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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三岁的正月里,我到大姊家去拜年,住了几天,到十五日早晨,才和外甥砚香同回我家去看灯。他家的一个长工挑着新年糕饼等物事,跟着我们走。

半路上到了中屯外婆家,我们进去歇脚,吃了点心,又继续前进。中屯村口有个三门亭,供着几个神像。我们走进亭子,我指着神像对砚香说,“这里没有人看见,我们来把这几个烂泥菩萨拆下来抛到毛厕里去,好吗?”

这样突然主张毁坏神像,把我的外甥吓住了。他虽然听我说过无鬼无神的话,却不曾想到我会在这路亭里提议实行捣毁神像。他的长工忙劝阻我道:“摩舅,菩萨是不好得罪的。”我听了这话,更不高兴,偏要拾石子去掷神像。恰好村子里有人下来了,砚香和那长工就把我劝走了。

到了家中,母亲煮面给我们吃,我刚吃了几筷子,听见门外锣鼓响,便放下面,跑出去看舞狮子了。这一天来看灯的客多,家中人都忙着照料客人,谁也不来管我吃了多少面。我陪着客人出去玩,也就忘了肚子饿了。

晚上陪客人吃饭,我也喝了一两杯烧酒。酒到了饿肚子里,有点作怪。晚饭后,我跑出大门外,被风一吹,我有点醉了,便喊道:“月亮,月亮,下来看灯!”别人家的孩子也跟着喊,“月亮,月亮,下来看灯!”

门外的喊声被屋里人听见了,我母亲叫人来唤我回去。我怕她责怪,就跑出去了。来人追上去,我跑得更快。有人对我母亲说,我今晚上喝了烧酒,怕是醉了。我母亲自己出来唤我,这时候我已被人追回来了。但跑多了,我真有点醉了,就和他们抵抗,不肯回家。母亲抱住我,我仍喊着要月亮下来看灯。许多人围拢来看,我仗着人多,嘴里仍旧乱喊。母亲把我拖进房里,一群人拥进房来看。

这时候,那位跟我们来的章家长工走到我母亲身边,低低地说:“外婆(他跟着我的外甥称呼),摩舅今夜怕不是吃醉了罢?今天我们从中屯出来,路过三门亭,摩舅要把那几个菩萨拖下来丢到毛厕里去。他今夜嘴里乱说话,怕是得罪了神道,神道怪下来了。”

这几句话,他低低地说,我靠在母亲怀里,全听见了。我心里正怕喝醉了酒,母亲要责罚我;现在我听了长工的话,忽然想出了一条妙计。我想:“我胡闹,母亲要打我;菩萨胡闹,她不会责怪菩萨。”于是我就闹得更凶,说了许多疯话,好像真有鬼神附在我身上一样!

我母亲着急了,叫砚香来问,砚香也说我日里的确得罪了神道。母亲就叫别人来抱住我,她自己去洗手焚香,向空中祷告三门亭的神道,说我年小无知,触犯了神道,但求神道宽宏大量,不计较小孩子的罪过,宽恕了我。我们将来一定亲到三门亭去烧香还愿。

这时候,邻舍都来看我,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有些妇女还提着“火筒”(徽州人冬天用瓦装炭火,外面用菌丝作篮子,可以随身携带,名为火筒),房间里闷热的很。我热得脸都红了,真有点像醉人。

忽然门外有人来报信,说:“龙灯来了,龙灯来了!”男男女女都往外跑,都想赶到十字街口去等候看灯。一会儿,一屋子的人都散完了,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房里的闷热也消除了,我也疲倦了,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母亲许的愿好像是灵应了。第二天,她教训了我一场,说我不应该瞎说。更不应该在神道面前瞎说,但她不曾责罚我,我心里高兴,万想不到我的责罚却在一个月之后。

过了一个月,母亲同我上中屯外婆家去。她拿出钱来,在外婆家办了猪头供献,备了香烛纸钱,她请我母舅领我到三门亭里去谢神还愿。我母舅是个虔诚的人,他恭恭敬敬地摆好供献,点起香烛,陪着我跪拜谢神。我忍住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心里只怪我自己当日扯谎时不曾想到这样比挨打还更难为情的责罚!

直到我二十七岁回家时,我才敢对母亲说那一年元宵节附在我身上胡闹的不是三门亭的神道,只是我自己。母亲也笑了。

【注释】胡适(1891~1962)著名学者,诗人。以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著闻于世。留美回国后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1946~1948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9年去美国。1958年返台湾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962年在台北病逝。

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来自蝴蝶的一个吻触是怎样的美丽和神奇。

  这是个寻常的午后,满眼是闹嚷嚷的花,我独自在花间小径上穿行,猝不及防地,一只蝴蝶在颊上点了一个吻触。我禁不住一声惊呼,站定了,眼和心遂被那只倏忽飞走的蝴蝶牵引,在花海中载沉载浮……良久,我发现自己的身子竟可笑地朝向着蝴蝶翩飞的方向倾斜——不用说,这是个期待的姿势,这个姿势暴露了这颗心正天真地巴望着刚才的一幕重放!

  用心回味着那转瞬即逝的一个吻触,拿手指肚去抚摩被蝴蝶轻触过的皮肤。那一刻,心头掠过了太多诗意的揣想——在我之前,这只蝴蝶曾吻过哪朵花儿的哪茎芳蕊?在我之后,这只蝴蝶又将去吻哪条溪流的哪朵浪花?而在芳蕊和浪花之间,我是不是一个不容省略的存在?这样想着,整个人顿然变得鲜丽、通透起来。

  生活中有那么多粗糙的事,那么多粗糙的事每日不由分说地强行介入我的生活。它们无一例外地被“重要”命名了,拼命要在我的心中镌刻下自己的印痕,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善于忽视和淡忘那些所谓的“重要”事件。炸雷在头上滚过,我忘记了掩耳,也忘记了惊骇;倒是一声花落的微响,入耳动心,让人莫名惊悸。那么多曾经历的事每每赶来提醒我说那都曾是我亲身经历的,我慌忙地撒下一张网,却无论如何也打捞不起它们的踪影了。

  今天,来自蝴蝶的一个吻触,是这样深深打动了我的心,且给了我深刻铭记的理由。微小的生命,更加微小的一个吻。仿佛尘世间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又分明有什么东西被撞击出了金石般的轰响。倏然想到李白笔下的“霜钟”一口钟,兀自悬空,无人来敲,它报以动听的声响,缄默着走进深秋;夜来,有霜飞至,轻灵的霜针一枚枚投向钟体,它于是忍不住鸣响起来,响彻山谷,响彻云霄。想来,世间最细腻、最别致的敲击与世间最细腻、最别致的吻触,大约都是最能拨动人心弦的东西吧?沧海当前,却以一粟为大。脑子里放置着一个有趣的筛子——网眼之上,是石块,是瓦砾;网眼之下,是碎屑,是尘沙。

  ——好,就让我窖藏了这个寻常的午后吧!就让那来自蝴蝶的一个吻触沉进最深最醇的芳香里,等待着一双幸福的手在一个美丽的黄昏启封一段醉人的往事……

  波浪中草,淤泥中光,

  血脉之中,暗火涌动;

  无休无止,无声无息,

  本能使然,冥冥之中。

  ——《鱼》,鲁伯特?布鲁克

  真奇怪,人们总是盲目地相信谚语,哪怕谚语是错的。比如狐狸并不比其他野兽更狡猾,而且比狼或狗要蠢得多;鸽子并不爱好和平。关于鱼的谚语,也更是胡说八道:它并非人们说的那样“冷血”,也体会不到“如鱼得水”的快乐。事实上,没有哪种动物会像鱼类这样,非常容易得传染病。我把新逮到的鸟、爬虫、哺乳动物带回家,从来不会给其他家养的动带来传染病。但是每一条新逮到的鱼,按照惯例,都要先放到一个专门的鱼缸,进行隔离检疫,要不然,不用过多久,鱼缸老住户的鳍上就百分之百会出现可怕的小白斑,那是鱼感染多子小瓜虫(IchthyophthiriusMultifiliis)病的症状。

  鱼也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冷血”:我对很多动物都非常了解,熟悉它们最私密生活中的举动,熟悉它们战斗中的激情,熟悉它们恋爱中的狂热。但是据我所知,除了野生金丝雀,没有哪种动物的激情能赛过雄性棘鱼、暹罗斗鱼或慈鲷(Cichlid)。没有哪种动物会像棘鱼或斗鱼那样,会因为爱情而判若两人、激情燃烧。纵然是生花妙笔,也无法描绘出恋爱中的雄性棘鱼:体侧是炽热的红色,身体变得玻璃一样透明;背上是彩虹般的蓝绿色,如霓虹灯一般绚丽夺目;眼睛碧绿,宛如两颗翡翠。按照艺术鉴赏的原则,这种颜色搭配很不协调,但在棘鱼身上,却如交响乐一般美妙,因为这首乐曲出自自然之手。

  斗鱼身上并不会一直呈现出这么美丽的颜色。这种灰褐色的小鱼习惯收起自己的鳍,不动声色地待在鱼缸的角落。直到另一条不起眼的鱼游过来,双方互相打量一番,才会逐步展示出自身炫目的光彩。红光很快浸透了它们的身体,就像加热而变色的电炉丝一样。鱼鳍也像扇子一样展开,速度是如此之快,人们似乎都能听到“唰”的一声。然后一段激情四射的热舞即将上演,这不是嬉戏之舞,而是最真诚的舞蹈,是关乎一切的生与死之舞。奇特的是,最初很难搞清楚舞蹈的目的,这首爱的序曲究竟是以交配结束呢,还是会迅速演变为一场血战?原来斗鱼识别同类的性别时,不光要用眼睛打量,还要通过对方在这段仪式化的舞蹈中表现出的,与生俱来的反应来判断。

  两条素昧平生的斗鱼见面时首先“炫耀”自己,毫无保留地点亮身上的每一块彩斑、鱼鳍上的每一道彩条。在光彩夺目的雄鱼面前,衣着朴素的雌鱼收起鱼鳍,甘拜下风。这时,如果她不愿意交配,就会立即游走。如果她心仪对方,就会扭扭捏捏地游过去,与雄鱼妄自尊大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这时,爱情的仪式拉开帷幕,如果说场面没有雄鱼的战

  舞那么壮观,但优雅程度足以与其媲美。当两条雄鱼碰面时,才是一场自我炫耀的真正较量。斗鱼的战舞与爪哇人等印尼民族的仪式性舞蹈之间,存在惊人的相似之处。人与鱼的每个动作,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都符合永恒而古老的法则,每个最不起眼的动作,都有它深刻的符号意义。人与鱼,有着极为相似的风格。在节制的激情中留有奇特的优雅之美。

  这么漂亮精致的动作,一定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这种精美源自一种古代仪式。不过,有一点不易察觉:对于人类而言,这种仪式代代相传,已经有1000年的历史;而对于鱼类而言,这是本能活动进化演变的结果,少说也要比人类的仪式古老数百倍。学者对这种仪式的起源进行了研究,并比较了相近物种的类似仪式,结果很说明问题。我们对这些动作进化史的了解,超出对其他本性进化史的了解。让我们回到正题上来,继续讨论雄性斗鱼的战舞。这种舞蹈就像是荷马史诗中英雄之间的口头征讨,也类似于阿尔卑斯山民间的对骂,即便时至今日,周末的时候,阿尔卑斯山民还经常在村里的酒吧吵架。其目的都是恐吓对手,给自己壮胆。斗鱼的战舞前奏时间过长,仪式性很强,它们还大肆炫耀亮丽的颜色和鱼鳍,在外行看来,这种舞蹈并没有浓烈的火药味儿。因为它们太美了,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凶恶,人们也不愿意承认它们身上英勇无畏的气概,就像人们不愿承认“妩媚”的印尼武士竟然会猎杀人头。但是斗鱼和印尼武士都视死如归,斗鱼之间的战斗往往以其中一方的死亡而告终。准备好厮杀的斗鱼,从刺出第一剑开始,不消几分钟,它们的鳍就被撕开了数道伤口,再过几分钟,立即分晓。和所有会打架的鱼一样,斗鱼的攻击手段是刺剑,而非嘴咬。斗鱼会把嘴张到最大,牙齿正对前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对手的身体。斗鱼的撞击特别有力,在混战中,如果有条鱼不慎撞上鱼缸的玻璃,你可以清楚地听到“砰”的一声。自我展示的舞蹈可以延续几个小时,但是如果进入了战斗阶段,只需要几分钟,败者就将躺在箱底,奄奄一息。

  在所有的慈鲷中,珠宝鱼(HemichromisBimaculatus)是数得上的大美人,它们抚养后代的行为最为典型。我想鲁伯特?布鲁克的诗句,描写的就是珠宝鱼吧:

  玫瑰之心的暗红,

  无星天空的蓝光,

  眼眸背后的金黄;

  黯淡的紫色,朦胧的绿,

  黑暗与光明之间,无尽的色彩。

  珠宝鱼暗红色的背鳍上有闪闪发亮的蓝色斑点。在招呼宝宝睡觉时,珠宝鱼妈妈身上的这些斑点有独特的用途。她快速地上下扇动背鳍,上面的珠宝光芒闪烁。看到信号后,宝宝就会聚到母亲身下,乖乖地钻到窝里休息。与此同时,鱼爸爸会对整个鱼缸进行巡视,寻找走散的宝宝。他不会哄宝宝回家,而是直接把他们吸到自己宽敞的嘴里,回到窝边,再把他们吐出来。鱼宝宝立即就会沉到窝底,躺在那里。这是因为小鱼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条件反射:睡觉时,小慈鲷的气囊会紧紧收缩起来,这样小鱼就比水还要沉,就会石头一样躺在窝里,就像他们小时候气囊还没有充气时那样。一旦鱼爸爸把宝宝含到嘴里,宝宝也会出现这种“变

  重”反应。如果没有这种反射机制,鱼爸爸几乎就没办法在傍晚时把宝宝们都带回家。

  有一次,一条珠宝鱼在运送孩子回家时,做出了十分惊人的举动,刚巧被我看到。那天已经比较晚了,我才来到实验室。天都黑了,我匆忙地给几条鱼喂食,他们都饿了一天了。其中有一对珠宝鱼夫妇,他们正在照顾孩子。走近鱼缸时,我看到几乎所有的鱼宝宝都已经回到窝里,鱼妈妈在窝上面徘徊。我把切成段的蚯蚓丢进鱼缸,但她不肯离开宝宝过来吃东西。而鱼爸爸正激动地跑前跑后,寻找走散的宝宝,他开了小差,盯上了一段很好的蚯蚓尾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吃虫子的动物都喜欢吃尾巴,不喜欢吃头)。他游了上来,咬住了这截蚯蚓段,但是因为这段蚯蚓太大了,他吞不下去。正在他满嘴大嚼的时候,看到一个鱼宝宝从旁边游过;他马上冲过去,把宝宝含到满是食物的嘴里。这真是个非常刺激的时刻。鱼爸嘴里有两种不同的东西,一种要到胃里去,而另外一种要到窝里去。他该怎么办呢?坦率地讲,当时我并不担心小珠宝鱼的生命。但后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奇妙!鱼爸爸嘴里鼓囊囊的,待在那里不动弹,也不咀嚼。这可是我头一次看到鱼在思考问题!这是多么不平凡的一件事,一条鱼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却采取了和人类一样的行为:也就是说,他停了下来,没办法动弹,不能往前走也不能往后走。一连好几秒,鱼爸爸待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的人几乎可以体会到他的心理活动。他后来解决问题的方案很好,让人不得不赞叹。他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蚯蚓段往水底沉,而鱼宝宝因为“变重”反应,也往下沉。之后鱼爸爸坚决地转向蚯蚓段,一边饱餐一顿,一边用心关注着乖乖躺在缸底的鱼宝宝。饱餐之后,又把宝宝含到嘴里,带回了家。

  有几个学生也目睹了这一场景,他们都同时鼓起掌来。

(选自康拉德·洛伦茨《所罗门王的指环》)

第1章 追捕

  办公室中竖立着国旗和党旗,宽大的办公桌两旁有两个人。

  “我知道首长很忙,但这事必须汇报,说真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桌前一位身着二级警监警服的人说,他年近五十,但身躯挺拔,脸上线条刚劲。

  “继锋啊,我清楚你最后这句话的份量,三十年的老刑侦了。”首长说,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手中的一枝缓缓转动的红蓝铅笔,仿佛在专心评价笔尖削出的形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这样将自己的目光隐藏起来,在过去的岁月中,陈继锋能记起的首长直视自己不超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一生的关键时刻。

  “每次采取行动之前目标总能逃脱,他肯定预先知道。”

  “这事,你不会没遇到过吧。”

  “当然,要只是这个倒没什么,我们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内部问题。”

  “你手下的这套班子,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按您的吩咐,这个案子的参与范围已经压缩到最小,组里只有四个人,真正知道全部情况的人只有两个。不过我还是怕万一,就计划召开一次会议,对参加人员逐个盘查。我让沉兵召集会议,您认识的,十一处很可靠的那个,宋诚的事就是他办的......但这时,邪门的事出现了......您,可别以为我是在胡扯,我下面说的绝对是真的:”陈继峰笑了笑,好象对自己的辩解很不好意思似的,“就在这时,他来了电话,我们追捕的目标给我来了电话!我在手机里听到他说:你们不用开这个会,你们没有内奸。而这个时刻,距我向沉兵说出开会的打算不到三十秒!”

  首长手中的铅笔停止了转动。

  “您可能想到了窃听,但不可能,我们的谈话地点是随意选的,在一个机关礼堂中央,礼堂里正在排演国庆合唱,说话凑到耳根才能听清。后来这样的怪事接连发生,他给我们来过八次电话,每次都谈到我们刚刚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最可怕是,他不仅能听到一切,还能看到一切!有一次,沉兵决定对他父母家进行搜查,组里的两个人刚起身,还没走出局里的办公室呢,就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们搜查证拿错了,我的父母都是细心人,可能以为你们是骗子呢。沉兵掏出搜查证一看,首长,他真的拿错了。”

  首长轻轻地将铅笔放在桌上,沉默着等陈继锋继续说下去,但后者好象已经说不出什么了。首长拿出一支烟,陈继峰忙拍拍衣袋找打火机,但没有找到。

  桌上两部电话中的一部响了。

  “是他......”陈继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低声说。首长沈着地示意了一下,他按下免提键,立刻有话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有一种疲惫无力感:

  “您的打火机放在公文包里。”

  陈继峰和首长对视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公方包翻找起来,一时找不到。

  “夹在一份文件中了,就是那份关于城市户籍制度改革的文件。”目标在电话中说。

  陈继峰拿出那份文件,啪地一下,打火机掉到桌面上。

  “好东西,法国都彭牌的,两面各镶有30颗钻石,整体用钯金制成,价格......我查查,是三万九千九百六十元。”

  首长没动,陈继峰却抬头打量了一下办公室,这不是首长的办公室,而是事先在这座大办公楼上任意选的一间。

  目标在继续显示着自己的力量:“首长,您那盒中华烟还剩五根,您上衣袋中的降血脂麦非奇罗片只剩一片了,再让秘书拿些吧。”

  陈继峰从桌上拿起烟盒,首长则从衣袋中掏出药的包装片,都证实了目标所说的。

  “你们别再追捕我了,我现在也很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目标继续说。

  “我们能见面谈谈吗?”首长问。

  “请您相信,那对我们双方都是一场灾难。”说完电话挂断了。

  陈继峰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的话得到了证实,而让首长认为他在胡扯,比这个对手的诡异更令他不安,“见了鬼了......”他摇摇头说。

  “我不相信鬼,但看到了危险。”首长说,有生以来第四次,陈继峰看到那双眼睛直视着自己。

第2章 犯人和被追捕者

  市近郊第二看守所。

  宋诚在押解下走进这间已有六个犯人的监室中,这里大部分是待审期较长的犯人。宋诚面对着一双双冷眼,看守人员出去后刚关上门,有一个瘦小的家伙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板油!”他冲宋诚喊,看到后者迷惑的样子,他解释道:“这儿按规矩分成大油、二油、三油......板油,你就是最板的那个。喂,别以为是爷们欺负你来的晚,”他用大姆指向后指了指斜靠在墙根的一个满脸胡子的人,“鲍哥刚来三天,已经是大油了。像你这种烂货,虽然以前官儿不小,但现在是最板的!”他转向那人,恭敬地问:“鲍哥,怎么接待?”

  “立体声。”那人懒洋洋地说。

  几个躺着的犯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抓住宋诚将他头朝下倒提起来,悬在马桶的上方,慢慢下降,使他的脑袋大部分伸进了马桶里。

  “唱歌儿,”瘦猴命令道,“这就是立体声,就来一首同志歌曲,《左右手》什么的!”

  宋诚不唱,那几个人松了手,他的脑袋完全扎进了马桶中。

  宋诚挣扎着将头从恶臭的马桶中抽出来,紧接着大口呕吐起来,他现在知道,诬陷者给予他的这个角色,在犯人中都是最受鄙夷的,

  周围兴高采烈的犯人们突然散开,飞快地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门开了,刚才那名看守警察又走了进来,他厌恶地看着蹲在马桶前的宋诚说:“到水龙头那儿把脑袋冲冲,有人探视你。”

  宋诚冲完头后跟着看守来到了一间宽大的办公室,探视者在那里等着他,来人很年轻,面容清瘦头发纷乱,戴着一付宽眼镜,拎着一个很大的手提箱。宋诚冷冷地坐下了,没有看来人一眼,被获准在这个时候探视他,而且不去有玻璃隔断的探视室,直接到这里面对面,宋诚已基本猜出了来人是哪一方面的。但对方的第一句话让他吃惊地抬起头,大感意外:

  “我叫白冰,气象模拟中心的工程师,他们在到处追捕我,和你一样的原因。”来人说。

  宋诚看了来人一眼,觉得他此时的说话方式有问题:这种话应该是低声说出的,而他的声音正常高低,好象他所谈的事根本不用避开人。

  白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说:“两小时前我给首长打了电话,他约我谈谈我没答应。然后他们就跟踪上了我,一直跟到看守所前,之所以没有抓我,是对我们的会面很好奇,想知道我要对你说些什么,现在,我们的谈话都在被窃听。”

  宋诚将目光从白冰身上移开,又看着开花板,他很难相信这人,同时对这事也不感兴趣,即使他在法律上能侥幸免于一死,在精神上的死刑却已经执行,他的心已死了,此时不可能再对什么感兴趣了。

  “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白冰说。

  宋诚的嘴角隐现一丝冷笑,没人知道真相,除了他们,但他懒得说出来了。

  “你是七年前到省纪委工作的,提拔到这个位置还不到一年。”

  宋诚仍沉默着,他很恼火,白冰的话又将他拉回到他好不容易躲开的回忆中。

第3章 大案

  自从本世纪初郑州市政府首先以一批副处级岗位招聘博士以来,很多城市都效仿这种做法,后来这种招聘上升到一些省份的省政府一级,而且不限毕业年限,招聘的职位也更高。这种做法确实向外界显示了招聘者的大度和远见,但实质上只是一种华而不实的政绩工程,招聘者确实深谋远虑,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些只会谋事不会谋人的年轻高知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一旦进入陌生险恶的政界,就会陷在极其复杂的官场迷宫中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立足,这样到最后在职缺上不会有什么损失,产生的政绩效益却是可观的。就是这个机会使当时已是法学教授的宋诚离开平静的校园和书斋投身政界。与他一同来的那几位不到一年就全军覆没,垂头丧气地离去,帷一的收获就是对现实的幻灭。但宋诚是个例外,他不但在政界呆了下来,而且走得很好。这应归功于两个人,其一是他的大学同学吕文明,本科毕业那年宋诚考研时,吕文明则考上了公务员,依靠优越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奋斗,十多年后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省纪委书记。是他力劝宋诚弃学从政的,这位单纯的学者刚来时,他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脚地教他走路,每一步踏在哪儿都细心指点,终于使宋诚绕过只凭自己绝对看不出来的处处雷区,一路向上地走到今天。他要感谢的另一个人就是首长......想到这里,宋诚的心抽搐了一下。

  “得承认,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能说人家没给你退路。”白冰说。

  宋诚点点头,是的,人家给退路了,而且是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白冰接着说:“首长和你在几个月前有过一次会面,你一定记得很清楚。那是在远郊阳河边的一幢别墅里,首长一般是不在那里接见外人的。你一下车就发现他在门口迎接,这是很高的礼遇了。他热情地同你握手,并拉着你的手走进客厅。别墅客厅布置给你的第一印象一定是简单和简朴,但你错了:那套看上去有些旧的红木家俱价值百万;墙上帷一的一幅不起眼字画更陈旧,细看还有虫蛀的痕迹,那是明朝吴彬的《宕壑奇姿》,从香港佳士得拍卖行以八百万港币购得;还有首长亲自给你泡的那杯茶,那是中国星级茶王赛评出的五星级茶王,五百克的价格是九十万元。”

  宋诚确实想起了白冰说的那杯茶,碧绿的茶液晶莹透明,几根精致的茶叶在这小小的清纯空间中缓缓飘行,仿佛一首古筝奏出的悠扬仙乐......他甚至回忆起自己当时的随感:要是外面的世界也这么纯净该多好啊。宋诚意识中那层麻木的帷帐一下子被掀去了,模糊的意识又焦聚起来,他瞪大震惊的双眼盯着白冰。

  他怎么知道这些?!这件事处于秘密之井的最底端,是隐秘中的隐秘,这个世界上知道的人加上自己不超过四个!

  “你是谁?!”他第一次开口了。

  白冰笑笑说:“我刚才自我介绍过,只是个普通人,但坦率地告诉你,我不仅仅是知道得很多,我什么都知道,或者说什么都能知道,正因为这个他们也要除掉我,就像除掉你一样。”

  白冰接着讲下去:“首长当时坐得离你很近,一只手放在你的膝盖上,他看着你的慈祥目光能令任何一个晚辈感动,据我所知(记住,我什么都知道),他从未与谁表现得这样亲近,他对你说:年轻人,不要紧张,大家都是同志,有什么事情,只要真诚地以心换心,总是谈得开的......你有思想、有能力、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特别是后两项,在现在的年青干部里面真如沙漠中的清泉一样珍贵啊,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啊。这里要说明一下,首长的这番话可能是真诚的,以前在工作中你与他交往的机会不是太多,但有好几次,在机关大楼的走廊上偶然相遇,或在散会后,他都主动与你攀谈几句,他很少与下级、特别是年轻的下级这样的,这些人们都看在眼里。虽然在组织会议上他从没有为你说过什么话,但他的那些姿态对你的仕途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宋诚又点点头,他知道这些,并曾经感激万分,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首长抬手向后示意了一下,立刻进来一个人,将一大摞文件材料轻轻地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个人不是首长平时的秘书。首长抚着那摞材料说:就说你刚刚完成的这项工作吧,充分证明你的那些宝贵素质:如此巨量而艰难调查取证,资料充分而详实,结论深刻,很难相信这些只用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你这样出类拔萃的纪检干部要多一些,真是党的事业之大幸啊......你当时的感觉,我就不用说了吧。”

  当然不用说,那是宋诚一生中最惊恐的时刻,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像石化般僵住了。

  “这一切都是从对一宗中纪委委托调查的非法审批国有土地案的调查开始的,嗯......我记得你童年的时候,曾与两个小伙伴一起到一个溶洞探险,当地人把它叫老君洞,那洞口只有半米高,弯着腰才能进去,但里面却是一个宏伟的黑暗大厅,手电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顶,只有纷飞的蝙蝠不断掠过光柱,每一个小小的响动都能激起宏远的回声,阴森的寒气浸入你的骨髓......这就是这次调查的生动写照:你沿着那条看似平常的线索向前走,它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张全省范围的腐败网络气势磅礴地展现的你的面前,这张网上的每一根经络都通向一个地方,一个人,现在,这份本来要上报中纪委的绝密纪检材料,竟拿在这个人的手中!对这项调查,你设想过各种最坏的情况,但眼前发生的事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你当时完全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怎么到了您手里?!首长从容地一笑,又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纪委书记吕文明走进了客厅。”

  你站起身,怒视着吕文明说: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违反组织原则和纪律?

  吕文明挥手打断你,用同样的愤怒质问道:这事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你回答说:你到中央党校学习的一年期间,是我主持纪委工作,当然不能打招呼,这是组织纪律!吕文明伤心地摇摇头,好象要难过得流出泪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时截下了这份材料,那......那是什么后果嘛!宋诚啊,你这个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总要分出个黑和白,但现实全是灰色的!”

  宋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记得当时呆呆地看着同学,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因为以前他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思想,难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长谈中表现出的对党内腐败的痛恨,那一次次触动雷区时面对上下左右压力时的坚定不移,那一次次彻夜工作后面对朝阳发出的对党和国家前途充满使命感的忧虑,都是伪装?

  “不能说吕文明以前欺骗了你,只能说他的心灵还从来没有向你敞开到那么深,他就像那道著名的叫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爆炒冰淇淋,其中的火热和冰冷都是真实的......首长没有看吕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什么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惯你这一点!宋诚做的非常优秀,无可指责,在这点上他比你强!接着他转向你说:小宋啊,就应该这样,一个人,特别是年轻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样的人。”

  宋诚当时感触最深的是:虽然他和吕文明同岁,但首长只称他为年轻人,而且反复强调,其含意很明显:跟我斗,你还是个孩子。而宋诚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首长接着说:但,年轻人,我们也应该成熟起来。举个例子来说,你这份材料中关于恒宇电解铝基地的问题,确实存在,而且比你已调查出来的还严重,除了国内,还涉及到外资方伙同政府官员的严重违法行为。一旦处理,外资肯定撤走,这个国内最大的电解铝企业就会瘫痪。为恒宇提供氧化铝原料的桐山铝钒土矿也要陷入困境;然后是橙林核电厂,由于前几年电力紧张时期建设口子放的太大,现在国内电力严重过剩,这座新建核电厂发出的电主要供电解铝基地使用,恒宇一倒,橙林核电厂也将面临破产;接下来,为橙林核电提供浓缩铀的照西口化工厂也将陷入困境......这些,将使近七百亿的国家投资无法收回,三四万人失业,这些企业就在省城近郊,这个中心城市的将立刻陷入不稳定之中......上面说的恒宇的问题还只是这个案件的一小部分,这宠大的案情涉及到正省级一人、副省级三人、厅局级二百一十五人、处级六百一十四人、再往下不计其数。省内近一半经营出色的大型企业和最有希望的投资建设项目都被划到了圈子里,盖子一旦揭开,这就意味着全省政治经济的全面瘫痪!而涉及如此之广的巨大动作,会产生什么其它更可怕的后果还不得而知,也无法预测,省里好不容易得到的政治稳定和经济良性增长的局面将荡然无存,这难道对党和国家就有利?年轻人,你现在不能延续法学家的思维,只要法律正义得到伸张,哪管它洪水涛天!这是不负责任的。平衡,历史都是在各种因素间建立的某种平衡中发展到今天的,不顾平衡一味走极端,在政治上是极其幼稚的表现。”

  首长沈默后,吕文明接着说:这个事情,中纪委那方面我去办,你,关键要做好项目组那几个干部的工作,下星期我会中断党校学习,回来协助你......”

  混帐!首长再次猛拍桌子,把吕文明吓得一抖。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你竟认为我是让小宋放弃原则和责任?!文明啊,这么多年了,你从心里讲,我是这么一个没有党性没有原则的人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圆滑,让人伤心啊。然后首长转向你:年轻人,在这件事上,你们前面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一定要顶住干扰和压力坚持下去,让腐败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案情触目惊心啊,放过他们,无法向人民交待,天理也不容!我刚才讲的你绝不能当成负担,我只是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醒你,要慎重,避免出现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但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这个腐败大案必须一查到底!首长说着,拿出了一张纸,郑重地递给你:这个范围,你看够嘛?”

  宋诚当时知道,他们也设下了祭坛,要往上放牺牲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名单,够了,真的够了,无论从级别上还是从人数上,都真的够了。这将是一个震惊全国的腐败大案,而他宋诚,将随着这个案件的最终告破而成为国家级反腐英雄,将做为正义和良知的化身而被人民敬仰。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蜥蜴在危急时刻自断的一条尾巴,蜥蜴跑了,尾巴很快还会长出来。他当时看着首长盯着自己的样子,一时间真想到了蜥蜴,浑身一颤。但宋诚也知道他害怕了,自己使他害怕了,这让宋诚感到自豪,正是这自豪,一时间使他大大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更由于一个理想主义学者血液中固有的某种东西,他作出了致命的选择。

  “你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拿起了那摞材料,对首长说:根据党内监督条例规定,纪委有权对同级党委的领导人进行监督,按组织纪律,这材料不能放在您那里,我拿走了。吕文明想拦你,但首长轻轻制止了他,你走到门口时听到同学在后面阴沉地说:宋诚,过分了。首长一直送到你车上,临别时他握着你的手慢慢地说:年轻人,慢走。”

  宋诚后来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深长意味:慢走,你的路不多了。

第4章 宇宙大爆炸

  “你到底是谁?!”宋诚充满惊恐地看着白冰,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绝对没人能知道这么多!

  “好了,我们不回忆那些事了。”白冰一挥手中断了讲述,“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以解开你的疑问——你......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吗?”

  宋诚呆呆地看着白冰,他的大脑一时还难以理解白冰最后那句话,后来,他终于做出了一般人的正常反应,笑了笑。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请相信我没有毛病,要想把事情讲清楚,真的得从宇宙诞生的大爆炸讲起!这......妈的,怎么才能向你说清楚呢?还是回到大爆炸吧。你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们的宇宙诞生于二百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在一般人的想象中,那次创世爆炸像漆黑空间中一团怒放的烟火,但这个图像是完全错误的:大爆炸之前什么都没有,包括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只有一个奇点,一个没有大小的点,这个奇点急剧扩张开来,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宇宙,现在一切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来自于这个奇点的扩张,它是万物的种子!这理论很深,我也搞不太清楚,与我们这事有关的是这一点:随着物理学的进步,随着弦论之类的超级理论的出现,物理学家们渐渐搞清了那个奇点的结构,并且给出了它的数学模型,与这之前量子力学的模型不同,如果奇点爆炸前的基本参数确定,所生成的宇宙中的一切也就都确定了,一条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了宇宙中的一切过程......嗨,真是,这些怎么讲得清呢。”

  白冰看到宋诚摇摇头,那意思或是听不懂或是根本不想听下去。

  白冰说:“我说,还是暂时不要想你那些痛苦的经历吧。其实,我的命运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刚才介绍过,我是一个普通人,但现在被追杀,下场可能比你还惨,就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如果说你是为使命和信念而献身,我......我他妈的纯粹是倒霉!倒了八辈子霉!!所以比你更惨。”

  宋诚悲哀的目光表达了一个明确的意思:没有人会比我惨。

第5章 诬陷

  在与首长会面一个星期后,宋诚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杀人。

  其实,宋诚知道他们会采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对于一个知道的这样多又在行动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险了,但他没有想到对手行动这样快,出手又这样狠。

  死者罗罗是一个夜总会的舞男,死在宋诚的汽车里,车门锁着,从内部无法打开,车内扔着两罐打火机用的丙烷汽,罐皮都被割开了口子,里面的汽体全部蒸发,受害人就是在车里的高浓度丙烷气里中毒而死的。死者被发现时,手中握着已经破碎的手机,显然是试图用它来砸破车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有长达两个小时的录像证明宋诚与罗罗已有三个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为有力的证据是罗罗死前给110打的一个报警电话:

  罗罗:“......快!快来!!我打不开车门!我喘不上气,我头疼......”

  110:“你在哪里?把情况再说清楚些?!”

  罗罗:“......宋......宋诚要杀我......”

  ......

  事后在死者手机上发现一小段通话录音,录下了宋诚和受害人的三句对话:

  宋诚:“我们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你就和许雪萍断了吧。”

  罗罗:“宋哥,这何必呢?我和许姐只是男女关系嘛,影响不了咱们的事,说不定还有帮助呢。”

  宋诚:“我心里觉得别扭,你别逼我采取行动。”

  罗罗:“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儿。”

  ......

  这是十分专业的诬陷,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警方掌握的证据几乎百分之百是真实的。

  宋诚确实与罗罗有长时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是秘密的,要说不正常也可以,那两段录音都不是伪造的,只是后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诚认识罗罗是由于许雪萍的缘故,许是昌通集团的总裁,与腐败网络的许多结点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对其背景和内幕了解很深。宋诚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东西,但他发现了罗罗这个突破口。

  罗罗向宋诚提供情况绝不是出于正义感,在他眼里,世界早就是一块擦屁股纸了,他是为了报复。

  这个笼罩在工业烟尘中的内地都市,虽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国同等城市的最后,却拥有多家国内最豪华的夜总会。首都的那些高干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响,不可能像民间富豪那样随意享乐,就在每个周未驱车沿高速公路疾驶四五个小时,来到这座城市渡过荒淫奢靡的两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驱车赶回北京。罗罗所在的蓝浪夜总会是最豪华的一处,这里点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几千元一瓶的马爹利和轩尼诗一夜能卖出两三打。但蓝浪出名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它是一个只接待女客的夜总会。

  与其它的同伴不同,罗罗并不在意其服务对象给的多少,而在意给的比例。如果是一个年收入仅二三十万的外资白领(在蓝浪她们是罕见的穷人),给个几百他也能收下。但许姐不同,她那几十亿的财富在过去的几年中威震江南,现在到北方来发展也势如破竹,但在交往几个月后扔给四十万就把他打发了。让许姐看上不容易,要放到同伴们身上,用罗罗的话说他们要美得肝儿疼了。但罗罗不行,他对许雪萍充满了仇恨。那名高级纪检官员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报复的希望,他施展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又和许姐联系上了。平时许雪萍对罗罗嘴也很严,但他们在一起喝多或吸多了时就不一样了。同时,罗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在许多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会从熟睡的许姐身边无声地爬起来,在她的随身公文包和抽屉里寻找自己和宋诚需要的东西,用数码相机拍下来。

  警方手中那些证明宋诚和罗罗交往的录像,大都是在蓝浪的大舞厅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跃艳的年轻男孩在疯狂地摇滚着,镜头移动,显示出那些服饰华贵的女客人们,在幽暗中凑在一起,对着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暧昧的低笑。最后镜头总是落到宋诚和罗罗身上,他们往往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头凑在一起密谈着,显得很亲密,做为帷一的男客,宋诚自然显得很突出......宋诚实在没有办法,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在蓝浪找到罗罗。舞厅的光线总是很暗,但这些录像十分清晰,显然使用了高级的微光镜头,这种设备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么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自己了,这令宋诚看到与对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这天罗罗约宋诚通报最新的情况,宋诚在夜总会见到罗罗时,他一反常态,要到他的车里谈,谈完后,他说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后老板肯定要派事儿,想在宋诚的车里休息一会儿。宋诚以为他的毒瘾又来了,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车开回机关,到办公室去处理一些白天没干完的工作,把车停在机关大楼外面,罗罗就待在车里。四十多分钟后他下来时,已经有人发现罗罗死在充满丙烷汽味的车里。车门只有宋诚能从外面打开,后来,公安系统参与此案侦察的一位密友告诉宋诚,他的车门锁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从其它方面也确实能够排除还有其它凶手的可能性。这样,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宋诚杀了罗罗,而宋诚则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丙烷罐是罗罗自已带进车里的。

  这让宋诚彻底绝望了,他放弃了洗清自己的努力: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武器来诬陷他,那他是绝对逃不掉的。

  其实罗罗的自杀并不让宋诚觉得意外,他的HIV化验呈阳性。但罗罗以一死来陷害自己,显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么罗罗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那些钱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是为谁挣那些钱?也许报酬根本就不是钱,那是什么?除了报复许雪萍,还有什么更强烈的诱惑或恐惧能征服他吗?这些宋诚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进一步看到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稚嫩。

  这就是他为人所知的的一生了:一个高级纪检干部,生活腐化变态,因同性恋情杀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洁身自好在人们眼里反倒成了证据之一......像一只被人群踏死的臭虫,他的一切很快就将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人想起他,也不过是想起了一只臭虫。

  现在宋诚知道,他以前之所以做好了为信念和使命牺牲的准备,是因为根本就不明白牺牲意味着什么。他想当然地把死做为一条底线,现在才发现,牺牲的残酷远在这条底线之下。在进行搜查时他被带回家一次,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在家,他向女儿伸出手去,孩子厌恶地惊叫一声,扑在妈妈的怀里缩到墙角,她们投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发现放在衣柜下的捕鼠夹夹住了一只老鼠,他拿起夹子让她们看那只死鼠......

  “好了,我们暂时把大爆炸和奇点这些抽象的东西放到一边,”白冰打断了宋诚痛苦的回忆,将那个大手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这个。”

第6章 超弦计算机、终极容量和镜像模拟

  “这是一台超弦计算机,是我从气象模拟中心带出来的,你说偷出来的也行,我全凭它摆脱追捕了。”白冰拍着那个箱子说。

  宋诚将目光移到箱子上,显得很迷惑。

  “这是很贵的东西,目前在省里还只有两台。根据超弦理论,物质的基本粒子不是点状物,而是无限细的一维弦,在十一维空间中振动,现在,我们可以操纵这根弦,沿其一维长度存贮和处理信息,这就是超弦计算机的原理。

  “在传统的电子计算机中的一块CPU,或一条内存,在超弦机中只是一个原子!超弦电路是基于粒子的十一维微观空间结构运行的,这种超空间微观矩阵,使人类拥有了几乎无限的运算和存贮能力。将过去的巨型计算机同超弦机相比,就如我们的十根手指头同那台巨型机相比一般。超弦计算器具有终极容量,终极容量啊,就是说,它可以将已知宇宙中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的状态都存贮起来并进行运算,就是说,如果是基于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超弦机能够在原子级别上模拟整个宇宙......”

  宋诚交替地看着箱子和白冰,与刚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听白冰的话,其实他是在努力寻找一种解脱,让这个神秘来人的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将自己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白冰说:“很抱谦我说了这么多的莫名其妙话,大爆炸奇点超弦计算机什么的,与我们面对的现实好象八杆子打不着,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绕不开这些东西。下面谈谈我的专业吧:我是个软件工程师,主要搞模拟软件,也就是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在计算机里让它运行,模拟现实世界中的某种事物或过程。我是学数学的,所以建模和编程都搞,以前搞过沙尘暴模拟、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拟、东北能源经济发展趋势模拟等等,现在搞大范围天气模拟。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看着现实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计算机内存中运动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诚,后者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仍在注意听着,于是他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物理学在近年来连续得大突破,很像上世纪初那阵儿,现在,只要给定边界条件,我们就可以拔开量子效应的迷雾,准确地预测单个或一群基本粒子的运动和演化。注意我说的一群,如果群里粒子的数量足够大,它就构成了一个宏观物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在原子级别上建立一个宏观物体的数学模型。这种模拟被称为镜像模拟,因为它能以百分之百的准确再现模拟对象的宏观过程,如同为宏观模拟对象建立了一个数字镜像。打个比方吧:如果用镜像模拟方式为一个鸡蛋建立数学模型,也就是将组成鸡蛋的每一个原子的状态都输入模型的数据库,当这个模型在计算机中运行时,如果给出的边界条件合适,内存中的那个虚拟鸡蛋就会孵出小鸡来,而且那只内存中的虚拟小鸡,与现实中的那个鸡蛋孵出的小鸡一模一样,连每一根毛尖都不会差一丝一毫!你往下想,如果这个模拟目标比鸡蛋再大些呢?大到一棵树,一个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大到整个地球?”白冰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开始手舞足蹈,“我是一个狂想爱好者,热衷于在想象中把一切都推向终极,这就让我想到,如果镜像模拟的对象是整个宇宙会怎么样?!”白冰进入一种不能自已的亢奋中,“想想,整个宇宙!奶奶的,在一个计算机内存中运行的宇宙!从诞生到毁灭......”

  白冰突然中断了兴奋的讲述,警觉地站了起来,这时门无声地开了,走进两个神色阴沈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对着白冰抬抬双手,示意他照着做,白冰和宋诚都看到了他敞开的夹克中的手枪皮套,白冰顺从地举起双手,年轻的那位上前在他的身上十分仔细地上下轻拍了一遍,然后对年长者摇摇头,同时将那个大手提箱从桌上提开,放到离白冰远一些的地方。

  年长者走到门口,对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进来三个人,第一个人是市公安局长陈继峰,第二人是省纪委书记吕文明,最后进来的是首长。

  年轻人拿出了一副手铐,但吕文明冲他摇了摇头,陈继峰则将头向门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从办公桌桌腿上取下一个小东西放进衣袋,显然是窃听器。

第7章 初始条件

  白冰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他谈谈一笑说:“你们终于抓到我了。”

  “准确地说是自投罗网,得承认,如果你真想逃,我们是很难抓到你的。”陈继峰说。

  吕文明表情复杂地看了宋诚一眼,欲言又止。首长则缓缓地摇摇头,语气沉重地沉吟道:“宋诚啊,你,怎么堕落到这一步呢......”他双手撑着桌沿长久地默立着,眼睛有些湿润,谁看到都不会怀疑他的悲哀是真诚的。

  “首长,在这儿就不必演戏了吧。”白冰冷眼看着这一切说。

  首长没有动。

  “诬陷他是您策划的。”

  “证据?”首长仍没有动,从容地问。

  “那次会面后,关于宋诚您只说过一句话,是对他说的。”白冰指指陈继峰,“继峰啊,宋诚的事你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还是认真办一办吧。”

  “这能证明什么?”

  “从法律意义上当然证明不了什么,这是您的精明和老练之处,即使是密谈都深藏不漏。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陈继峰,“都领会得很准确,他对您的意思一直领会得很准确,对宋诚的诬陷是他指示刚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具体干的,那人叫沉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个过程可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细说了吧。”

  首长缓缓转过身来,在办公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两眼看着地板说:“年轻人,必须承认,你的突然出现有许多令人吃惊的地方,用陈局长的话说叫见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变得真诚起来,“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级派来的,请相信,我们是会协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声明自己是个普通人,身份就是你们已经查明的那样。”

  首长点点头,看不出白冰的话让他感到欣慰还是更加忧虑。

  “坐,都坐吧。”首长对仍站着的吕陈二人挥挥手,然后附身靠近白冰,郑重地说:“年轻人,今天,我们把一切都彻底讲清楚,好吗?”

  白冰点点头:“这也是我的打算。我,从头说起吧。”

  “不,不用,你刚才对宋诚说的那些我们都听到了,就从中断处接着说吧。”

  白冰语塞,一时想不起刚才说到哪儿了。

  “在原子级别模拟整个宇宙。”首长提醒他,但到白冰仍然不知如何说起,他便自己接着说下去,“年轻人,我认为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不错,超弦计算器具有终极容量,为这种模拟运算提供了硬件基础,但,你想过初始状态的问题吗?对宇宙的镜像模拟必须从某个初始状态开始,也就是说,要在模拟开始时的某个时间断面上,将宇宙的全部原子的状态一个一个地输入计算机,以在原子级别上构建一个初始宇宙模型,这可能吗?别说是宇宙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鸡蛋都不可能,构成它的原子数比有始以来出现过的所有鸡蛋的数量都要大几个数量级;甚至一个细菌都不可能,它的原子数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退一步说,就算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将细菌甚至鸡蛋这类小物体的初始状态从原子级别上输入计算机,那么它们运动和演化所需要的边界条件呢?比如鸡蛋孵出小鸡所需要的温度湿度等等,这些边界条件在原子级别上的资料量同样大得不可想象,甚至可能要大于模拟对象本身。”

  “您能对技术问题进行如此描述,我很敬佩。”白冰由衷地说。

  “首长是高能物理专业的高材生,是改革开放恢复学位后国内的第一批物理学硕士之一。”吕文明说。

  白冰对吕文明点点头,又转向首长:“但您忘了,存在着那样一个时间断面,宇宙是十分简单的,甚至比鸡蛋和细菌都简单,比现实中最简单的东西都简单,因为它那时的原子数是零,没有大小,没有结构。”

  “大爆炸奇点?”首长飞快接上话,几乎没有空隙,显示出他沉稳迟缓的外表下灵敏快捷的思维。

  “是的,大爆炸奇点。超弦理论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奇点模型,我们只需要将这个模型用软件实现,输入计算机运算就可以了。”

  “是这样,年轻人,真是这样。”首长站起身,走到白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显出了少有的兴奋,对刚才的那番对话不甚了了的陈继峰和吕文明则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你从那个科研中心拿出来的超弦计算机吗?”首长指着那个大手提箱问。

  “偷出来的。”白冰说。

  “呵,没关系,宇宙大爆炸的镜像模拟软件一定在里面吧?”

  “是的。”

  “做做看。”

第8章 创世游戏

  白冰点点头,把箱子提到桌面上打开了它。除了显示设备外,箱子中还装着一个圆柱体容器,超弦计算机的主机其实只有一个烟盒大小,但原子电路需要在超低温下运行,所以主机浸在这个绝热容器里的液氮中。白冰将液晶显示器支起来,动了一下鼠标,处于休眠状态下的超弦计算机立刻苏醒过来,液晶屏亮起来,像睁开了一只惺松的睡眼,显示出一个很简单的接口,仅由一个下拉文本框和一个小小的标题组成,标题是:

  请选择创世起爆参数:

  白冰点了一下文本框旁边的箭头,下拉出一行行资料组,每组约有十几个数据项,各行看上去差别很大,“奇点的性质由十八个参数确定,参数的组合原则上是无限的,但根据超弦理论的推断,能够产生创世爆炸的参数组的数量是有限的,但有多少组目前还是个谜。这里显示的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们随便选一组吧。”

  白冰选中一组参数后,屏幕立刻变成了乳白色,正中凸现了两个醒目的大按钮:

  引爆取消

  白冰点了引爆按钮。屏幕上只剩下一片乳白,“这白色象征虚无,这时没有空间,时间也还没有开始,什么都没有。”

  屏幕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个红色数字“0”。

  “这个数字是宇宙演化的时间,0的出现说明奇点已经生成,它没有大小,所以我们看不到。”

  红色数字开始飞快增长。

  “注意,宇宙大爆炸开始了。”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点,很快增大为一个球体,发出耀眼的蓝光。球体急剧膨胀,很快占满了整个屏幕,软件将视野拉远,球体重新缩为遥远处的一点,但爆炸中的宇宙很快又充满了整个屏幕。这个过程反复重复着,频率很快,仿佛是一首宏伟乐曲的节拍。

  “宇宙现在正处于暴胀阶段,它的膨胀速度远超过光速。”

  随着球体膨账速度的降低,视野拉开的频率渐渐慢下来,随着能量密度的降低,球体的颜色由蓝向黄红渐变,后来宇宙的色彩在红色上固定下来,并渐渐变暗,屏幕上的视野不再拉远,变成黑色的球体在屏幕上很缓慢地膨胀着。

  “好,现在距大爆炸已经一百亿年了,这个宇宙处于稳定的演化阶段,我们进去看看吧。”白冰说完动了动鼠标,球体迅速前移,屏幕完成黑了下来,“好,现在我们就在这个宇宙的太空中了。”

  “什么也没有啊?”吕文明说。

  “我们看看......”白冰说着,按动鼠标右键弹出了一个很复杂的接口,一个程序开始统计这个宇宙中的物质总量,“呵,这个宇宙中只有十一个基本粒子。”他又调出了一大堆信息仔细读着,“有十个粒子结成了五个粒子对,互相环绕对方运行,不过每个粒子对中的两个粒子相距几千万光年,要上百万年才能相对运动一毫米;还有一个粒子是自由的。”

  “十一个基本粒子?!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吕文明说。

  “有空间啊,近千亿光年直径的空间!还有时间,一百亿年的时间!时空是最实在的存在!要说这个宇宙,还是创造得比较成功的,以前创造的相当多的宇宙连空间都很快湮灭了,只剩时间。”

  “无聊。”陈继峰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屏幕。

  “不,很有意思,”首长高兴地说,“再来一次。”

  白冰退回到引爆接口,重选了一组参数,再次启动了大爆炸。这个新宇宙诞生的过程看上去与刚才基本相同,也是一个在膨胀中渐渐暗下来的球体。在创世后的一百五十亿年,球体完全变黑,宇宙的演化稳定下来,白冰让视点进入宇宙内部,这时,连最不感兴趣的陈继峰也惊叹起来。广漠的黑色太空下,一张银色的大膜向各个方向延伸至无穷远处,大膜上点缀着各种色彩的小球体,像滚动在广阔镜面上的多彩露珠。

  白冰又调出了分析接口,看了一会儿后说:“运气好,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宇宙,半径约四百亿光年,其中一半是液体一半是空间。也就是说,这个宇宙就是一个深度和表面半径都是四百亿光年的大洋!宇宙中的固体星球就浮在洋面上!”白冰将画面推向洋面,可以看到银色的洋面在缓缓波动着,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星球的近景:“这个漂浮着的星球有......我看看,木星那么大吧,哇,它还在自转耶!看它表面的那些山脉,在出水和入水时是何等的壮观!我们就把这液体叫水吧。看那被山脉甩到轨道上的水,在洋面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彩虹环耶!”

  “是很美,但这个宇宙是违反物理学基本定律的。”首长看着屏幕说,“别说四百亿光年深的海洋,就是四光年,那水体也早在引力下坍缩成黑洞了。”

  白冰摇摇头说:“您忘了最基本的一点:这不是我们的宇宙,这个宇宙有自己的一套物理定律,与我们宇宙中的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普朗克常数、光速等基本物理常数与我们的宇宙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甚至都不等于二。”

  在首长的鼓励下白冰继续做下去,第三个宇宙被创造出来,进入其中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堆极其混乱的色彩和形状,白冰立刻将它关掉了。“这是一个六维宇宙,我们无法观察它,其实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我们创造的前两个都是三维宇宙只是运气好而已,宇宙从高能状态冷却后,被释放到宏观的维数为三的概率只有三比十一。”

  第四个宇宙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很迷惑:宇宙呈现一个无际的黑色平面,有无数根银光闪闪的直线与黑色平面垂直相交。看过分析资料后,白冰说:“这个宇宙与上面相反,维数比我们的低,是一个二点五维的宇宙。”

  “二点五维?”首长很吃惊。

  “您看,这个黑色的没有厚度的二维平面就是这个宇宙的太空,直径约五千亿光年;那些与平面垂直的亮线就是太空中的恒星,它们都有几亿光年长,但无限细,只有一维。分数维的宇宙很少见,我要把这组创世参数记下来。”

  “有个问题:”首长说,“如果你用这组参数再次启动大爆炸,所得到的宇宙与这个完全一样吗?”

  “是的,而且其演化过程也完全一样,一切在大爆炸时就决定了,您看,物理学穿过量子迷雾之后,宇宙又显示出了因果链和决定论的本性。”白冰依次看看每个人,郑重地说:“我请各位都牢记这一点,如果要理解我们后面将要面对的那些可怕的事,这是关键。”

  “真的很有意思,做上帝的体验,超脱而空灵,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首长感叹道。

  “我的感觉同您一样,”白冰离开了计算机,站起来来回走着,“所以,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玩着创世游戏,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启动了一千多次大爆炸,那一千多个宇宙,其神奇壮观,很难用语言形容,我像吸毒似地上了瘾......本来我可以这样一直玩儿下去,我们之间将永远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关系,我们双方的生活都会按正常的轨迹进行下去,但......唉,真他妈的......那是今年年初一个下雪的晚上,已经午夜两点了,很静很静,我启动了那天的最后一次大爆炸,在超弦计算机中诞生了第一千二百零七号宇宙,就是这一个......”

  白冰回到计算机前,将文本框下拉到底,选择了最后的一组创世参数,启动了宇宙大爆炸。新生的宇宙在蓝光中急剧膨账后熄灭为黑色。白冰移动鼠标,在创世之后的一百九十亿年进入了这个他编号为1207的宇宙。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灿烂的星海。

  “1207的半径约二百亿光年,宏观维数是三;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是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这个宇宙中,电子电量是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这个宇宙中,普朗克常数是六点六二六......”白冰凑近首长,用令人胆寒的目光逼视着他,“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等于二。”

  “这是我们的宇宙。”首长点点头,他仍很沉着,但额头有些潮湿了。

第9章 历史检索

  “得到1207号宇宙后,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了一个搜索引擎,以模式识别为基础的。然后,我就从天文资料中查到银河系与仙女座、大小麦哲伦等相邻星系的几何构图,在全宇宙范围内查询这种构图,得到了八万多个结果。下一步我就在这个范围内,用银河系和邻近星系本身的形状进行查询,很快在宇宙中定位了银河系。”以漆黑的太空为背景,一个银色的大旋涡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太阳的定位就更容易了,我们已经知道它在银河系中的大至范围——”白冰用鼠标在大旋涡的一个旋臂顶端拉出一个小矩形框,“仍用模式识别的方法,在这个范围中很快就定位了太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围环绕着一个雾蒙蒙的大环,“哦,这时太阳系的行星还没有诞生,这个星际尘埃构成的环就是构成它们的原材料。”白冰在屏幕下方调出了一个滚动条,“看,用这个来移动时间,”他将滑块缓缓前移,越过了两亿年的漫漫时光,太阳周围的尘埃环消失了,“现在九大行星已经诞生。这是真实尺度的图像,不是天象演示,所以找到地球还要费些事,我把以前存贮的坐标调出来吧。”于是原始地球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球体,白冰转动鼠标的滚轮,“我们降低高度,好,现在,大约是一万米高吧。”下面大陆仍笼罩在迷雾之中,但雾中纵横交错的发着红光的网线显现出来,像胚胎上的血管,白冰指着那些网线说:“这是岩浆河,”他继续转动鼠标滚轮,穿过浓浓的酸雾,褐色的海面出现了,紧接着视点扎入海中,一片浑浊,有几个微小的悬浮物,它们大多是圆形的,也有其它较复杂的形状,与其它悬浮物最明显的区别是,它们自己在运动,而不是随水流漂移,“生命,刚出现的生命。”白冰用鼠标点点那些微小的东西说。他很快地反向转动滚轮,将视点重新升到太空中,再次显示出古地球的全貌,然后移动时间滚动条,亿万年时光又飞逝而过,笼罩在地球表面的浓雾消失了,海洋在变蓝,大陆在变绿,后来,巨大的冈瓦纳古陆像初春的冰块分崩离析,“如果愿意,我们可以看到生命进化的全过程,包括几次大灭绝和随之而来的生命大爆发,但是算了吧,省些时间,我们就要看到关系到咱们命运的谜底了。”古陆的各个碎块继续漂移,终于,一幅熟悉的世界构图出现了。白冰改变了时间滚动条的比例,开始以较慢的速度移动时间,并在一点停住了,“好了,在这里,人类出现了。”他又将滑块小心地向前移动一小段:“现在,文明出现了。”

  “对于上古的历史,一般只能宏观地看看,检索具体事件不太容易,具体人物就更难了。一般的历史检索是靠两个参数:地点和时间,这两点在上古历史记载中很难准确,我们做一次看看吧,来,我们下去了!”白冰说着,将鼠标在地中海范围的一个位置双击了一下,视点高度令人目眩地急剧降低,最后,一个荒凉的海滩出现了,黄沙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橄榄丛。

  “古希腊时代的特洛伊海岸。”白冰说。

  “那......你能移到木马屠城的时间吗?”吕文明兴奋地问。

  “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木马。”白冰淡淡地说。

  陈继峰点点头:“那种东西像儿戏,在实际的战争中是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战争。”白冰说。

  首长很惊奇:“这么说,特洛伊城是因为别的原因毁灭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城。”

  另外三个人惊奇地互相看看。

  白冰指着屏幕说:“现在显示的就是应该发生那场战争时特洛伊海岸的真实情景,我们再前后移动五百年......”白冰小心地微移鼠标,屏幕上的海岸在白昼和黑夜的高频转换中急剧闪动,树丛的形状也在飞快变化,沙滩的尽头出现过几个小棚屋,时而还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几个小小的人影,棚屋时多时少,但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一个村庄的规模,“看到了吗,伟大的特洛伊城只在那些游吟诗人的想象中存在过。”

  “怎么会呢?”吕文明惊叫起来,“本世纪初有考古发现证实啊!当时还挖出了......阿伽门侬的黄金面具。”

  “阿伽门侬的面具?Kao!”白冰大笑一声。

  “随着历史记载的增多和更加准确,往后的检索就越来越容易,再做一次。”

  白冰将视点升回地球轨道,这次他没有使用鼠标,而是手工输入了时间和地理坐标,视点向亚洲西部降落。很快,屏幕上显示出一片沙漠,在一处红柳丛的荫影下躺着几个人,他们穿著破旧的粗布袍,皮肤黝黑,头发很长且被沙尘和汗水弄成一缕缕的,远远看去像一堆破烂的废弃物。白冰说:“这里离穆斯林村庄不远,但鼠疫流行,他们不敢去。”有一个身形瘦长的人坐了起来,四下看看,确认别人都睡熟了后,拿起旁边一个人的羊皮水囊喝了一通,又从另一个人的破行囊中拿出一块饼,掰下三分之一放到自己的包里,随后满意地躺下了。

  “我用正常速度运行了两天,看到他五次偷别人的水喝,三次偷别人的饼。”白冰用鼠标点着那个刚躺下的人说。

  “他是谁?”

  “马可波罗。检索到他可不容易,关押他的那个热那亚监狱的地点和时间都比较准确,我在那里定位了他,随后向回跟踪他经历了那次海战,提取了一些特征点,又向回跳过一大段时间跟到这里,这是在那时的波斯、现在的伊朗巴姆市附近,不过都白费劲儿了。”

  “那他是在去中国的路上了,你应该能跟着他进入忽必烈的宫殿。”吕文明说。

  “他没有进入过任何宫殿。”

  “你是说,他在中国期间只是在民间呆着?”

  “马可波罗根本就没有来过中国,前面更加险恶的漫漫长路吓住了他,他们就在西亚转悠了几年,后来这人把从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讲给了那位作家狱友,后者写成了那本伟大的游记。”

  三个人再次惊奇地面面相窥。

  “再往后,检索具体的人和事就更加容易了,再来一次,到近代吧。”

  在一间很暗在大屋子里,一张很宽木桌子上铺着一张大地图(海图?),桌旁围着几个身着清朝武官服的人,由于很暗,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这是北洋海军提督府的一次会议。”

  有一个人在说话,画面传出的声音很模糊,且南方口音重,听不懂。白冰解释说:“这个人说,在近海防御中,不要一味追求大炮巨舰,就这么点儿钱,与其从西洋购买大吨位铁甲舰,不如买更多数量的蒸汽鱼雷快艇,每艘艇上可装载四至六枚瓦斯鱼雷,构成庞大的快艇攻击群,用灵活机动的航线避开日舰舰炮火力,抵近攻击......我曾请教过多位海军专家和战史研究者,他们一致认为,如果在当时这人的想法得以实施,北洋水师将是甲午海战中的胜利者。这人的高明和超前之处在于,他是海战史上最早从新式武器的出现发现传统大炮巨舰主义缺陷的人。”

  “他是谁?邓世昌?”陈继峰问。

  白冰摇摇头:“方伯谦。”

  “什么?就是那个在黄海大海战中临阵脱逃的怕死鬼?”

  “就是他。”

  “直觉告诉我,这些才像真实的历史。”首长沈思着说。

  白冰点点头:“是啊,到这一步,超脱和空灵消失了,我开始陷入郁闷中,我发现,我们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历史骗了:那些名垂青史的英雄,有一大半是卑鄙的骗子和阴谋家,用他们的权势为自己竖碑立传且成功了;而那些为正义和真理献身的人,三分之二都默默地惨死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在强有力的诬陷下遗臭万年,就像现在宋诚的命运;他们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历史正确的记忆,其比例连冰山的一角都不到。”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一直沈默的宋诚,看到他已经悄悄振作起来,两眼放出光芒,像一个已经倒地的战士又站了起来,拿起武器并跨上一匹新的战马。

第10章 现实检索

  “然后,你就进入了1207宇宙中的现实,是吗?”首长问。

  “是的,我在那个镜像中将时间调到现在。”白冰说着,同时将屏幕上时间滑标上的滑块推到尽头,这时视点又回到了太空中,蓝色的地球看上去与古代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1207镜像中的现实:我们这个内地省份,经过了几十年不间断的能源和资源输出,除了矿产开采和电力之外,至今也未能建立起一个象样的工业体系,只留下了污染,农村的大片地区仍处于贫困线下,城市失业严重,治安状况恶化......我自然想看看领导和指挥着这一切的人是怎样工作的,最后看到了什么,我就不用说了。”

  “你这样做的目的呢?”首长问。

  白冰苦笑着摇摇头:“别以为我有他那样崇高的目的,”他指指宋诚,“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你们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根本不想惹你们的,但......我为这个超级模拟软件费了这么大劲儿,自然想通过它得些实惠,于是,我就给你们中的几个人打电话,想小小地敲一笔钱......”他说着突然变得恼怒起来,“你们干嘛要这么过激反应?!干嘛非要除掉我?!其实给我那笔钱不就完了嘛!......好了,现在我把一切都讲清楚了。”

  五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都默默地盯着屏幕上的地球,这是现实中的地球的数字镜像,他们也在镜像中。

  “你真的能够在这台计算机中观察到世界上发生过的一切?”陈继峰打破沉默问。

  “是的,历史和现实的所有细节,都是这台计算机中运行的资料,资料是可以随意解析的,不管多么隐秘的事情,观察它们不过是从数据库中提取一些资料进行处理,这个数据库以原子级别存贮着整个世界的镜像,所有资料都是可以随意提取的。”

  “能证明一下吗?”

  “这很容易:你出去,随便到什么地方,随便干一件什么事,然后回来。”

  陈继峰依次看了看首长和吕文明,转身走出了房间,两分钟后,他回来了,无言地看着白冰。

  白冰移动鼠标,使视点从太空急剧下降,悬在这城市上空,城市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屏幕上。白冰移动画面仔细寻找,很快找到了近郊的第二看守所,找到了他们所在这幢三层楼房。视点随即进入了楼房内,在二楼空荡的走廊中移动,画面上出现了坐在走廊中长椅子上的两个便衣警察,其中的沉兵正在点上一支烟;最后,画面中出现了他们所在的办公室的门。

  “现在的模拟画面,只比正在发生的现实滞后零点一秒,让我们后退几分钟。”白冰将时间滑标向后移了一点点。

  屏幕上,门开了,陈继峰走了出来,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看到他后立刻站了起来,陈向他们摆摆手示意没事,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视点紧跟着他,像有人用摄像机在跟踪拍摄。镜像画面上,陈继峰进了卫生间,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后装回裤袋,白冰将这个画面定住,并使其像三维动画一样旋转至各个方位。陈继峰走出卫生间,画面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并显示出了正在等待中的另外四人。

  首长不动声色地看着屏幕,吕文明则抬头警觉地看了陈继峰一眼。

  “这东西确实厉害。”吕文明阴沉着脸说。

  “下面我为您演示它更厉害的地方。”白冰说着,使屏幕上的画面静止了,“由于镜像模拟的宇宙是以原子级别存贮的,所以我们可以检索到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细节。下面,让我们看看陈局长上衣口袋中装着什么。”

  白冰在静止画面上拉出一个方框,圈住陈继峰的上衣袋范围,然后弹出一个处理接口,经过一系列操作,上衣袋外侧的布被去除了,显示出放在衣袋中的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白冰使用拷贝键将纸片复制下来,然后启动了一个三维模型处理软件,将拷贝的资料粘贴到软件的处理桌面上,又经过几项操作,那折叠的张纸片被展开来,那是一张外汇支票,数额是二十五万美元。

  “下面,我们就追踪这张支票的来源。”白冰说着关闭了图像处理软件,又回到四个人的静止画面上来,白冰在陈继峰上衣袋中那张已被选定的支票上按右键调出功能选项,选择了trace一项,支票闪动起来,画面也立刻活动了,时间在逆向流动,显示首长一行三人退出了办公室,又退出了大楼,退回到一辆汽车上,其中的陈继峰和吕文明戴上了耳机,显然是在监听白冰和宋诚的谈话。跟踪检索继续进行,场景不断变换,但那张闪动的支票做为检索键值一直处于画面的中央,陈继峰仿佛被它吸附着,穿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终于,那张支票跳出了陈的上衣袋,钻进了一个小篮子,那个篮子又从陈的手中跳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在这个时刻,白冰使画面静止了。

  “就从这里开始放吧。”白冰说着,启动了画面以正常速度播放,这好象是在陈继峰家的客厅里,屏幕上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人拎着那个水果篮站在那里,好象刚进来,陈继峰则坐在沙发上。

  “陈局长,温总托我来看看您,也是表示一下上次的谢意。他本想亲自来的,但觉得为了免去一些闲话,这种走动还是少些好。”

  陈继峰说:“你回去告诉温雄,现在他条件好了,一定要走正道,总是出格对谁都没好处,也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温哥怎么能忘记陈局的教诲呢?他现在不但为社会积极贡献,在贫困地区建了四所小学,政治上也要求进步,已经当选市人大代表了!”来人说着,将果篮放到茶几上。

  “东西拿走。”陈继峰挥挥手说。

  “哪敢带什么好东西,那不是成心惹陈局长生气嘛,一点水果,表表心意。您是不知道,温总一说起您,都眼泪汪汪的,说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来人走后,陈继峰关上门后回到茶几旁,将果蓝的水果全倒出来,从蓝底拿出那张支票放进上衣袋。

  首长和吕文明都冷冷地看了陈继峰一眼,这些他们显然也都不知晓。温雄是利成集团的总裁,这是个包含着餐饮、长途客运等众多业务的庞大公司,其原始积累来自于温雄黑社会体系的贩毒利润,他们使这座城市成为云南至俄罗斯毒品管道上一个重要的枢纽,现在温雄在合法商业上发展顺利,他的黑道毒品业务也在前者的补充滋养下更快地膨胀起来,致使这座内地城市毒品泛滥,治安恶化。而陈继峰这个后台是其生存的重要保证。

  “收的是美元?一定是要给儿子汇去吧。”白冰笑着说,“您儿子在美国读书的钱可全是温雄出的......对了,想不想看看他现在在地球那一边干什么?很容易的,现在波士顿是午夜,不过上两次我看到他时,他都还没有睡觉。”白冰将视点升到太空,将地球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将北美大陆放大,在大西洋海岸找到了那座灯火灿烂的城市,然后很快定位了他以前显然找到过的一座公寓,视点进入公寓卧室后,显示出一幅令人尴尬的画面:那个黄皮肤男孩儿正在和一白一黑两个妓女鬼混。

  “陈局长,看到儿子是怎样花你的钱了吗?”

  陈继峰恼怒地将液晶显示屏反扣到箱子上。

  被深深震撖了的几个人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然后吕文明问:“这些天,你为什么只是逃跑,没有想过通过更......正当的方式摆脱困境吗?”

  “您是说我到纪委去举报?真是个好主意,我开始也这么想过,于是便在镜像中对纪委领导班子进行查询,”白冰抬头看了看吕文明,“您应该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我不想落到您老同学这样的下场。那么我能去检察院和反贪局吗?郭院长和常局长对大部分重大举报肯定会严格秉公办理,对一小部分会小心地绕开,而我将举报的那些,一说出口他们就会同你们一起要了我的命。那么还能去哪儿呢?让媒体将这一切曝光吗?省里新闻媒体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我想你们都清楚,首长的政绩不就是他们捧出来的吗?那些记者与妓女的帷一区别就是出卖的部位不同......这是一张互相联结在一起大网,哪一根线都动不得啊,我没地方可去。”

  “你可以去中央。”首长仔细观察着白冰,不动声色地说。

  白冰点点头说:“这是帷一的选择了,但我是个普通的小人物,所以首先来见见宋诚,找到一个稳妥可靠的渠道,也顾不得你们的追杀了。”白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但这个选择并不轻松,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做最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项技术将公布与世。”

  “很对,那时,庞罩在历史和现实上的所有迷雾将一扫而光,一切的一切,在明处和暗处的,过去和现在的,都将赤裸裸地展现于光天华日之下。到那时,光明与黑暗,将不得不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斗,世界将陷入一片混乱……”

  “但最后的结果,是光明取得胜利。”一直沈默的宋诚终于说话了,他走到白冰面前,直视着他说:“知道黑暗的力量来自哪里吗?就是来自黑暗,也就是说来自它的隐蔽性,一旦暴露在明处,它的力量就消失了,如腐败之类的,大多如此。而你的镜像,就是使所有黑暗完全暴露的强光。”

  首长和陈吕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

  沉默,超弦计算机的屏幕上,原子级别的地球镜像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

  “有一个机会,”首长突然站起身,对吕陈二人说:“好象有一个机会。”

  首长接着扶着白冰的肩膀说:“为什么不将镜像中的时间标尺移向未来?”

  白冰和陈吕二人不解地看着首长。

  “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预见未来,就能够在现在改变它,这样我们就能控制未来历史的走向,也就控制了一切......年轻人,你认为这没有可能吗?也许,我们能够一起肩负起创造历史的使命。”

  白冰明白过来,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走到计算机前,用鼠标将时间标尺拉长,在零时标后面拉出了一个未来时段,然后对首长说:“您自己来试试吧。”

第11章 单程递归

  首长扑向计算机,谁都没有见过他那么敏捷,如饥饿的鹰见到地面上的小鸡,令人恐惧。他熟练地移动鼠标,将时间滑标滑过零时点,在滑标进入未来时段的瞬间,一个错误提示窗口跳了出来:

  Stackoverflow......

  白冰从首长手中拿过鼠标,“让我们启动错误跟踪程序,Stepbystep吧。”

  模拟软件退回到出错前,开始分步运行。当现实中的白冰将滑块移过零时点,镜像中虚拟的白冰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错误跟踪程序立刻放大了镜像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可以看到,在那台虚拟计算机的屏幕上,第二层的虚拟白冰也正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于是,错误跟踪程序又放大了第三层虚拟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就这样,跟踪程序一层层地深入,每一层的白冰都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这是一套依次向下包容的永无休止的魔盒。

  “这是递归,一种程序自己调用自己的算法,正常情况下,当调用进行到有限的某一层时会得到答案,多层自我调用的程序再逐层按原路返回。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无限调用自己、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单程递归,由于每次调用时都需将上层的现场资料存入堆栈,就造成了刚才看到的堆栈内存溢出,由于是无限递归调用,即使超弦计算机的终极容量也会被耗尽的。”

  “哦。”首长点点头。

  “所以,虽然这个宇宙中的一切过程早在大爆炸发生时就已经决定,但未来对我们来说仍是未知的,对讨厌由因果链而产生的决定论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安慰吧。”

  “哦——”首长又点点头,他哦的这一声很长很长。

第12章 镜像时代

  白冰发现,首长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仿佛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似的,整个身躯在萎缩,似乎失去支撑自身的力量而摇摇欲坠;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撑着椅子慢慢地坐下,动作艰难而小心翼翼,好象怕压断自己的哪根骨头。

  “年轻人,你,毁了我的一生。”首长缓缓地说,“你们赢了。”

  白冰看看陈继峰和吕文明,发现他们也与自己一样不知所措,而宋诚,则昂然挺立在他们中间,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光彩。

  陈继峰缓缓站起来,从裤口袋中抽出握枪的手。

  “住手。”首长说,声音不高,但威严无比,使陈继峰手中的枪悬在半空不动了,“把枪放下,”首长命令道,但陈仍然不动,

  “首长,到了这一步,必须果断,他们死在这儿说得过去,不过是因拒捕和企图逃跑被击毙......”

  “放下枪,你这条疯狗!”首长低沈地喝道。

  陈继峰拿枪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转向首长:“我不是疯狗,是条好狗,一条知道报恩的狗!一条永远也不会背判您的狗!!像我这样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对让自己有今天的上级,就具有值得信任的狗的道德,脑子当然没有那些一帆风顺的知识分子活。”

  “你什么意思?”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吕文明站了起来。

  “我的意思谁都明白,我不像有些人,每走一步都看好两三步的退路,我的退路在哪儿?到这时刻我不自卫能靠谁?!”

  白冰平静地说:“杀我没用的,如果你想把镜像公布于世,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傻瓜都能想到这类自卫措施,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吕文明低声对陈继峰说。

  陈继峰说:“我当然知道这小子不会那么傻,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技术力量,投入全力是有可能彻底销毁镜像的。”

  白冰摇摇头:“没有可能。陈局长,这是网络时代,隐藏和发布信息是很简单的事,我在暗处,跟我玩这个你赢不了的,就算你动用最出色的技术专家都赢不了,我就是告诉你那些镜像的备份在哪儿,我死后它如何发布,你也没办法,到于那组创世参数,就更容易隐藏和发布了,打消那念头吧。”

  陈继峰慢慢地将手枪放回裤袋,颓然坐下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历史的山巅上了,是吗?”首长无力地对宋诚说。

  “是正义站在历史的山巅了。”宋诚庄严地说。

  “不错,镜像把我们都毁了,但它的毁灭性远不止于此。”

  “是的,它将毁灭所有罪恶。”

  首长缓缓地点点头。

  “然后毁灭所有虽不是罪恶但肮脏和不道德的东西。”

  首长又点点头,说:“它最后毁灭的,是整个人类文明。”

  他这话使其它的人都微微一楞,宋诚说:“人类文明从来就没有面对过如此光明的前景,这场善恶大博斗将洗去她身上的一切灰尘。”

  “然后呢?”首长轻声问。

  “然后,伟大的镜像时代将到来,全人类将面对着一面镜子,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在镜像中精确地查到,没有任何罪行可以隐藏,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最后审判,那是没有黑暗的时代,阳光将普照到每个角落,人类社会将变得水晶般纯洁。”

  “换句话说,那是一个死了的社会。”首长抬头直视着宋诚说。

  “能解释一下吗?”宋诚带着对失败者的嘲笑说。

  “设想一下,如果DNA从来不出错,永远精确地复制和遗传,现在地球上的生命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在宋诚思考之际,白冰替他回答了:“那样的话现在的地球上根本没有生命,生命进化的基础——变异,正是由DNA的错误产生的。”

  首长对白冰点点头:“社会也是这样,它的进化和活力,是以种种偏离道德主线的冲动和欲望为基础的,清水无鱼,一个在道德上永不出错的社会,其实已经死了。”

  “你为自己的罪行进行的这种辩解是很可笑的。”宋诚轻蔑地说。

  “也不尽然。”白冰紧接着说,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他犹豫了几秒钟,好象下了决心说下去:“其实,我不愿意将镜像模拟软件公布于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我也不太喜欢有镜像的世界。”

  “你像他们一样害怕光明吗?”宋诚质问道。

  “我是个普通人,没什么阴暗的罪行,但说到光明,那要也看什么样的光明,如果半夜窗外有探照灯照你的卧室,那样的光明叫光污染……举个例子吧:我结婚才两年,已经产生了那种......审美疲劳,于是与单位新来的一个女大学生有了......那种关系,老婆当然不知道,大家过的都很好。如果镜像时代到来,我就不可能这样生活了。”

  “你这本来就是一种不道德不负责任的生活!”宋诚说,语气有些愤怒。

  “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年头儿要想过的快乐,有时候就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您这样一尘不染的圣人,能有几个?如果镜像使全人类都成了圣人,一点出轨的事儿都不能干,那......那他妈的还有什么劲啊!”

  首长笑了起来,连一直脸色阴沉的吕陈二人都露出了些笑容。首长拍着白冰的肩膀说:“年轻人,虽然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但你的思想比这位学者要深刻得多。”他说着转向宋诚,“我们肯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你现在可以将对我们的仇恨和报复欲望放到一边,做为一个社会哲学知识博大精深的人,你不会真浅薄到认为历史是善和正义创造的吧?”

  首长这话像强力冷却剂,使处于胜利狂热中的宋诚沉静下来,“我的职责就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他犹豫了一下说,语气和缓了许多。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你没有正面回答,很好,说明你确实还没有浅薄到那个程度。”

  首长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冷水从头浇下,使他从恍惚中猛醒过来,虚弱一扫而光,那刚失去的某种力量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郑重地扣上领扣,又将衣服上的皱折处仔细整理了一下,然后极其严肃地对吕文明和张继峰说:“同志们,从现在起,一切已在镜像中了,请注意自己的行为和形象。”

  吕文明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像首长一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长叹一声说:“是啊,从此以后,苍天在上了。”

  陈继峰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

  首长依次看看每个人,说:“好,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工作会很忙。”他转向白冰,“小白啊,你在明天下午六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超弦计算机带上。”然后转向陈吕二人,“至于二位,好自为之吧。继峰你抬起头来,我们罪不可赦,但不必自惭形秽,比起他们,”他指指宋诚和白冰,“我们所做的真不算什么了。”

  说完,他打开门,昂头走去。

第13章 生日

  第二天对于首长来说确实是很忙的一天。

  一上班,他就先后召见省里主管工业、农业、财政、环保等领域的主要负责人,向他们交待了下一步的工作。虽然同每位领导谈的时间都很短,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首长还是言简意骇地讲明了工作重点和最需要注意的问题,同时,他以老道的谈话技巧,让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交待,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上午十点半钟,送走了最后一位主管领导,首长静下心来,开始写一份材料,向上级阐明自己对本省经济发展和解决省内国有大中型企业面临的问题的意见,材料不长,不到两千字,但浓缩了自己这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思考。那些熟悉首长理念的人看到这份材料应该很吃惊,这与他以前的观点有很大差别。这是他在权力高端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纯粹从党和国家的最高利益的角度,在完全不掺杂私心的情况下发表自己的意见。

  材料写完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首长没有吃饭,只是喝了一杯茶,便接着工作。

  这时,镜像时代的第一个征兆出现了,首长得知陈继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枪自杀,吕文明则变得精神恍惚,不断地系领口的扣子,整理自己的衣服,好象随时都有人给他拍照似的。对这两件事,首长一笑置之。

  镜像时代还没有到来,黑暗已经在崩溃了。

  首长命令反贪局立刻成立一个项目组,在公安和工商有关部门的配合下,立刻查封自己的儿子拥有的大西商贸集团和儿媳拥有的北原公司的全部账目和经营资料,并依法控制这些实体的法人。对自己其它亲戚和亲信拥有的各类经济实体也照此办理。

  下午四点半,首长开始草拟一份名单。他知道,镜像时代到来后,省内各系统落马的处级以上干部将数以千记,现在最紧要的是物色各系统重要岗位的合适接任人选,他的这份名单就是向省委组织部和上级提出的建议。其实,在镜像出现之前,这份名单在他的心中已存在了很长时间,那都是他计划清除、排挤和报复的人。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该下班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自己至少做了一天的人。

  宋诚走进了办公室,首长将一份厚厚的材料递给他:“这就是你那份关于我的调查材料,尽快上报中纪委吧。我昨天晚上写了一份自首材料,也附上了,里面除了确认你们调查的事实外,还对一些遗漏做了补充。”

  宋诚接过材料,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白冰要来这里,带着超弦计算机。你应该告诉他,镜像软件马上就要上报上级,一开始,上级领导会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谨慎使用它,要防止镜像软件提前泄漏到社会上,那样产生很大的副作用和危险,基于这个原因,你让他立刻将自卫所用的备份,在网上或什么其它地方的,全部删除;还有那个创世参数,如果告诉过其它人,让他列出名单,。他相信你,会照办的。一定要确认他把备份删除干净。”

  “这正是我们想要做的。”宋诚说。

  “然后,”首长直视着宋诚的眼睛,“杀了他,并毁掉那台超弦机。现在,你不会认为我这还是为自己着想吧。”

  宋诚楞过后,摇头笑了起来。

  首长也露出笑容:“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的事情与我无关。镜像已经记下了我说的这些话,在遥远未来,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有人认真听这些话的。”

  首长对宋诚挥了挥手让他走,然后仰在椅子的靠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浸在一种释然和解脱中。

  宋诚走后,下午六点整。白冰准时走进了办公室,他的手里提着那个箱子,提着历史和现实的镜像。

  首长招呼他坐下,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超弦计算机说,“年轻人,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在镜像中看看自己的一生?”

  “当然可以,这很容易的!”白冰说着,打开箱子启动了计算机。镜像模拟软件启动后,他首先将时标设定到现在,定位了这间办公室,屏幕上显示出两个人的实时影像后,白冰复制了首长的影像,按动鼠标右键启动了跟踪功能。这时,画面急剧变幻起来,速度之快使整块屏幕看起来一片模糊,但做为跟踪键值的首长的影像一直处于屏幕中央,仿佛是世界的中心,虽然这影像也在急剧变化,但可以看到人越变越年轻。“现在是逆时跟踪搜索,模式识别软件不可能根据您现在的形象识别和定位早年的您,它需要根据您随年龄逐渐变化的形象一步步追踪到那时。”

  几分钟后,屏幕停止了闪动,显示出一个初生儿湿漉漉的脸蛋儿,产科护士刚刚把他从盘称上取下来,这个小生命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动人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呵呵,这就是我了,母亲多次说过,我一生下来就睁开眼睛了。”首长微笑着说,他显然在故做轻松地掩盖自己心中的波澜,但这次很例外地,他做的不太成功。

  “您看这个,”白冰指着屏幕下方的一个功能条说,“这些按钮是对图像的焦距和角度进行调整的。这是时间滚动条,镜像软件将一直以您为键值进行显示,您如果想检索某个时间或事件,就如同在文字处理软件中查阅大文件时使用滚动条差不多,先用较大时间跨度走到大概的位置,再进行微调,借助于您熟悉的场景前后移动滚动条,一般总能找到的,这也类似于影碟的快近退操作,当然这张碟正常播放将需......”

  “近五万小时吧。”首长替白冰算出来,然后接过鼠标,将图像的焦距拉开,显示出产床上的年轻母亲和整间病房,这里摆放着那个年代式样朴素的床柜和灯,窗子是木制的,引起他注意的是墙上的一块桔红色光斑,“我出生时是傍晚,时间和现在差不多,这可能是最后一抹夕阳了。”

  首长移动时间滚动条,画面又急剧闪动起来,时光在飞逝,他在一个画面上停住了,一盏从天花板上吊下的裸露的电灯照着一张小圆桌,桌旁,他那戴着眼睛衣着检朴的母亲正在辅导四个孩子学习,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也就是三四岁,显然是他本人,正笨拙地捧着一个小木碗吃饭。“我母亲是小学教师,常常把学习差的学生带回家里来辅导,这样就不误从幼儿园接我了。”首长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幼年的自己不小心将木碗儿中的粥倒了一身,母亲赶紧起身拿毛巾擦时,才再次移动了时间滚动条。

  时光又跳过了许多年,画面突然亮起了一片红光,好象是一个高炉的出钢口,几个穿著满是尘污的石棉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动,不时被炉口的火焰吞没又重现,首长指着其中的一个说:“我父亲,一名炉前工。”

  “可以把画面的角度调一下,调到正面。”白冰说着,要从首长手中拿过鼠标,但被首长谢绝了。

  “哦不不,这年厂里创高产加班,那时要家属去送饭,我去的,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工作,就是从这个角度,以后,他炉火前的这个背影在我脑子里印得很深。”

  时光又随着滚动条的移动而飞逝,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停止了,一面鲜红的队旗在蓝天的背景上飘扬,一个身穿白衣蓝裤的男孩子在仰视着她,一双手给男孩儿系上红领巾,孩子右手扬上头顶,激动地对世界宣布他时刻准备着,他的眼睛很清彻,如同那天如洗的碧空。

  “我入队了,小学二年级。”

  时光跳过,又一面旗帜出现了,是团旗,背景是一个烈士纪念碑,一小群少年对着团旗宣誓,他站在后排,眼睛仍像童年那样清彻,但多了几分热诚和渴望。

  “我入团,初一。”

  滚动条移动,他一生中的第三面红色旗帜出现了,这次是党旗。这好象是在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中,首长将焦距调向那六个宣誓中的年轻人中间的那个,让他的脸庞充满了画面。

  “入党,大二。”首长指指画面,“你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出些什么。”

  那双年轻的眼睛中,仍能看到童年的清彻、少年的热诚和渴望,但多了一些尚不成熟的睿智。

  “我觉得,您......很真诚。”白冰看着那双眼睛说。

  “说的对,直到那时,我对那个誓词还是真诚的。”首长说完,从眼睛上抹了一下,动作很轻微,没有被白冰注意到。

  时间滚动条又移动了几年,这次移得太过了,经过几次微调,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林荫道,他站在那里看着一位刚刚转身离去的姑娘,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含着晶莹的泪,一付让人心动的冰清玉洁的样子,然后在两排高大的白杨间渐行渐远......白冰知趣地站起身想离开,但首长拦住了他。

  “没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说完,他放下了鼠标,目光离开了屏幕,“好了,谢谢,把机器关了吧。”

  “您为什么不继续看呢?”

  “值得回忆的就这么多了。”

  “......我们可以找到现在的她,就是现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谢谢,真的谢谢。”

  白冰走后,首长给保卫处打了个电话,让机关院内道岗的哨兵到办公室来一下。很快,那名武警哨兵进来,敬礼。

  “你是......哦,小杨吧?”

  “首长记性真好。”

  “我叫你上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哨兵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话也不会说了。

  首长宽容地笑笑:“向战士们问好,去吧。”在哨兵敬礼后转身要走之际,他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哦,把枪留下。”

  哨兵楞了一下,还是抽出手枪,走过去小心地放在宽大的办公桌的一端,再次敬礼后走出去。

  首长拿起枪,取出弹夹,把子弹一颗颗地退出来,只留下一颗在弹夹里,把再弹夹推上枪。下一个拿到这枪的人可能是他的秘书,也可能是天黑后进来打扫的勤杂工,那时空枪总是安全些。

  他把枪放到桌面上,把退出来的子弹在玻璃板上摆成一小圈,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然后,他踱到窗前,看着城市尽头即将落下的夕阳,它在市郊的工业烟尘后面呈一个深红色的圆盘,他觉得它像镜子。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胸前的”为人民服务”的小标牌摘下来,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小幅国旗和党旗的基座上。

  然后,他在办公桌旁坐下,静静地等候着最后一抹夕阳照进来。

第14章 未来

  当天夜里,宋诚来到气象模拟中心的主机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已经启动的超弦计算机的屏幕。

  宋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小白,我已经向你的单位领导打了招呼,马上有一辆专车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计算机交给一位中央领导,听你汇报的除了这位领导,可能还有几名这方面的技术专家。由于这项技术非同寻常的性质,让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讲解和演示的时候要耐心......白冰,你怎么了?”

  白冰没有转过身来,仍静坐在那里,屏幕上的镜像宇宙中,地球太空中悬浮着,它的极地冰盖形状有些变化,海洋的颜色也由蓝转灰了些,但这些变化并不明显,宋诚是看不出来的。

  “他是对的。”白冰说。

  “什么?”

  “首长是对的。”白冰说着,缓缓转身面对宋诚,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结果?”

  “不,我完成了镜像的未来递归运算。”

  “你是说......镜像能模拟未来了?!”

  白冰无力地点点头:“只能模拟很遥远的未来。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种全新的算法,避开较近的未来,这样就避免了因得知未来而改变现实对因果链的破坏,使镜像直接跳到遥远未来。”

  “那是什么时间?”

  “三万五千年后。”

  宋诚小心翼翼地问:“那时的社会是什么样子?镜像在起作用吗?”

  白冰摇摇头:“那时没有镜像了,也没有社会了,人类文明消亡了。”

  震惊使宋诚说不出话来。

  屏幕上,视点急剧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悬停。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两千多年了。”

  死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筑都是标准的正立方体,且大小完全一样,这些建筑横竖都整齐地排列着,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城市。只有方格状的街道上不时扬起的黄色沙尘,才使人不至于将城市误认为是画在教科书上的抽象几何图形。

  白冰移动视点,进入了一幢正立方体建筑内部的一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已经被漫长岁月积累的沙尘埋没了,在窗边,积沙呈一个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台。沙中有几个鼓包,像是被埋住的家电和家俱,从墙角伸出几根枯枝似的东西,那是已经大部锈蚀的金属衣帽架。白冰将图像的一部分拷贝下来,粘贴到处理软件中,去掉了上面厚厚的积沙,露出了锈蚀得只剩空架子的电视和冰箱,还有一张写字台样的桌子,桌上有一个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调整视点,使相框中的那张小照片充满了屏幕。

  这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着几乎完全一样,仅能从头发的长短看出男女,从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龄。他们都穿著样式完全一样的类似于中山装的衣服,整齐而呆板,扣子都是一直扣到领口。宋诚仔细看看,发现他们的容貌还是有差别的,之所以产生一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的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种麻木的平静,一种呆滞的庄严。

  “我发现的所有照片和残存的影像资料上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没有见过其它表情,更没有哭或笑的”

  宋诚惊恐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能查查留下来的历史资料吗?”

  “查过了,我们以后的历史大略是这样的:镜像时代在五年后就开始了,在前二十年,镜像模拟只应用于司法部门,但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人类社会的形态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后,镜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历史上称为镜像纪元。在新纪元的头五个世纪,人类社会还是在缓慢发展之中。完全停滞的迹象最初出现在镜像六世纪中叶,首先停滞的是文化,由于人性已经像一汪清水般纯洁,没有什么可描写和表现的,文学首先消失了,接着是整个人类艺术都停滞和消失。接下来,科学和技术也陷入了彻底的停滞。这种进步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三万年,这段漫长的岁月,史称‘光明的中世纪’。”

  “以后呢?”

  “以后就很简单了,地球资源耗尽,土地全部沙漠化,人类仍没有进行太空移民的技术能力,也没有能力开发新的资源,在五千年时间里,一切都慢慢结束了......就是我们现在显示的这个时候,各大陆仍有人在生活,不过也没什么看头了。”

  “哦——”宋诚发出了像首长那样的长长的一声,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用发颤的声音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是说现在,销毁镜像吗?”

  白冰抽出两根烟,递给宋诚一根,将自己的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白色的烟雾吐在屏幕上那三个呆滞的人像上:“镜像我肯定要销毁,留到现在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不过,现在我们干什么怎都无所谓了,有一点可以自我安慰:以后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还有别人生成了镜像?”

  “它的理论和技术都具备了,而根据超弦理论,创世参数的组合虽然数量巨大,但是有限的,不停试下去总能碰上那一组......三万多年后,直到文明的最后岁月,人们还在崇拜和感谢一个叫尼尔.克里斯托夫的人。”

  “他是谁。”

  “按历史记载:虔诚的基督教徒,物理学家,镜像模拟软件的创造者。”

  镜像时代

  五个月后,普林斯顿大学宇宙学实验中心。

  当灿烂的星海在五十块屏幕中的一块上出现时,在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都欢呼起来。这里放置着五台超弦计算机,每台中又设置了十台虚拟机,共有五十个创世模拟软件在日夜不停地运行,现在诞生的虚拟宇宙是第32961号。

  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动声色,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胸前那枚银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划了一个十字,问: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公里!”

  “普朗克常数?”

  “六点六二六!”

  “电子电量?”

  “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

  “一加一?”他庄重在吻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于二,这是我们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

第1章 音乐会

  为最后一届GA(GlobalAssociation)大会闭幕举行的音乐会是一场阴郁的音乐会。

  自本世纪初某些恶劣的先例之后,各国都对GA采取了一种更加实用的态度,认为将她作为实现自己利益的工具是理所应当的,进而对GA宪章都有了自己的更为实用的理解。中小国家纷纷挑战常任理事国的权威,而每一个常任理事国都认为自己在这个组织中应该具有更大的权威,结果是GA丧失了一切权威。

  当这种趋势发展了十年后,所有的拯救努力都已失败,人们一致认为,GA和她所代表的理想主意都不再适用于今天的世界,是摆脱它们的时候了。

  最后一届GA大会是各国首脑到得最齐的一届,他们要为GA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葬礼。

  这场在大厦外的草坪上举行的音乐会是这场葬礼的最后一项活动。

  太阳已落下去好一会了,这是昼与夜最后交接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这时,让人疲倦的现实的细节已被渐浓的暮色掩盖,夕阳最后的余辉把世界最美的一面映照出来,草坪上充满嫩芽的气息。

  GA秘书长最后来到,在走进草坪时,他遇到了今晚音乐会的主要演奏者之一的克莱德曼,并很高兴地与他交谈起来。

  “您的琴声使我陶醉。”他微笑着对钢琴王子说。

  克莱德曼穿着他最喜欢地那身雪白的西装,看上去很不安“如果真是这样我万分欣喜,但据我所知,对请我来参加这样的音乐会,人们有些看法……”

  其实这不仅仅是看法,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同时是一名艺术理论家,公开说克莱德曼顶多是一名街头艺人的水平,他的演奏是对钢琴艺术的亵渎。

  秘书长抬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GA不能像古典音乐那样高高在上,如同您架起古典音乐通向大众的桥梁一样,它应把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播撒到每个普通

  人身边,这是我今晚请您来的原因。请相信,我曾在非洲炎热肮脏的贫民窟中听到过您的琴声,那时我有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感觉,它真的使我陶醉。”

  克莱德曼指了指草坪上的元首们:“我觉得这里充满了家庭的气氛。”

  秘书长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至少在今夜的这块草坪上,乌托邦还是现实的。”

  秘书长走进草坪,来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本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它打算把自己政治家的第六感关闭,做一个普通的听众,但这不可能做到。在走向这里时,他的第六感注意到了一件事:正在同A国总统交谈的C国国家主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本来这是个十分平常的动作,但秘书长主注意到他仰头观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也许只长了一两秒钟,但他注意到了。当秘书长同前排的国家元首依次握手致意后坐下时,旁边的C国主席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证实了刚才的猜测,国家元首的举止看似随意,实际上都十分精确,在正常情况下,后面这个动作是绝对不会出现的,A国总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N市的灯火使星空黯淡了许多,W市的星空比这个更灿烂。”总统说。

  C国主席点点头,没有说话。

  总统接着说:“我也喜欢仰望星空,在变幻不定的历史进程中,我们这样的职业最需要一个永恒稳固的参照物。”

  “这种稳固只是一种幻觉。”C国主席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C国主席没有回答,指着空中刚刚出现的群星说:“您看,那是南十字座,那是大犬座。”

  总统笑着说:“您刚刚证明了星空的稳固——在一万年前,如果这里站着一位原始人,他看到的南十字座和大犬座的形状一定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完全一样,这星座的名字可能就是他们首先想出来的。”

  “不,总统先生,事实上,昨天这里的星空可能与今天不同。”C国主席第三次仰望星空,他脸色平静,但眼中严峻的目光使秘书长和总统都暗暗紧张起来,他们也抬头看天,这是他们见过无数次的宁静的夜空,没有什么异样,他们都询问地看着主席。

  “我刚才指出的那两个星座,应该只能在南半球看到,”主席说,他没有再次向他们指出那些星座,也没有再看星空,双眼沉思着平视前方。

  秘书长和总统迷惑地看着主席。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地球另一面的星空。”主席平静地说。

  “您……开玩笑?!”总统差点失声惊叫起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声音反而比刚才更低了。

  “看,那是什么?”秘书长指指天顶说,为不惊动他人,他的手只举到与眼睛平齐。

  “当然是月亮。”总统向正上方看了一眼说,看看旁边地C国主席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又抬头看,这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初看去,天空中那个半圆形的东西很像半盈的月亮,但它呈蔚蓝色,仿佛是白昼的蓝天褪去时被粘下了一小片,总统仰头仔细观察天空中的那个蓝色半圆,一旦集中注意力,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就表现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它作为一把尺子量着这个蓝月亮,说:“它在扩大。”

  他们三个都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不再顾及是否惊动了别人,两边和后面的国家元首们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有更多的人抬头向那个方向看,露天舞台上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蓝色的半球不是月亮,应为它的直径已膨胀到月亮的一倍左右,它的另一个处在黑暗中的半球上可以看清一些细节,人们发现它的表面并非全部都是蓝色,还有一些黄褐色的区域。

  “天啊,那不是北美洲吗?!”有人惊叫。他是对的,人们看到了那熟悉的大陆形状,它此时正处在球体明亮与黑暗的交界处。不知是否有人想到,这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致的,接着,人们又认出了亚洲大陆,认出了北冰洋和白令海峡……

  “那是……是地球!”

  A国总统收回了手指,这时太空中蓝色球体的膨胀不借助参照物也能看出来,它的直径现在至少三倍于月球了!开始,人们都觉得它像太空中被很快吹胀的一个气球,但人群中的又一声惊呼立刻改变了人们的这个想象。

  “它在掉下来!”

  这话给人们看到的景象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否正确,他们都立刻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了新的感觉:太空中的另一个地球正在向他们砸下来!那个蓝色的球体在逼近,它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其表面的细节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褐色的陆地上布满了山脉的皱纹,一片片云层好像是紧贴着大陆的残雪,云层在大地上投下的影子给它们镶上了一圈黑边;北极也有一层白色,它的某些部分闪闪发光,那不是云,是冰层;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有一个漩涡状的物体,懒洋洋地转动着,雪白雪白的,看上去柔弱而美丽,像一朵贴在晶莹蓝玻璃瓶壁上的白绒花,那是一处刚刚形成的台风……当那蓝色的巨球占据了一半天空时,几乎在同一时刻,人们的视觉再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天啊,我们在掉下去!”

  这感觉的颠倒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这个占据半个天空的巨球表面突然产生了一种高度感,人们感觉脚下的大地已不存在,自己处于高空中,正向那个地球掉下去,掉下去。

  那个地球表面可以看得更细了,在明暗分界线黑暗一侧的不远处,视力好的人可以看到一条微弱的荧光带,那是A国东海岸城市的灯光,其中较为明亮的一小团就是N市,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来自太空的地球迎面扑来,很快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天空,两个地球似乎转眼间就要相撞了,人群中传出一两声惊叫,许多人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切突然静止,天空中的地球不再下落,或者脚下的地球不再向它下坠。这个占据三分之二天空的巨球静静地悬在上方,大地笼罩在它那蓝色的光芒中。

  这时,市区传来喧闹声,骚乱开始出现了。但草坪上的人们毕竟是人类中在意外事变面前神经最坚强的一群,面对这噩梦般的景象,他们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惊慌,默默思考着。

  “这是一个幻象。”GA秘书长说。

  “是的,”C国主席说,“如果它是实体,应该能感觉到它的引力效应,我们

  离海这么近,这里早就被潮汐淹没了。”

  “远不是潮汐的问题了,”R国总统说,“两个地球的引力足以相互撕碎对方了。”

  “事实上,物理定律不允许两个地球这么呆着!”J国首相说。他接着转向C国主席:“在那个地球出现前,你谈到了我们上方出现了南半球的星空。这与现在发生的事有什么联系吗?”他这么说,等于承认了刚才偷听了别人的谈话,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得到答案!”A国总统说,他这时正拿着一部移动电话说着什么,旁边的国务卿告诉大家,总统正在与国际空间站联系。于是,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总统专心地听着收集,几乎不说话,草坪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在天空中另一个地球的蓝光里,人们像一群虚幻的幽灵。就这么等了约两分钟,总统在众人的注视下放下电话,登上一把椅子,大声说:“各位,事情很简单,地球的旁边出现了一面大镜子!”

第2章 镜子

  它就是一面大镜子,很难再被看成别的什么东西。它的表面对可见光进行毫不衰减毫不失真的全反射,也能反射雷达波。这面宇宙巨镜的面积约一百亿平方公里,如果拉开足够距离看,镜子和地球,就像一个棋盘正中放着一枚棋子。

  本来,对于奋进号上的宇航员来说,得到这些初步的信息并不难,他们中有一名天文学家和一名空间物理学家。他们还可以借助包括国际空间站在内的所有太空设施进行观测,但航天飞机险些因他们暂时的精神崩溃而坠毁,国际空间站是最完备的观测平台,但它的轨道位置不利于对镜子的观测,因为镜子悬于地球北极上空约450公里高度,其镜面与地球的自转轴几乎垂直。而此时,奋进号航天飞机已变轨至一条通过南北极上空的轨道,以完成一项对极地上空臭氧空洞的观测,它的轨道高度为280公里,正从镜子与地球之间飞过。

  那情形真是一场噩梦,航天飞机在两个地球之间爬行,仿佛飞行在由两道蓝色的悬崖构成的大峡谷中。驾驶员坚持认为这是幻觉,是他在三千小时的歼击机飞行中遇到过两次的倒飞幻觉(注:一种飞行幻觉,飞行员在幻觉中误认为飞机在倒飞)。但指令长坚持认为确实有两个地球,并命令根据另一个地球的引力参数调整飞行轨道,那名天文学家及时阻止了他。当他们初步控制了自己的恐惧后,通过观测航天飞机的飞行轨道得知,如果按两个地球质量相等来调整轨道,

  奋进号此时已变成北极冰原上空的一颗火流星了。

  宇航员们仔细观查那个没有质量的地球,目测可知,航天飞机距那个地球要远许多,但它的北极与这个地球的北极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它们太相象了,宇航员们看到,在两个地球的北极点上空都有一道极光,这两道长长的暗红色火蛇在两个地球的同一位置以完全相同的形状缓缓扭动着。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件这个地球没有的东西,那个零质量地球上空有一个飞行物,通过目测他们判断那个飞行物是在零质量地球上空约300公里的轨道上运行,他们用机载雷达探测它,想得到它精确的轨道参数,但雷达波在一百多公里处像遇到一堵墙一样弹了回来,零质量地球和那个飞行物都在墙的另一面。指令长透过驾驶舱的舷窗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个飞行物,看到那也是一架航天飞机,它正沿低轨道越过北极的冰海,看上去像一只在蓝白相间的大墙上爬行的蛾子。他注意到,在那架航天飞机的前部舷窗里有一个身影,看得出那人正举着望远镜向这里看,指令长挥挥手,那人也挥挥手。

  于是,他们得知了镜子的存在。

  航天飞机改变轨道。向上沿一条斜线向镜子靠近,一直飞到距镜子3公里处,在视距6公里远处,宇航员们可以清楚看到奋进号在镜子中的映像,尾部发动机喷出的火光使它像一只缓缓移动的萤火虫。

  一名宇航员进入太空,去进行人类同镜子的第一次接触。太空服上的推进器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烟。宇航员很快越过了这三公里距离,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推进器地喷口,最后悬浮在与镜子相距10米左右地位置,在镜子中,他的映像异常清晰,毫不失真;由于宇航员是在轨道上运行,而镜子与地球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所以宇航员与镜子之间有高达每秒10米的相对速度,他实际上是在闪电般掠过镜子表面,但镜子上丝毫看不出这种运动。

  这是宇宙中最光滑最光洁的表面了。

  在宇航员减速时,曾把推进器的喷口长时间对着镜子,苯化物推进剂形成的白雾向镜子飘去。以前在太空行走中,当这种白雾接触航天飞机或空间站的外壁时,会立刻在上面留下一片由霜构成的明显的污痕,他由此断定,白雾也会在镜子上留下痕迹,由于相互间的高速运动,这痕迹将是长长的一道,就像他童年时常用肥皂在浴室的镜子上划出的一样,但航天飞机上的人没有看到任何痕迹,那白雾接触镜面后就消失了,镜面仍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洁。

  由于轨道的形状,航天飞机和这名宇航员能与镜子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时间

  不多,这就使宇航员焦急地做下一件事。得知白雾在镜面上消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从工具袋中掏出一把空心扳手,向镜子掷过去,扳手刚出手,他和航天飞机上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扳手与镜面之间的相对速度。这速度使扳手具有一颗重磅炸弹的威力。他们恐惧地看着扳手翻滚着向镜面飞去,恐惧地想象着在接触的一瞬间,蛛网般致密的裂纹从接触点放射状地在镜面平原上闪电般扩散,巨镜化为亿万片在阳光中闪烁的小碎片,在漆黑的太空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云海……但扳手接触镜面后立刻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镜面扔光洁如初。

  其实,很容易得知镜子不是实体,没有质量,否则它不可能以与地球相对静止的状态悬浮在北半球上空(按它们的大小比例,更准确的说法应该使地球悬浮在镜面的正中)。镜子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力场类的东西,刚才与其接触的白雾和扳手证明了这一点。

  宇航员小心地开动推进器,喷口的微调装置频繁的动作,最后使他与镜面距离缩短为半米。他与镜子中地自己面对面地对视着,再次惊叹映像的精确,那是现实地完美拷贝,给人的感觉比现实精细。他抬起一只手,向前伸去,与镜面中的手相距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几乎结合到一起。耳机中一片寂静,指令长并没有制止他,他把手向前推去,手在镜面下消失了,他与镜中人的两条胳膊从手腕连在一起,他的手在这接触过程中没有任何感觉。他把手抽回来,举在眼前仔细看,太空服手套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痕迹。

  宇航员和下面的航天飞机正在飘离镜面,他们只能不断地开动发动机和推进器保持与镜面的近距离,但由于飞行轨道的形状,飘离越来越远,很快将使这种修正成为不可能,再次近距离只能等绕地球一周转回来时,那时谁知道镜子还在不在?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启动推进器,径直向镜面冲去。

  宇航员看到镜中自己的映像扑面而来,最后,映像中的太空服头盔上那个大水银泡似的单向反射面罩充满了视野。在与镜面相撞的瞬间,他努力使自己没有闭上双眼。相撞时没有任何感觉,这一瞬间后,眼前的一起消失了,空间黑了下来,他看到了熟悉的银河星海。他猛地回头,在下面也是完全一样地银河映像,映像是从下向上看,只能看到他的鞋底,他和映像身上的两个推进器喷出的两天白雾平滑地连接在一起。

  他已穿过了镜子,镜子的另一面仍然是镜子。

  在他冲向镜子时,耳机中响着指令长的声音,但穿过镜面后,这声音像被一把利刃切断了,这是镜子挡住了电波,更可怕的时镜子的这一面看不到地球,

  周围全是无际的星空,宇航员感到自己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心中一阵恐慌。他调转喷口,刹住车后向回飞去。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样使身体与镜面平行,而是与镜面垂直,头朝前像跳水那样向镜面飘去。在即将接触镜面前,他把速度降到了很低,与镜中的映像头顶头地连在一起,在他的头部穿过镜子后,他欣慰地看到了下方蓝色的地球,耳机中也响起了指令长熟悉的声音。

  他把飘行的速度降到零,这时,他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穿过了镜子,身体的其余部分仍在镜子的另一面,他调整推进器的喷口喷出的白雾溢到了镜子这一面,白雾从他周围的镜面冒出,他仿佛是在沉入一个白雾缭绕的平静湖面。当镜面升到鼻子高度时,他又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镜面穿过了太空服头盔的面罩,充满了他的脸和面罩间的这个月牙形的空间,他向下看,这个月牙形的镜面映照他那惊恐的瞳孔,镜面一定整个切穿了他的头颅,但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把飘行速度减到最低,比钟表的秒针快不了多少,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终于使镜面升到自己地瞳仁正中,这时,镜子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一边使蓝色的地球,另一边是灿烂的银河,但这个他熟悉的世界只存在了两三秒钟,飘行的速度不可能完全降到零,镜面很快移到了他双眼的上方,一边的地球消失了,只剩下另一边的银河,在眼睛的上方,是挡住地球的镜面,一望无际,伸向十几万公里的远方,由于角度极偏,镜面反射的星空图像在他眼中变了形,成了这镜面平原上的一片银色光晕。他将推进器反向,向相反的方向飘去,使镜面向眼睛降下来,在镜面通过瞳仁的瞬间,镜子再次消失,地球和银河再次出现,这之后,银河消失,地球出现了。镜子移到了眼睛的下方,镜面平原上的光晕变成了蓝色的,他就这样以极慢的速度来回漂移着,使瞳仁在镜面两侧浮动,感到自己仿佛穿行于隔开两个世界的一张薄膜间。经过反复努力,他终于使镜面较长时间地停留在瞳仁正中,镜子消失了,他睁大双眼,想从镜面所在的位置看到一条细细的直线,但什么也看出来。

  “这东西没有厚度!”他惊叫。

  “也许它只有几个原子那么厚,你看不到而已,这也是它的到来没有被地球觉察的原因,如果它以边缘对着地球飞来,就不可能被发现。”航天飞机上的人评论说,他们在看传回的图像。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面可能只有几个原子的厚度,但面积有上百个太平洋的镜子,竟绝对平坦,以至于镜面与视线平行完全看不到它,这是古典几何学世界中的理想平面。

  由绝对平坦可以解释它绝对的光洁,这是一面理想的镜子。

  在宇航员们心中,孤独感开始压倒了震惊和恐惧,镜子使宇宙变得陌生了,

  他们仿佛是一群刚出生就被抛在旷野的婴儿,无力地面对着不可思议的世界。

  这时,镜子说话了。

第3章 音乐家

  “我是一名音乐家,”镜子说,“我是一名音乐家。”

  这是一个悦耳的男音,在地球的整个天空响起,所有的人都听得到。一时间,地球上熟睡的人都被惊醒,醒着的人则都如塑像般呆住了。

  镜子接着说:“我看到了下面在举行一场音乐会,观众是能够代表这颗星球文明的人,你们想与我对话吗?”

  元首们都看着秘书长,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镜子又说。

  “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秘书长试探着说。

  镜子立即回答:“当然能。如果愿意,我可以分别出下面的世界里每个细菌发出的声音,我感知识界的方式与你们不同,我能同时观察每个原子的旋转。我的观察还包括时间维,可以同时看到事物的历史,而不像你们,只能看到时间的一个断面,我对一切明察秋毫。”

  “那我们是如何听到你的声音呢?”A国总统问。

  “我在向你们的大气发射超弦波。”

  “超弦波是什么?”

  “一种从原子核中解放出来的相互作用力,它振动着你们的大气,如同一直大手拍动着鼓膜,于是你们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秘书长问。

  “我是一面在宇宙中流浪的镜子,我的起源地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太遥远,谈它已无意义。”

  “你是如何学会英语的?”秘书长问。

  “我说过,我对一切明察秋毫。这里需要声明,我讲英语,是因为听到这个音乐会上的人们在交谈中大都用这种语言,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下面的世界里某些种族比其它种族更优越,这个世界没有通用语言,我只能这样。”

  “我们有世界语,只是很少使用。”

  “你们的世界语,与其说是为世界大同进行的努力,不如说是沙文主义的典型表现。凭什么世界语要以拉丁语系而不是这个世界的其它语系为基础?”

  最后这句话在元首们中引起了极大的振动,他们紧张地窃窃私语起来。

  “你对地球文明的了解让我们震惊。”秘书长由衷地说。

  “我对一切明察秋毫。再说,彻底地了解一粒灰尘并不困难。”

  A国总统看着天空说:“你是指地球吗?你确实比地球大得多,但从宇宙尺度来说,你的大小与地球使同一个数量级的,你也是一粒灰尘。”

  “我连灰尘都不是,”镜子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灰尘,但现在我只是一面镜子。”

  “你是一个个体,还是一个群体?”C国主席问。

  “这个问题无意义。文明在是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个体和群体将同时消失。”

  “镜子是你故有的形态呢,还是你许多形象中的一种?”E国首相问。秘书长把问题接下去:“就是说,你是否有意对我们显示出这样一个形象呢?”

  “这个问题也无意义。文明在时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形式和内容将同时消失。”

  “你对最后两个问题的回答我们无法理解。”A国总统说。

  镜子没说话。

  “你到太阳系来有目的吗?”秘书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是一个音乐家,要在这里举行音乐会。”

  “这很好!”秘书长点点头说,“人类是听众吗?”

  “听众是整个宇宙,虽然最近的闻名世界也要在百年后才能听到我的琴声。”

  “琴声?琴在哪里?!”克莱德曼在舞台上问。

  这是,人们发现,占据了大部分天空的地球映像突然向东方滑去,速度很快。天空的这种变幻看上去很恐怖,给人一种天在塌下来的感觉,草坪上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脑袋。很快,地球映像的边缘已经接触了东方的地平线。几乎与此同时,一片光明突然出现,使所有人的眼睛一片晕花,什么都看不清了。当他们的视力恢复后,看到太阳突然出现在刚才的地球映像腾出来的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瞬间撒满大地,周围的世界毫发毕现,天空在瞬间由漆黑变成明亮的蔚蓝。地球的映像仍然占据东半部天空,但上面的海洋已与蓝天融为一体,大陆像是天空中一片片褐色的云层。这突然的变化使所有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秘书长的一句话才使大家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镜子倾斜了。”

  是的,太空中的巨镜倾斜了一个角度,使太阳也进入了映像,把它的光芒反射到地球这黑夜的一侧。

  “它转动的速度真快!”C国主席说。

  秘书长点点头:“是的,想想它的大小,以这样的速度转动,它的边缘可能已经接近光速了!”

  “任何实体物质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转动所产生的应力,它只是一个力场,这已被我们的宇航员证明了。所谓力场,接近光速的运动使很正常的。”A国总统说。

  这时,镜子说话了:“这就是我的琴,我是一名恒星演奏家,我将演奏太阳!”

  这气势磅礴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元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太阳的映像,好一阵儿才有人敬畏地问怎样演奏。

  “各位一定知道,你们使用的乐器大多有一个音腔,它们是由薄壁所包围的空间区域,薄壁将声波来回反射,这样就将声波禁锢在因腔内,形成共振,发出动听的声音。对电磁波来说恒星也是一个音腔,它虽没有有形的薄壁,但存在对电磁波的传输速度梯度,这种梯度将折射和反射电磁波,将其禁锢在横行内部,产生电磁共振,奏出美妙的音乐。”

  “那这种琴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克莱德曼向往地看着天空问。

  “在九分钟前,我在太阳上试了试音。现在,琴声正以光速传来。当然,它是以电磁形式传播的,但我可以用超弦波在你们的大气中把它转换为声波,请听……”

  厂空中几声空灵悠长的声音,很像钢琴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魔力,一时攫住了所有的人。

  “从这声音中,你感到了什么?”秘书长问C国主席。

  主席感慨地说:“我感到了整个宇宙变成了一座大宫殿,一座有二百亿光年高的宫殿,这声音在宫殿中缭绕不止。”

  “听到这声音,您还否认上帝的存在吗?”A国总统问。

  主席看了总统一眼说:“这声音来自于现实的世界。如果现实世界就能够产生出这样的声音,上帝就变得更无必要了。”

第4章 节拍

  “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秘书长问。

  “是的,我在等待节拍。”镜子回答。

  “节拍?”

  “节拍在四年前就已启动,它正以光速向这里传来。”

  这时,天空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地球和太阳的映像消失了,代之以一片明亮的银色波纹,这波纹跃动着,盖满了天空,地球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中,天空就是从水下看到的阳光照耀下的海面。

  镜子解释说:“我现在正在阻挡着来自外太空的巨大辐射,我没有完全反射这些辐射,你们看到有一小部分透了过去,这辐射来自一颗四年前爆发的超新星。”

  “四年前?那就是人马座了。”有人说。

  “是的,人马座比邻星。”

  “可是据我所知,那颗恒星完全不具备成为超新星的条件。”C国主席说。

  “我使它具备了。”镜子淡淡地说。

  那就是说,镜子选定太阳为乐器后立刻引爆了比邻星,从镜子刚才对太阳试音的情形看,它显然具有超空间的作用能力,这种能力使它能在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之外弹振太阳,但对四光年之遥的恒星,它是否仍具有这种能力还不得而知。镜子引爆比邻星可能通过两种途径:在太阳系通过超空间作用,或者通过空间跳跃在短时间内到比邻星附近引爆它,再次跳跃回到太阳系。不管通过哪种方式,对人类来说这都是神的力量。但不管怎样,超新星爆发的光线仍然要经过四年时间才能到达太阳系。镜子说过演奏太阳的乐声是以电磁波形式传向宇宙的,那么对于这个超级文明来说,光速就相当于人类的声速,光波就是他们的声波,那他们的光是什么呢?人类永远不得而知。

  “对你操纵物质世界的能力,我们深感震惊。”A国总统敬畏地说。

  “恒星是宇宙荒漠的石块,是我的世界中最普通的东西。我使用恒星,有时把它当作一件工具,有时是一件武器,有时是一件乐器……现在我把比邻星做成了节拍器,这与你们的祖先试用石块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用自己世界中最普通的东西来扩大和延伸自己的能力。”

  然而草坪上的人们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他们放弃与镜子在技术上进行沟通的尝试,人类离理解这些还差得很远,就像蚂蚁离理解国际空间站差得很远一样。

  天空中的光波开始暗下来,渐渐地,人们觉得照着上面这个巨大海面的不是阳光而是月光了,超新星正在熄灭。

  秘书长说:“如果不是镜子挡住了超新星的能量,地球现在可能已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了。”

  这时天空中的波纹已经完全消失了,巨大的地球映像重现,仍占据着大部分夜空。

  “镜子说的节拍在哪里?”克莱德曼问,这时他已从舞台上下来,与元首们站在一起。

  “看东面!”这时有人喊了一声。人们发现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分界线,这条线横贯整个天空。分界线两侧的天空是两个不同的镜像:分界线西面仍是地球的映像,但它已被这条线切去了一部分;分界线东面则是灿烂的星空。有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时北半球应有的星空不是南半球星空的映像。分界线在由东向西庄严地移动,星空部分渐渐扩大,地球的映像正在由西向东被抹去。

  “镜子在飞走!”秘书长喊道。人们很快知道他是对的。镜子在离开地球上空,它的边缘很快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下,人们又站在了他们见过无数次的正常的星空下。这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镜子,它也许飞到它的琴--太阳附近了。

  草坪上的人们带着一丝欣慰看着周围他们熟悉的世界,星空依旧,城市的灯火依旧,甚至草坪上嫩芽的芳香仍飘散在空气中。

  节拍出现。

  白昼在瞬间降临,蓝天突现,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周围的一切都明亮凸现出来:但这白昼只持续了一秒钟就熄灭了,刚才的夜又恢复了,星空和城市的灯光再次浮现,这夜也只持续了一秒钟,白昼再次出现,一秒钟后又是黑夜;然后,白昼、夜、白昼、夜、白昼、夜……以与脉搏相当的频率交替出现,仿佛世界是两片切不断的幻灯片映出的图像。

  这时白昼与黑夜构成的节拍。

  人们抬头仰望,立刻看到了那颗闪动的太阳,它没有大小,只是太空中一个刺目的光点。“脉冲星。”C国主席说。

  这时超新星的残骸,一颗旋转的中子星。中子星那致密的表面有一个裸露的热斑,随着星体的旋转,中子星成为一座宇宙灯塔,热斑射出的光柱旋转着扫过广漠的太空,当这光柱扫过太阳系时,地球的白昼就短暂地出现了。

  秘书长说:“我记得脉冲星的频率比这快得多,它好像也不发出可见光。”

  A国总统用手半遮着眼睛,艰难地适应着这疯狂的节拍世界:“频率快是因为中子星聚集了原恒星的角动量,镜子可以通过某种途径把这些角动量消耗掉;至于可见光嘛……你们真认为镜子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但有一点,”C国主席说,“没有理由认为宇宙中所有生物的生命节奏都与人类一样,它们的音乐节拍的频率肯定各不相同。比如镜子,它的正常节拍频率可能比我们最快的电脑主频都快……”

  “是的,”总统点点头,“也没有理由认为它们可视的电磁波段都与我们的可见光相同。”

  “你们是说,镜子是以人类的感觉为基准来演奏音乐的?”秘书长吃惊地问。

  C国主席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肯定要有一个基准的。”

  脉冲星强劲的光柱庄严地扫过冷寂的太空,像一根长达四十万亿公里、还在以光速不断延长的指挥棒。在这一端,太阳在镜子无形手指的弹拨下发出浑厚的,以光速向宇宙传播的电磁乐音,太阳音乐会开始了。

第5章 太阳音乐

  一阵沙沙声,像是电磁噪声干扰,又像是无规则的海浪冲刷海滩的声音,从这声音中有时能听出一丝荒凉和广漠,但更多的是混沌和无序。这声音一直持续了十多分钟毫无变化。

  “我说过,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音乐。”R国总统打破沉默说。

  “听!”克莱德曼用一根手指指着天空说,其他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了

  他那经过训练的耳朵听到的旋律,那是结构最简单的旋律,只由两个音符组成,好像是钟表的一声嘀哒,这两个音符不断出现,但有很长的间隔。后来,又出现了另一个双音符小节,然后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这些双音符小节在混沌的背景上不断浮现,像一群暗夜中的荧火虫。

  一种新的旋律出现了,它有四个音符。人们都把目光转向克莱德曼,他在注意地听着,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这时四音符小节的数量也增加了。

  “这样吧,”他对元首们说,“我们每个人记住一个双音符小节。”于是大家注意听着,每人努力记住一个双音符小节,然后凝神等着它再次出现以巩固自己的记忆。过了一会儿,克莱德曼又说:“好啦,现在注意听一个四音符小节。得快些,不然乐曲越来越复杂,我们就什么也听不出来了……好,就这个,有人听出什么来了吗?”

  “它的前一半是我记住的那一对音符!”B国元首高声说。

  “后一半是我记住的那一对!”N国元首说。

  人们接着发现,每个四音符小节都是由前面两个双音符小节组成的。随着四音符小节数量的增多,双音符小节的数量也在减少,似乎前者在消耗后者。再后来,八音符小节出现了,结构与前面一样,是由已有的两个四音符小节合并而成的。

  “你们都听出了什么?”秘书长问周围的元首们。

  “在闪电和火山熔岩照耀下的原始海洋中,一些小分子正在聚合成大分子……当然,这只是我完全个人化的想象。”C国主席说。

  “想象请不要拘泥于地球,”A国总统说,“这种分子的聚集也许是发生在一片映射着恒星光芒的星云中,也许正在聚集组合的不是分子,而是恒星内部的一些核能漩涡……”

  这时,一个多音符旋律以高音凸现出来,它反复出现,仿佛是这昏暗的混沌世界中一道明亮的小电弧。“这好像是在描述一个质变。”C国主席说。

  一个新的乐器的声音出现了,这连续的弦音很像小提琴发出的,它用另一种柔美的方式重复着那个凸现的旋律,仿佛是后者的影子。

  “这似乎在表现某种复制。”R国总统说。

  连续的旋律出现了,是那种类似小提琴的乐音。它平滑地变幻着,好像是追踪着某种曲线运动的目光。E国首相对C国主席说:“如果按照您刚才的思路,现在已经有某种东西在海中游动了。”

  不知不觉中,背景音乐开始变化了,这时人们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它从海浪声变幻为起伏的沙沙声,仿佛是暴雨在击打着裸露的岩石;接着又变了,变成一种与风声类似的空旷的声音。A国总统说:“海上的游动者在进入新环境,也许是陆上,也许是空中。”

  所有的乐器突然一声短暂的齐奏,形成了一声恐怖的巨响,好像是什么巨大的实体轰然倒塌。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只剩下开始那种海浪似的背景声在荒凉的响着。然后,那简单的双音节旋律又出现了,又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组合,一切从新开始……

  “我敢肯定,这描述了一场大灭绝,现在我们听到的是灭绝后的复苏。”

  又经过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海中的游动者又开始进入世界的其它部分。旋律渐渐变得复杂而宏大,人们的理解也不再统一。有人想到一条大河奔流而下,有人想到广阔的平原上一支浩荡队伍在跋涉,有人想到漆黑的太空中向黑洞涡旋而下的滚滚星云。

  但大家都同意,这是在表现一个宏伟的进程,也许是进化的进程。这一乐章很长,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音乐的主题终于发生了变化。旋律渐渐分化成两个,这两个旋律在对抗和搏斗,时而疯狂地碰撞,时而扭缠在一起……

  “典型的贝多芬风格。”克莱德曼评论说。这之前很长时间人们都沉浸在宏伟的音乐中没有说话。

  秘书长说:“好像是一支在海上与巨浪搏斗的船队。”

  A国总统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您应该能听出这两种力量没有本质的不同,我想是在表现一场蔓延到整个世界的战争。”

  “我说,”一直沉默的J国首相插进来说,“你们真的认为自己能够理解外星文明的艺术?也许你们对这音乐的理解,只是牛对琴的理解。”

  克莱德曼说:“我相信我们的理解基本上正确。宇宙间通用的语言,除了数学可能就是音乐了。”

  秘书长说:“要证实这一点也许并不难,我们能否预言下一乐章的主题或风格?”

  经过稍稍思考,C国主席说:“我想下面可能将表现某种崇拜,旋律将具有森严的建筑美。”

  “您是说像巴赫?”

  “是的。”

  果然如此,在接下来的乐章中,听众们仿佛走进一座高大庄严的教堂,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这宏伟的建筑内部发出空旷的回声,对某种看不见但无所不在的力量的恐惧和敬畏压倒了他们。

  再往后,已经演化得相当复杂的旋律突然又变得简单了,背景音乐第一次消失了,在无边的寂静中,一串清脆短促的打击声出现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然后,一声,四声,九声,十六声……一条条越来越复杂的数列穿梭而过。

  有人问:“这是在描述数学和抽象思维的出现吗?”

  接下来音乐变得更奇怪了,出现了由小提琴奏出的许多独立的小节,每小节由三到四个音符组成,各小节中音符都相同,但其音程的长短出现各种组合,还出现一种连续的滑音,它渐渐升高然后降低,最后回到起始的音高。人们凝神听了很长时间,G国元首说:“这,好像是在描述基本的几何形状。”人们立刻找到了感觉,他们仿佛看到在纯净的空间中,一群三角形和四边形匀速地飘过,至于那种滑音,让人们看到了圆,椭圆和完美的正圆……渐渐地,旋律开始出现变化,表现直线的单一音符都变成了滑音。但根据刚才乐曲留下的印象,人们仍能感觉到那些漂浮在抽象空间中的几何形状,但这些形状都被扭曲了,仿佛浮在水面上。

  “时空的秘密被发现了。”有人说。

  下一个乐章是以一个不变的节奏开始的,它的频率与脉冲星打出的由昼与夜构成的节拍相同,好像音乐已经停止了,只剩下节拍在空响。但很快,另一个不变的节奏也加入进来,频率比前一个稍快。之后,不同频率的不变的节奏在不

  断地加入,最后出现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大合奏。但在时间轴上,乐曲是恒定不变的,像一堵平坦的声音高墙。

  对这一乐章,人们的理解惊人地一致:“一部大机器在运行。”

  后来,出现了一个纤细的旋律,如银铃般晶莹地响着,如梦幻般变幻不定,与背后那堵呆板的声音之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飞翔在那部大机器里的一个银色小精灵。这个旋律仿佛是一滴小小的但强有力的催化剂,在钢铁世界中引发了奇妙的化学反应,那些不变的节奏开始波动变幻,大机器的粗轴和巨轮渐渐变得如橡皮泥般柔软,最后,整个合奏变得如那个精灵旋律一样轻盈而有灵气。

  人们议论纷纷:“大机器具有智能了!”“我觉得,机器正在与它的创造者相互接近……”

  太阳音乐在继续,已经进行到一个新的乐章了。这是结构最复杂的一个乐章,也是最难理解的一个乐章。它首先用类似钢琴的声音奏出一个悠远空灵的旋律,然后以越来越复杂的合奏不断地重复演绎这个主题,每次重复演绎都使得这个主题在上次的基础上变得更加宏大。

  在这种重复进行了几次后,C国主席说:“以我的理解,是不是这样的:一个思想者站在一个海岛上,用他深邃的头脑思索着宇宙,镜头向上升,思想者在镜头的视野中渐渐变小,当镜头从空中把整个海岛都纳入视野后,思想者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镜头继续上升,海岛在渐渐变小,镜头升出了大气层,在太空中把整个行星纳入视野,海岛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太空中的镜头继续远离这颗行星,把整个行星系纳入视野,这时,只能看到行星系的恒星,它在漆黑的太空中看去只有台球般大小,孤独地发着光,而那颗有海洋的行星,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A国总统聆听着音乐,接着说:“镜头以超光速远离,我们发现在我们的尺度上空旷而广漠的宇宙,在更大的尺度上却是一团由恒星组成的灿烂的尘埃,当整个银河系进入视野后,那颗带着行星的恒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镜头接着跳过无法想象的距离,把一个星系团纳入视野,眼前仍是一片灿烂的尘埃,但尘埃的颗粒已不再是恒星而是恒星系了……”秘书长接着说:“这时银河系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但终点在哪呢?”

  草坪上的人们重新把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乐曲正在达到它的顶峰:在音乐家强有力的思想推动下,那只拍摄宇宙的镜头被推到了已知的时空之外,整个宇宙都被纳入视野,那个包含着银河系的星系团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人们凝神等待着终极的到来,宏伟的合奏突然消失了,只有开始那种类似钢琴的声音在孤独的响着,空灵而悠远。

  “又返回到海岛上的思想者了吗?”有人问。

  克莱德曼倾听着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旋律与那时完全不同。”

  这时,全宇宙的合奏再次出现,不久停了下来,又让位于钢琴独奏。这两个旋律就这样交替出现,持续了很长时间。

  克莱德曼凝神听着,突然恍然大悟:“钢琴是在倒着演奏合奏的旋律!”

  C国主席点点头:“或者说,它是合奏的镜像。哦,宇宙的镜像,这就是镜子了。”

  音乐显然已近尾声,全宇宙合奏与钢琴独奏同时进行。钢琴精确地倒奏着合奏的每一处,它的形象凸现在合奏的背景上,但两者又那么和谐。

  C国主席说:“这使我想起了一个现代建筑流派,叫光亮派,为了避免新建筑对周围传统环境的影响,就把建筑的表面全部做成镜面,使它通过反射来与周围达到和谐,同时也以这种方式表现了自己。”

  “是的,当文明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它也可能通过反射宇宙来表现自己的存在。”秘书长若有所思地说。

  钢琴突然由反奏变为正奏,这样它立刻与宇宙合奏溶为一体,太阳音乐结束了。

第6章 欢乐颂

  镜子说:“一场完美的音乐会,谢谢欣赏它的所有人类。好,我走了。”

  “请等一下!”克莱德曼高喊一声,“我们有一个最后的要求:你能否用太阳弹奏一首人类的音乐?”

  “可以,哪一首呢?”

  元首们互相看了看。“弹贝多芬的《命运》吧,”M国总理说。

  “不,不应该是《命运》,”A国总统摇摇头说,“现在已经证明,人类不可能扼住命运的喉咙,人类的价值在于:我们明知命运不可抗拒,死亡必定是最后的胜利者,却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专心致志地创造着美丽的生活。”

  “那就唱《欢乐颂》吧。”C国主席说。

  镜子说:“你们唱吧,我可以通过太阳把歌声向宇宙传播出去。我保证,音色会很好的。”

  草坪上这二百多人唱起了《欢乐颂》,歌声通过镜子传给了太阳,太阳再次震动起来,把歌声用强大的电磁脉冲传向太空的各个方向。

  “欢乐啊,美丽神奇的火花,

  来自极乐世界的女儿,

  天国之女啊,我们如醉如狂,

  踏进了你神圣的殿堂。

  被时光无情的分开一切,

  你的魔力又把它们重新连结。”

  五小时后,歌声将飞出太阳系;四年后,歌声将到达人马座;十万年后,歌声将传遍银河系;二十多万年后,歌声将到达最近的恒星系大麦哲伦星云;六百万年后,歌声将传遍本星系团的四十多个恒星系;一亿年之后,歌声将传遍本超星系团的五十多个星系群;一百五十亿年后,歌声将传遍目前已知的宇宙,并向继续膨胀的宇宙传出去,如果那时宇宙还膨胀的话。

  “在永恒的大自然里,

  欢乐是强劲的发条,

  在宏大的宇宙之钟里,

  是欢乐,在推动着指针旋跳,

  它催含苞的鲜花怒放,

  它使艳阳普照苍穹。

  甚至望远镜都看不到的地方,

  它也在使天体转动不息。”

  歌唱结束后,音乐会的草坪上,所有人都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元首们都在沉思着。

  “也许,事情还没到完全失去希望的地步,我们应该尽自己的努力。”C国主席首先说。

  A国总统点点头:“是的,世界需要GA。”

  “与未来所能避免的灾难相比,我们各自所需做出的让步和牺牲是微不足道的。”R国总统说。

  “我们所面临的,毕竟只是宇宙中一粒沙子上的事,应该好办。”E国首相仰望着星空说。

  各国元首纷纷表示赞同。

  “那么,各位是否同意延长本届GA大会呢?”秘书长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当然需要我们同各自的政府进行联系,但我想问题应该不大。”A国总统微笑着说。

  “各位,今天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秘书长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现在,让我们继续听音乐吧!”

  《欢乐颂》又响了起来。

  镜子以光速飞离太阳,它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在那十几亿年的音乐家生涯中,他从未重复演奏过一个恒星。就像人类的牧羊人从不重掷同一块石子。飞行中,他听着《欢乐颂》的余音,那永恒平静的镜面上出现了一圈难以觉察的涟漪。

  “嗯,是首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