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记叫郑品,是从县委办公室里下来的,一脸严肃,干净整洁,不爱多说话,平常不饮酒不抽烟,开会一二三,说散会就散会,办事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因他搞过新闻工作,会制造新闻。他常说工作三分,宣传七分,对通讯报道抓得很紧,而且不时在工作中制造些有新闻价值的花样,然后亲自为通讯组改稿子,对各方记者特别优待。尽管郑直乡长的廉政条款很严格,但每有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了,郑品总要破例设宴招待并亲自陪酒。

  郑品书记抓通讯报道不是白抓,每年乡政府总要特别拨款,对见报稿子明码标价,给予重奖。凡在国家级报纸发头版头条奖励五万元,一般稿五千元;省部级头题奖一万元,一般稿一千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乡政府通讯组里有个小吕很善此道,经常拿礼拿稿朝省城跑,虽未上过头版头题,但一般稿子没少发,年底一算账,光奖励就得了两万元。乡干部个个眼红,郑书记说:“写嘛!有本事写嘛,写了我照样一个也不少你的!”有几个刚分来的中专生果真暗地偷偷写了,只是寄出的稿子石沉大海,再也不敢提意见,眼睁睁看着小吕年年发财。小吕精明,知道自己发的是“郑品财”,若有一天郑书记调走了,再也不会有人如此关心通讯工作了。为感谢书记,每年“分红”之后,小吕就急忙进省城托人找书法家买两幅墨宝送给郑书记。

  郑书记虽然五毒皆拒,但却有个爱收藏名人字画的雅癖。平常他自己也涂鸦几笔。在县委办公室当副主任时,还牵头组织了县青年书法家协会,自己任会长。有一回,他为了鉴定自己的书法水平,认真写了一幅字,让县里一位名家鉴赏。那老者手捋长须,看了一会儿说:“纸不错!”又看了一会儿说:“墨也黑!”往后就再不开口。郑品很窘,从此再不将作品展世,只搞收藏。

  在县委工作时,郑品有许多收藏名人书画的条件。县城内有处古迹,常有名人来访。每有访者,他都是积极接待然后求字或画一幅,长年积累,竟有了几件上档次的珍品。郑品视珍品为眼珠子,极少向人炫耀。尤其所藏中有一幅《五牛图》,是国内丹青泰斗潘大师的鸿爪,更是爱不释手,秘不示人。

  但是,他做梦未想到,就是这幅《五牛图》竟给他带来了大麻烦,差点儿栽了进去。

  事情是小吕引起的。通讯员小吕不但是个写家,也是个社会活动家。他经常下乡采访,得知颍河的田埠口村回来了一位叫田考的海外游子,就赶紧跑了去。田考是当年被国民党抓壮丁抓到台湾的老兵,走时还不满十七岁,在部队混了二十几年,退役后到新加坡做生意发了大财。田考年过古稀很精神。小吕采访他后,当夜写了稿子,第二天就上了报纸,还配了照片。田老先生很感激,小吕借机鼓励他说若能为家乡建设做些贡献,如这地方儿胡桑遍地,家家养蚕,投资办个巢丝厂什么的更有新闻价值。小吕本意是为文章着想,没想老人欣然同意了。小吕高兴万分,当即回乡政府向郑品书记做了汇报。

郑品见半路杀出了个“财神”,更是高兴,急忙去访田老先生。田考很大度,张口就说先投资五百万,如果此地养蚕质量好,再说下一步。郑书记一听人家张口五百万,有点儿做梦似的,惶惶问老先生有什么要求。田老先生说投资做生意,我没什么要求。郑品说老先生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回去需要带什么你尽管说。田考想了想说,我这人平常没什么嗜好,只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尤其喜欢潘大师的墨宝。如有可能,请帮忙寻来一幅定当感激不尽。郑书记一听呆了,那潘大师已经作古,其遗墨正在炒涨,自己的那幅《五牛图》已有人出资十五万求购,他就没舍得出手。也就是说,眼下就是购得一幅潘大师的一般作品,至少也得十万元。论说,人家投资五百万只求你一幅画不算过分,怎能因一幅画而拒绝那诱人的五百万呢?更何况人家只是让帮忙寻找,并没说让你买。可话说回来,怎能让他出钱呢?不就是十几万元吗?十几万换五百万是个什么概念呀!郑书记想了想,就答应了田老先生。

  回到乡政府,郑品为此专门召开了党委会。众委员一致认为机会难得,一定要拉住这项外资。这年头,拉外资几乎成了“蜀道难”。最后说到潘大师的墨宝,郑直乡长说,就是要王母娘娘的金钗,咱这回也得请孙猴给他偷回来!接着便兵分几路,上北京去上海,寻找潘大师之墨宝。众委员说,只要看到真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买回来。最后还专派小吕去北京潘大师家,要求购大师遗墨。不想小吕一进京城,托了几条门路才找到潘大师府第。尽管开价很高,不想人家不卖。人家放墨如金,越放越是无价宝。万般无奈,小吕只好悻悻而归。接着,去上海等地的人马也都空手而归,皆说假品如毛,真品难觅,藏有真品者皆不出手。郑品一听懵了,心想茬儿口在这儿等着,这是在逼我的《五牛图》呀!

  万般无奈,为着革命事业,郑品只好决定将自己的心爱之物以十五万的价格卖给乡政府。但作为卖方的颍河乡一把手,他又不能明卖,那样虽然是顾了公家的急,虽然货真价实,但由于钱太多,又是自己卖给自己出了事情不好解释了。想了许久,他才决定借人卖画。当然,这人一不能是自己亲戚,二又不能是外人,想了一圈儿,想到了一个叫胡兵的朋友。胡兵是个个体户,也爱收藏。郑品在县委办公室工作时,曾帮胡兵购得几幅名人字画,所以,二人关系不错。胡兵是靠种药材发家,发家后爱上收藏,据说他的家藏价值已顶千万元。胡兵一听说郑品要将《五牛图》出手,当下就出二十万。郑品笑笑,然后才说了实情。胡兵一听,连连叹息郑品风格高,并说潘大师的墨宝最具收藏价值,几乎是日进斗金了。由胡兵做引线,生意很快成交。胡兵对郑品派去的人说,此画十五万卖给你们,真是便宜到了天上,真希望你们不要!

  《五牛图》很快到了郑品手中。

  郑品不敢怠慢,当即拿着《五牛图》去了田埠口。田老先生高兴万分,急忙问价取钱,郑品哪里肯收,诚恳地说:“这权当是家乡人对您老的一点儿心意吧!”田考很感动,当下表示,回到新加坡就立即拨款。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做梦未料到那田考由于一路颠簸,回到新加坡后竟患脑溢血离开了人世。脑溢血是个“封口病”,有话也不能说。田老先生不说,家人压根儿不知道朝家乡投资一事。于是,不但五百万元没弄到手,一幅《五牛图》也泡了汤。

  由于事情没办好,又由于画价太高,人们就开始有了微词。更有别有用心的人开始悄悄调查画的来历,慢慢竟有人演义,说是压根儿就没什么外商,是小吕为巴结书记故意造出了一个“外商”,帮书记卖了一幅画。小吕会写新闻,什么不会编?又有人说,《五牛图》是胡兵的收藏,郑书记久想得之苦于没钱,这回终于如愿以偿……

  后来,就有人将此事举报到了县纪检委,县纪检来检查几回工作都没喝上酒,早已对颍河“二郑”怀恨在心,这回抓住把柄,恶狠狠地就进驻了颍河乡,非常仔细地查了一个月,最后真情一出,郑品差点儿成了英雄,才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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