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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一轮满月照耀着花园。舒明家里刚做完晚祷,那是祖母玛芙拉·米哈伊洛夫娜吩咐做的。之后,娜佳跑到花园里,这时她看到,大厅里已摆好桌子,放上冷盘;祖母穿着华丽的丝绸连衣裙正忙碌着;教堂大司祭安德烈神父跟娜佳的母亲尼娜·伊凡诺夫娜在说话。隔着窗子望过去,此刻母亲在傍晚的灯光下不知怎么显得十分年轻;安德烈神父的儿子安德烈·安德列伊奇站在一旁,注意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花园里寂静而凉爽,黑糊糊的树影静静地躺在地上。可以听到远处一片青蛙的鼓噪,很远很远,大概在外了。洋溢着五月的气息,可爱的五月!你深深地呼吸着,不由得会想:不在这儿,而在别处的天空下,在远离市的地方,在田野和树林里,此刻万物正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大自然如此神秘、美丽、富饶而神圣,却是软弱而有罪的人难以领会的。不知为什么真想哭一场才好。

“尊敬的阁下,父亲,恩人!”文官涅维拉济莫夫在起草一封贺信,“祝您在这个复活节①及未来的岁月中身体健康、吉祥如意,并祝阖府安康……”

  灯里的煤油快要烧干,冒着黑烟,发出焦臭味。桌子上,在涅维拉济莫夫写字的那只手旁边,一只迷途的蟑螂在慌张地跑来跑去。同值班室相隔两个房间,看门人巴拉蒙已经第三遍擦他那双节日才穿的皮靴。他擦得很起劲,所有的房间里都能听到他的呻唾沫声和上过鞋油的刷子的沙沙声。

  “还得给他,那个混蛋,再写点什么呢?”涅维拉济莫夫这样思忖着,抬眼望着熏黑的天花板。

漂亮迷人的万达,或者照身份证上的记载:荣誉公民娜斯塔西娅·卡纳夫金娜,刚出医院就落人前所未遇的困境:既无安身之处,又身无分文。怎么办?

  她头一件事就是跑到信贷所,把她唯一的宝物——一枚绿松石戒指典当了。他们付给她一个卢布,可是……一个卢布能买什么呀?这点钱买不了时髦的外套,买不了漂亮的高帽,买不了古铜色的鞋子,而没有这些东西她总觉得就像光着身子一样。她感到不只是行人,就连那些马和狗也盯着她看,嘲笑她这身不像样的衣服。她一心只想着穿戴,至于吃饭住宿问题倒一点也不让她着急。

  “只要遇到一个相识的男人……”她心想,“我就有钱了……谁也不会拒绝我,因为……”

她,按照我的双亲和上司的权威说法,比我出生得早。且不管他们说得对不对,但我只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中,没有一天不从属于她,不感到她对我的控制。她日日夜夜不离开我,我也从未表示过要离她而去的意思,因此这种结合是坚实而牢固的……然而请不要嫉妒,年轻的女性读者!这种令人感动的结合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只有种种不幸。

首先,我的“她”日日夜夜厮守着我,不让我干点正经事情。她妨碍我阅读,写作,游玩,欣赏大自然风光……我才写了几行字,她就老来碰我的胳膊时,分分秒秒都在引诱我到床榻上去,不亚于古代的克莉奥佩特拉引诱古代的安东尼①。

其次,她像法国妓女,害得我倾家荡产。由于她的恋恋不舍,我为她牺牲了一切:前程,荣誉,舒适……多蒙她的关照,我住便宜的租屋,穿得破烂,吃得糟糕,用淡墨水写作。她吞噬一切,一切,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

我憎恨她,蔑视她……早该跟她分手了,但我却至今没有跟她分手,倒不是因为莫斯科的律师们办离婚案要收费四千……我们目前没有孩子……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吗?好吧……名字富于诗意,它使人联想起莉丽娅,列丽娅,涅丽……

  她叫“琳”——懒惰。

  一八八五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