敏锐的感受,因而更加痛苦。尼采描述这种情形说:“如果每一个伟人都宁愿被视为他的时代的嫡子,始终比一切普通人更加强烈和敏感地因时代的种种缺陷而痛苦,那么,这样一个伟人反对其时代的斗争似乎只是反对他自己的一场荒唐的自杀性斗争。”然而,他紧接着分析说:“不过,仅仅似乎如此;因为在时代之中,他反对的是那阻碍他成其伟大的东西,对他来说,成其伟大也就是自由地、完全地成为他自己。因此,他的矛头所指正是那种虽然在他身上、却并不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亦即那种把不可混同、永远不可统一的东西搀和在一起的做法,那种把时代特征错误地焊接到他的不合时宜的天性上去的做法;所谓时代之子终于显出原形,原来只是时代的养子。”时代的养子——这才是哲学家与时代的真实关系。哲学家仿佛是直接由天地精神所生,只是偶然地寄养在这个时代罢了。时代是他的养母,他反对这个养母的坏品性,反对这个养母在他身上造成的坏品性,乃是为了捍卫源自天地精神的他的纯洁的天性,亦即捍卫天地精神本身。

正因为此,哲学家不能就时代论时代,他必须站得更高,眼界更宽。“做事物之尺度、货币、重量的立法者,乃是一切伟大思想家的真正使命。”从何处寻找立法的参照?一个重要途径是对不同时代进行比较,看哪个时代人们生活得真正有意义。哲学家“要给整个人类命运下一正确的判断,因而不只是平均的命运,而首先是个人或整个民族可能获得的最高命运。然而,现在种种现代事物近在眼前,影响和支配着眼睛,哪怕这位哲学家并不愿意;于是在算总账时,它们就被不由自主地高估了。所以,哲学家必须在与别的时代的区别中估价他的时代”。当然,在尼采看来,古希腊是最伟大的参照,证明了人性和生命价值所能达到的高度。当哲学家获得了对人性和生命价值的坚定信念之后,他也就“在自己身上战胜了时代”,不再会依据身处的这个糟糕的时代来判断生命的价值。“他胸有成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找到并且实现比这种时行生活更高尚纯洁的生活,而凡是仅仅依据这种丑恶的形态认识和评价存在的人,都对存在做了极不公正的事。”于是,即使在一个糟糕的时代,他仍会百折不挠地为实现生命所能达到的最高价值而战斗。

人活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懂得自爱自尊,使自己有一颗坦荡又充实的灵魂,足以承受得住命运的打击,也配得上命运的赐予。倘能这样,也就算得上做命运的主人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幸福或不幸,而是不论幸福还是不幸都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尊严。做人比事业和爱情都更重要,不管你在名利场和情场上多么春风得意,如果做人失败了,你的人生就在总体上失败了。最重要的不是在世人心目中占据什么位置,和谁一起过日子,而是你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孔子说:“三十而立。”我对此话的理解是:一个人在进入中年的时候,应该确立起生活的基本信念了。所谓生活信念,第一是做人的原则,第二是做事的方向。也就是说,应该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要做怎样的人,想做怎样的事了。

当然,“三十”不是一个硬指标。但是,“立”与不“立”是硬道理,无人能够回避。一个人有了“立”,才真正成了自己人生的主人。

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地面对自己,在自己良心的法庭上公正地审视自己,既不护己之短,也不疑己之长,从而对自己有一个清楚的认识。这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足以使他哪怕在全世界面前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淡然面对哪怕来自全世界的误解和不实的责骂。

做事即做人。人生在世,无论做什么事,都注重做事的精神意义,通过做事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始终走在自己的精神旅程上,只要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意义的,而所做之事的成败则变得不很重要了。

做事有两种境界。一是功利的境界,事情及相关的利益是唯一的目的,于是做事时必定会充满焦虑和算计。另一是道德的境界,无论做什么事,都把精神上的收获看得更重要,做事只是灵魂修炼和完善的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做人。正因为如此,做事时反而有了一种从容的心态和博大的气象。

从长远看,做事的结果终将随风飘散,做人的收获却能历久弥新。如果有上帝,他看到的只是你如何做人,不会问你做成了什么事,在他眼中,你在人世间做成的任何事都太渺小了。

人生在世,既能站得正,又能跳得出,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在一定意义上,跳得出是站得正的前提,唯有看轻沉浮荣枯,才能不计利害得失,堂堂正正做人。

如果说站得正是做人的道德,那么,跳得出就是人生的智慧。人为什么会堕落?往往是因为陷在尘世一个狭窄的角落里,心不明,眼不亮,不能抵挡近在眼前的诱惑。佛教说“无明”是罪恶的根源,基督教说堕落的人生活在黑暗中,说的都是这个道理。相反,一个人倘若经常跳出来看一看人生的全景,真正看清事物的大小和价值的主次,就不太会被那些渺小的事物和次要的价值绊倒了。

有的人一有机会就不失时机地暴露其卑鄙的人格。比如哪怕只是做了一个办事员,手里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他就立刻露出丑恶的嘴脸,即使你去办一个正常的手续,他也会百般刁难,以显示他的重要。

权力是人品的试金石,权力的使用最能检验出掌权者的人品。恶人几乎本能地运用权力折磨和伤害弱者,善人几乎本能地运用权力造福和帮助弱者,他们都从中获得了快乐,但这是多么不同的快乐,体现了多么不同的人品啊。

一切世俗的价值,包括权力、财富、名声等,都具有这样的效应,彰显了乃至仿佛放大了其拥有者的善和恶。

天赋,才能,眼光,魄力,这一切都还不是伟大,必须加上真实,才成其伟大。真实是一切伟人的共同特征,它源自对人性的真切了解,并由此产生一种面对自己、面对他人的诚实和坦然。

精神上的伟人必定是坦诚的,他们足够富有,无须隐瞒自己的欠缺,也足够自尊,不屑于用做秀、演戏、不懂装懂来贬低自己。

按:前一阵,梁晓声的电视剧《知青》在网上大招非议,我不看电视,不了解详情。但我料想,至少有一部分非议是出自把生活缩减为政治的逻辑。我在1997年写《小说的智慧》一文,内容是读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的感想,其中第七节《生活永远大于政治》就是批评这种逻辑的。直到今天,这种逻辑仍甚嚣尘上。在许多人看来,毛时代只有政治,没有生活,因此,当你回忆或描写那个时代的某一段生活(例如延安时期、文革时期、知青生活)时,你只能或者控诉,或者忏悔。倘若你对当时的生活场景和内心体验有任何正面的叙述,你就是在美化当时的政治,就是站到了人民公敌的立场上。这些人完全无法懂得,生活永远大于政治,哪怕在专制政治下,生活仍有政治无法取代的内容,哪怕遭到了政治的压抑或扭曲,青春岁月仍是个人的美好记忆和心灵财富。在我看来,专制政治的最大罪恶是企图用政治完全取代乃至取消生活,虽然它事实上做不到。就此而言,这些人的思想方式不但是和专制政治一脉相承的,而且竟然要把它贯彻到底,在记忆中也取消生活,只剩下政治。现把《生活永远大于政治》重刊如下,以期引起思考。

生活永远大于政治

对于诸如“伤痕文学”、“改革文学”、“流亡文学”之类的概念,我始终抱怀疑的态度。我不相信可以按照任何政治标准来给文学分类,不管充当标准的是作品产生的政治时期、作者的政治身份还是题材的政治内涵。我甚至怀疑这种按照政治标准归类的东西是否属于文学,因为真正的文学必定是艺术,而艺术在本质上是非政治的,是不可能从政治上加以界定的。

作家作为社会的一员,当然可以关心政治,参与政治活动。但是,当他写作时,他就应当如海明威所说,像吉卜赛人,是一个同任何政治势力没有关系的局外人。他诚然也可以描写政治,但他是站在文学的立场上、而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这样做的。小说不对任何一种政治作政治辩护或政治批判,它的批判永远是存在性质的。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被昆德拉称作“一部伪装成小说的政治思想”,因为它把生活缩减为政治,在昆德拉看来,这种缩减本身正是专制精神。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不论站在何种立场上把生活缩减为政治,都会导致取消文学的独立性,把文学变成政治的工具。

把生活缩减为政治——这是一种极其普遍的思想方式,其普遍的程度远超出人们自己的想象。我们曾经有过“突出政治”的年代,那个年代似乎很遥远了,但许多人并未真正从那个年代里走出。在这些人的记忆中,那个年代的生活除了政治运动,剩下的便是一片空白。苏联和东欧解体以后,那里的人们纷纷把在原体制下度过的岁月称作“失去的四十年”。在我们这里,类似的论调早已不胫而走。一个人倘若自己不对“突出政治”认同,他就一定会发现,在任何政治体制下,生活总有政治无法取代的内容。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表明,甚至苦役犯也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在受刑。凡是因为一种政治制度而叫喊“失去”生活的人,他真正失去的是那种思考和体验生活的能力,我们可以断定,即使政治制度改变,他也不能重获他注定要失去的生活。我们有权要求一个作家在任何政治环境中始终拥有上述那种看生活的能力,因为这正是他有资格作为一个作家存在的理由。

彼得堡恢复原名时,一个左派女人兴高采烈地大叫:“不再有列宁格勒了!”这叫声传到了昆德拉耳中,激起了他的深深厌恶。我很能理解这种厌恶之情。我进大学时,正值中苏论战,北京大学的莘莘学子们聚集在高音喇叭下倾听反修社论,为每一句铿锵有力的战斗言辞鼓掌喝彩。当时我就想,如果中苏的角色互换,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是反教条主义社论,这些人同样也会鼓掌喝彩。事实上,往往是同样的人们先则热烈祝福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继而又为这个“卖国贼”的横死大声欢呼。全盘否定毛泽东的人,多半是当年“誓死捍卫”的斗士。昨天还在鼓吹西化的人,今天已经要用儒学一统天下了。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真正的原因不在受蒙蔽,也不在所谓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而在一种永远追随时代精神的激情。昆德拉一针见血地指出,在其中支配着的是一种“审判的精神”,即根据一个看不见的法庭的判决来改变观点。更深一步说,则在于个人的非个人性,始终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内心生活和存在体悟。

昆德拉对于马雅可夫斯基毫无好感,指出后者的革命抒情是专制恐怖不可缺少的要素,但是,当审判的精神在今天全盘抹杀这位革命诗人时,昆德拉却怀念起马雅可夫斯基的爱情诗和他的奇特的比喻了。“道路在雾中”——这是昆德拉用来反对审判精神的伟大命题。每个人都在雾中行走,看不清自己将走向何方。在后人看来,前人走过的路似乎是清楚的,其实前人当时也是在雾中行走。“马雅可夫斯基的盲目属于人的永恒境遇。看不见马雅可夫斯基道路上的雾,就是忘记了什么是人,忘记了我们自己是什么。”在我看来,昆德拉的这个命题是站在存在的立场上分析政治现象的一个典范。然而,审判的精神源远流长,持续不息。昆德拉举了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我们世纪最美的花朵——二、三十年代的现代艺术——先后遭到了三次审判,纳粹谴责它是“颓废艺术”,共产主义政权批评它“脱离人民”,凯旋的资本主义又讥它为“革命幻想”。把一个人的全部思想和行为缩减为他的政治表现,把被告的生平缩减为犯罪录,我们对于这种思路也是多么驾轻就熟。我们曾经如此判决了胡适、梁实秋、周作人等人,而现在,由于鲁迅、郭沫若、茅盾在革命时代受过的重视,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把他们送上审判革命的被告席。那些没有文学素养的所谓文学批评家同时也是一些政治上的一孔之见者和偏执狂,他们永远也不会理解,一个曾经归附过纳粹的人怎么还可以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而一个作家的文学创作又如何可以与他所卷入的政治无关并且拥有更长久的生命。甚至列宁也懂得一切伟大作家的创作必然突破其政治立场的限制,可是这班自命反专制主义的法官又已经在审判列宁了。

东欧解体后,昆德拉的作品在自己的祖国大受欢迎,他本人对此的感想是:“我看见自己骑在一头误解的毛驴上回到故乡。”在此前十多年,住在柏林的贡布罗维茨拒绝回到自由化气氛热烈的波兰,昆德拉表示理解,认为其真正的理由与政治无关,而是关于存在的。无论在祖国,还是在侨居地,优秀的流亡作家都容易被误解成政治人物,而他们的存在性质的苦恼却无人置理,无法与人交流。
关于这种存在性质的苦恼,昆德拉有一段诗意的表达:“令人震惊的陌生性并非表现在我们所追嬉的不相识的女人身上,而是在一个过去曾经属于我们的女人身上。只有在长时间远走后重返故乡,才能揭示世界与存在的根本的陌生性。”
非常深刻。和陌生女人调情,在陌生国度观光,我们所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新奇的刺激,这种感觉无关乎存在的本质。相反,当我们面对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人,一片熟门熟路的乡土,日常生活中一些自以为熟稔的人与事,突然产生一种陌生感和疏远感的时候,我们便瞥见了存在的令人震惊的本质了。此时此刻,我们一向藉之生存的根据突然瓦解了,存在向我们展现了它的可怕的虚无本相。不过,这种感觉的产生无须借助于远走和重返,尽管距离的间隔往往会促成疏远化眼光的形成。
对于移民作家来说,最深层的痛苦不是乡愁,而是一旦回到故乡时会产生的这种陌生感,并且这种陌生感一旦产生就不只是针对故乡的,也是针对世界和存在的。我们可以想象,倘若贡布罗维茨回到了波兰,当人们把他当作一位政治上的文化英雄而热烈欢迎的时候,他会感到多么孤独。

现在做父母的似乎都有一个雄心,要亲手安排好孩子的整个未来,从入学、升学到工作、出国,从买房、买车到结婚、生子,皆未雨绸缪,为之预筹资金,乃至亲自上阵拼搏,觉得这样才是尽了责任。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孩子的未来岂是你们决定得了的?他的未来,一半掌握在上帝手里,即他的外在遭遇,另一半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即他应对外在遭遇的心态和能力。对于前一半,你们完全无能为力,只能为他祈祷。对于后一半,你们倒是可以起很大作用的,就是给他以正确的教育,使他在心智上真正优秀,从而既能自己去争取幸福,又能承受人生必有的苦难。倘若你们不在这方面下功夫,结果培养出了一个心智上的弱者,则我可断定,有朝一日你们必定会发现,你们现在为他的苦心经营全都是白费力气。

从一个人教育孩子的方式,最能看出这个人自己的人生态度。那种逼迫孩子参加各种竞争的家长,自己在生活中往往也急功近利。相反,一个淡泊于名利的人,必定也愿意孩子顺应天性愉快地成长。

我由此获得了一个依据,去分析貌似违背这个规律的现象。譬如说,我基本可以断定,一个自己无为却逼迫孩子大有作为的人,他的无为其实是无能和不得志;一个自己拼命奋斗却让孩子自由生长的人,他的拼命多少是出于无奈。这两种人都想在孩子身上实现自己的未遂愿望,但愿望的性质恰好相反。

做人和教人在根本上是一致的。我在人生中最看重的东西,也就是我在教育上最想让孩子得到的东西。进一个名牌学校,谋一个赚钱职业,这种东西怎么有资格成为人生的目标,所以也不能成为教育的目标。我的期望比这高得多,就是愿孩子成为一个善良、丰富、高贵的人。

我肯定不是什么教子专家,只不过是一个爱孩子的父亲而已。既然爱,就要做到两点,一是让孩子现在快乐,二是让孩子未来幸福。在今天,做到这两点的关键是抵御现行教育体制的弊端,给孩子提供一个得以尽可能健康生长的小环境。

做父母的很少有不爱孩子的,但是,怎样才是真爱孩子,却大可商榷。现在的普遍方式是,物质上无微不至,功课上步步紧逼,精神上麻木不仁。在我看来,这样做不但不是爱孩子,而且是在害孩子。

真爱孩子的人,一定会努力让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以此为孩子一生的幸福奠定基础。具体怎么做,我说一说我的经验供参考。要点有三。其一,舍得花时间和孩子游戏、闲谈、共度欢乐时光,让孩子经常享受到活生生的亲情。其二,尽力抵制应试教育体制的危害,保护孩子天性和智力的健康生长。其三,注意培育孩子的人生智慧和独立精神,不是给孩子准备好一个现成的未来,而是使孩子将来既能自己去争取幸福,又能承受人生必有的苦难。

对于孩子的未来,我从不做具体的规划,只做抽象的定向,就是要让他成为一个身心健康、心智优秀的人。给孩子规定或者哪怕只是暗示将来具体的职业路径,是一种僭越和误导。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让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能够快乐、健康、自由地生长。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他将来做什么,到时候他自己会做出最好的决定,比我们现在能做的好一百倍。

今日的家长们似乎都深谋远虑,在孩子很小时就为他将来有一个好职业而奋斗了,为此拼命让孩子进重点学校和上各种课外班。从孩子这方面来说,便是从幼儿园开始就投入了可怕的竞争,从小学到大学一路走过去,为了拿到那张最后的文凭,不知要经受多少作业和考试的折磨。有道是: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是,在我看来,这种教育方式恰好一开始就是输局了。身心不能自由健康地发展,只学得一些技能,将来怎么会有大出息呢?

一个人从童年、少年到青年,原是人生最美好也最重要的阶段,有其自身不可取代的价值,现在这个价值被完全抹杀了,其全部价值被归结为只是为将来谋职做准备。多么宝贵的童年和青春,竟为了如此渺小的一个目标做了牺牲。

现行教育的尺度极其狭隘,无非是应试、升学、就业,其恶果是把孩子们培养成片面的人、功利的人,既不优秀,也不幸福,丧失了人生最重要的价值。

今天的普遍情形是,成人世界把自己渺小的功利目标强加给孩子,驱赶他们到功利战场上拼搏。我担心,在他们未来的人生中,在若干年后的社会上,童年价值被野蛮剥夺的恶果不知将会以怎样可怕的方式显现出来。

最令人担忧的是今天教育的久远后果,一代代新人经由这种教育走上了社会,他们的精神素质将决定未来中国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精神水准和社会面貌。

对聪明的大人说的话:倘若你珍惜你的童年,你一定也要尊重你的孩子的童年。当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时,不要用你眼中的正经事去打扰他。当孩子编织美丽的梦想时,不要用你眼中的现实去纠正他。如果你执意把孩子引上成人的轨道,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正是在粗暴地夺走他的童年。

有一些人执意要把孩子引上成人的轨道,在他们眼中,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一切都要大人教,而大人在孩子身上则学不到任何东西。恕我直言,在我眼中,他们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大人。

我对孩子的期望——

第一个愿望:平安。如果想到包围着她的环境中充满不测,这个愿望几乎算得上奢侈了。

第二个愿望:身心健康地成长。

至于她将来做什么,有无成就,我不想操心也不必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体制的改革非一日之功,我们不能坐等其完成。我们应看到,即使在现行体制下,老师和家长仍拥有相对的自由,可以为自己的学生和孩子创造一个尽可能好的小环境,把大环境对他们的危害缩小到最低程度。当然,这就要求老师和家长站得足够高,对于现行体制的弊端有清醒的认识,对于教育的理念有正确的理解。可以想象,这样的老师和家长多了,不但其学生和孩子受益,而且本身就能成为促进体制变革的重要力量。说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制度。

应试体制实际上把所有学生和家长逼入了一个赌局,一边是应试教育,另一边是素质教育,看你把赌注下在哪一边。现在的情况是,绝大多数人把赌注完全押在了应试教育上,竭尽全力成为赢家。在我看来,这样做的风险其实更大,如果赢了,不过是升学占了便宜而已,如果输了,就输得尽光。相反,把赌注下在素质教育这一边,适当兼顾应试,即使最后在升学上遭遇一点挫折,素质上的收获却是无人能剥夺的,必将在整个人生中长久发生作用。所以,以素质的优秀为目标,把应试的成功当作副产品,是最合理的定位。

应试体制的弊端有目共睹,但积重难返,改革之路艰难而漫长。在这个过程中,个人不是无能为力的。把主要力气花在素质教育上,向应试教育争自由,能争到多少是多少,在应试体制面前保护孩子,能保护一个是一个,这不但是可行的,而且是一种责任。在一切战争中,保存和发展有生力量是一个基本原则,在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战中也是如此。可以确信,抗争者的队伍壮大了,两种教育之间的力量对比就会发生变化,应试体制要不变也难了。现在它既然已经失人心,那么,让我们共同努力,让它也失天下吧。

在现行应试体制下,孩子身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家长不应该再加压,至少要在心理上给孩子减压。每次考试前,我都会对女儿说:考咋样就咋样,考砸了也没关系。有一次期末考试,她考了个年级总分第一,我批评她说:怎么搞的,考个二三十名就可以了,下不为例。她清楚我一向不看重考分,因此她的心态也从容而淡定。

好的家庭教育对于学校教育的作用有二,一是给素质教育加分,二是给应试教育减负。

在智力教育中,最不重要的是知识的灌输。当然可以教孩子识字和读书,不过,在我看来,这至多是手段,决不可当作教育的目标和标准,追求孩子识多少字和背多少古诗,甚至以此夸耀,那不但可笑,而且可悲。教授知识的方法是否正确,究竟有无价值,完全要看结果是激发了还是压抑了孩子的求知兴趣。活跃的理性能力是源头,源头通畅,就有活水长流,源头干涸,再多的知识也只是死水。

对于孩子的智力教育,我不是一个很用心思的家长,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不过,我比较有心,会留意孩子的智力闪光,及时给予赞扬和肯定。事实上,幼儿理性觉醒的能量是非常大的,一定会有好奇、多问、爱琢磨等表现,所需要的只是加以鼓励,给他一个方向,使他知道这些都是好品质,从而满怀信心地继续发扬。相反,倘若对于自然生长的智力品质视而不见,却另外给他规定一套人为的标准,他在智力发展的路上就难免左右失据、事倍功半了。

让孩子真正喜欢上智力生活,乐在其中,欲罢不能,对学习充满兴趣,是智育的最大成功。在这方面,父母的榜样能产生显著的作用。

我深信,熏陶是不教之教,是最有效也最省力的教育,好的素质是熏陶出来的。

因此,做父母意味着人生向你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提高你自己的素质。

音乐、绘画、体育这些才能,从一个方面来看,是特殊的天赋,只有少数人适合于以之为专业,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又是全面发展的人的基本素质,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之为自己的爱好。把所谓特长的考核纳入应试教育体制,其结果一方面是使艺术教育、体育的性质发生了扭曲,把它们由人的天性自由发展的形式蜕变成了应试的工具,另一方面则在原已过于沉重的功课之外又给孩子们增添了新的负担。

幼儿都会表现出艺术上的某种兴趣和能力,比如绘画、音乐、舞蹈等,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长大了都要成为艺术家,都能成为艺术家。做艺术家必须有天赋,而单凭幼儿期的兴趣是不能断定有天赋的。幼儿期艺术活动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是心智发育的一个重要方面,能使幼儿的感受力、想象力、表现力、创造力得到良好生长。这本身就是重大收获,不管孩子将来从事什么职业,这个收获都会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体现出来。

所以,对于孩子在艺术方面表现出来的兴趣,我都给予热情的鼓励,至于将来的发展会如何,则完全不予考虑。我的原则是:兴趣为王,快乐生长。孩子喜欢就行,高兴就行,一切顺其自然。

在我看来,长期强迫孩子学习一门艺术,是完全违背艺术的本性的。这样做往往是出于强烈的功利目的,最后即使培养出了一个艺术上的能工巧匠,付出的惨痛代价却是不可治愈的心灵创伤和人性扭曲。

做父母做得怎样,最能表明一个人的人格、素质和教养。

被自己的孩子视为亲密的朋友,这是为人父母者所能获得的最大的成功。不过,为人父母者所能遭到的最大的失败却并非被自己的孩子视为对手和敌人,而是被视为上司或者奴仆。

做家长的最高境界是成为孩子的知心朋友。在这一点上,中国的家长相当可怜,一面是孩子的主子、上司,另一面是孩子的奴仆、下属,始终找不到和孩子平等相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