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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挽具的“吱吱”声、领队的拉橇狗身上“叮叮当当”的响铃声,一队雪橇一路吟唱着它们亘古以来永恒的哀伤。然而,人与狗此时都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大家都默默地不出一声。最新飘落的雪花覆盖着前方的道路,使这支队伍行进起来变得更为艰难。他们来自很远的地方,雪橇上放着的被横竖劈成四块的冻驼鹿,坚硬得仿佛燧石一般。雪橇经过还没有来得及冻结的路面,橇板固执地粘在积雪上,简直就像一个倔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前进。

暮色开始降临,可是这支队伍在这个夜晚没有营地可以支搭帐篷。雪从静寂的半空缓缓飘落下来,不是薄薄的雪片,而是图案精美的小冰晶。天气非常暖和——气温仅有- 10℃——不过人们并没有留意这些。麦耶斯和贝特斯已经翻起了他们的护耳,马尔穆特·基德甚至取下了手上的手套。

这天刚过中午的时候,拉橇狗们便开始陷入极度疲惫状态,可是它们现在仿佛又恢复了活力。其中那些比较灵敏的拉橇狗,开始现出一种不安的神态——急于摆脱缰绳的束缚,想要迅速奔跑却又犹豫不决。它们竖起耳朵,鼻子用力吸着气。对于那些反应有些迟钝的弟兄,它们开始感到恼火,并用各种狡猾的方法咬着它们的后腿,催促它们快快跑起来。于是,那些受到催促的拉橇狗也受着同伴的影响,催促着另外那些同伴。终于,跑在最前面那架雪橇的领队狗蓦然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吠,然后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雪地上,用力向前冲去。其他拉橇狗纷纷效法着它的样子。于是,它们身后的皮带一收,缰绳绷得紧紧的,一架架雪橇飞快地向前冲去。人们握紧驾驶杆,竭力加快脚步,以免被拖到滑板下。这时,一天的疲惫已经烟消云散,人们大声叫喊着,为那些拉橇狗鼓气。那些动物,则用欢快的吠声回应着人们的叫喊。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越来越浓重的夜色,雪地上回荡着“咔嗒、咔嗒”的声音。

雌蜘蛛沐浴着盛夏的阳光,在红月季花下凝神想着什么。

    这时空中响起振翅的声音,突然一只蜜蜂好像摔下来似地落到月季花上。蜘蛛猛地举目望去。寂静的白昼的空气里,蜜蜂振翅的余音,仍然在微微地颤动着。

    雌蜘蛛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从月季花下边爬出来。蜜蜂这时身上沾着花粉,向藏在花蕊里的蜜把嘴插了进去。

    残酷的沉闷的几秒钟过去了。

    在红月季花瓣上,几乎陶醉在花蜜里的蜜蜂后边,慢慢露出了雌蜘蛛的身子。就在这一刹那蜘蛛猛地跳到蜜蜂头上。蜜蜂一边拼命地振响着翅膀,一边狠狠地去螫敌人。花粉由于蜜蜂的扑打,在阳光中纷纷飞舞。但是,蜘蛛死死咬住不松口。

    争斗是短暂的。

    不久蜜蜂的翅膀不灵了,接着脚也麻痹起来,长长的嘴最后痉挛着向天空刺了两三次,这就是悲剧的结束。是和人的死并无不同的残酷的悲剧的结束。——一瞬间之后,蜜蜂在红月季花下,伸着嘴倒下去了。翅膀上,脚上,沾满了喷香的花粉……

    雌蜘蛛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开始静静地吮吸蜜蜂的血。

    不知羞耻的太阳光,透过月季花,在重新恢复起来的白昼的寂静中,照着这个在屠杀和掠夺中取胜的蜘蛛的身子。灰色缎子似的肚子,黑琉璃一般的眼睛,以及好像害了麻风病的。丑恶的硬邦邦的节足——蜘蛛几乎是“恶”的化身一般,使人毛骨悚然地爬在死蜂身上。

    这种极其残酷的悲剧,以后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然而,红月季花在喘不过气来的阳光和灼热中,每天仍在斗艳盛开……

    过了不久,蜘蛛在一个大白天,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钻到月季的叶和花朵之间的空隙,爬上一个枝头。枝头上的花苞,被地面酷热的空气烤得将要枯萎,花瓣一边在酷热中抽缩着,一边喷放着微弱的香味儿。雌蜘蛛爬到这里之后,就在花苞和花枝之间不断往还。这时洁白的、富有光泽的无数蛛丝,缠住半枯萎的花蕾,渐渐又缠向枝头。

    不一会工夫,这里出现一个好像绢丝结成的圆锥体的蛛囊,白得耀眼,在反射着盛夏的阳光。

    蜘蛛做完了巢,就在这华丽的巢里产下无数的卵。接着又在囊口织了个厚厚的丝垫儿,自己坐在上面,然后又张起类似顶棚的像纱一样的幕。幕完全像个圆屋顶,只是留一个窗子,从白昼的天空把凶猛的灰色的蜘蛛遮盖起来。但是,蜘蛛——产后身体瘦弱的蜘蛛,躺在洁白的大厅中间,月季花也好,太阳也好,蜜蜂的翅音也好,好像全忘记了,只是专心致志地在沉思着。

    几周过去了。

    这时蜘蛛囊巢里,在无数蛛卵中沉睡着的新生命苏醒了。对这件事最先注意到的,是在那白色大厅中间断食静卧的、现在已经老了的母蜘蛛。蜘蛛感觉到丝垫下面不知不觉在蠢动着的新生命,于是慢慢移动着软弱无力的脚,咬开把母与子隔离开的囊巢顶端。无数的小蜘蛛不断地从这儿跑到大厅里来。或者不如说,是丝垫变成了百十个微粒子在活动着。

    小蜘蛛马上钻过圆屋顶的窗子,一哄拥上通风透光的红月季的花枝。它们的一部分拥挤在忍着酷暑的月季的叶子上。还有一部分好奇地爬进喷着蜜香的层层花瓣的月季花里去。另有一部分已经纵横交错于晴空之中的月季花枝与花枝之间,开始张起肉眼看不清的细丝。如果它们能叫的话,在这白昼的红月季花上,一定会像挂在枝头的小提琴在风中歌唱那样,鸣叫轰响。

    然而,在这圆屋顶的窗子前边,瘦得像个影子似的母蜘蛛,寂寞地独自蹲在那儿。不只这样,而且过了好久,连脚也不动一动了。那洁白大厅的寂寥,那枯萎的月季花苞的味儿——生了无数小蜘蛛的母蜘蛛,就在这既是产房又是墓地的纱幕般的顶棚之下,尽到了做母亲的天职,怀着无限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之间死去了。——这就是那个生于酷暑的大自然之中,咬死蜜蜂,几乎是“恶”的化身的女性。

    一九二O年四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