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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也醉得天昏地暗,到第二天才苏醒过来。他拼命睁眼,但只睁开一只,左眼睑却奈何不得。感觉上就像昨天夜间脑袋里长满了虫牙,臭乎乎的汁液从腐烂的牙龈渗出,一点一点从内侧溶蚀脑浆。若听任不管,脑浆很快就会消失一空。可他又觉得消失就消失好了。可能的话,还想再睡一会儿,但他晓得睡意再不会来了。心情太糟了,没办法睡。

    想看床头钟,不知何故钟不见了。本该有钟的地方却没有,眼镜也没有。大概自己下意识地扔去了哪里,以前就这么干过。

    他知道该起床了,但上身只欠起一半,脑袋就迷糊起来,扑通一声脸又埋进枕头。卖晾衣竿的车从附近通过,扩音器一再强调:旧晾衣竿收回换新的,晾衣竿价钱同二十年前一个样。没有起伏的慢吞吞的中年语音。每次听得这语音,脑袋里就像晕船时一样乱糟糟一团。但只是一阵阵反胃,却吐不出。

    有个朋友醉到第二天心里不好受时,往往看电视里的早间综艺节目,一听到小品演员们抓女巫那刺耳的声音,昨晚留在胃里的东西便一吐而空。

    但这天早上的善也没有气力起身走去电视机前,就连呼吸都令他心烦。透明的光和白色的烟在眼窝深处杂乱无章而又不屈不挠地纠缠在一起。往哪里看都那么呆板沉闷。所谓死就是这样子不成?他蓦然想道。总之,这个滋味一次足矣。现在就这样死了也未尝不可。所以,神哟,求求您,再别让我吃这个苦头了。

电话铃响是半夜快十二点的时候,顺子正看电视。启介在房间一角塞着耳机半闭眼睛,摇头晃脑地弹电吉他。看样子在练习快节奏乐段,长手指在六根弦上飞快地划动,根本没听见电话铃。顺子拿起听筒。

    “已经睡了?”三宅用一如往日的小声细气问道。

    “不要紧,还没睡。”顺子问答。

    “现在我在海滩呢。漂流木好多好多,很大的家伙都有。能出来?”

    “好的,”顺子说,“这就换衣服,十分钟后到。”

    顺子蹬上连裤袜,套上蓝牛仔裤,穿上高领毛衣,往毛料风衣口袋里揣进香烟,还有钱包、火柴和钥匙夹。之后往启介后背轻轻踢了一脚,启介慌忙摘下耳机。

片桐一进宿舍,见一只巨大的青蛙正在等他。青蛙两条后腿立起,高达两米有余,且壮实得可以。片桐仅一点六米,又瘦,完全给青蛙的堂堂仪表镇住了。

    “请管我叫青蛙君好了。”青蛙声音朗朗地说。

    片桐说不出话,只顾大张着嘴站在门口不动。

    “别那么大惊小怪,根本不会加害于你,请进来关上门再说。”青蛙君道。

    片桐仍然右手提公文包,左手抱着装有青菜和马哈鱼罐头的超市纸袋,一步也挪动不得。

    “喂喂,片桐先生,快关门脱鞋呀。”

五天的时间,她每时每刻都是在电视机前度过的。银行和医院的大楼土崩瓦解,商业街灰飞烟灭,铁路和高速公路拦腰折断——她只管默默地盯视着这一系列画面③。她深深沉进沙发,双唇紧闭,小村跟她说话她也不应声,头都没摇没点一下,甚至说话声是否传入她耳朵都无从得知。

    妻是山形④人,据小村所知,神户近郊她一个亲戚一个熟人也没有。然而从早到晚,她一直守着电视不放。至少在自己注意她的时间里,她没吃没喝,卫生间都没去。除了不时用遥控器换一下频道外,动都没动一下。

    小村自己烤面包,喝罢咖啡上班。下班回来,妻仍以早上那个姿势坐在电视机前。他只好自己动手,用电冰箱里的东西简单做晚饭吃了。他睡觉时,她依然盯着午夜新闻不放。沉默的石墙把她团团围住。小村只好作罢,招呼都懒得打了。

    五天后的星期日,他按平日时间下班回来时,妻已不知去向了。

    小村在秋叶原⑤一家老字号音响器材商店做营销工作。他负责的是“尖端”商品,推销出去,可以提成加在工资里。顾客大多是医生、富裕的私营工商业者,以及地方上的有钱人。已经连续干了八年,收入一开始就不坏。经济生机勃勃,地价节节攀升,整个日本财源滚滚,每个人钱包里都塞满万元钞,都好像要一张接一张一花为快。商品总是价位高的卖得快。

开始广播。“时间现在正搬到气流恶劣的地方。请各位回到座位,并系好使徒铃”。那时候因为皋月正在恍惚地想事情,因此没听清楚泰国空中小姐以有点怪怪的日本语广播的那段讯息的意思,稍微花了一段时间才解读出来。

    本机现在正在气流恶劣的地方仿飞行。请各位回到座位,并系上安全带。

    皋月流着汗。非常热。简直像被蒸气蒸着一样。全身上下火热,觉得身上穿的尼龙丝袜和胸罩简直不舒服得今人难以忍受的地步。真想把身上的一切全脱光,完全自由解脱。她抬起头看一圈四周,但觉得热的好象只有她一个人的样于。商务舱的其它乘客,为了避开冷气,还从肩膀盖着毛毯缩成一团在睡觉。大概是燥热。皋月咬起嘴唇。想让意识集中到别的事情上,忘记热这回事。她翻开刚才在看的书,开始阅读。但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不是寻常的热。而且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到曼谷。她向经过的空中小姐要了一杯水。并从皮包拿出药丸盒子,把忘记吃的荷尔蒙药丸吞进喉咙。

    更年期这问题,一定是神对胡乱将寿命延长的人类所提出的讽刺警告(或恶作剧),皋月再度这样想。就在还不久的百余年前,人类的平均寿命还不超过50岁,月经终了后还活20年30年的女人,毕竟是例外的情况。过去对大多数人来说,身怀卵巢和甲状腺不再正常分泌荷尔蒙之后的肉体继续活着之麻烦,或闭经后也许动情激素(estrogen)减少和老人痴呆症之间具有相互关系之类的问题,还不至于今人伤脑筋的地步。反而是日常有没有适度摄取正常饮食才是更迫切的问题。这样想想,终究医学发达是否只把人类所有的问题浮现更多、更细分化、复杂化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