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稿子写出来以后,我找到的第一个读者就是舰队司令。倒不是拍马屁,手头这部反映潜艇部队的东西,得以写成,这位中将确实帮了不少忙,有他说句话,体验生活、采访乃至创作便都遇上了绿灯。其实,他并不是对我情有独钟,钟情的是他钻了二十多年的潜艇。

  中将破例在家里给了我一个小时,谈他连夜看完稿子后的看法。“昨晚他翻了大半夜的身。”老伴在一边表示了对我的不满,于是我非常感动,连忙掏出了笔记本。

  临到谈话结束,司令顺手又翻了翻稿子,再合上,看一眼而后不经意地问:“就用这个标题?”

  我点了点头。对这个题目我是非常得意的——《沉浮的国土》,拿这个来比我们的潜艇,最贴切不过了。

  “我提个建议,能不能把这个‘沉’字改成‘潜’字?”司令依旧是随意说说。

  我没有吱声,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用‘沉’字好。”

  “‘潜’字也不错,让人一下子看出写潜艇的。”大概是见我没有点头,又说:“我这只是参考意见,还是你们作家定吧。”

  我也赶紧说:“我回去一定认真考虑首长的指示。”

  “不是指示,是意见,仅供参考。”司令更正道。

  话虽这样说,回去后我还是费心思琢磨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用“沉”字比“潜”字好。首先,“潜浮”不符合一般读者的语言习惯,拗口。用“沉”字感觉上比较凝重,不仅表现了潜艇的运行状态,也喻示了新中国潜艇事业的坎坷历程。换了“潜”,是可以很快让人明白写的是潜艇生活,但这恰恰是小说题目的大忌,没有了悬念和想像的空间,自然失去了应有的诱惑力。而且文学味和作品气势也要受到影响。

  我把自己的意见给出版社的编辑说了,他也有同感,还说:“要是真依他改了,没准书的征订数要下降。”

  看来,只能用原来的题目。

  可是,司令那儿怎么交代呢。

  编辑笑了:“你也真是个实在人,你以为他那么大一个司令整天闲着没事,老是惦着你这个题目呢?他那样说,不过是表示一下对创作的关心,再则,也显示一下他在这方面不是外行罢了,这种事兄弟见得多了。你放心好了,他在军事上是天才,在文学上就比你差远了。”

  于是我有些脸红,觉得自己过于自作多情了。是呀,一个舰队那么多兵那么多舰艇,每天有多少事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有空惦记着我这本书的题目?退一万步,即使他果真还记得,不改也没什么了不得,他不是说仅供参考吗?

  原来还想多让几个人看看提提意见,算了吧。就这样,稿子进了印刷厂。

  大概是半个月之后,编辑突然来电话,说小说的题目变了,“沉”字改成了“潜”字。我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司令亲自给出版社的头头打了一个电话,就是为题目上的那个“沉”字。他依旧是提出了那个参考意见。可是社里却不敢不认真地“参考”,马上通知改变书名。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老头子会在这件事上较上劲,何苦呢?这么大的首长,这样干未免有些太那个了吧?终于我明白了:他开了口,我却不尊重他的意见,事情虽小,却确实有个面子问题。只是他这样做……

  我也是个有个性的人,自此再也没去找他。书出来了以后,也没给他送。当然,出版社自然会给他寄的。看着这封面上的那几个字,我心里总像塞了什么似的。

  半年后,一位潜艇艇长到北京出差,顺便来看看我。他说那本书他们都看了,都反映说不错。还说,他们的老首长,舰队司令都说这个作家怎么不见了,连书也不送一本来。

  “首长惦着你,你有机会到舰队去看看他。”他说。

  他这么一讲,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激动就把改题目的事讲了出来。

  “当然是用‘潜’了。你知道不知道,自从一次潜艇触礁下沉后,潜艇兵都不再说‘沉’字,就像舰艇兵吃鱼时不说‘翻过来’、航空兵不说‘一路顺风’一样。”舰长说。

  我一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幸好没用那个“沉”字!

  “他怎么不跟我讲明呢?”

  “你也不想想,这些忌讳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他那么大的首长,怎么能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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