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东关有个姓苏的寡妇,丈夫早逝,寡妇熬儿,儿子考中进士,后升为五品知州,成为一代清官。
苏寡妇娘家姓苏,丈夫姓于。她的儿子叫于文元。清康熙十九年,于文元成进士,初任直隶通县知县,康熙二十五年,调任亳州刺史,五十五岁那年,因身体欠佳被放回到陈州当知府。
那时候,他的老娘还健在,已年近八旬,但身板硬朗,眼不花耳不聋,只是头发白了,一头麻发,让人肃然起敬。
于文元是个孝子,每天晚上让妻子给娘暖脚拉家常。上了年纪的人,一切均在回忆中,回忆年轻时的欢乐和痛苦。于文元十分懂得情绪是长寿的秘诀,所以常给老娘讲些儿时的顽皮或一些官场笑话,让母亲整日生活在欢乐之中。为让母亲高兴,他熟读了《笑林广记》之类的书,读后就给老娘讲。书上讲完了,就到处派人收集,闲来无事,他自己也想编些笑话。只可惜,于文元当官多年,一脸严肃,讲笑话时还凑合,知道如何冷脸抖“包袱”,可等到自己编笑话时,方知身上的幽默早已随着政治生涯消失了,编出的东西不但不可笑,而且枯燥乏味,为此,于文元很苦恼。 大概就在这时候,他听说城南关有个老头儿极会讲笑话,便派人把老汉请了回来。
请来的老汉姓胡,叫胡鳖儿,也七八十岁了,由于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所以显得很精神。原来的时候,他喂了一头种马,一头种驴,一头种牛,专给牲畜配种,整天走南闯北,见识多广,干的又是一种特殊活计,所以走到哪里就会响起一片笑骂儿声。这种人在那个时候属“下九流”,有“七修(脚)八配(种)九娼鸡(娼妓和野鸡)”之说。一般大户人家是极少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可于文元是个孝子,为了母亲便不顾这些了,便请来胡鳖儿,让他到客厅里,先讲一段儿笑话,看看能否让自己笑起来。
胡鳖儿平常都是与下里巴人混在一起,所讲的笑话也多是难上桌面的。现在又面对的是知府大人,胡鳖儿早已吓出了一头冷汗,脑际间一片空白,别说讲笑话,差点儿连话也说不囫囵了。于文元一看胡鳖儿害怕自己,便先讲了一个,目的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只可惜,于文元是学问人,讲笑话也多用文词儿,胡鳖儿听不懂,自然也不觉得可笑。
万般无奈,于文元只好赏了胡鳖儿几两银子,让他走了。不想于文元请胡鳖儿来府上的消息早已有下人告知了老太太。老太太很高兴,因为她不但认得胡鳖儿,而且与他极相熟。原来苏寡妇年轻时为供养儿子读书,曾偷偷给富人当过洗衣妇。女人家到了给人洗衣的份儿上,自然也就没了身份,就好比马夫、丫环一样,成了下人。那时候老太太是给一家姓段的富户洗衣服,段家住在南关,苏寡妇每早去段家时要路过胡鳖儿家。胡鳖儿家门前是一片场地,每天早晨,胡鳖儿均要朝外牵种畜,所以二人时常碰面,开始只是笑笑,慢慢就熟悉了。加上这胡鳖儿是个烂货,人一熟就寻乐开玩笑。
他对苏寡妇说:“知道我这阵子生意为啥好吗?”苏寡妇说不知道。胡鳖儿说:“主要就是因为每天我牵着种驴出来第一个碰上的是你!干这一行,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女人,是大吉,尤其是看到寡妇,更是难得!为啥?闲地易成苗!”面对这种玩笑话,开初苏寡妇有点儿不习惯,多了,也就不介意了,又见胡鳖儿只是赖嘴,人挺善良,并没什么歹心眼儿,便对他产生了好感,有困难时,就向胡鳖儿借几个。胡鳖儿见苏寡妇日子紧巴,也想点儿生法儿救济她,对苏寡妇说:“你只要每天第一个让我看到你,我一个月赏你五两银!”如此轻易地抓到一笔额外收入,苏寡妇自然感激不尽,所以每天按时路过胡鳖儿家门口。可以说,于文元能金榜题名,其中有着胡鳖儿一份功劳。当然,于文元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今天为母行孝请来了胡鳖儿,全属偶然,不想却勾出老太太一段旧情,非要见见胡鳖儿不可。
于是,于文元急忙派人再次去请胡鳖儿。
这一请不要紧,勾起胡鳖儿埋葬在心底深处已久的那段恐怖。当年胡鳖儿救济苏寡妇,除去好心之外,自然也有一丝爱恋,只是这种淫乱之心一直被“好心”压住,没有机会暴露而己。可自从苏寡妇的儿子中举之后,胡鳖儿就下意识中多了一份警惕。现在于文元当上陈州知府,刚“请”一回,又“请”一回,而且是去讲“笑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娘给他说了什么?他要杀人灭口埋藏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怕人知道他的乌纱帽上有“种驴”的功劳?要不就是苏寡妇早就看出了自己的“歹心”,一直没机会报复,这下儿子当了知府,要给我一点儿厉害?
如此推来想去,全不往好上想,而且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末日来临,更怕受那大堂之苦,最后竟悬梁自尽了!
消息传到于府,于文元母子皆很惊讶。尤其是老太太,更为悲痛,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用此哀悼恩人胡鳖儿——只可惜,那时候胡鳖儿已经入土了。
本来事情已经算完,不料胡鳖儿之死竟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攻击于文元增加了把柄。因为于文元是清官,得罪过不少小人和恶人。这些人历来好搬弄是非,于是他们就利用胡鳖儿之死为于母演绎出不少年轻时的绯闻,然后又说于文元如何借用手中之权“为父报仇”,用计害死了苏寡妇当年的相好胡鳖儿,心痛得老太太几天不吃不喝……
当然,这些传闻于文元不会知道,因为没人敢给他说。于文元虽然不知道,但他的母亲却知道了,于母的消息来自一位女佣人,而这位女佣人是被别人收买的,专为老太太悄悄传递这种消息。收买女佣人的原想借此气死老太太,用以给孝子于文元以重创,没想到老太太开初听时有些架不住,怎奈那女佣人天天灌输,听得老太太麻木了,最后竟像听别人的桃色故事一样听上了瘾。编谎言的为让老太太早日灭亡,连她当年如何与胡鳖儿做爱都描绘得一清二楚,使老太太每日都生活在亢奋的情绪中,竟越来越精神了。这很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莫名其妙了。
老太太高寿九十七岁。
陈州百姓都说,还是好人得好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