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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苏秦打算利用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同学张仪。张仪是魏国人,也跟当初的苏秦一样,是个穷困潦倒的政客。他求见过魏惠王,魏惠王没用他。他就带着媳妇儿上楚国去求见楚威王。楚威王没见他。末了,他投在令尹[楚国的相国叫令尹]昭阳的门下,做个门客。有一天,令尹昭阳同着客人、家臣们在池子旁边的亭子里喝酒。客人当中有一个说:“听说咱们大王把无价之宝‘和氏璧’赏给令尹。令尹的功劳实在大,令尹的光荣没法儿说。令尹可以不可以把‘和氏璧’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昭阳就把这块玉璧交给在场的客人,叫他们挨着个儿传看。凡是瞧见“和氏璧”的人没有一个不惊奇、不赞叹的。正在传着瞧的时候,突然池子里“不楞”一下子,蹦起了一条大鱼来,大伙儿都把着窗户瞧。那条大鱼又蹦起来,接着又有几条鱼在水皮儿上蹦。一会儿工夫,东北角起了一大片乌云,眼瞧着大雨快来了。昭阳怕客人们给雨截住,赶紧就叫散了席。

谁知道那块玉璧没了,也不知道传到哪个人手里了。大伙儿乱了一阵子,到了儿也没找着。昭阳一肚子的不高兴,又不好意思得罪客人,只得让大家回去。可是他自己的门客得搜一搜。昭阳手下的人见张仪这么穷,就说:“偷和氏璧的不是他就没有别的人了。”昭阳也起了疑,叫手下的人拿鞭子打他,逼他招认。张仪哪儿能招认呐?他把眼睛一闭,咬着牙,让他们打了好几百下,打得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眼瞧着活不成了。昭阳见他打得这个样儿,也就算了。旁边也有可怜张仪的,把他送回家去。

张仪的媳妇儿一见自己的丈夫给人家打得不象样了,哭着说:“你不听我的劝,如今给人家欺负到这步田地。要是不想去做官,哪儿能给人家打得这样呐?”张仪哼哼着问她:“你瞧一瞧,我的舌头还在吗?”他媳妇儿啐了他一口,说:“瞧你的,给人家打得这个样儿,还逗乐呐!舌头当然还长着。”张仪说:“好!只要舌头没掉,我就不怕,你也可以放心。”他调养了好些日子,回到本国去了。

张仪在魏国住了半年,听说苏秦在赵国当了相国,打算去投奔他,找个出路。正在这当儿,有个买卖人,人都管他叫贾舍人,恰巧赶着车马走到门口站住了。张仪出来一问,知道他是从赵国来的,就问他说:“听说赵国的相国叫苏秦,真的吗?”贾舍人说: “先生贵姓?难道您知道我们的相国?”张仪说:“我叫张仪,是苏相国的朋友,我们还是同学呐。”贾舍人听了高兴起来,说:“哦,失敬,失敬!原来是我们相国的自家人!要是您去见相国,相国准会喜欢,说不定会重用您呐。我这儿的买卖已经完了,正要回去。要是先生瞧得起我,车马是现成的。咱们在道上也好搭个伴儿。”张仪很喜欢,就跟他一块儿到赵国去了。

他们到了城外,刚要进城的时候,贾舍人说:“我住在城外,就在这儿跟您告别了。离相府不远的一条街上,有一家客店,靠东有一棵大槐树,一找就找到。先生到了城里, 可以上那儿住几天去。 我得工夫, 一定去拜访您。”张仪很感激贾舍人,千恩万谢地说了声回头见,独个儿进城去了。

第二天,张仪就去求见苏秦,可是没有人给他通报。一直到了第五天头上,看门的才给他往里回报。那个人回来说:“今天相国特别忙,他说请先生留个住址,他打发人去请您。”张仪只好留个住址,回到了客店,安心地等着。没想到一连等了好多天,半点消息也没有。张仪不由得生了气,他跟店里掌柜的唠叨了一阵子,说完了就要回家去。可是掌柜的不让他走,他说:“您不是说相国要打发人来请您吗?万一他来找您,您走了,叫我们上哪儿找去?别说才这么几天,就是一年半载,我们也不敢让您走哇!”这真叫张仪左右为难了。他向拿柜的打听贾舍人家住哪里,他们都说不知道。

就这么又呆了几天,张仪再去求见苏秦一面。苏秦叫人传出话来,说:“明天相见。”到了这时候,张仪的盘缠早花完了,身上穿的也该换季了。相国既然约定相见,身上总该穿得象样一点。他向掌柜的借了一套衣裳和鞋帽,第二天,摇摇摆摆地上相府去了。他到了那儿,满想苏秦跑出来接他。谁知道大门关着,那个看门的叫他从旁边的小门进去。张仪就耐着性子低着头从旁门进去。他到了里边,刚往台阶上一走,就有人拦着他,说:“相国的公事还没办完,客人在底下等一等吧!”张仪只好站在廊子下等着。他往上一瞧,就瞧见有好些个大官正跟苏秦聊天呐。好容易走了一批,谁知道接着又来了一批。张仪站得腿都酸了,看了看太阳都过了晌午了。正在气闷的当儿,忽然听见堂上喊着: “张先生有请!”两边对张仪说: “相国叫你呐!”

张仪就整了整帽子,撢了撢衣服,向台阶走去。他想:苏秦见了他,一定跑下来。万没想到苏秦挺神气地坐在上边,一动也不动。张仪忍气吞声地跑上去,向苏秦作了一个揖[yī ]。苏秦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对他说:“好些年不见了,你好哇?”张仪气哼哼地也不搭理他。就有人禀告说:“吃午饭了。”苏秦对张仪说:“我因公事忙,累得你等了这半天。请你就在这儿用点便饭,我还有话跟你说呐。”底下人把张仪带下去,请他坐在堂下,跟着摆上的只是一点青菜和粗米饭。张仪往上一瞧,就见摆在苏秦面前的全是山珍海味,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他要想不吃,可是肚子“咕噜噜”地直叫唤,只好吃吧。

吃了饭,呆了一会儿,堂上传话:“张先生有请!”张仪走上去,只见苏秦挪了挪屁股,连站也没站起来。张仪实在忍耐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高声地说:“季子[苏秦字季子]!我以为你没忘了朋友,才老远地来看你。没想到你没把我放在眼里,连同学的情义都没有!你……你……你真太势利了!”苏秦微微一笑,对他说:“我道你的才能比我高,总该先出山。哪儿知道你竟穷到这步田地。倒不是我不肯把你推荐给国君,可是……可是我怕你三心二意,成不了什么大事,反倒连累了我。”张仪气得鼻子眼儿冒烟,他说: “大丈夫要富贵自己干!难道非叫你推荐不可?”苏秦冷笑着说: “那你何必来求见我呐?好吧,我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帮助你一锭金子,请你自己方便吧!”说着叫底下人递给张仪十两金子。张仪把金子扔在地下,气呼呼地跑出去。苏秦光是摇摇头,也不留他。

张仪回到客店里,就见自己的行李全都搬在外边了。他问掌柜的:“这怎么啦?”掌柜的很恭敬地说:“先生见了相国,当上大官儿了,还能住在我们这儿吗?”张仪摇着脑袋说:“气死人了!真正岂有此理!”他只好脱下衣裳,换了鞋帽,交还给掌相的。掌柜的问他:“怎么啦?”张仪简单地说了说。掌柜的说:“难道不是同学?先生有点高攀吧?别管这个,那锭金子您总该拿来呀!这儿的房钱、饭钱还欠着呐。”张仪一听掌柜的提起房钱、饭钱,心里又着急起来了。

正在这当儿,那个贾舍人可巧来了,见了张仪就说:“我忙了这些天,没来看您,真对不起。 不知道您见过相国了没有?” 张仪垂头丧气地说: “哼!这种无情无义的贼子,别提啦!”贾舍人一楞,说:“先生为什么骂他?”张仪气得说不出话来。店里掌柜的替他说了一遍,又说:“如今张先生的欠帐还不上,回家又没有盘缠,我们正替他着急呐。”贾舍人一瞧张仪跟掌柜的都愁眉苦脸的,自己也觉得不痛快,挠了挠头皮,对张仪说:“当初原是我多嘴,劝先生上这儿来。没想到反倒连累了先生。我情愿替您还这笔帐,再把您送回去,好不好?”张仪说:“哪儿能这么办呐?再说我也没有脸回去。我心里打算上秦国去一趟,可是……”贾舍人连忙说:“啊?先生要到别的地方去,怕不能奉陪。上秦国去,这可太巧了。我正要上那边去瞧个亲戚,咱们一块儿走吧,现成的车马,又不必另加盘缠,彼此也有个照应。”

张仪一听,好象迷路的人忽然来了个领道的,很感激地说:“天下还真有您这么侠义心肠的人,真叫苏秦害臊死了。”他就跟贾舍人结为知心朋友。贾舍人替张仪还了帐,做了两套衣服,两个人就坐着车马往西去了。他们到了秦国,贾舍人又拿出好些金钱替张仪在秦国朝廷里铺了一条道。那时候,秦惠文王正在后悔失去了苏秦,一听说左右推荐张仪,就召他上朝,拜他为客卿。

张仪在秦国做了客卿,先要报答贾舍人的大恩。贾舍人可巧来跟他辞行。张仪流着眼泪说: “我在困苦的时候,没有人瞧得起我。只有你是我的知己,屡次三番地帮助了我,要不,我哪儿有今日。咱们有福同享,你怎么说回去呐?”贾舍人笑着说:“别再糊涂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知己不是我。苏相国才是你的知己。”张仪摸不着头脑,说:“这是什么话?”贾舍人就咬着耳朵对他说: “相国正计划着叫中原列国联合起来,就怕秦国去打赵国,破坏他的计策。他想借重一个亲信的人去执掌秦国的大权。他说这样的人,除了先生没有第二个。他就叫我打扮成一个做买卖的,把先生引到赵国。他又怕先生得了一官半职就满足了,特地用个激将法。先生果然火儿了要争口气。他就交给我好些金钱,非要叫秦王重用先生不可。我是相国手下的门客,如今已经办完了事,我得回去报告相国了。”张仪听了,不由得楞住了。呆了一会儿,叹息着说:“唉,我自以为聪明机警,想不到一直蒙在鼓里还没觉出来。我哪儿比得上季子啊!请您回去替我向他道谢,他在一天,我决不叫秦王去打赵国。”

就这么战国时期出了这么两个能说会道的政客,一个搞合纵,一个搞连横,他们彼此之间首先形成了攻守同盟。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齐国用孙膑的计策,大败魏军之后,过了五年(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得病死了,太子即位,就是惠文王。他做太子的时候,因为反对新法,给商鞅定了罪,割去他的师傅公子虔的鼻子,又把另一个师傅公孙贾脸上刺了字。如今他当上了国君,公子虔和公孙贾他们就得了势了。这一帮人都是商鞅的冤家对头,以前的仇恨可得清算一下。秦惠文王就把商鞅加了个谋叛的罪名,把他杀了。

秦国杀了商鞅,可并没改变商鞅的法令。在战国七雄里边,最强盛的就数秦国。是联合起来抵抗秦国呢,还是联合秦国来保存自己,六国诸侯都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于是出现了“合纵”和“连横”两种主张。“连横”就是说,中原诸侯应当跟秦国亲善,造成东西联盟的局面。从地理上看,东西连成一条横线,所以叫“连横”。“合纵”就是说,中原诸侯应当联合起来一同抵抗西方的秦国,造成南北联盟的局面。从地理上看,南北合成一条直线,所以叫“合纵”[“纵”就是“直”或“竖”的意思]。就在这种时势下,出来了两个能说会道的政客,借着合纵连横的事儿,追名逐利,东游西说,闹得天下鸡犬不宁。

那个借着合纵出名的人叫苏秦。他是洛阳人,本来没有一定的主张,合纵也好,连横也好,他只打算仗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弄到一官半职就行,不论哪个君王,只要给他官做,都可以做他的主子。他想先去见周天王,可是人家不给他在天王跟前推荐,他就改变了主意,上秦国去了。他见了秦惠文王就说连横怎么怎么好,秦国这样强大,正好一步一步去兼并六国。谁知道秦惠文王自从杀了商鞅之后,就不大喜欢外来的客人。他听完了苏秦的话,挺客气地回绝了他,说:“我的翅膀还没长得那么硬,哪儿能飞得高呐?先生的话挺有道理。可是我先得准备几年,等到翅膀硬了,再请教先生。”

苏秦碰了个软钉子,可并没死心,还想叫秦王用他。他费了好多工夫,写了一封长信,帮秦惠文王出主意,去并吞列国。他把这封长信献给秦惠文王。奉惠文王潦潦草草地看了看,就搁在一边。苏秦在秦国耐着性子等了一年多,家里带来的盘缠[chán]都花光了,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了,眼瞧着再呆下去,吃饭住店的钱也没有了,他只好回家去了。

苏秦回到家里,可还丢不下做官发财的念头。他独个儿琢磨着:“秦国不用我,还可以去找六国。我拿利害去打动六国的君王,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个肯用我的。”苏秦一心想升官发财,就开始研究起兵法来了。有时候念书念累了,眼皮粘到一块儿怎么也睁不开。他气急了,骂自己没出息,拿起锥子在大腿上刺了一下[文言叫“刺股”],当时血都流出来了。这一下子,精神可来了,接着又念下去。据民间传说,苏秦因为有时候太累了,就扑在案头上打瞌睡,他自己生自己的气,还想办法不让自己打瞌睡。他拿根绳子一头吊在房梁上,一头吊住自己的头发。他脑袋一扑到案头上去,那根绳子就把他揪住,这么脑袋一顿,头发一揪,就把他揪醒了[文言叫“悬梁”;据记载,苏秦曾经“刺股”,“悬梁”是汉朝人的故事]。他这么悬梁刺股,苦苦地熬了一年多工夫,居然也读熟了姜太公的兵法,记熟了各国的地形、政治情况、军事力量。他还研究了诸侯的心理,将来当说客的时候好迎合他们,说动他们重用他。苏秦觉得自己做官的资本准备得差不多了,跟他兄弟苏代、苏厉商量,说:“我的学业已经成功了。天下的富贵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拿到。要是你们能给我凑点盘缠,能让我周游列国,等到我出头了,我一定推荐你们。”他又把姜太公的兵法和中原列国的形势讲给他们听。他们给他说服了,就拿出钱来送他动身。

公元前334年,苏秦到了燕国,见了国君燕文公,对他说:“燕国在列国当中,虽说有二千里土地,几十万士兵,六百辆兵车,六千多骑兵,要是跟西边的赵国、南边的齐国一比,可就显出力量不够来了。近几年来,赵国强大了,齐国强大了。可是强大的国家老打仗,弱小的燕国反倒太平无事。大王您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吗?”燕文公说:“不知道。”苏秦说:“燕国没受到秦国的侵略,是因为有赵国挡住秦国。秦国离燕国远,就是要来侵犯的话,必须路过赵国。因此,秦国决不能越过赵国来打燕国。可是赵国要来打燕国,那就太容易了,早上发兵,下午就能到。大王不跟近邻的赵国交好,反倒把土地送给挺远的秦国,这种做法很不好。要是大王用我的计策,先去跟邻近的赵国订立盟约,然后再去联络中原诸侯一同抵抗秦国。这样,燕国才能够真正安稳。”燕文公很赞成苏秦的办法,就怕列国诸侯心不齐。苏秦说他愿意先去跟赵国商量。

燕文公就供给他礼物、路费、车马和底下人,请他去跟赵国接头。苏秦到了赵国,赵肃侯听到燕国有客人来,亲自去迎接。他对苏秦说:“贵客光临,有何指教?”苏秦说:“如今中原各国,最强盛的就是赵国,秦国最注目的也就是赵国。可是秦国不敢发兵来侵犯,还不是因为西南边有韩国和魏国挡住秦国吗?可有一样,韩国和魏国并没有高山大河可以防守,真要是秦国发大军去打韩国和魏国的话,这两国很难抵抗。如果韩国、魏国投降了秦国,赵国可就保不住了。我仔细研究了列国的地形和政治,中原列国的土地比秦国大五倍,列国的军队比秦国多十倍。要是赵、韩、魏、燕、齐、楚六国联合起来一同抵抗西方的秦国,还怕打不过它吗?为什么一个一个都断送自己的土地去奉承秦国呐?六国不联合起来,单独地向秦国割地求和,决不是办法。要知道六国的土地有限,秦国的贪心不足。要是大王约会诸侯,结为兄弟,订立盟约,不论秦国侵犯哪一国,其余五国一同去帮它。这样,一个孤立的秦国还敢欺负联合起来的六国吗?我说咱们不如约会列国诸侯到洹水[又叫安阳河,从山西省流到河南省;洹huán]来开个大会,商量共同抗秦的大事。”赵肃侯听了苏秦合纵抗秦的计策,完全同意。他就拜苏秦为相国,把赵国的相印交给他,又给了他一百辆车马、一千斤金子[古时候铜也叫做金]、一百双玉璧、一千匹绸缎,叫他去约会各国诸侯。

苏秦当上了赵国的相国,乐得轻飘飘的,好象在云端里似的。他准备先到韩国和魏国去联络。他刚要动身的时候,赵肃侯召他入朝,说有要紧的事商议。苏秦连忙去见赵肃侯。赵肃侯对他说:“刚才边界上来了报告,说秦国进攻魏国,把魏国打败了,魏王向秦国求和,把河北的十座城割让给秦国了。万一秦国侵犯过来怎么办呐?”苏秦心里吓了一跳,他想:要是秦国军队到了赵国, 赵国一定会象魏国一样割地求和, 他那合纵的计策不就吹了吗?他做官发财的本钱不就完了吗?苏秦可没显出心慌的样子,他很镇静地说:“秦国的军队刚打了魏国,已经累了,一时不会打到这儿来的。万一来了,我也有退兵的办法。”赵肃侯说:“既是这样,你先别出去。要是秦国的兵马不过来,到那时候你再动身吧。”苏秦只好留下,请赵肃侯加紧准备,防御敌人。

苏秦回到相府里着实担心。末了,他想出个法子来:他要利用一个人,叫秦国不来攻打赵国。 可有一层, 那个人也非常机灵, 哪儿能让苏秦利用呐?苏秦必须使出很巧妙的高招儿来才行啊。

孙膑老躺在街上,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有一天,天已经黑了,他觉得有人揪他的衣服。那个人低声地说:“我是禽滑厘,你还认得我吗?我已经把你的冤屈告诉了齐王。齐王打发淳于髡[淳chún;髡 kūn]到魏国来聘问。我们都安排好了,一定把你偷偷地带回齐国去,给你报仇。”孙膑一听禽滑厘来了,眼泪好象下雨似地掉下来。他说:“你们可得小心,庞涓天天派人看着我。”禽滑厘给孙膑换上衣服,把他抱上车,那套脏衣服叫一个手下人穿上,让他假装孙膑,披头散发的,两只手捧着脑袋躺在那儿。

第二天,魏惠王招待了齐国的使臣淳于髡,送他一点礼物,叫庞涓护送他出境。那天庞涓已经得到了地面上的人报告,说孙膑还在街上躺着,他挺放心地送着齐国的使臣。淳于髡叫禽滑厘的车马先走一步,自己跟庞涓谈了一会儿天,然后大大方方地辞别了庞涓,动身走了。过了两天,那个手下人脱去了孙膑的衣服,偷着跑回去了。地面上的人一见那套脏衣服扔在那儿,孙膑可不见了,赶紧去向庞涓报告,说是大概跳河死了。庞涓怕魏惠王查问,就说孙膑淹死了。

淳于髡、禽滑厘他们带着孙膑到了齐国,大夫田忌亲自到城外去接他。孙膑到了田忌家里,洗个澡,换了衣服,坐着软轱轳车跟着田忌去见齐威王。齐威王听他谈论兵法,真是只恨没早点见面,就要封他官职。孙膑推辞着说:“我一点功劳都没有,怎么能受封呐?再说,庞涓要是知道我回到了本国,一定会来找麻烦。我不如不露面,等大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齐威王就让孙膑住在田忌家里。孙膑想去谢谢禽滑厘,哪儿知道他早走了。孙膑打发人去打听叔伯哥哥孙平和孙卓,哪儿找这两个人去?他这才知道那个送信的人原来是庞涓派人冒充的。哪儿有什么家信和上坟的事,全是庞涓使的鬼主意。

公元前353年,魏惠王派庞涓进攻赵国,围住了国都邯郸。赵国的国君赵成侯派使者上齐国去求救,情愿把从魏国拿来的中山送给齐国作为谢礼。齐威王知道孙膑的才能,要拜他为大将去救赵国。孙膑推辞说:“不行。我是个带残疾的人,当了大将给敌人笑话。大王还是请田大夫为大将吧。”齐威王就拜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发兵去救赵国。孙膑对田忌说:“目前魏国的兵马已经把邯郸围上了,赵国的将士又不是庞涓的对手。咱们此刻去救邯郸已经晚了,不如在半道上等着,传扬出去说是去打襄陵[魏国地名,在河南省睢县西;睢 suī ]。庞涓听到了,一定得往回跑。咱们迎头痛击他一顿,准保能把他打败。”田忌就按着这个计策做去。

果然,邯郸抵挡不住庞涓,投降了。庞涓打发人去向魏惠王报告。忽然听说齐国派田忌打襄陵去了,他着急起来,立刻吩咐退兵。刚退到桂陵[在山东省菏泽县东北]地界,正碰上齐国的兵马。两下里一开仗,魏兵就败了。庞涓正在心慌意乱的时候,忽然瞧见一面大旗,上面有个“孙”字!庞涓大叫一声:“这瘸子果然在齐国,我上他的当了。”这一吓,差点把他从车上摔下来。幸亏庞英庞葱两路兵马赶到,总算把他救了。庞涓逃了活命,可是损失了两万多兵马。齐国大军得胜而归,邯郸又归了赵国。

相国驺忌怕田忌权力太大,劝齐威王不可把兵权交给他。齐威王起了疑,派人在暗中察看田忌的行动。田忌觉得了,就告了病假,把兵权交了出来。孙膑也辞了军师的职位。

庞涓探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抖起精神来了。他说:“如今我可以横行天下了。”那时候,韩国早就把郑国灭了,势力大了起来。赵国要报邯郸的仇,就跟韩国约定一块儿去打魏国。庞涓得到了这个消息,请魏惠王先发兵去打韩国。魏惠王仍旧叫庞涓为大将,把全国大部分的兵马都交给他去打韩国。

庞涓带领大军到了韩国,打了几回胜仗,眼瞧着要打到韩国的都城了。韩国接连不断地向齐国求救。公元前343年,齐威王重新起用田忌,拜田忌为大将,田婴为副将,孙膑为军师,发兵五万去救韩国。孙膑又使出他的老办法来了,他不去救韩国,直接去打魏国。

庞涓得到了本国告急的信儿,只好退兵赶回去。赶到他回到魏国的边境,齐国的兵马已经进去了。庞涓一察看齐国军队扎过营的地方,发现了齐国的营盘占了很大的地方,叫人数了数地下做饭的炉灶,足够供十万人吃饭用的。庞涓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想:“齐国有十万大军进了魏国的本土,一时里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打出去。”第二天,庞涓带领大军到了齐国的军队第二回扎过营的地方,又数了数炉灶,只有够供五万来人用的了。他想:“这是怎么回事?”第三天,继续往回走,他们追到了齐国的军队第三回扎过营的地方,仔细数了数炉灶,就算出大约也就剩了两三万人了。庞涓这才放心了,他笑着说:“还好,还好!齐国人都是胆小的。”庞涓的侄儿庞葱问他:“您怎么知道他们胆儿小呐?”庞涓笑了笑说:“什么事情都得仔细调查。我三次数了他们的炉灶,就全明白了。十万大军到了魏国,才三天工夫,就逃了一大半。田忌呀田忌!这回是你自己来送死,看你逃到哪儿去!上回桂陵的仇,这回可得报了。”他就吩咐大军整天整宵地按着齐国军队走的路线追上去。

他们这一追,一直追到马陵[在河北省大名县东南],正是天快擦黑的时候。马陵道是在两座山的中间,山道旁边就是山涧。这时候正是十月底,晚上没有月亮。庞涓恨不得一步追上齐国的军队。虽说是山道,反正是本国的地界,就吩咐大军顶着星星往下赶。忽然前面的士兵回来报告,说:“前面山道给木头堵住了。”庞涓骂着说:“这也值得喊叫的吗?齐国人打算往北逃回本国去,怕咱们今天晚上追上他们,就堵住了道儿。大伙儿一齐动手把木头搬开不就结了吗?”庞涓上前亲自指挥士兵,就见道旁的树全砍倒了,只留着一棵最大的没砍。他奇怪为什么单单留着这一棵呐,细细瞧去,那棵树一面刮去了树皮,露出一条又光又白的树瓤[ráng]来,上面影影绰绰[chuò]好象还写着几个大字,就是看不清楚。庞涓就叫小兵拿火来照。有几个小兵就点起火把来。庞涓在火光之下,看得非常清楚。上面写的是:“ 庞涓死此树下!” 庞涓心里一急,连忙说:“ 哎呀!又上了瘸子的当了!” 回头对将士们说:“ 快退!快……” 第二个“ 退” 字还没说出,也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就象下大雨似地冲他身上射来。

原来孙膑成心天天减少炉灶的数目,引诱庞涓追上来,早就算准了庞涓到这儿的时辰,左右埋伏着五百名弓箭手,吩咐他们说:“一见树下起了火光,就一齐放箭。”一会儿,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全是齐国的士兵,把魏兵杀得连山道都变成血河了,直闹到东方发白,才安静下来。魏国的士兵不是投降了,就是跑了,那些没投降、没跑了的全都躺在地下,再也起不来了。齐国的军队带着俘虏和战利品从原道回去。走了一程,碰见了魏国后队的兵马,领队的将军正是庞涓的侄儿庞葱。孙膑叫人挑着庞涓的人头给他瞧,庞葱立刻下马跪着求饶命。孙膑对他说:“我让你一条活路,赶紧回去,叫魏王上表朝贡。要不然,魏国的宗庙也保不住啦!”庞葱连连磕头,捧着脑袋逃回去了。

魏惠王打了个大败仗,只好打发使者向齐国朝贡。韩国和赵国的国君更加感激齐国,都去朝贺。齐国的威名打这儿起就大了起来了。相国驺忌告了病假,交出了相印。齐威王就拜田忌为相国,还要加封孙膑。孙膑不愿受封,他亲手把十三篇兵法写出来,献给齐威王,辞了官职,隐居起来了。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三晋” 里头要数魏国最强。 魏惠王也学秦孝公的样儿打算找个 “卫鞅”。他花了好些财物来招待天下豪杰。有个本国人叫庞涓[páng juān]来求见魏惠王。他是鬼谷子[据说是个住在鬼谷的隐士]的门生,跟孙膑[bìn]、苏秦、张仪都是同学。

庞涓见了魏惠王,把他的学问和用兵的法子说了一说。魏惠王对他说:“咱们的东边有齐国,西边有秦国,南边有韩国、楚国,北边有赵国、燕国。咱们的四周围都是大国,怎么能在列国之中站得住脚呐?”庞涓说:“大王要是让我做将军的话,我敢说,就是把他们灭了也不难,还用得着怕他们吗?”魏惠王很高兴,就拜他为大将。庞涓的儿子庞英和侄儿庞葱、庞茅全当了将军。这一批庞家将倒是人人卖力气,天天操练兵马,准备跟列国打仗。

魏惠王听了庞涓的话,先从软弱的卫国和宋国下手,一连气打了几个胜仗,吓得卫国、宋国、鲁国都去朝见魏惠王,向他低头服软。只是齐国很不服气,不但不去朝见,反倒发兵来攻打魏国。庞涓把齐国的兵马打了回去。打这儿起,魏惠王更加信任庞涓了。

正在这时候,墨子的门生禽滑厘云游天下,到了鬼谷。他一见孙膑象问候老师似的招待着他,心里已经很喜欢了,听了孙膑的谈论,看了他的举动,更觉得他是个人才。墨子一派的人是反对战争的。禽滑厘想:要是孙膑能够下山去做个将军,劝国君注意防守,不让别国打进来,打仗的事就能够减少。他就对孙膑说:“你的学问已经很有根柢了,就该出去做事,不该老呆在山上。”孙膑说:“我的同窗好友庞涓初下山的时候跟我约定,他有了事情,一定替我引见。听说他已经到了魏国,我正等着他的信呐。”禽滑厘说: “庞涓已经做了魏国的大将,怎么还不来叫你呐?我到了那边给你打听打听吧。”

禽滑厘到了魏国跟魏惠王一说,魏惠王就对庞涓说:“听说将军有位同学叫孙膑,有人说他是兵法家孙武子的后代,只有他知道十三篇兵法的秘诀。将军为什么不把他请来呐?”庞涓回答说:“我也知道孙膑的才能。可有一样,他是齐国人,亲戚、本家全在齐国。就算咱们请他来做将军,怕的是他先给齐国打算,那怎么办呐?”魏惠王说:“这么说来,不是本国的人就不能用了吗?”庞涓不好意思再反对,就说:“大王要叫他来,那我就写信去吧。”

魏惠王派人拿了庞涓的信去请孙膑,孙膑很高兴地下了山来到魏国,先见过庞涓,感谢他推荐的好意。庞涓就留他住在一起。第二天,他们一块儿去朝见魏惠王。魏惠王和孙膑谈论之后,就要拜他为副军师,跟正军师庞涓一同执掌兵权。庞涓觉得不太妥当。他说:“孙膑是我的兄长,再说他的才能比我强。他哪儿能在我的手下呐?我说,不如暂且委屈他做个客卿,等他立了功,有了威望,我就让位,情愿当他的助手。”魏惠王就请孙膑为客卿。拿职务来说,客卿并没有实权,按地位来说,客卿比臣下要高一等。

孙膑非常感激庞涓替他安排得这么周到。两个同窗好友就这么都在魏国做事。庞涓背地里对孙膑说:“你一家人都在齐国,你怎么不把他们接来呐?你既然在这儿做了官,一家人总该团聚在一起。”孙膑掉着眼泪说:“你我虽是同学,可是你哪儿知道我家里的事啊!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死了,九岁的时候,父亲又死了,从小由叔父养大。叔父孙乔当过齐康公的大夫,后来田太公把齐康公送到海岛上去,一些旧日的臣下死的死了,杀的杀了,轰走的轰走了。我们孙家的人也就这么分散了。后来我叔父带着我的叔伯哥哥孙平、孙卓连我一块儿逃到洛阳。谁知道到了那边又赶上了荒年,我只好给人家当使唤人。末了,我叔父和叔伯哥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就独个儿流落在外头。直到现在,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光杆儿。哪儿还提得到家里的人呐?”庞涓听了记在心里,还直叹气。

大约过了半年光景,有一天,有个齐国口音的人来找孙膑。孙膑问了问他的来历,他说:“我叫丁义,一向在洛阳做买卖。令兄有一封信,托我送到鬼谷。我到了那边,听说先生已经做了大官,我才找到这儿来。”说着,拿出信来交给孙膑。孙膑一瞧,原来是他的叔伯哥哥孙平和孙卓来的信。大意说他们从洛阳到了宋国;叔父已经死了;如今齐王正在把旧日的臣下召回国去,他们准备回去;叫孙膑也回齐国去,重新创家立业,好让孙家一族的人团聚在一起。此外,还说了一些个流落外乡,好些年没上坟的话,真是一封悲伤的家信。孙膑念完之后,哭了一场。丁义劝了半天,又说:“你哥哥告诉我,叫我劝你快点回去,大伙儿可以骨肉团聚。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能够在一块儿就是苦些也是难得的。”孙膑说:“我已经在这儿做了客卿,哪儿能随便走呐?”他招待了丁义,写了一封回信,托他带回去。没想到孙膑的回信给魏国人搜出来,交给了魏惠王。魏惠王对庞涓说:“孙膑想念本国,怎么办呐?”庞涓说:“父母之邦,谁能忘怀?要是他回到齐国,当了齐国的将军,就要跟咱们争高低。我想还是先让我去劝劝他。要是他愿意留在这儿的话,大王就重用他,加他的俸禄。万一他不干的话,那么,既然是我荐举来的,大王还是交给我去办吧!”

庞涓辞了魏惠王出来,立刻去见孙膑,问他: “听说你接到了一封家信,有没有这回事?”孙膑说:“有这回事。我叔伯哥哥叫我回老家去,可是我怎么能离开这儿呐?”庞涓说:“你离家也有好些年了,怎么不向大王请一两个月的假,回去上了坟,马上回来,不是两全其美吗?”孙膑说:“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怕大王起疑,不敢提。”庞涓说:“那怕什么?有我呐!”

孙膑听了庞涓的话,上了个奏章,说是要请假回齐国上坟去。魏惠王正怕他私通齐国,如今他果然要回齐国去,可见他有心背叛魏国了,当时就生了气,骂他私通齐国,叫左右把他解到军师府庞涓那儿去审问。庞涓一见孙膑受了冤屈,直叨叨自己不该让他去上奏章。还安慰他说: “大哥不要害怕,我这儿就给你去说去。”庞涓当时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慌里慌张地回来,跺着脚对孙膑说:“大王十分恼怒,非要把你定死罪不可。我什么话都说到了,再三再四地磕头求情,总算保全了大哥的性命,可是必须把膝盖骨剜[wān]掉,再在脸上刺字。这是魏国的法令,我实在不能再求了。”孙膑哭着说:“虽然要受刑罚,总算免了死罪。你这么给我出力帮我的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庞涓叹了一口气,吩咐刀斧手把孙膑绑上,剜去两块膝盖。孙膑大叫一声,昏过去了。刀斧手又在他的脸上刺了字。过了一会儿,孙膑慢慢地缓醒过来,只见庞涓愁眉苦脸地给他上药。接着,庞涓叫人把他抬到自己的屋里,一天三顿饭全由庞涓供给,还不断地给他上药、换药。过了一个多月,膝盖上的创口好了,可是他变成了瘸子[瘸 qué],只能爬着走了。

孙膑变成了残废,靠着庞涓过日子,心里老觉着对不起人家。有一天,庞涓对他说:“大哥,你那祖传的十三篇兵法,能不能凭着记忆写出来?不但能给我拜读拜读,还能传留后世,给你孙家扬名。”孙膑恨不得做点事情好报答报答庞涓。那十三篇兵法,据说是鬼谷先生从吴国得来传给孙膑的,孙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庞涓这么一要求,他就满口答应。打这儿起,孙膑开始默写他祖先的兵书来了。可是那时候写东西是用漆写在竹简上的,不象现在用墨写在纸上那么方便。再说孙膑心里烦得慌,天天唉声叹气的,哪儿能专心默写呐?写了足有一个多月,还没写了几篇。伺候孙膑的那个老头儿叫诚儿,他见孙膑受了冤屈,倒挺可怜他的,时常劝他歇息,不要老坐着辛辛苦苦地写这个玩意儿。

有一天,庞涓把诚儿叫去,问他:“他每天写多少?”诚儿说:“孙先生身子不好,躺的时候多,坐的时候少,一天只写三五行。我瞧着竹简上写字可费劲啦。”庞涓一听冒了火儿,骂着说:“这么慢条斯理地,得要写到什么时候呐!你该催着他,叫他加紧点儿!”诚儿嘴里答应着,心里可不明白。他想:“干么一死儿催他呐?”可巧伺候庞涓的一个手下人来了,诚儿悄悄问他:“嗨,小哥!我跟你打听件事儿。军师干么老催着孙先生写那玩意儿?”那个手下人说: “傻瓜,你还不知道吗?军师为了要得到一部兵书,才留着他的命。赶到兵书写完,他的命也就完了。你可千万别跟人说!”诚儿听了,替孙膑捏了一把汗。他就偷偷地告诉了孙膑。孙膑到了这时候才从梦里醒过来。他想:“原来庞涓是这么一个人!我哪儿能把兵书传给他呐!唉,我真瞎了眼睛,交上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又想: “要是我不写,他一定会弄死我。这怎么办呐?”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没有主意,急得直流眼泪,一下儿闭过气去。等到缓过气来,他瞪着两只大眼睛,连喊连叫,把屋子里的东西全扔在地下,把他写好了的兵书抽了好几片扔在火里烧了,就是有没烧的,可也没有一篇全的。吓的诚儿赶紧跑去报告庞涓说:“不好了!孙先生疯了!”

庞涓亲自来看孙膑,就见他趴在地下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哭。庞涓叫了他一声,他就冲着他一个劲儿磕头,哭着说: “鬼谷老师,救命啊,救命啊!”庞涓说:“你认错了,我是庞涓!”孙膑拉着庞涓的衣服不放,嘴里胡喊乱叫。庞涓怕他是装疯,就叫人把他揪到猪圈里。孙膑披头散发,趴在猪圈里睡着了。庞涓暗地里派人给他送饭。那个人小声地对他说:“孙先生,我知道您的冤屈。这会儿我瞒着军师,给您送点酒饭来,请吃吧。这是我一点心意。”说着直唉声叹气,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孙膑伸了伸舌头,做着鬼脸,把送来的酒和饭都倒在地下,骂着说:“呸,谁吃这脏东西?我自己做的比你那个好得多了。”说着,他抓了一把猪粪,团成一个圆球,往嘴里塞。庞涓知道了这件事,说:“想不到他真疯了。”

打这儿起,孙膑住在猪圈里,哭一会,笑一会,有时候爬到外边晒晒太阳,到了晚上又爬到猪圈里去睡觉。庞涓叫人给他一点吃的,让他疯疯癫癫地爬进爬出。他还想等孙膑好起来给他写那部兵书呐。要是孙膑到街上去,就有人跟着他。后来庞涓嘱咐地面上的人天天把孙膑到哪儿的情形向他报告。人人都知道孙膑是个疯子,两条腿也不能走道儿,都挺可怜他的。有的人还给他吃的,他高兴了,就吃点儿,一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叨唠一阵,把吃的倒在身上。他变成个迷里迷糊又脏又可怜的疯子了。知道他的人都替他可惜,说他当初还是不下山好。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战国故事】

三家分晋,兴起了魏、赵、韩三个诸侯国,田氏做了诸侯,姓姜的齐国变成了姓田的齐国。这四个国家都是新起来的诸侯国。这时候,有好些个小国都给大国兼并了。宋国和鲁国虽说没被兼并,可默默无闻的,自己也承认是弱国。越国自从勾践死了之后,慢慢地衰败了,它在南方的地位又给楚国夺了去。有实力的大国只剩下七个,就是:齐、楚、魏、赵、韩、燕、秦,称为战国七雄。

齐威王朝见了天王之后,楚、魏、赵、韩、燕五国公推他为霸主。只有秦国在西方,中原诸侯还是把它当作戎族看待,没跟它来往。秦国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也确实比中原诸侯国落后,又让新兴的魏国夺去了河西一大片地方。这种形势逼得秦国不得不从事改革了。

公元前361年,秦国的新君秦孝公即位。秦孝公打算向中原伸展势力。他首先搜罗人才,就下了一道命令说:“不论是本国人或者外来的客人,谁要是能想办法叫秦国富强起来的,就重用他,封给他土地和户口。”这么一来,不少有才干的人跑到秦国找出路去了。

秦孝公这道授罗人才的命令,吸引了一个卫国的贵族叫卫鞅[yāng]的。他跑到秦国,托人引见,得到了秦孝公的重用。卫鞅对秦孝公说:“一个国家要打算富,必须注重农业;要打算强,必须奖励将士;要打算把国家治好,必须有赏有罚。有赏有罚,朝廷才有威信,改革也就容易了。”秦孝公完全同意,就叫他计划改革制度。

秦国的贵族和大臣们一听到秦孝公重用卫鞅,打算改革制度,要把农民和将士的地位提高,都起来反对,弄得秦孝公很为难。他完全赞成卫鞅的办法,但是反对的人这么多,自己刚即位,怕闹出乱子来,只好把改革制度的事暂时搁一搁再说。过了两年多,他越想越觉得改革制度对秦国有好处,自己的君位也坐稳了,就拜卫鞅为左庶长[秦国官职名;庶 shù],对大臣们说:“ 从今天起,改革制度的事全由左庶长拿主意。谁违抗他,就是违抗我!”那些反对的人听了这道命令,脖子短了一截,不敢再说话了。

公元前359年[秦孝公3年],卫鞅起草了一个初步改革的法令,送给秦孝公看。秦孝公完全同意,叫他去发布告,让全国的人都依着新法令办事。卫鞅只怕老百姓不信任他,不把新法令当作一回事儿,就叫人在南门立了一根木头,出了一个命令:“谁能把这根木头扛到北门去的,赏他十两金子。”一会儿工夫,南门口围上了一大堆人,大伙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根木头谁都拿得动,哪儿用得着十两金子?”有的说:“这大概是左庶长成心跟咱们开玩笑。”大伙儿瞧瞧木头,又瞧瞧别人,都想瞧瞧谁有这傻劲儿去上当。卫鞅听说净是瞧热闹的,没有一个肯扛的。他一下子就把赏加成五倍,说:“谁能把这根木头扛到北门去的,赏他五十两金子。”没想到赏金越高,看热闹的人越觉得不近情理,大伙儿对这根木头连碰都不敢碰,更别说扛了。

正在大伙儿疑神疑鬼的时候,忽然人群里钻出一个人来。他歪着脑袋打量打量那根木头有多沉,就说:“我扛得动,我扛去!”他真把木头扛起来就走。大伙儿闪开一条道儿,好象小孩儿们看耍猴儿似地嘻嘻哈哈跟在后头,一直跟到北门。卫鞅叫人传话,对他说:“你听从朝廷的命令,真是个奉公守法的好人。”当时就赏给他五十两黄澄澄的金子,一分也不少。瞧热闹的人一见他真得了赏,都楞了。他们都后悔刚才没扛,错过了机会。要是明天再有木头,傻蛋才不扛呐!这件新闻立刻传了开去,一下子全国都知道了。老百姓都说:“左庶长真是说到哪儿应到哪儿,他的命令就是命令。”

第二天,大伙儿又跑到城门口去看有没有木头。这回换了个新花样,木头没有了,在立木头的地方立着一个挺大的告示。他们都不认得字,看了也不懂,好在有个小官儿念给他们听。念出来的东西也有听得懂的,也有听不懂的,有的话觉得很好,有的话不怎么好。可是他们知道左庶长的命令就是命令,都得服从。新的法令一共就是三条:

一、实行保甲制度。每五家人家编为“一伍”,十家编为“一什”。一伍一什互相监督。一家有罪,其余九家应当告发。不告发的和罪人同样有罪,告发的和杀敌人同样有功。每个居民必须领取居民凭证,没有凭证的不能来往,不能住店。

二、奖励杀敌立功。官职的大小和爵位的高低,拿杀敌多少和立功大小作为标准。杀一个敌人记功一分,升一级。功劳大的地位高。田地、住宅、车马、奴婢、衣服等,随地位的高低分等级享受。没有在军事上立过功的人,就是有钱也不得铺张。贵族也得看打仗的功劳定爵位的高低。

三、奖励农业生产。老百姓多生产粮食和布帛[bó]的,免除官差;凡是为了做买卖和为了懒惰而贫穷的,连同妻子、儿女一概没入官府为奴婢。弟兄到了成年就应当分家,各立门户,各交各的人头税。不愿分家的,每个成人加倍付税。

新法令公布之后,秦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首先没有军功的贵族领主失去了特权,他们即使有钱,也不过是个富户,在政治上没有地位。立军功的有赏,最高的赏是封侯。但是封了侯也只能在封地里征收租税,可不能直接管理老百姓。这么一来,贵族领主制度的秦国,从此以后变成了地主制度的秦国了。这么巨大的变化不能不引起贵族领主的反对。秦孝公坚决地信任卫鞅,分别处罚了那些反对新法的大臣。

这么过了三年,老百姓开始认识到新办法倒是好。生产增加了,生活也有所改善。老百姓最满意的是增加生产可以免除官差这一条。大家宁可多努力于耕种和纺织,多生产粮食和布帛,谁也不愿意离开家庭、田园、妻子、儿女,被征发到远地去当差。将士们呐,因为提高了待遇,立了军功就能升级,谁都愿意做个勇敢的战士。

秦国自从卫鞅变法以后,农业生产增加了,军事力量强大了,连着进攻魏国的西部,从河西打到河东,把魏国的都城安邑也打了下来。公元前 350年,原来算是头等强国的魏国不得不跟秦国讲和。秦孝公为了要进一步变法,也愿意让些步,和魏惠王开了个会议,订立了盟约,把河西大部分的地方和安邑退还给魏国。秦孝公用的是长线放远鹞[yào]的手段。魏惠王认为秦孝公心眼好,真够朋友,就不再担心秦国来侵犯了。秦孝公看变法的初步计划得到了成功,他跟魏惠王订立盟约之后,就叫卫鞅实行更大规模的改革,最重要的有下列三项:

一、开辟阡陌[qiān-mò]封疆。“ 阡陌” 是供兵车来往的田间大路。春秋时代打仗多用兵车,到了战国时代,各国打仗都用步兵骑兵,很少用兵车了。因此,东方各国早已陆续把阡陌开成了田地。这会儿,秦国除了田间必要的走道以外,把宽阔的阡陌一概铲平,也种上庄稼。“ 封疆” 是贵族领主作为划分疆界和防守用的土堆、荒地、树林、沟渠等。现在把这些土地也都开垦起来,作为耕种地。谁开垦的土地,归谁所有。田地可以自由买卖。

二、建立县一级的统治机构。除了领主贵族所占领的封邑以外,在没有建立县的地区,把市镇和乡村合并起来,组织成大县。每县设置一个县令,主管全县的事;县令还有助理,叫县丞。县令和县丞都由朝廷直接任命。这种由朝廷直接统治的地方机构,一共建立了四十一个。

三、迁都咸阳。为了便于向东发展,把国都从原来的雍城[在陕西省凤翔县;雍yōng]迁移到渭河北面的咸阳。

这第二步的大改革当然也有人反对。据说有一回,在一天之内就杀了七百多反对改革的人,渭河的水都变红了。没想到第四年上,太子也犯了法,他居然也批评起新法来了。这真叫卫鞅为难。他对秦孝公说:“国家的法令必须上下一律遵守。要是上头的人不遵守,底下的人可就不信任朝廷了。太子犯法,他的师傅应当替他受罚。”秦孝公叫卫鞅瞧着办去。卫鞅就把太子的两个老师都治了罪:公子虔割了鼻子,公孙贾[gǔ]脸上刺了字。这一来,其余的大臣更不敢批评新法了。

秦国土地广,人口不太多,邻近的“三普”土地少,人口密。卫鞅就请秦孝公出了赏格,叫邻国的农民到秦国来种地,给他们田地和住房。秦国本地人必须服兵役,轮流应征,兵力还有富裕。外来的人只要专力于耕种和纺织,完全免服兵役。原来秦国各地的尺有长有短,斗有大有小,斤有轻有重,卫鞅把全国的度[尺的长短]、量[斗的大小]、衡[斤的轻重]规定了一个标准。这样一统一,老百姓交税、纳租、做买卖,都方便多了。

秦国变法之后,仅仅十几年工夫,就变成了挺富强的国家。周朝的天王周显王打发使者去慰劳秦孝公,封他为“方伯”[一方诸候的首领]。中原诸侯一看秦国既然富强了,不能再把人家当作戎族看待,就都向秦国贺喜。那些有心要做霸主的诸侯眼见秦国用了一个卫鞅,变了法,就变成了强国,他们也学起秦国来,到各处去搜罗人才。

后来,秦孝公封卫鞅为侯,把商于[在河南省淅川县西;淅 xī ]一带十五个城封给他,称他为商君。卫鞅就叫商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