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老仝并不老,初拎更锣打更那一年,刚满四十岁。

  那时候,他住在雷家祠堂里,一边为雷家看守祠堂,一边打更。雷家是镇上的大户,包老仝吃和穿,打更的工钱由镇公所出,自然也是摊派来的。所以,老仝能使双份工钱,日子并不见得太贫困。当然,打更的差使也是雷府的主人帮他谋来的。如此美差,一般人还轮不到。

  雷家主人对老仝好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救过雷家主人的命。有一次雷家主人从陈州城回来,路上遇到了劫匪。那时候老仝是雷家主人的车夫,他不顾安危,用身子护住了主人。好在那一枪没击中他的要害,只残了他的一条腿。虽然他成了跛子,但也成了雷家主人的救命恩人。

  从此,雷家主人便对他另眼看待,再不让他当车夫,派他看祠堂,等于是闲差。因为祠堂没什么好看的,里边全是雷家先人的牌位,一不会遭贼,二不会遭匪,只是隔三差五打扫打扫,逢年过节主人一家来祭拜先人时,点点蜡烛就算完事。

  于是,雷家主人就又为老仝争取了打更的工作。打更,是夜活,三更过后,穿街走巷地转几遭儿,敲一声更锣,喊一声“防贼防盗,小心火烛”就行。白天呢,可以尽情地睡。用老仝的话说,白天睡觉夜里欢,正好与别人颠倒。

  雷家一年里还要给老仝添置两身衣服,一身夏季的,一身冬季的。镇公所看在雷家主人的面子上,每到严冬,也要给老仝制一件厚袍子。初打更的时候,老仝夜里挑的是太谷风灯,灯上写有“更”字。到了后来,便换了马灯。镇公所除去每月给老仝工钱外,还另发一份灯油钱。

  平常时候,老仝多是吃过早饭休息。早饭在街上吃,两根油条,一碗豆沫儿,喝过一抹嘴巴,便一跛一跛地回祠堂睡觉,一直睡到午后,起来吃午饭。午饭是自己做,往往要多做一些,吃一半剩一半,到了午夜,再加热吃了,用俗话说是“烤烤里火”。到了五更天,他还要迷糊一会儿。他说要赶个夜尾巴,人睡觉若不沾个夜尾巴,不好,会短寿。

  其实,论恩情,雷家也算是老仝的恩人。老仝是外乡人,有一年大灾,他随母亲逃荒到镇上,母亲饿死了,只剩他一个。那一年他才10岁,是雷家老主人收留了他。先是让他到颍河套里放猪,后来让他赶马车。老仝很感激雷家老主人。老主人死后,他又给老主人的儿子赶马车。残疾后他来看祠堂,不忘恩人,每天都要将老主人的牌位擦一遍儿。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老仝四十岁了还未沾过女人。

  这一年冬天,老仝外出打更,在一条小巷里拾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二十几岁,病倒在雪窝里。老仝将她背回祠堂,给她烧了姜汤。女人喝后复活了,看到老仝,不喊叔,却喊大哥,然后又说身上冷,让老仝用身子帮她暖。老仝开始不好意思,后一想救人要紧,便暖了。女人笑了,接着就破了老仝的童子身。

  那一夜,老仝第一次未外出打更。

  也是那一夜,一股土匪悄然袭进镇子,抢走了雷家许多金银财宝。

  第二天老仝得知情况,半天没说话,急急回祠堂里找那女人,早已没了踪影。

  老仝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中了人家的美人计。

  雷家主人查出事情的真相后,愤怒之极,派人将老仝绑了起来。

  雷家主人对老仝说:“你犯两宗大罪,不可饶恕!第一是夜间打更不守职责,让土匪乘虚而入;第二是在我雷家祠堂干些龌龊勾当,有辱我家先人!这两条罪全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仝也觉得对不起雷家主人,想了半天才说道:“论说我没话可说了,只是有一条我不明白,你待我那么好,为什么不给我个女人成家?”

  雷家主人冷笑一声说:“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中了你对我们雷家的忠诚,才让你当更夫。当更夫能成家吗?成了家你还去寻夜吗?小子,今天到了这一步,我也让你死个明白。当初打伤你的那条腿,是我雇人干的,一是考验你的忠诚,二就是打断你的腿让你当更夫!”

  老仝一听这话,惊诧如痴,呆呆地望着雷家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可惜,那时候已是民国,雷家主人虽然有钱,但也没权胡乱处死下人。雷家主人虽然没权处死老仝,但他却有别的办法让老仝去死。当天雷家主人就派人把老仝押到了雷家老坟地。雷家老坟地是一片大院子,里面全是坟头,只有一个守墓的老汉。那时候正是严冬,大雪纷飞,雷家主人让人看着老仝,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只让他穿了很薄的烂衣在雪地里受冻挨饿。用雷家主人的话说,当初先父收留老仝时,就是这样的天气。现在,要旧事重提,还让老仝回到三十多年前,让他忆忆没人收留的苦,思思雷家对他的甜!

  这种忆苦思甜老仝当然经受不起,没几天,就被活活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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